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龙差不多恢复了,何清溟便也起身。

  泡在温泉里这么久,他累了,既然龙没事,他就得走了。

  而且,他师尊好像来长清殿了。

  -

  人走后,景泽天缓缓起身,眼神有些深邃。邢刃是强敌,他虽然打败了,却也受了重伤,一时间不好恢复,哪怕是有对方的血。

  “小子,没想到你真能赢。”

  上古龙又冒出来,好奇道:“决战你想怎么打?”

  景泽天沉默,好像还没有做好决定。

  上古龙:“要我给你建议吗?那孩子居然强大,几乎没有弱点,而我这么多年看着他,总能看出一些弱点。”

  景泽天蹙眉:“不用你说。”

  “哦?你不是要赢下他,征服他,然后拿下他的承诺,对他为所欲为吗,怎么事到临头,又退缩了?”

  景泽天沉默。

  上古龙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情,只见那头幼龙浑身傲骨难驯,敢于天地斗,呼吸般玩命,却沉声道:“我现在的身份还是配不上他。”

  什么配不上?

  上古龙有点不明白他的说法,高傲道:“龙是天地第一强大的种族,下界出身又怎么了,恶土出身又怎么了,出身地有影响?混血只要提纯就好了,你现在的血统纯度已经妥妥是纯血龙了,怎么会配不上?”

  “不只是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景泽天还是沉默,上古龙怎么唠叨都不应。

  上古龙恍然发现一件事,虽然这小子才是幼龙的年龄,思想却莫名成熟,比成年龙还成熟不少。这才几岁啊,就已经让人看不清了。那孩子会察觉不到,说实话也不怪人家,纯粹是这小子太爱忍,想等对方察觉到。

  但是那孩子的迟钝我们也都知道了,给他一百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你还等,到时候发.情期我看你怎么忍!

  上古龙都比景泽天急,催促道:“你说你这么爱人家,怎么不直接说呢,一两天后还得跟人家打一场,当着全修真界的面决胜负。你是不是有毛病?”

  “还不是时候。”

  景泽天摇头,黑暗中的双眸格外有光,像是正在酝酿什么重要决定。

  上古龙一愣。

  这小子总是担心对方会不会被吓跑,而裹足不前了好多年,某种意义上,还远远不及那个敢于言爱的凤凰。

  他不明白景泽天认为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坚持道:“你现在就说啊。”

  景泽天居然真的都不理他,一心修复道体,重塑道基,都不看上古龙一眼。

  上古龙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自己碰上了一头万年难遇的癫龙,固执、死脑筋,还学了人类的恶习,天天克制欲.望。

  “哼,不听老龙言,吃亏在眼前。”

  -

  而整整一天,仙灵城到处都找不到龙,各大仙宗都有些郁闷。

  “他性情会不会太孤僻了点。”

  张承走出楼阁,道袍随风飘起。

  长老道:“是有些。感觉他不会选择依附宗门。”

  张承:“我也觉得。不过交好是必须的,他那样的奇才,就此放过太可惜了。”

  长老沉默,道:“也要看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是吧,古往今来,多少天才年纪轻轻陨落,他这性子容易得罪人,我估计走不远。”

  张承笑了笑,眯了眯眼道:“可我有一种感觉,他有望成为有史以来的至强者呢。”

  化神期巅峰的感觉绝不是单纯的感觉。长老愣住了,久久不知如何回答。

  “有史以来的至强者”这个说法未免过于夸张,就好比期待一只蝼蚁成为巨象。这怎么可能?

