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宁宴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是隐隐觉得那虫的侧脸和声音都似曾相识。但此刻他无暇思考这些,退后一步,背抵上门板,只想尽快离开。

  他攥紧把手用力拧了几下,房门却纹丝不动。

  “看来还是个不情愿的。”

  一声嗤笑响起,脚步声逐渐靠近,在他身后停下。

  宁宴意识到房门从外面锁住了,也不再挣扎,强装镇定地转过身。

  那虫一身丝绸睡袍,衣领开得很低,被松松地拢着。长发遮掩之下,依稀可见光洁的后颈。

  没有虫纹。

  ……雄虫?

  对方又靠近了些。宁宴因而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妍丽的面孔。眼睫浓长,脸上残妆已然斑驳,却分毫不显狼狈,而是透露出独特的慵懒气质。

  他的瞳仁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出颜色,近乎墨黑,乍一看像是含着清浅笑意,实则未达眼底。

  宁宴认出对方正是那位虫族的顶流明星,每每在白果视频直播,必然直冲推荐榜榜首。宁宴初次尝试直播时,打开白果直播推荐页,第一个点进的就是他的直播间。

  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是……温斯特?

  结合他刚才说的“亚雌”,宁宴立刻猜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急忙开口解释:“有虫让我来这里找……”

  他的话还没说完,温斯特眼眸一闪,眼底危险的神色忽地消失了:“你是……”

  他看上去想要说什么,但有所顾忌,于是吐出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我就知道……”他喃喃一声,不由分说地捉住宁宴的手腕,将他往里拉。

  宁宴猝不及防,被拉着往里走了几步,有心想要挣脱却气力全无。

  不知道那股甜香究竟是什么,宁宴只觉得后颈隐隐发热,其中某一处简直就要烧起来了。伴随而来的是手脚酸软无力,意识虽然清醒,思维却有些迟滞。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现在猛地一移动,才发现自己头晕得厉害,步伐踉踉跄跄。

  “……你做什么?”

  不会真把他当作送上门来的亚雌了吧?

  思及这个可能,宁宴顾不了太多,就要说自己并非亚雌。他们推搡几步,此时已经走到沙发旁,温斯特忽地转头,朝着沙发的方向冷冷道:“行了,你可以滚了。”

  宁宴一怔,顺着温斯特的视线望过去。沙发前的阴影处,一动不动地跪着一道身影,头颅低垂,上半身不着一物,身形精壮,显然是个军雌。

  宁宴压根没想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藏着一虫,姿态还这么……不堪。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视线触及军雌后立刻被烫着似的弹开。

  那名军雌听到温斯特的指令,没有露出任何不甘或是屈辱的神色,而是顺从地站起身。他走到门口,用力拧了几下把手:“阁下,门被锁住了。”

  温斯特烦躁地轻啧一声,却没有因为被锁在这个房间而表现出任何不安。总统套房的客厅左右各通向一大片区域,他随手往对面一指:“自己找个房间待着,管好你的耳朵,不该听到的动静别乱听。”

  军雌恭敬道:“是。”

  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走进那边的走廊,轻轻合上门。

  温斯特这才将目光移向宁宴,想要继续把虫往屋里带。这时他这才发现宁宴的状态不对,在他身侧几乎要站不稳了。

  思及方才温斯特对军雌说的“不该听到的动静”,宁宴本就一团浆糊的大脑更加乱了,下一秒,却听见温斯特在他耳畔,用肯定的语气低声道:“你是宁宁。”

  宁宴抬起沉重的眼皮。对方并未拭尽残红的唇瓣开合几下,又缓缓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是雄虫。只有那群从未亲眼见过雄子的虫才会听不出来。”

  ……什么?

