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冲锋在前,原先还想着硬闯的齐人全都默默退后了几步。
尤其是眼看着梁帝已至,身后还有数位皇子,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齐王萧墨更是近在咫尺,莫名的恐惧就更添了几分。
为首之人更是下意识低头,将原先一直揭开的面巾往上拉扯,挡住了大半张脸。
这动作细微,除了稍远些的萧珩,唯有萧墨本能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仅仅只有一眼。
因为被萧衍用尽全力挟持的萧肃已挣扎着叫嚷起来:“父皇!他丧心病狂已然疯癫,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您救儿臣,求您救儿臣!”
萧衍意味不明地垂眸看他,轻声问:“你觉得父皇还会救你吗?”
“孤倒的确希望他还愿意救你。”
他死死勒住萧肃的脖子,出言威逼:“你们让开一条道,让孤过去,那一切都好说,否则今日便是同归于尽!”
“孤活不成,他也一样别想活!”
梁帝并未给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身后跟着的萧宁实在没忍住:“二皇兄你这是做什么?挟持自家兄弟,还是当着齐国人的面,你的脑子是真的坏掉了不成!”
“萧衍!”萧墨亦怒气横生,“你还有点大梁皇子的骨气吗?你要真是条汉子,便随父皇回去,一切都还好说。”
“如今这是在做什么!你此刻行径,可曾想过父皇,想过你母妃?”
“就凭你,也有资格提孤的母妃?”
萧衍的视线缓缓从他们身上划过,又看着萧珩轻勾了一下唇,最终将目光落到梁帝身上。
“孤想跟父皇回去时,他不肯给机会,如今又怪孤翻脸不认人。”
“你们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吗?”
他声音轻柔,语速缓慢,又在这句话之后猛地拔高了嗓门。
“是你们害我如此,如今却来怪我!”
“萧墨,你有何资格居高临下来与孤说话?”
“不过是个贱人之子,却因扒上了先皇后的船而将自己当作真正的贵人,一介武夫,低贱的奴才,你以为自己真能有望立储?”
“父皇不过将你当作一条好用的狗!”
“对敌时叫你冲锋陷阵,表面上给你绝对的荣耀,可实际呢?区区齐王,看似尊贵,可却永远也坐不上太子宝座。”
“你不会以为没了孤,你这个皇长子便理所当然会继承皇位吧?”
萧衍嗤笑一声:“别做美梦了,老东西当年既然没选你,如今便更不会选你!”
萧墨何时被人这般当众揭过伤疤,一时只觉热血上涌,简直恨不得现在便冲上前去,将这人狠狠暴揍一顿。
但双方对峙,轻举妄动只会搅乱大局。
他硬生生忍住冲动,唯有怒斥。
“你满口胡言,已全然没了理智,本王懒得与你这疯子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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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萧衍便颤抖着身子放声大笑起来。
“人人都笑孤疯癫,孤只笑你们身在迷雾看不清现实,这大梁何处还有孤的容身之处?孤堂堂太子,堂堂太子啊!”
“都是因为你们,”他恶狠狠地看着萧墨的脸,“你跟孤抢夺太子之位,你,萧辞,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装作老实可怜的模样,背地里干的坏事你当无人知晓吗?”
“还有你萧宁,没脑子的蠢货,只会跟着萧墨乱吠的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你不会真以为老东西对你恩宠有加吧?看看萧玉珏,再看看你!”
他几近癫狂,而这癫狂在看到萧珩时更是到达了顶峰。
“萧玉珏,孤的同胞兄弟,孤的好兄弟!”
“你一出生便夺去了父皇母妃全部的关爱,父皇亲自将你带在身边教导,那是年幼的孤梦寐以求的日子,可你却不知珍惜!”
“你不愿好好待在启元殿,非要偷跑出来找孤玩。”
“这么多年,真是可惜啊。”
他的视线变得空洞,思绪不知已飘向何方:“宫规森严,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可春日里孤亲自教你放飞纸鸢,后来你肆意妄为,每隔几日便拽着纸鸢在御花园里奔跑,父皇却从不疑你。”
“夏日里带你去冰湖边纳凉,诱你入水,你那么小那么弱,明明都已不受控制地挣扎,却偏偏没被淹死,反倒真的学会了凫水。”
“更别提咱们一道去狩猎。”YST
萧衍的表情古怪,似是有些不解:“与那么大一只熊瞎子对抗,你竟还能在熊掌之下生还。”
“老天就这般不公吗?”
他缓缓看向萧珩,突然又面目狰狞起来:“老天就是这般不公!就好像孤和你!还有孤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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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在说着,他再次用力狠狠勒住萧肃:“都是被父皇禁足的皇子,凭何他担心你的生死,却不顾孤的安危?”
“他甚至为你亲自出宫,将咱们堵在此处!”
“孤拿他们没法子,可你却就在孤的掌控之中。”
萧衍狞笑着,倏地抬手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抢过长剑,对着萧肃没头没脑就是横向一划:“给孤去死!”
“萧衍!你无法无天,罪该万死!”混乱中有人怒吼。
亦夹杂着其他的声音:“退,往后退。”
前方的队伍有瞬间的混乱,后方的人群则几乎掉头就跑。
伴随着这一切,萧肃略显尖锐的声音响彻云霄:“萧泽生,你个疯子!”
