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间原先的关系颇为紧密。
尤其是自打萧珩那一病,仍旧坚定站在萧衍身边的便只剩下秦王萧肃,如今他们却毫无预兆突然互相攀咬起来,实在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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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郡王萧宁忍不住又往萧珩身边靠了靠。
“之前考题泄露一事,竟与四皇兄有关?他这是想做什么,这样不可思议之事,是疯了不成?”
萧珩充耳不闻。
萧宁兴致勃勃也未在意,眼看着梁帝并不曾关注这边,便又自顾自嘀咕着一吐为快。
“而且好好的说春闱舞弊,怎么就又说到脸上的疤了,这两件事互相之间也没什么关系吧,真叫人听不懂。”
他念念叨叨的:“四皇兄这意思,还是二皇兄要害他?”
无人回应,萧珩稍稍偏头看他一眼,抬脚便往旁边退开两步。
离他远点。
此处的动静并不大,何况那头正处于狂风骤雨之中。
除了梁帝几不可见地瞥了一眼,其余人的目光几乎全都停留在了秦王萧肃和二皇子萧衍身上。
萧衍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长久地被关在宫外,虽尚有人帮忙传递消息,可内外禁军繁多,为确保安全,所说之言通常格外简洁。
既是简洁,所含信息自然有限。
这段时日他费尽心机,将自身行为变得更加古怪异常,一次次地把事情闹得更大,所图唯有自救这一条。
被关在方寸之地,又没了太子之位,他便是将其他事折腾出花儿来也毫无意义,唯有早日脱离被禁足的命运,后续才有无限可能。
因此外间发生的这些事,萧衍的确知之甚少。
春闱舞弊他倒也听说了,可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又做了什么——
他自顾不暇,哪有空去管这些?
如今萧肃暴露,他震惊之余更带了诸多怀疑。
这个老四,从前向来对他马首是瞻,而今他被废尚没多少日子,此人不仅丝毫不曾伸出援手,甚至还背着他做出这样大的事。
是觉得太子已废没了靠山,唯有自己另辟蹊径才能挣得一席之地。
还是在很早之前,在第一次表忠心时,便根本是虚情假意的表演。
然而这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对方就已经当面背叛。
不仅咬出了从前的隐秘事,还要让他来做这天下罪人。
萧衍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听秦王萧肃已再次开口:“二皇兄可真是心狠,竟将人埋得这样久!本王待你还不够忠心吗?”
“你犯下大错被父皇禁足,是谁上下奔波,替你求情?”
“你为求自保让苏二偷偷命人制作销魂散,栽赃嫁祸到大皇兄头上,结果被识破再次禁足。”
“本王不仅替你出谋划策,让你诚心抄经以求父皇原谅,甚至还远赴光华寺,求住持给你那经书开光!”
“你以为住持为何同意?那是本王一步一拜虔诚之心感动上苍!”
萧肃越说越伤心,一时又落下泪来。
“本王感动上苍,感动住持,却感动不了你这冷情冷性薄情寡义之人!如此害本王于你何益?”
“六弟当初离你而去还真是正确的抉择。”
“本王跟着你得到的又是什么?”他慷慨激昂道,“是身败名裂被父皇责骂厌弃,甚至连解释都无能为力!”
他显然义愤填膺,话音未落便猛地上前一把揪住了萧衍的领口。YST
“本王从前身边的心腹,可是你这位二皇兄推荐的!那时他为救本王惨死,本王痛不欲生难以自持,待一回京便求了父皇恩旨。”
“可如今照父皇的意思,他不仅活着,甚至还在为你办事!”
“原来你早就将苦肉计用到了极致,元宵之夜不过是故技重施,你真是好狠的心!利用旁人对你的信任,还沾沾自喜。”
“萧衍!”
萧肃大吼一声:“你我什么仇什么怨,竟要如此待我!”
萧衍本就瘦弱的身子被他来回摇晃,看上去格外凄惨。
他索性丝毫不反抗,只完全放松着任由对方动作。
脑中则飞速旋转,思量应对之策。
混乱中,萧衍又一次看到了梁帝冰冷的目光。
他很快回过神来,绝不能再任由萧肃胡说八道。
否则他便真是无辜也要变得不无辜了。
“秦王殿下!”萧衍终于找准了机会开口。
“你这是何意?是,我从前的确做了很多错事,扰乱宫中秩序,栽赃陷害齐王,甚至为祈求重获父皇信赖,不惜设计刺杀。”
“可这一切父皇已经给我定下罪责,我太子之位被废,离开东宫被禁足在外头的府邸,甚至府门前连牌匾都挂不得。”
“我咎由自取,自讨苦吃,如今也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多言。”
“我已为庶人,朝中之事均与我无关。”
“至于多年前你那心腹,更是你先选来才问过我的意见,怎的就又变成了是我推荐之人!”
“你满口胡言栽赃嫁祸,不过是觉得如此诸位皇子中唯有我这个庶人最好欺负。”
他轻声说着话,瞧着都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偏还被萧肃拉扯,唯有徒劳地向梁帝哭喊起来:“庶人萧衍实在冤枉,此事的确与我无关!”
“秦王殿下用心歹毒,求父皇明察!”
