在温斯特的注视中,宁宴慢吞吞地挪过去,叫了他一声:“温斯特。”

  卡洛斯在原地站着,也道:“温斯特阁下。”

  “卡洛斯上将。”温斯特望着不远处的军雌,对视之间似有无形的锋芒一晃而过。

  他随即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宁宴,却没有提及眼下的情形,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宁宴瞄着他的神色,“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呀。”

  “只是处理一些琐事,之后还要往外赶。”温斯特话锋一转,揶揄道,“就算提前知会过,目前看来,你也分不出时间给我吧?”

  “……温斯特!”宁宴羞恼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蓝发雄虫伸手揉一把宁宴的发顶,不再逗他,低声问:“今晚有安排吗?”

  “没有啊。”宁宴做贼心虚,于是乖乖地让他揉脑袋。

  “那吃过饭之后过来找我,有事和你说。”

  “好,”宁宴点点头,见他没有多言的意思,便问,“我回去啦?”

  “去吧。”

  宁宴走回卡洛斯身边,进门前还回头瞥一眼温斯特,见他还在看着自己,赶紧缩回脑袋,加快步调跑了。

  宁宴屋内的装修风格简洁大方,虽然在湘水湾中算是小户型,但面积并不小。从入户处望去,客厅与餐厅相连,空旷开阔,有机器虫定时整理清扫,地板一尘不染。

  宁宴一虫独居,又搬进来没多久,除了卧室和工作室,其他房间都没什么生活气息。

  卡洛斯手上提着一袋快送运来的食材,在路上的时候下单,这时候已经送至门口。他十分识趣,没有得寸进尺地要求什么,果真像个上门厨师似的,自觉地往厨房走。

  宁宴叫住他:“你买了多少食材?”

  “够做两份饭。”卡洛斯停下脚步回答道,“多余的让机器虫扫描一下,都是常用的食材,之后让机器虫做菜也用得上。”

  宁宴正靠在沙发上,反身扒着抱枕,和军雌对视片刻后,忽地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坐好,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你把两份都做了吧,总不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卡洛斯心头微动,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宁宴背对着他打开终端玩起了消消乐小游戏。他的目光在雄虫乌黑的发顶停留片刻,轻声道一句“好”,才转身走进厨房。

  滑蛋饭的步骤很简单,卡洛斯很快将两份饭端上桌:“宁宁,过来吃晚餐吧,布朗尼还在烤箱里。”

  几步之外的客厅里,宁宴应了一声,收起终端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样简单而日常的对话,让卡洛斯想起从前雄虫住在上将府的日子。他的动作停顿一瞬,才将餐勺轻轻搁在盘子边缘。

  “有点烫。您先尝尝合不合胃口。”

  宁宴挖下一小勺包裹着金黄蛋皮的米饭,在酱汁中蘸了蘸才送入口中。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味道,宁宴餐桌下的腿开心地轻晃两下,埋头吃起来。

  虽然卡洛斯的厨艺一直被雄虫认可,但时隔一月后再次给宁宴做饭,还是存着几分忐忑,见宁宴吃得认真,这才放下心,同样拿起餐具。

  饭后,卡洛斯将巧克力布朗尼取出来。宁宴托腮看他忙碌,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厨房里还有黄油和面粉吗?”

  卡洛斯道:“有的。您还想吃什么吗?我给您做。”

  宁宴只问了一句话,见他立刻猜出自己想说的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会儿要去找温斯特,我想带点吃的过去,让他对我温柔一点。”

  他立刻补充:“温斯特不吃甜的,有没有什么咸口的点心?”

  卡洛斯回忆了一下食材:“咸芝士曲奇可以吗?”

  宁宴点点头,小声道:“麻烦你啦。”

  “宁宁,不用和我说这些话,”卡洛斯轻叹一声,“我巴不得您能多使唤我。”

  西厨的设计是开放式。宁宴托着脸坐在餐桌上,看着军雌忙碌的背影发呆,直到卡洛斯一个转身,无意中和他对上视线,宁宴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挪回客厅坐着。

  十来分钟后,卡洛斯取下手套,走出厨房:“等二十分钟就好了。”

  军雌身上带着浅淡的芝士气味,走近后,那股香味浓郁些许。宁宴见他在自己跟前站定,感受到腿下压着的沙发垫微微下陷,默许了对方坐在身边的动作。

  卡洛斯垂下眼,宁宴的手正放在两虫之间的坐垫上。他想起在来时的飞行器上,将雄虫的拳头裹进掌心的触感,心中倏而有些发痒,于是伸出手,缓缓搭上宁宴的手背。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以免惹得雄虫不虞。

  宁宴自然能够觉察,右手月依然安静地停留在原位,任由卡洛斯覆住自己的手背。

  谁都没有说话。烤箱运转时极轻的嗡嗡声衬得空气越发安静。

  卡洛斯小心地将宁宴的手腕转过来,与他掌心相贴。

  客厅一侧是落地窗,此刻没有拉帘子,窗外无边夜色缀着星星点点的路灯。顶灯只开了一半,暖黄色的光落在两虫肩上,将这片角落渲染上几分温馨。

  过了一会儿,宁宴觉察到卡洛斯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正跃跃欲试地往他的指缝间钻,似乎想要十指相扣。宁宴这才微微一动,撤开些许距离。

  军雌立刻不敢妄动。

  片刻的安静后,卡洛斯低声问:“不可以吗?”