  长老垂头不言,却也莫名心悸,恍然发现,自己以及仙灵城的所有人,今时今日,搞不好正在见证历史。

  正在见证……站在修真文明极巅之上的至强者的出世。

  难道恶土的泥尘,真会沾染天上的皎洁明月吗。

  长老难以置信。

  -

  仙灵城人心思万变,可惜决战的双方没有一个出现,更没有什么传闻出来,仿佛都在潜心修炼。

  -

  不过,距离决战的最后一天。

  黑衣青年从龙宫出来了,站在仙灵城的一处高墙之上,抬头仰望高天,视线定在了道宗方向。

  城墙下方人山人海,吵吵闹闹。

  他仰望许久,慢慢放下视线,俯瞰整座仙灵城,神识遍布视界所及之处。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城市,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类,从未见过如此丰富的人间。

  各宗各派各有千秋,各门各类各有专长,各人各修各有本领。

  太丰富了,是曾经匮乏的他无法想象的丰富。

  他俯瞰、思考、沉淀,好像开始学会在红尘中打磨自己的道心。

  他听见无数人在讨论他与那个人。

  各种层次、各种角度的言论都有,有人支持他,有人支持那个人,有人只希望看见精彩对决,而有人更想看到血流成河。

  太多思想了,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希望未来如自己所想的展开。

  他听见,有部分人希望道宗的明月跌落凡尘,如此一来,他们就能摆脱那个天才的阴影。还听见,更多人质疑他,认为他不过是恶土出身的蛮子,不配与道宗首座对战,更不可能有赢机。

  哪怕展现出了打败道宗第二人的实力,他在这些人眼里,依旧与那位首座有着云泥之别。所以,该怎么做呢。

  景泽天再次抬眸,仰望浩荡云天,久久无言。

  -

  恰是同时,道宗长清殿。

  “清儿,明日便是决战,你可准备好了?”

  灵虚子关心道。

  何清溟表情如常,郑重道:“都准备好了。”

  灵虚子点头:“长老殿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必担心胜负结果。”

  何清溟微愣一下,有些诧异,道:“谢师尊。”

  “不必太在意胜负,以及他人看法,专注修炼,严守道心。决战平常对待即可。”

  “是。”

  -

  交待了一番后,灵虚子微微蹙眉,看着离开的徒弟,内心忧愁。

  他其实也想像正常的师尊一样宠爱徒弟,不至于现在这般板着脸,但一旦面对徒弟,又不知不觉恢复了严师的面孔。

  比修炼还难的是带徒弟。哎……他也好想自家徒弟亲近他。

  -

  正午时间。

  何清溟人在殿外,晒着太阳感悟自然,眸子偶尔扫过舒展的云丛。

  草木苍翠,繁花艳丽,恰是初夏的时节。他很少关注周围,一旦关注,便好似发现新鲜世界,不由得多看几眼。他想到景泽天从小就在野地方长大,又吃花又吃草的,成天跟野兽打架,也难怪炼出一身体魄,就是太野了,感觉今后有了伴侣,也会对人家很粗野。

  他想不到景泽天会喜欢什么人。清冷的,他没啥反应;热情的,好像也没啥反应。他到底喜欢那种?有可能压根没有“喜欢”这种心思?

  那完蛋了,龙要跟他一样,这辈子孤独了。

  “不过,你好歹有我这个朋友。”

  好兄弟不比好伴侣差吧?

  他忽地一想,明天就是决战了,要去看龙的情况吗?战前获取对手的情报,是很合理的,但是对那条龙有些不公。因为他对龙知根知底,龙却对他一无所知。

  这场决战,对龙是不公平的。所以自己给龙一些好处,也是为了平衡优劣势。

  “但是……”

  何清溟蹙眉,或许比起胜负,但他更关心龙的身体,压制了一辈子的恶体一旦激活,当时是没事了,现在呢,以后呢。

  动不动就乱来的家伙,不会为了赢他也要乱来吧。

  -

  入夜。

  “嗯,不管那小子有什么金手指,我以不变应万变。”