这边一喊,萧肃的嗓门比他洪亮,亦叫嚷起来。
“他才是最为歹毒之人,明明已身犯重罪被禁足,却还想着残害兄弟,儿臣对那些事一无所知,思来想去唯有……”
两人打成一团,所说的话却被“啪”一声脆响生生打断。
梁帝脸色铁青,在上方指着他们,半晌都没说出话来。YST
“你们两个,还有脸在此狗咬狗!”
“事情已到了如今这地步,证据全都摆在眼前,你们还想着栽赃嫁祸,你!”
他怒目而视,看着秦王萧肃:“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以为将此事落到萧衍头上,你便能安然无恙了?”
“你当朕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口口声声说此事你毫不知情。”
“那朕问你,你那心腹之前每次接收银两后,重金找来的新奇玩意,何以都到了你秦王府上?”
“甚至账本之中记载的一尊玉雕,更是你数年前送进宫中的贺礼,如今还摆在乾安宫的大殿内!”
“更不要说你那为了栽赃萧衍而特制的羽箭。”
梁帝冷笑道:“你可知这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肃张了张嘴,却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自此番再次进宫,萧衍便一直显得颇为温和守礼。
即便方才受此冤屈,口中反驳也都是有理有节,甚至连扭打到一处时更多的也只是防备,不想被对方伤害。
此刻听得梁帝这话,他顿时更加谦卑。
几乎瞬间感激涕零,挺身站立后微微躬身,行为举止倒真有了些从前身为太子,作为一国储君的样子:“多谢父皇替儿洗清罪名。”
话说着,就带了哭腔。
偏又要生生忍住,一时还真有些叫人怜惜。
“儿从前太过荒谬,不知从何时起竟仿佛活在梦中一般,浑浑噩噩做出诸多怪异举止,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妥,直至近日才大梦初醒。”
“可那些事已然发生,便是后悔也无用。”
“儿生为父皇与贵妃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却不知奋发上进,为父皇分忧,反似入了死胡同般沉迷歪门邪道。”
“如今想来,连儿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前方站着的齐王萧墨明显听不下去。
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恭郡王萧宁则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呕——”
如果萧珩没记错,上一次他反应这么大,还是在除夕宴上也不知酒喝多了,还是听了秦王萧肃的话。
不好随意开口,萧珩到底还是回头朝他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萧宁显得有些尴尬,朝他“嘿嘿”笑了两声才面向众人。
“对不住打扰了,出门之前忙着在家用晚膳,吃得多了些,有点反胃——呕!”
他又干呕一声,忙退后两步:“要不,你们继续?”
萧衍饱满的情绪险些被他彻底打消。
但好在这些年,他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因此萧宁这边刚一消停,他便又跪倒在地,极其认真。
“儿虽不知今日为何能走出那座府邸,可既又有了面圣的机会,总要向父皇禀明。”
“儿悔不当初,从今往后定会谨记父皇教导,再也不做任何……”
萧衍郑重其事舌灿莲花没完没了,这一回却被梁帝出言打断。
“你。”
上首的帝王已彻底黑了脸:“大言不惭毫无廉耻,欺上瞒下恶毒至极!口中全是圣贤道理,行事全是小人作风!”
“春闱一事萧肃的确是栽赃陷害,可你却绝非真心悔改。”
“你说你不知今日为何能走出那座府邸,朕再问你一回,你当真不知道吗?”
这话古怪。
萧衍完全摸不着头脑。
为求翻身,这一回他行事格外隐秘,甚至只能算是推波助澜,不能算他刻意为之。
父皇却问出这话,也不知是故意诈他,还是真的查到了点什么?
他不确定。
可若要不打自招,却是万万不可能。
萧衍整个人俯趴在地,语气虔诚:“儿确实不知。”
梁帝的视线淡淡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直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你不知,好!”
梁帝突然冷笑起来:“朕真是生得好儿子,萧泽生,你诡计多端不仁不义,装腔作势狼心狗肺简直恶贯满盈!”
“多年前,你明知有人故意在你定做的床榻中暗藏人偶,却放任不管,甚至因此放纵自身,为自己各种古怪行为找到合理借口。”
“你表面高山流水,内心阴暗肮脏。”
“早前还知道收敛,后来却越发荒淫无道,残忍暴戾。”
“做这一切你有恃无恐,从前朕也觉得奇怪,为何你总是欲壑难填漫无止境,甚至在被朕发现禁足之后才还是不知约束自身。”
“如今朕却明白了。”
“那人偶给了你自信,给了你退路,因为你觉得往后无论你做出多疯狂的举动,最终都可引人找出那具人偶。”
“于是你便成了被害的无辜之人。”
梁帝缓缓踱步走到他跟前,低下身来,双眸死死盯住他。
“萧衍,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你不是自己也说了吗?这些年你觉得自己仿佛活在梦中,怎么,被人偶诅咒了?”
“而今你终于大梦初醒,不正是因为前段时间才刚大搜东宫,将那扎满了针的小人给找出来了吗?”
梁帝直起身来,抬脚又是一踹。
直将萧衍整个人都踹得翻身摔了出去。
他这才转身走回上首,居高临下如同看着命贱如草芥的蝼蚁。
“可惜了,那偷藏人偶的本也就是蠢材,找寻这般诅咒人的物件都叫人给骗了。”
“光华寺住持亲自看过,你床下的那东西,什么用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