  宁宴才抬眼,眸光很轻地闪烁一下。卡洛斯看见他的唇角抿出一个狡黠的弧度。

  “还不可以哦。”

  “……好,都听您的。”

  卡洛斯的目光在雄虫的唇瓣上停留了几秒,随后克制地移开。

  他退而求其次地拢住了宁宴的指尖。这次,雄虫没再说什么,甚至勾起指尖,在他的掌心轻挠一下,触感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卡洛斯一忍再忍,直到烤箱达到预设时间,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明明这二十分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卡洛斯猛地站起身的姿态显得有些狼狈。

  “曲奇烤好了,我去装起来。”

  他将饼干分成两份装进点心盒:“做的多了些,您留一半自己吃吧。”

  宁宴点点头。

  “宁宁,这周工作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

  “周一我再来给您送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随便吧。”

  卡洛斯没话找话聊了几句,实在没有继续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得告别。

  目送卡洛斯出门后,宁宴给温斯特发了一条消息,便带着点心盒往隔壁去了。

  佣虫将他带到书房门口,温斯特闻声抬起头:“进来吧。”

  他取掉眼镜搁在桌上,在宁宴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卡洛斯还在你家吗?”

  “吃过饭他就走了。”宁宴将曲奇盒放在茶几上,听他一照面就提起军雌,顿时心虚地转移话题,“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听到他的回答,温斯特的神色放松许多,随意道:“只是找个由头让你过来,没事。”

  得到这样的回答,宁宴一愣,迷茫地问:“那为什么叫我来?”

  “当然是怕你引狼入室,”温斯特投去恨铁不成钢的视线,“大晚上的和军雌待在一屋,稀里糊涂被吃掉了都不知道!”

  “肯定不会把他留在家里呀,”宁宴的声气顿时弱下去,“我还不至于那么傻。”

  “你就是傻乎乎的。”

  没好气地抛下一句,温斯特的神色认真起来:“你和卡洛斯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议会投票一事,温斯特在中央星系内四处奔走忙碌。有了身为一军长官的卡洛斯对他鼎力相助,虽然下一次大会的投票预期依然不容乐观,但进程比设想中快了不少。

  艾德蒙德家族明面上的族长是温斯特的雌父,但不论皇室、各贵族还是军部的虫都心知肚明,这名在上议院前列席位牢牢坐了数十年的军雌,早已让贤退位于野心勃勃的雄子,温斯特才是艾德蒙德真正的掌权者。

  卡洛斯虽然不曾像众贵族一样,对温斯特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但也从未表现出支持。如今态度陡转,背后的原因一目了然。

  “宁宴,是因为卡洛斯在议院投票上转变了立场,你才重新接受他吗?”温斯特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语气越发凝重,“我知道卡洛斯帮我是为了挽回你,但如果你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选择和卡洛斯虚以委蛇,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卡洛斯的支持虽然重要,但并非必要。”

  宁宴被他的态度感染,下意识坐正了,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不是这样的……或者说,这是原因之一。之前发生的矛盾,有一些是因为误会。”

  “‘一些’?所以也不全是误会吧?”温斯特毫不客气地问,“你们之间的事,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如果你想要再次接受他,在做出决定之前,还是要三思。”

  宁宴起身换了个位置,在沙发上挨着他坐下,试图蒙混过关,“好的,温斯特哥哥。我会仔细想的。”

  温斯特不卖账,凉嗖嗖地问:“嘴上喊着哥哥,是不是在心里怪我给你泼冷水?”

  “没有!”宁宴急忙环住他的胳膊晃了几下,“我知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怎么会怪你。”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点心盒,递给温斯特,期期艾艾地问:“你吃曲奇吗?咸的,一点儿也不甜。”

  温斯特打量着透明盒子里面的手工曲奇,立刻猜出它的来历:“卡洛斯做的?”

  军雌的名字从温斯特口中说出来,被加重了字音。宁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用卡洛斯做的饼干借花献佛,似乎是个馊主意。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是的……”

  温斯特见他那副小表情,无奈地把点心盒塞回宁宴手里:“我不爱吃这些,你留着自己吃。”

  宁宴见他没多说什么,暗中松口气,悻悻然小声嘀咕:“我以为你只是不吃甜的,原来也不吃零食啊。”

  温斯特淡淡道:“偶尔也会吃,只是不热衷。甜食确实吃不了,一碰就反胃。”

  宁宴惊讶地睁圆了眼,想起曲奇的制作原料中也有糖粉,赶紧将点心盒推远了些,才谨慎地问:“这是……天生的吗?”

  “不是。”温斯特微微垂下眼,“小时候见雌兄雌弟们吃辣,我闻到香味闹着也要,却被塞了各式各样的甜品,于是赌气拼命地吃蛋糕,反胃了还囫囵往喉咙里咽。”

  “被佣虫发现的时候,我都快吐晕过去了。在医院养了很久,从那时起胃就不好,而且吃不了甜。”

  三言两语解释完,温斯特的灰瞳中罕见地含着几分自嘲:“这个原因,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宁宴急忙摇摇头:“怎么会呢,小虫崽的性子都倔一些。”

  温斯特笑了一声:“是,小时候脾气太轴,最讨厌自己被区别对待,后来才发现,并非长辈们对我搞特殊,而是所有雄虫都是如此。”

  雄虫的肠胃脆弱,所以不能吃辣;

  雄虫珍贵而娇弱,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所以不必像雌虫那样,经受繁重的课业与历练;

  雄虫就该养在象牙塔中,在雌虫的供养下无忧无虑地生活,不必知道外界繁杂的阴谋阳谋,所以象征着权力的上议院容不下一只雄虫。

  温斯特从幼时的回忆中抽身,垂眸对上宁宴担忧并着自责的目光,却只是释然一笑:“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不少公务没有处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