  何清溟在修炼房专心修炼,已经将失去的精血全部恢复了,继续巩固道基,强化元婴,演练大道规则。

  深夜,他忽地睁开双眼,从体内取出本命剑。

  他的剑,是他的道骨所化,以他的精血日夜滋养,与他共同成长,如他的半身,亲密无间。

  如今他元婴期,这把剑的威能自然更强了,隐隐泄出的剑压即令空间扭曲。

  邢刃擅刀,而他擅剑,这是道宗公认的,但他非必要不用剑,因为几乎没有需要用的对手。而对于那条龙……

  何清溟沉思片刻,以手拂剑,剑身流光溢彩,似乎因他的触碰而兴奋。

  “要跟他打了,你准备好了吗。”

  剑立时嗡鸣,满身战意,蓄势待发。剑如主人,同样骄傲,怎会退缩。

  何清溟微笑道:“好,那便等明日吧。”

  -

  决战当日,仙灵城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胜负一出来,不到一刻,就会传遍全修真界。

  道宗弟子也出来了不少,包括谢清雨、纪晓心等人,但是不见邢刃,可能是重伤还没好。

  距离决战只剩三刻钟,各个观战位点挤满了人,连空中都要满席了,密密麻麻,到处是人。

  凤颖带着凤黎在阁楼观战。

  而同时,好几个黑袍长者在暗处盯视,宛若藏在阴影中的毒蛇。

  现场来了不少大人物,分神期、化神期……甚至还有合体期,比如灵虚子。

  灵虚子跟元真子同在一个阁楼房间,面对面饮酒,余光扫过下方的光景。

  “要开始了,你徒弟准备好了吗。”

  “不用你说。”

  灵虚子扫了元真子一眼,后者回以友善微笑。

  元真子似乎想起什么,好奇道:“话说回来,你还在看你徒弟的命格吗。”

  灵虚子饮酒的动作顿时一滞,目光沉重起来。那之后他还看了几次,景象依旧没变。

  依旧是被那个男人挡住了。

  他起初对那个男人极度忌惮,后来仔细一想,更不明白,那个男人无缘无故,为何挡住他看自家徒弟?

  一次也就算了,每次都在,什么意思?

  灵虚子脸色发黑,怀疑那个男人必有什么问题。

  元真子见灵虚子不说话,笑了笑道:“算了,看什么未来,立足当下才最重要。”

  他刚刚说完,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激动的喊声。

  “来了,出现了!”

  什么?

  灵虚子跟元真子同时转头,只见战场画面中走出了一个黑衣青年的身影。

  一眼而已,元真子便感慨道:“那个相貌身形,不愧是龙族出身。”

  然而灵虚子瞳孔一震,难以置信,这身影会不会有点像?

  但他很快质疑了自己,因为身形像的人太多了。

  元真子:“就剩一刻钟了,你徒弟是不是也该来了。”

  灵虚子默不作声,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

  要不是知道这龙已经有了伴侣,不可能再恋上其他,他可能都要坐不住了。

  此时,张承也在围观,他可是在景泽天身上砸了不少钱,能不能赚回来,就看这条龙了。

  众人心思各异,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期待着另外一人的出现。

  而正如他们所想,黑衣青年的对面,有人迈出了虚空,银发银眸,神姿高彻,威慑人心。

  实话说,即使是最妒恨道宗首座的人,都无法对着本人说出任何诋毁的话。

  因为那个人简直如天道收揽世间最好之物塑造而成的仙品。

  无论如何,唯有这点无法否认。

  在如此美丽的造物面前,你能生出一分伤害他的心思,都要有相当的勇气。

  因此,目睹其出现,众人蓦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颤抖,紧张地看着画面上的两人。

  黑衣青年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道宗首座银发垂腰,神色肃穆,眸底尽是冰冷。

  他们距离很远,足有十公里。

  对于元婴修士来说,还算是比较安全的距离。

  距离开始不到几息时间,众人聚精会神,唯恐错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瞬间。

  而一眨眼而已,决战时间到了!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一个个振奋精神,可是他们没有看到双方谁抢先出手,只看到两人仍站在原地,完全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他们是在神识交战?”