  温斯特看到了宁宴眼底的戒备,轻笑一声:“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沙发上脏,我扶你去里边坐着。”

  自进入这个房间以来,看到的一切都透着荒谬。宁宴直觉上并不相信这位雄虫大明星,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扶进就近的一间卧室。

  温斯特似乎并不知道怜惜为何物,手法略显粗鲁地按着宁宴的脑袋,几乎是拽着虫丢在卧室的大床上。

  宁宴被按在温斯特的颈窝处,那股一直萦绕在鼻尖的甜香顿时浓郁了不知多少倍。宁宴猝然被熏懵了,脑中“嗡”的一声,后颈烫得几乎要灼烧起来。

  他意识到进门以来的香味是从温斯特身上传来的。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虽然已经和对方拉开了一定距离,但那股甜香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就像是……他自己身上也在溢散那种味道。

  温斯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一时顾不上宁宴,快步走到一旁的床头柜前,在抽屉里翻找半天。宁宴的视线有些模糊,看着他翻出一包创可贴似的东西,三两下拆开贴在后颈。

  大概是发觉宁宴一直在看着他,温斯特又用力按了几下,才放下手:“我都不知多少年没用抑制贴了,算是为你破个例。”

  抑制贴又是什么?

  骨缝间蔓延开细细密密的痒,像是有小虫子沿着血管攀爬。总统套房的大床十分柔软,宁宴深陷其中,五指陷入被褥间,缓缓收紧,平整的缎面被他扯得皱成一团。

  “你是什么等级?闻起来是B级,但是对诱导信息素的抵抗力这么弱,倒像是C级。”

  见宁宴已然无力回答他,温斯特对眼前的局面也感到为难:“你的助理呢?”

  “你来之前吃了什么?……”

  “……你的终端在响……”

  耳边温斯特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在宁宴听来却仿佛隔着水波,难以分辨。

  “‘卡洛斯上将’?”

  宁宴手腕上的终端屏幕亮起,显示来电。温斯特低声读出上面的备注,若有所思:“难怪哈雷尔急着卖雄子,原来你已经投靠卡洛斯了。”

  在他思索的间隙,通讯拨出时长达到上限,自动挂断。还没来得及自动息屏,新的通讯又拨了进来。

  终端固定在使用者的手腕上,只有被主动摘取时,表带才会自动散开。温斯特看着黑发雄虫的眼神已然放空,只得将他发烫的手臂拉到自己面前,按下屏幕上的接通键,还贴心地切换成免提模式。

  听筒中立刻从传来卡洛斯声音,一向冷静无波的声线中居然泄出几分慌张:“您在哪里?”

  回答他的却不是宁宴,而是一个带着揶揄的声音:“上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雄虫清透的声线和懒洋洋的语调实在很有辨识度,卡洛斯立刻认出了对面的声音。

  “温斯特阁下?”

  温斯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比起卡洛斯,他的语气散漫得仿佛是在闲聊:“不如先解释一下,你带来的亚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阁下,不必和我装傻。他既然在您身边,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卡洛斯虽然用的是敬语,语气却冷若冰霜,其下压抑着什么。

  温斯特见没诈到对方,遗憾地叹了一声,也不以为意。

  就在这时,宁宴在一片混沌中,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出声:“上将……”

  很轻的两个字音,一出口就消散在唇齿间。通讯那头卡洛斯的呼吸一顿,急切道:“阁下,您怎么样?”

  耳中又是阵阵嗡鸣,宁宴难受地把脸埋进被子里,紧紧咬住唇瓣,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细碎呻.吟,不吭声了。

  卡洛斯焦急的问话散在甜腻的空气中,并没有虫应答。

  认识卡洛斯这么多年,温斯特还没见军雌有过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一时有些新奇。

  他恶劣地伸出手,搭在宁宴的后颈。

  雄虫白皙的肌肤已经泛起大片大片的粉,被冰凉的手指一激,顿时瑟缩一下,唇畔溢出一丝呜咽。

  “艾德蒙德!你在做什么?”

  卡洛斯的声音果然染上怒意,竟是连敬称都不用了,直呼他的姓氏。

  温斯特愉悦地收回手,还顺便替宁宴捋了一把潮湿的额发:“卡洛斯上将,你急什么?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只对军雌感兴趣。”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么漂亮的雄虫,既然送上门来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拖长了尾音,等着欣赏那头卡洛斯的勃然大怒,却只等到一阵反常的安静。温斯特疑惑地皱起眉,正想再说点什么——

  “砰!”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巨响,整个套房的地面都随之一震。

  温斯特脸上好整以暇的戏谑表情缓缓裂开一条缝隙。他站起身,揉了揉被震得微麻的耳朵,喃喃道:“真是粗鲁……”

