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已然达成,后续便不再是萧珩需要去管的了。
短短数日工夫,黑螭卫大牢分为左右两边,一边关着废太子相关的各色人等,一边则关着参与了科举舞弊案的众多士子朝臣。
好在这刑讯本就是黑螭卫最为拿手的本事。
除了几个硬骨头需吴尤亲临,其余的,九九八十一般刑具能熬到三四个便已是极不容易了。
夜半时分,细雨渐停。
可那水汽却仿佛透过大牢的地面逐渐升腾,在密闭的空间中肆意铺开。
潮湿而憋闷的热度与腥臭而浓烈的血腥味混杂。
大牢之中气压更低,刺鼻的恶臭弥漫,令人窒息,更叫人心中烦闷惊惶,几欲作呕。
吴尤靠坐在一张圈椅上,面色沉静。
手中的茶盏被他如同玩物般来回摩挲,外间时不时传来的凄厉哀嚎似乎成了他心中悦耳的配乐,使他那张俊朗的脸上透出些许满足。
又因这诡异的满足,让整个人都变得邪性。YST
吴尤微微抬起双眸,看向前方。
“苏二,本官做了这黑螭卫统领多年,犟种硬骨头也算见了不少,但似你这般能忍的还真是少数。”YST
“若非你未择明主,罪大恶极,便是本官也免不了高看你两眼。”
盖碗与茶盏的边缘接触,发出轻响。
吴尤轻轻吹了吹茶末:“可惜,你咬紧牙关也无用,事已至此,太子之位已废,你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在他对面还有一人,身着囚衣。
可那衣衫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脏污不堪,破败凌乱,更有深深浅浅的血迹斑驳。
那人垂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究竟听没听见他的声音。
吴尤也并不着急,甚至命人将刑具都丢到了一边。
“你既不畏死亦不惧痛,这些皮外伤于你而言便不痛不痒。”
“不过,”他说罢,浅酌一口清茶,“此番倒是有件很要紧的事需得问问你,元宵之夜,你射出的羽箭从何而来?”
那人自然还是没任何反应。
吴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声音都毫无情绪。
他接着道:“就在方才,春闱舞弊案中的关键人证被抓。”
“可几个黑衣人却企图杀人灭口,用的便是与你当日完全相同的羽箭。”
他慢吞吞地抬起头。
“难道说,二皇子除你之外还有其他帮手,与你同样亦有极高的射箭技艺?”YST
“只是本官也有些奇怪,他人被关在宫外府邸,为何还要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于他有何好处,而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终于哑着嗓子开口:“你,你血口喷人!”
他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别想故意诈我,什么舞弊,太子没做!他没做!”
“废太子。”
吴尤提醒了一句,又轻哼道:“是吗?那便证明你所说的,告诉本官,那特制的羽箭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声音不知不觉便带了诱惑,像是恶魔的低吟,耳边的呢喃。
“告诉本官,还有谁知道它的出处,甚至能在二皇子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到同样的东西。”
“本官劝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这口锅,便又扣在你那位好主子的身上了。”
“届时,你可千万别后悔。”
黑螭卫大牢内,渐渐有隐约的说话声。
而此刻的萧珩早已累得够呛,便没再去管其他,而是带着林黎回到礼郡王府歇息。
这边该拿的人都已拿下,那边试院外亦有王斌亲自盯着。
都已安排妥当,他就是躲懒一回也无妨。
睡了许久客栈,终于回到自己的床榻,舒适度瞬间翻倍。
这一觉,萧珩睡得特别熟。
以至于待再次醒来时,竟已到了次日正午。
林黎也起得晚了些,不过还是照旧打了一套拳,又去看了一圈花花草草,随后鸡栏巡视看看鸡,最后带着黑风满院子乱跑。
至于为什么只带黑风——
自是因为团子从萧珩昨夜回来后便亦惊醒,接着十分自觉的自己跳上床榻,窝到了他身边。
萧珩未醒,它也未醒。
直到萧珩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它才跟着慢吞吞爬起身来。
难得回来,府中一片喜气洋洋,便是膳房的厨子们都跟着兴奋。
主子不在,他们便没了用武之地。
尤其是先前那段日子忙忙碌碌,又是做这个又是做那个,什么新奇玩意都要自己动手试一试。
而今却每日只做些侍卫小厮们的大锅菜。
对比太过强烈。
让人非常不适应。
天渐渐热了,锅子便不再是首选。
今日膳房换了新花样。
先用鲜嫩的牛五花炖烂切碎,再做一炉酥软却又不失嚼劲的烤饼。
另有凉皮切条,淋上特制酱汁,与牛五花相拌。
这些不过是主食。
而真正的菜品则十分复杂。
有以鸭汤作辅,油菜清炒之后与肉圆同炖的“青玉珍珠”。
有海鲜熬制底料,再煨煮的豆腐。
也少不了工序格外复杂,自昨晚便开始准备的“群英荟萃”。
这道菜需先用足龄的老母鸡炖汤,再加入鹿肉丝、驴肉丝等熬煮,随后放进雨后春笋、各色菌子及新鲜大虾,用酱料调味,最后再点缀大枣两颗,新鲜青菜几片配色。
萧珩非常给面子的用了不少。
待吃饱之后,还有已然备好的银耳莲子羹去腻。
味道太香,两只小狗在旁闻得口水直流。
团子只是伸长了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黑风却已经上蹿下跳来来回回也不知跑了多少圈。
可这几道菜香虽香,味道却有些重。
萧珩还是狠着心没喂,只亲自动手给他们切了很少量的水煮鸭肉过瘾。
林黎在旁,边看边感慨万千。
“属下如今算是深有体会,哪里好都不如府中好。”
“那外头的酒楼客栈,说起来手艺如何高超,用料如何特别,做工如何精致。”
“可到头来还是不如咱们自己府中的巧思。”
“这道群英荟萃不提,就说这丸子,真能鲜得人咬掉舌头。”
“还有烤饼配酱牛五花,好吃,真好吃!”