  有人忍不住问。

  但很快,龙的举动便证明了不是神识交战。

  龙动了,无所谓速度,只是简单地走步,朝着道宗首座的方向径直走去。

  外面这么多人看着,他却只是走步?这是在酝酿什么吗?

  一些长老都瞪大了眼睛,疯狂观察着他的动作。

  但龙真的只是走而已。

  对此,谢清雨道:“何师兄一身剑压,接近之物会被剑意斩杀,连那头纯血凤凰都不敢轻易迈进剑压领域,他要正面接近何师兄,那不太可能。”

  纪晓心点头:“对,必须要速度取胜,尽可能快地跨越剑压领域,然后才可能对何师兄造成伤害。”

  然而,下一步,龙真就迈进了剑压领域。

  一群人顿时面色煞白,只见空中突然闪过无数道凌厉剑光,一剑的威力即能斩碎一尊元婴修士,可龙居然一动不动地全部承受住了。

  他没有把握时机,尽快杀至对方面前,而是迎着剑压一步步继续走!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有些大人物都看不明白了。

  他疯了吗?

  他们正要如此怀疑,却只见龙的双眸炯炯有神,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人。

  龙明显是有理智的,而且理智到了极致,他好像要像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证明什么,所以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正面进攻。

  “他难道是想说,他不屑任何方法,仅用一具身躯,就能走到道宗首座面前吗?”

  相比于上一战的手段尽出,这一战,他竟选用了如此朴实的做法,正面对抗道宗首座,在对方的领域内直行!

  解说人都震住了,立道:“没想到啊,他竟以这种方式跟道宗首座争锋相对,道宗首座若是先出手,就说明道宗首座感到了来自他的威胁,承认了他是连剑压领域都镇压不住的对手。”

  下方有人道:“对,交战已经开始了,这是一场心理博弈,谁先出手,谁就首先输在了心态上。而他们都极为骄傲,又怎可能轻易在第一局输对方一手。”

  只见,龙继续前行,居然已经走了十几步。

  他周身全是肉眼无法捕捉的剑光,其中有些能破开他的防御,在他身上斩出道道血痕,甚至是破开血肉可见骨骼的血腥伤口。

  道宗首座并未出手,那身剑压是被动防御,从未撤过。

  而只是被动防御而已,就让对面走来的龙遍体鳞伤,尽管与此同时也在疯狂自愈。

  这画面多少有点震撼。

  不像是交战,更像是一个人在拼尽全力接近另一个人,为此不惜遍体鳞伤,不惜玩命。

  凤黎都惊了,因为这是他都不敢试的事情啊。

  人们还看见,龙忽然嘴角淌血,不像外伤,更像旧伤复发。

  难道之前跟邢刃对战的伤还没好?

  有人注意到,他的脸色的确苍白,不太像万全状态。

  可即使如此,这龙仍要以这种方式走向当今第一人吗?

  好大的胆量!

  有人忽然感觉,这朴实无华的对抗,看起来竟比手段百出的交战更为精彩。

  因为它不是战术上的斗智斗勇,而是内心的博弈。

  看着龙不断走过来,道宗首座能无动于衷吗,能一直不出手吗。

  “至今为止的战斗里,道宗首座都没有主动出手过,他让人先走一步,是他对于弱者的‘体谅’,若是能逼得他抢先出手,那条龙就厉害了。”

  在此之前,他们可没想到,走路而已,竟然也可以如此“精彩”。

  但剑压领域又岂是那么容易顶住的。

  越接近本人,那剑压的威势就越强大,若说一百步外一剑只能斩杀元婴初期,一百步内,一剑已经可杀元婴中期。

  人们只见转眼间大地满是斩痕,而龙身上的伤越来越严重,甚至自愈都要跟不上。

  龙当然也不是乖乖顶着剑压而已,他周身亦有无比惊人的防御手段,同样是肉眼无法观察的,像是恶体浮出了表面,正在疯狂吸纳外界灵力,同时以吞噬为防御,接纳着剑压带来的恐怖剑意,及无数道凌厉斩击。

  看到这里,无数人冷汗直冒,差点张口问,这至于吗,为了与其争锋,何至于采取如此自伤的正面对抗做法。

  但是,这又如此令人震撼,像是飞蛾扑火一般。

  好执着的小子。灵虚子都震惊了,甚至有点不明白,这龙如此执着,只是为了仅仅的胜负?