  下一秒,卧室门被大力拍开,重重地甩在墙面,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整个房间。

  “卡洛斯上将,”温斯特双手抱臂,掀起眼皮,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冒失了。”

  卡洛斯一眼就看到被温斯特拦在身后的宁宴。

  雄虫侧卧在雪白的被面,汗湿的黑发凌乱地铺散开,脸却被温斯特的衣摆完完全全挡住。

  卡洛斯一进入这间套房,就闻到扑面而来的信息素味。他辨别出了这是属于A级雄虫的味道,同时还觉察到客厅内有军雌精神力的残留。

  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什么,一目了然。

  卡洛斯对艾德蒙德家这位雄子的作风略有耳闻,一向不予置评。但他想不到宁宴会和他扯上关系,在赶来的路上一时气急,险些被他激怒。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温斯特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和休伯格合作害虫的地步。这次意外,八成由休伯格一手设计。

  卡洛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只是一双猩红的双眸微微闪动,如同熔岩之下翻滚的暗流。

  他被嘲讽后也不以为意,冷静地反问:“温斯特阁下,艾德蒙德家的雄子,什么时候居然被休伯格算计了?”

  “休伯格那个蠢货干的?”温斯特了然地点头,眼中狠厉一闪而过,面上却依然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想要借我这把刀,兵不血刃地废掉你们的新项目,是吧?”

  “是。”卡洛斯颔首,随后干脆利落地微微躬下.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致歉礼,“很抱歉打扰到您,我这就带他离开。”

  温斯特不为所动,依然严严实实地挡在床前:“卡洛斯上将,你也看见了,他的状态并不好,或许不适合被你带走吧?”

  在他身后,宁宴蜷缩成一团,额头蹭着被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

  卡洛斯的大半心神为那点儿声音牵动着,强压下心底的焦躁:“在此之前,您与他素不相识,将他留在您这里更不合适。”

  “现在不就认识了?我可不希望明天在星网上看到上将被雄虫保护协会带走的新闻。”

  卡洛斯冷声道:“阁下无需担心,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宁宴恍惚间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强撑着睁开眼,想要坐起身,双臂使不上劲。

  温斯特听到动静,转身扶着他坐起来,卡洛斯因而看清了雄虫此时的模样。

  宁宴的额发乱了,一缕一缕地贴着鬓角,雾气弥漫的双眸仿佛能晃出水来。眼下铺满红晕,下唇被他自己咬得出了血,往日素白的面庞被染上别样的颜色。

  温斯特瞥一眼卡洛斯的表情,眼底浮现出饶有兴味的神色。他故意伸臂,虚虚地揽住宁宴的肩头,随后勾起一缕乌发,缠绕在指间。

  他垂首,对宁宴轻声温言:“以你现在的情况,跟着一只军雌走,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温斯特挑衅似的瞥一眼军雌,又低下头,语调诱哄:“军雌是很粗鲁的生物,偏偏又最善于伪装。他们能看似温顺地向你下跪,却也能够轻而易举地伤害你。”

  “不要轻易地将自己的安危交付给没有被驯服的军雌。”

  温斯特语调轻缓,眼神在此刻却如同冰冷粘腻的毒蛇,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紧紧盯住宁宴脸上的神色。

  但宁宴只是怔怔地与他对视。自后颈漫起的热.潮烧得他眼尾发红,视野模糊一片。

  因而宁宴没能看出面前是一双野心家的眼睛。

  “够了。”卡洛斯沉声道。

  温斯特见宁宴没有任何反应,也失了趣味。他眸光一闪,恢复了往常神态,松开手向后退开一步,耸了耸肩。

  “带他走吧。”

  卡洛斯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三两下解开制服外套,把宁宴从头顶到腰际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将他打横抱起。

  宁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蒙住了头脸,身体一轻,下意识地想要挣扎,被卡洛斯用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没事了,不怕。”

  卡洛斯转身就要离开,又想到什么,回头道:“阁下,别忘了彻查手下的虫。”

  温斯特斜靠在床角,闻言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提醒。”

  客厅对面站着一只神色惊惶不定的军雌,上身衬衫的纽扣在仓皇中甚至错了位。他奉温斯特之命待在隔壁,听到破门而入的巨响后担忧不已,却又不敢贸然闯入,只得提心吊胆地等在门口。

  卡洛斯看都没看他一眼,越过破损变形的大门,快步顺着走廊离开。

  总统套房所在的楼层一向静谧安宁,但此刻空气中的寂静中,却满是让虫精神紧绷的气氛。

  光梯口守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军雌,见到卡洛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上将!”