他手中绑着的麻绳终于被挣脱开,随着奋力的动作顺势便将对方的胳膊死死按住,又用力一抓一扯,甚至出其不意张口狠狠一咬。
萧衍吃痛,下意识松了劲。
长剑脱手,落进萧肃的控制。
这一切看似复杂,可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兄弟二人死死纠缠在一处,众人几乎没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到萧衍一声惨叫。
“啊——”
接着是萧肃凄惨的怒吼:“萧衍!”
“你敢伤孤,孤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给孤去……”
一个“死”字未能出口,萧衍的声音忽然停下,徒留喉间发出的古怪“咯咯”声响,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不可能再有动静。
他的整个头颅几乎被长剑割断,半悬着挂在空中。
眼睛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掉下来一般,脸上甚至还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身首分离,如瀑般的鲜血飞溅三尺。
打眼望去,尚能看到一些类似骨骼与髓液的东西随着脉搏跃动。
血越来越多,铺天盖地,这画面实在太过惊悚更叫人意想不到。
根本不等众人再有反应,方才还振振有词指天骂地活蹦乱跳的萧衍便再不受控,“嘭”一声直挺挺落地,扬起一片尘埃。
到处都是嫣红而粘稠的血。
动手反抗的萧肃似乎也被吓傻了,好半天都不曾再动弹。
周围一片死寂。
那群齐人早已悄默声息地原路返回想要趁乱逃跑,而萧肃则在片刻的愣怔后才浑身颤抖着大叫起来:“啊!啊!!”
他丢掉手中剑,茫然地看着满手的通红,又回转过身看向梁帝所在的方向:“父皇,不是儿臣。”
“他要杀儿臣,儿臣就是反抗了一下,他,他自己突然撞上来!”
“是吗?”梁帝的视线冷然。
萧肃慌乱地不知该如何解释,看着都像要哭了:“儿臣有罪,儿臣也不知怎的就忽然变成了这样,他那剑这么拿着,儿臣不过扯过来一划拉……”
“怎么办?”他声音都颤抖起来,“怎么办?”
“父皇饶命!父皇饶命!不是儿臣,怎么会这样?真的是他自己乱动撞到了剑上!”
严阵以待的京城卫队和禁军黑螭卫鸦雀无声。
就连梁帝身后的几个皇子都无人开口。
气氛无比诡异。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与大军之间本就还有着一段距离,他们扭打在一处几乎毫无间隙,因此谁也说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梁帝才终于开口:“此事稍后再议,来人,先将二皇子的尸身好好收敛。”
身后的京城卫队中立时有人悄无声息的出列。
萧肃仍坐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就听梁帝又道:“这帮齐人在我大梁为非作歹无法无天,不仅挑唆泽生胡作非为,还将你胁迫至此,实在可恨。”
萧肃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帝王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被他们胁迫,想来你也定受了那帮齐人不少苦头。”
“那你便在前头带路,看看他们逃窜的方向。”
“所有人听令,”梁帝说道,“随四皇子往前,定要将那群在我大梁作乱的齐人当场拿下!”
“是!”
伴随着四面八方轰然应诺的声音,萧肃身子轻颤,完全拿不准主意,却不得不嗓子有些发干地应了一声:“是,父皇,儿臣这便带路。”
不知何时,他浑身上下已皆被鲜血染红。
阳光刺眼气温升高,很快将湿漉漉的衣衫晒得发烫,又逐渐烘干。
布料变得僵硬,每动一下都觉得别扭又膈应。
萧肃却没时间去管这些,因梁帝说罢便策马上前,既不曾关心他是否受伤,更不曾继续深究方才之事。
仿佛所有一切在拿下作乱的齐人面前,都变得不重要。
他心下没底,但好在多年来也算经历过不少事,尚能沉的住气。
梁帝既不言,他便也不语,只一门心思打马上前,往先前来时的方向追去。
那帮齐人速度很快,萧肃与萧衍之间的争端又很是耽误了一会儿。
待他们行至半途,别说什么齐人,便是鬼影子也没再瞧见一个。
梁帝阴沉着脸没开口。
一旁的萧墨却不大信任地看了萧肃一眼:“你不会故意的吧?”
“方才真是好一出大戏,被二弟挟持那么久无法反抗,直到他动手你倒是挣脱开来,又是哭又是喊地折腾了半天。”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道路尽头:“你不仅要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对大梁的忠诚,还在给齐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萧肃,”萧墨的语气变得生硬,“二弟是被你利用了,对吗?”
萧肃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终于在他此刻的追问下彻底断开。
他几乎猛地扭过头大声道:“大皇兄何出此言?臣弟无辜,早已自责无比,既担心父皇怪罪,又难过自身这一关。”
“敌国藏在暗处,方才趁乱逃脱时你这位齐王怎的不第一时间追击,到了现在却要来做事后诸葛,这般马后炮的事,大皇兄自己看着有意思吗?”
他气冲冲地说完,索性勒马停下滚落在地。
利落跪倒后生生磕了好几个头,他这才朝梁帝道:“儿臣绝无他想,若父皇不信,可现下就将儿臣带回去以儆效尤!”
梁帝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并未回答这话。
视线落在虚无的远方,他缓缓说道:“不必,比起将你带回去,朕更想让你当面看看,做大梁的敌人会是怎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