  一步接一步,龙继续前行。

  他依旧面无表情,而外面的人全部动容了。

  有人肉眼衡量出来,就差二十步了,龙继续走,就能走到道宗首座面前了!

  可是也有人看出他早就透支了。

  “感觉是上次的重伤,他不断吐血,根本没有正常交战的状态啊,可惜了。”

  “不,还有恶体反噬。这才是最具威胁的。”

  很难想象他在这种状态下,仍能站得直身体,径直朝那个人走去。

  都到眼前了,道宗首座真的能忍住不出手吗?

  只见,道宗首座那双银眸依然冷酷,像看着一个不自量力来挑战自己的蠢货,然而他的眼神深处,其实藏着相当激烈的情绪。他强迫自己不动作,不然他可能要控制不住打这条爱折腾的龙一顿。

  重伤的都没好,就要乱来了是吧。

  但与此同时,龙已经走到了剑压的最强处,距离他不过五步的领域内。

  何清溟体内的本命剑剧烈嗡鸣,剑压于是直接翻倍,直将他周围的空间斩到破碎且扭曲。

  元婴巅峰来了都要被斩碎。

  可是黑衣青年还是走进来了,浑身是血,却固执不变,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何清溟不解他的眼神。

  而景泽天看出了对方的不解,但是没关系,他心念微动,在万众瞩目之下,再次迈近了一步,离他心爱之人,终于只剩两步距离。而同时,他的恶体也反噬到了极致,直要将耗尽灵力的他彻底吞噬。

  很可惜,他不是可以跟对方交战的万全状态。他还恍然意识到,他很可能无法伤害他心爱的人,哪怕只是稍微伤对方一下,他都未必能做到。

  景泽天又走出一步,两人之间彻底只剩一步。

  外界几乎沸腾了。

  他看见,那双银眸一瞬露出了诧异。

  再下一瞬,他用了时停。

  在对方的恐怖剑压下,他的时停只够用一息的时间,不够他以任何方式赢下对方,但是够他缩近最后一步,吻了他心爱的人。

  很快、很轻,好像只是碰了一下,一息而已的吻。

  他渴望跟对方激烈战斗,眼里的战意绝不假,渴望跟对方交欢,眼里的爱欲更不是假。但这一场他无法赢。

  他不能让对方在“现在”输给他,因为现在的他还不够“资格”。倒是想至少打一场,可惜恶体无法允许。

  想对方也爱上自己,可是追月太难。他的月亮过于迟钝。时停的一息之内,他贪婪地注视对方的真容,最终时停结束,他仿佛一瞬出现在对方面前。

  何清溟愣住了。

  刚刚明明是最好的时机,唯一能够对他造成伤害的时机。而龙的手段通常杀伤力极强,一旦爆发,必然能对他造成伤害。

  可是龙做了什么?好似只是靠近过来,轻轻擦过而已,如轻风拂唇,对他丝毫没有伤害。是用了隐秘手段,看似无伤,实则已经造成了重伤?

  何清溟战斗思维极速运转,却不知面前身形微晃的男人,只是想倾述他内心炽烈而无处安放的爱意。

  极慢的时间里,天地凝固般寂静,景泽天灵力透支,彻底支撑不住地倒下。

  ——很想跟你不顾一切地打一场,可惜不能是现在,下次,即使会伤害你,我也会做到让你战得兴奋。不过,这次虽然未能追上你,但至少碰到你了。

  龙的眸子暗下来。

  何清溟下意识将人扶住。

  景泽天意识模糊,却依稀记得那双冰雪的眸子深处,伪装的威严冷漠不再,只剩温柔与关切。

  如雪山上的日出,刺骨的严寒过后,令人沉醉的温暖。

  男人的意识摇摇欲坠,最终陷入不断沉没的黑暗。

  外界人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谁用了什么手段,经过了什么战斗,只看见黑衣青衣失力地倒下,而道宗首座居然扶住了对方。

  大比过后,这幅画面,被无数人记在心里,久久难忘,不知何解。

  而此时,他们更关注的当然是胜负!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胜负已分了?!