  卡洛斯怀抱着雄虫步伐匆匆,无暇顾及,径直迈入光梯。擦肩而过的刹那,两名军雌嗅到一缕细微的甜香。

  光梯门已经关上,他们又恢复了原本的站姿,不敢交头接耳,更不敢多想什么,静候耳麦中的下一步命令。

  宁宴的鼻息间满是挥之不去的甜味。眼前一片黑暗,氧气似乎也有些稀薄,让他呼吸不畅。

  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着他。虽然对方走得很稳,但宁宴能够感觉到他行走间步伐的节奏和起伏。

  耳边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制服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宁宴的感官在某几个瞬间突然灵敏起来,听到周围有许多不同的声音在陆陆续续地喊着“上将”。

  太热了……

  宁宴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只觉得连眼睫毛都是湿漉漉的,仿佛挂着水珠。

  身体沉重得像是拖着一滩泥水。他难受地将头往一边偏去,隐约感觉发顶又被隔着衣服揉了揉。

  怀中的雄虫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卡洛斯的肩背顿时有些僵硬,手法生疏地轻轻一抚。

  在房门外见到休伯格后,对方借口有要事要商议,带着卡洛斯走了许久,来到酒店的会客厅。坐下后,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尽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卡洛斯逐渐觉察出休伯格是在拖着自己,随即想到对方恐怕意在宁宴。他当即抽身回去,却只在桌上发现一份吃掉小半的盒饭。

  意识到中招,卡洛斯传令手下带队赶来,随后向酒店管理虫亮明身份,调监控查到了不久前的影像。

  现在那份剩饭已经被送去检查。第三军派来一个小队,一度封锁了酒店的出入口,在收到卡洛斯的下一步指令后,才放开戒严。其余军雌都奉命守在酒店侧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以免闲杂虫等误入。

  越来越浓郁的信息素味自卡洛斯怀中溢出。两侧直挺挺守着的军雌都是训练有素的军虫,不至于为那一晃而过的气味失态,但心中都难掩惊诧。

  通往停车场的路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总算走到了尽头。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将雄虫在后座放下,帽檐下的额角已经濡湿。

  制服外套失去了外力的收拢,自然地散开,露出底下雄虫的模样。

  相比卡洛斯微微汗湿的发根,雄虫则完全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双颊绯红,面容一片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上衣紧贴着肌肤,发梢几乎能滴出水来。

  卡洛斯呼吸一窒,触电般地移开视线。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替对方拭汗,但很快意识到不妥,于是抓起散落在坐垫上的外套,随后又立刻放下,一连串的动作显得十分手忙脚乱。

  卡洛斯记起许久之前学校生理上的知识。雄虫在情.热时,本就娇气的皮肤会变得更加脆弱,稍不注意就会受伤。

  军装制服质地粗粝,还不吸水。卡洛斯在飞行器内转了一圈,翻出换洗备用的衬衫。

  他一手托着宁宴的后脑,一手将衬衫团成团,动作轻缓,一点一点吸去对方面上的水痕。

  宁宴下意识闭眼,顺从地仰起脸任由他动作,片刻后才睁开眼,雾蒙蒙地望着对方。

  卡洛斯站起身:“阁下,我在前面等您。”

  宁宴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他将要转身时,轻轻拉住他的袖角。

  很细微的力道,但卡洛斯还是感受到了。他立刻重新在雄虫面前半跪下来,担忧而疑惑地望着他:“阁下?”

  宁宴仍然捏着那片衣角不放,水汽弥漫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卡洛斯,抿着唇不出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卡洛斯在这样的眼神下很快败下阵来,试探着问:“您这是……要我帮您吗?”