他说着,几乎有些痛苦地哼了两声。
“属下都不想再出门了。”
“那你在家做什么?”
萧珩抬头看他一眼。
林黎很坦白:“属下想在家做一只除了吃之外无所事事的猪。”
“那不好,”萧珩很利索地打断了他的美梦,“光吃不做,最后是要被宰了进膳房的。”
“……”林黎被说得一噎,视线落在萧珩抱着的团子身上。
“那属下做一只除了吃之外无所事事的狗。”
萧珩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停留,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
这才说道:“不行,你不配。”
礼郡王府内,总是少不了欢声笑语。
可此时此刻的宫中某处,气氛却压抑得惊人。
一个身穿太监服的人正在说话。
“主子,事到如今圣上都未曾透出任何风声,也许是真的不曾查到,何况二皇子那里头的东西本就见不得人。”
“那些明面上的物件,就够他老人家生气的了,一直不声张,也许是虽想着该如何处置,却又怕消息泄露让皇室蒙羞。”
“就好似当时淑妃一事,至今亦有许多人是不知道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日,上首坐着的那人才轻“嗯”了一声。
可身子却依旧不曾动弹。
周围安静片刻,那太监看得心急,到底又上前两步劝道:“主子,便是圣上真将那东西搜了出来,也未必就能查到出处。”
“都过去多少年了?当初那老道恐怕都已仙逝。”
“何况他从前便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轻易被找到,而就算找到了,他亦根本不知您的身份。”
“您还担心什么呢?”
太监不厌其烦的苦口相劝:“越是这个时候,便越要冷静淡然,这您是知道的。”
“否则好端端的,您突然这般不吃不喝,只怕圣上原本不怀疑,也少不得要怀疑了!”
这话实在说到了上首那人的心里。
她终于站起身来:“罢了,先将午膳放进来吧。”
“主子能想通,就太好了!”
太监顿时兴高采烈,颠颠地退了出去。
这一日,注定有很多人食不下咽。
依旧是宫外的那处府邸,整个宅院都似是无人般死气沉沉。
午膳摆了一桌,却无人动筷。
屋内,几个贴身伺候的脸色难看,连呼吸的动静都不敢太大,生怕惹了上首那人的不满。
秦王萧肃在最前方端坐,许久未动。
早前脸上落下的疤痕已渐渐瞧不出踪迹,可即便如此,稍有色差的皮肤还是让他本就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变得更加冷酷凌厉。
视线在下方众人的脸上缓缓滑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而开口:“被抓了,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被抓了,而你们竟因心存惧意更心存侥幸,到今日才告诉本王。”
“怎么,是觉得凭你们自己能将此事解决。”
“还是认为已进了黑螭卫大牢的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你们救出来?”
“简直荒谬!”
萧肃冷哼一声。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大约早已猜到咱们的意图。”
“他们提前将马云峰偷偷送走,再大张旗鼓做出抓到了人的假象,就是想要引咱们动手,意图请君入瓮。”
“这一点,是本王小看了萧珩。”
萧肃板着一张脸。
“可昨日半夜派出的,已是你们当中身手最强的几位,即便事发突然,也断不该那般轻易被抓。”
“可他们却被生擒,甚至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无。”
“你们都是本王的死士,每次任务之前均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他们却没死,想死都死不成。”
萧肃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显然已满是怒气。
下方站着的众人只觉头皮发麻,他们甚至宁可主子怒骂两句,也好过如此这般,仅仅在讲述事实。
萧肃的确在讲述事实。
“本王大意了,你们更是错得离谱,若早些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报与本王,那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黑螭卫大牢九死一生,本王可能无法保证将已然进去的人救出来,可使些手段弄死个把人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说着,站起身来。
“如今却有些晚了。”
“整整半夜半日,只怕他们嘴巴再硬也少不得吐出些东西。”
“咬出本王的可能性不大,但哪怕是为了让自己少受些折磨,也难免会说出些其余的相关人等。”
他当机立断,拍板道:“不用再管他们。”
“将所有银两全部想法子运出大梁,先前经手之人一个不留。”
“去吧。”
“至于马云峰,”他顿了顿,“你们无需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