  宁宴仍是直勾勾盯着卡洛斯,依稀在他的话中分辨出一个“帮”字,于是点点头,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逐渐失控的心跳,却被鼻腔中浓郁的信息素味刺激得更加错乱。

  雌雄之间抚慰的限制是两级,B级雄虫正好能够安抚S级军雌,只不过比较勉强。这也是卡洛斯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主要原因。

  但足够高浓度的B级信息素也足以冲昏S级军雌的头脑。车厢内空间狭小,他们只是进来片刻,甜甜的雄虫信息素味就已经飘满每一处缝隙,卡洛斯就算想要缓一口气冷静一二都没地可去。

  宁宴见军雌半天没有动弹,又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卡洛斯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艰难地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回答。他这才缓缓起身,去驾驶室取来抑能颈环。

  按下卡扣时,卡洛斯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阁下,冒犯了。”

  宁宴迷糊之际,感觉卡洛斯又把自己抱了起来,随后手中被放入一个冰凉的小圆球。

  他迷茫地仰起头望向对方,唇瓣动了一下,却没能出声。好在卡洛斯读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这是电击触发装置,您要是不舒服了,用力握一下,颈环会释放出电流。”

  宁宴迷蒙的目光在军雌银灰色的衬衫上游移片刻,才缓缓对焦到颈间那道金属环上。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在这架飞行器上说过的话:“不戴这个……相信你……”

  大概是因为大脑已经停摆,宁宴此时的语调全然像个孩子,并且因为同一句话还得重复第二遍而显得不太高兴。

  “……我不相信自己。”卡洛斯叹了口气,嗓音发哑,将声音又放轻了些,“您拿着它,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很温和。宁宴被哄得点了头,接过小球,掌心滚烫的温度很快把冰凉表面捂热。

  片刻后,宁宴正感觉好受了些,却忽地浑身一颤,喉间溢出含糊的呜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球。

  金属环表面亮起,卡洛斯猝然间被电了一下,闷哼一声,不敢再动:“阁下?”

  宁宴只是睁着一双眼,茫茫然望着军雌,唇瓣微张,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许久后,才找回发声的方式。

  “卡洛斯……”

  他连“上将”的称呼都略去了,在残存的理智中勉强翻找出一个词,却仿佛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味似的,翻来覆去地呢喃,像是海浪中浮沉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卡洛斯……”

  “卡洛斯……”

  他渐渐泄了力。金属小球从指缝间脱落,沿着坐垫滚了一段,随后“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车厢内的两虫都无暇顾及。

  宁宴缓缓将额头抵在军雌肩上。卡洛斯垂下眼,就能看见对方汗湿的发尾软软地贴着皮肤,衣领遮不住纹身贴,一部分已经被蹭花了。

  低头的动作让雄虫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变得明显。卡洛斯略一出神,心想来帝都星这么多天,研究所的虫难道没有按照膳食表给雄虫送饭吗,为什么还是这么清瘦?

  宁宴在不知不觉间蜷缩起来。他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却在觉察到异样时恢复了些许清醒。

  “……那是什么?”宁宴哑着声音问。

  卡洛斯耐心道:“这是您的尾勾。”

  尾勾……?

  宁宴一个激灵,猛地往对方怀里钻。卡洛斯被扑了个满怀,有些不知所措,顺着雄虫微微颤抖着的脊背轻抚几下:“不舒服?”

  宁宴一个劲摇头,把军雌的领口蹭得乱糟糟的,动作间露出发红的眼框。

  S级军雌将潜力激发到极致,甚至能够捕捉到光能弹的运行轨迹,但此刻卡洛斯居然不能肯定,雄虫眼尾晕开的水色,究竟是不是他心神震荡之下花了眼。

  怀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怎么把它……收回去……?”

  “结束之后,它自然会消失的。”卡洛斯被雄虫的泣音打乱了心神,仓皇间分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腰,口中温声哄着,“很快就好。”

  如果说被鳞片遮掩的软骨是军雌身上唯一的弱点,那么雄虫的尾勾则处处脆弱而敏感。

  那条在宁宴的认知里本不该出现的尾勾,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无限放大了存在感。

  他隐约听见几句安抚,原本已经平静些许,很快却再次呜咽出声。他控制不住地咬紧了下唇,口中漫起血液的铁锈味。

  卡洛斯时刻留意着宁宴的反应,见状,单手托住他的下颌,用拇指拨开。

  “别咬自己。”

  宁宴照做了,松口后下唇印着鲜明的齿痕,渗出几滴血珠。

  鬼使神差一般,卡洛斯用指腹轻轻一抹。

  铺开的红是和卡洛斯的瞳孔如出一辙的颜色,在宁宴浅淡的唇上本该突兀,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契合。

  卡洛斯的心跳错了一个节拍,顿时不敢再看,甚至十分冒昧地将雄虫按进自己的颈窝。

  但他很快又后悔这个举动了。

  宁宴几乎整个儿埋在他的怀里,潮热的吐息尽数落在他的颈侧。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让卡洛斯能够直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拍与呼吸的节奏,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都被军雌精准捕捉。

  卡洛斯的后背在发痒。更准确的说,是两侧肩胛骨的位置。

  他从未有过控制不住虫翼的情况,但眼下显然并不能用寻常经验来对照。卡洛斯的余光瞥见地上的金属球,毫不犹豫地俯身捡起,在掌心用力攥紧。

  电流的强度和金属球受力大小成正比。这一下的力道远非宁宴之前软绵绵的握力可比。

  颈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蔓延至全身,刹那间让卡洛斯产生一种头皮被穿刺的错觉。但这短暂的剧痛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血脉中蠢蠢欲动的原始欲.望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下去。

  宁宴若有所察,脑袋动了动,似乎想要抬头,又被军雌不轻不重地按了回去。

  “没事。”

  卡洛斯后怕地抚了抚宁宴的后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出现精神力波动的状况。若是虫纹扩散、或是显出虫化复眼,被雄虫看到的话,难免被吓到。

  宁宴埋首在军雌的颈窝,很快又无暇顾及旁的什么了。

  不知折腾了多久,等卡洛斯如释重负地抬头望向窗外,飞行器早已停在上将府的地下车库内。

  上飞行器时,卡洛斯不放心让宁宴就这样回研究所的住处,于是将目的地设置到自己家中。他本意只是想要多关照一二,却没料到会关照到这种地步,现在简直进退两难。

  方才的事,若是宁宴有心告到帝都星雄虫保护协会,完全可以让他一个帝国上将被治以重罪,剥夺军职,锒铛入狱——哪怕始作俑者另有其虫、哪怕在开始前经过了雄虫的同意。

  但卡洛斯相信宁宴不会那么做。就像他相信宁宴不会接受那两名亚雌礼仪官的威逼利诱一样。

  飞行器内满溢着甜甜的信息素味。雄虫的侧脸贴在军雌胸口,面颊尚余斑驳泪痕,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就着先前的姿势睡着了。

  这样柔软的姿态让卡洛斯产生了一种被依赖的错觉。他心中忽而涌起无限的怜惜,起身的动作就此顿住,舍不得动弹了。

  在尾勾冒出来的时候,宁宴慌得不行,卡洛斯也被他一个劲儿往怀里钻的情况弄懵了,分出大半心思去哄,又想着尽快让尾勾收回去。

  于是后来,对方无声的眼泪越掉越多,他居然没顾得上。

  直到现在,卡洛斯才发觉雄虫的眼皮微微泛红,鼻尖也是红的,脸颊蹭上了一点晕开的纹身贴,还有些别的东西。

  但正是这样的狼狈可怜,让雄虫褪去了往日若有若无的疏离气质,变成了能够像这般被抱在怀中的模样。

  卡洛斯垂眸望着宁宴疲惫的睡颜,过往碎片在脑中一一回闪——

  木南星荒郊的初次相遇,隔着单向玻璃的那个夜晚;以及在飞往帝都星的星舰上,雄虫望着舷窗外的浩瀚星河,眉目间是卡洛斯读不懂的寥落。

  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亿万光年。

  他如同一阵风,轻飘飘地吹过,途径的万物都因之发出声响,而风本身却了无形状、来去无踪。纵使卡洛斯伸出手,也只能徒劳地让风从指缝间溜走。

  卡洛斯曾以为那是自由,但现在却从中窥见了伶俜。

  而此刻,雄虫窝在他的怀里睡沉了,仿若风中倦鸟终于找到临时的栖息之所,愿意拢起扇动不休的翅膀,短暂地歇一歇脚。

  卡洛斯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抬手,将宁宴垂落的发丝往耳后轻轻一捋,像是在梳理小鸟乱糟糟的羽毛。他在这一瞬间萌生出无限野心,不愿让这只小鸟再飞离他的怀抱。

  他的双臂无意识地缓缓收紧,直到雄虫在睡梦中不舒服地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抱着雄虫起身离开飞行器。

  府中佣虫不多,都是在此工作多年、信得过的虫。卡洛斯带着宁宴上楼,打算先让他洗个澡,免得着凉。

  浴室门口,卡洛斯把睡着的雄虫放下来,轻声唤着:“宁宁,先起来洗一洗,好不好?”

  宁宴困得厉害,眼皮似有千钧重,却总听到有谁在叫自己。他一点儿也不想睁眼,于是不乐意地把脸别到一边。

  这个稚气的动作让宁宴的大半张脸埋进军雌的掌中,只留给对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手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卡洛斯心中同样发软,没再出声。

  生理课还教过,雄虫的身体会因为释放大量信息素而陷入疲惫状态,需要充足的睡眠来恢复。

  卡洛斯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知识,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上用场。

  宁宴在半梦半醒之间陷入了轻柔的水波。不久,后颈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释放过信息素后,那片肌肤本就敏.感得不能碰。被这么一激,宁宴立刻反应剧烈地向前一挣,同时睁开了眼。

  卡洛斯手中拿着一条热毛巾,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纹身贴不好洗,先热敷一下。”

  宁宴仍是迷瞪瞪的。浴室里雾气弥漫,他的眼中同样含着蒙蒙的水汽,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的靠了回去。

  毛巾于是又覆了上来,片刻后轻轻揉搓起来。在热与痒之间,宁宴又感到隐约的痛意。

  “……疼。”他嘀咕一声,用湿漉漉的手推了一把卡洛斯,在银灰色衬衫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湿手印。

  卡洛斯捉住他的手腕放回水中,偏头观察片刻:“纹身贴在皮肤上停留太久,过敏了。”

  佣虫已经将加急快递送来的睡袍放在门口。卡洛斯把昏昏欲睡的雄虫从浴缸里捞出来,换衣服吹头发,涂上过敏药,喂了点水,然后塞进被窝。

  宁宴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困意立刻铺天盖地涌上来。

  “宁宁,睡吧。”卡洛斯替他掖好被角。

  眼见着雄虫睡熟了,卡洛斯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卡洛斯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打开静音的终端,屏幕顿时被无数消息提醒与未接通讯淹没。

  在艾德蒙德酒店的军雌们已经撤离。那份餐食的调查报告在不久前发进了卡洛斯的邮箱。

  饭菜中的剂量对于亚雌来说并不算大。可见休伯格既计划着惹恼温斯特,又生怕药量太多、让两虫真的发生了什么。

  但这对雄虫来说又是不同的概念,再加上套房内残留的A级信息素诱导,宁宴怎么可能扛得住。

  还在哈雷尔家族时,卡洛对休伯格这个血缘意义上的雌兄并无明显印象。在进入第三军后,听闻哈雷尔元帅将休伯格选为继承虫,才对他有所关注。

  温斯特的话虽然刻薄,但并没有说错。休伯格继承了元帅的野心,却没能继承元帅的城府与心计。

  只是没料到,这次不入流的算计,竟然险些让他得逞。

  卡洛斯闭目思忖许久,才开始处理消息。

  短短半天时间堆积了不少公务。雄虫还在楼上睡着,卡洛斯也就没有回军部,虽然多有不便,但还是留在家中。

  入夜,卡洛斯停下手头的工作,去卧室看了一眼,见宁宴睡得正香,又轻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书房,光脑上正弹出一个视频通讯申请,是凯度副官发起的。

  这个时间打来视频通讯,定然是有紧要的事情。卡洛斯立刻接通。

  “上将,十二分队在巡逻时发现一只雄虫,那位阁下称是来找您的。”

  凯度将摄像头一转,卡洛斯在屏幕上看到了波昂脏兮兮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