  “是道宗首座的完胜!”

  “他果然还是第一人,没人能赢他!”

  “我赌对了,我赌对了!哈哈哈。”

  “果然啊,龙对战邢刃重伤在身,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治好,想打赢道宗首座,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你们非要赌他赢,现在输惨了吧。”

  “哎,虽然可惜了,但确实是一场精彩的交锋!”

  “要是完全状态的话,绝对能有一战之力吧,不过他这都没放出龙形,真的全力以赴了吗。”

  纪晓心思考道。

  周津元:“不好说,龙形战力强,但目标也大,何师兄剑法高绝,在何师兄面前如此暴露,也不是什么有利举动。其次,他没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吧。来了仙宗大比,不惜跟邢师兄两败俱伤都要杀进决战,不就是为了跟何师兄争夺第一吗。”

  谢清雨点头,“这或许就是他当下的全力了。别看着他好像什么也没做,能正面对抗何师兄,走到何师兄面前的,这么多年来又有哪个同代人做到了?别忘了,他可是在短短十几天之内,从金丹迈入元婴的强者。”

  巫鸣玉:“是的,能顶住何师兄的剑压,走到何师兄面前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实力了,那头凤凰都做不到。”

  “所以,他也是知道自己的状态,才选择了这种交锋吗?”

  仙灵城一派议论。

  最终,这一届的比试决战,下界的蛮子还是未能够到天上的明月。但其他人无不认可了他的实力。

  重伤之躯,还敢于万全状态的道宗首座正面交锋,顶着恐怖剑压走到了道宗首座面前,这件事谁能做得到!

  “若非重伤,他一定有很大胜算。”

  “很遗憾,期待他五年后重新挑战道宗首座,酣畅淋漓打一场!”

  一些长老感慨道。

  对此,凤颖笑了笑,最终抓着乱叫的凤黎走了。

  灵虚子松了口气,转头对元真子道:“看,我就说吧,他还够不着我徒弟,更何况重伤在身呢。”

  元真子还看着战场画面,久久无法回神,“明知这身体质无法打败对方,却仍要与对方如此交锋,这小子可真是一身傲骨啊,别的不说,这道心哪个年轻人能比。”

  -

  另一边,张承:“哈哈,无所谓,胜败是常事,重伤在身不勉强,今年不行还有五年后,五年后再赢回来就好了。”

  长老也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何西,莫欺少年穷,道宗首座能独霸仙宗大比,也就只有今年了,以那龙的成长速度,五年之后龙必赢道宗首座!”

  但他激动之后,面色复杂地看向张承。

  张承一顿,悲道:“赌局害人啊!”

  -

  另一方。

  灵天宗宗主道:“五年后,你怎么看?”

  灵天宗首座想了想道:“不好说吧,那龙的成长速度完全超乎想象,但道宗首座也非同寻常,他们都是强者,今时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我倒是觉得道宗首座有望保持第一。”

  灵天宗宗主笑了笑,“是吗。”

  那接下来的修真界就更有意思了。

  “我们将会看到双强争锋吗?”

  灵天宗首座咳了声,“宗主,别忘了还有我!”

  “哈哈哈,你就等着见证历史吧。”

  -

  另一方。

  何清溟赢了,却丝毫没有终于赢下天命之子、宿命之敌的喜悦。这在他看来,也完全不算赢,只是“乘人之危”罢了。

  他脑海里无比强烈地记得那双炽烈的眸子。

  当时,龙的眸底好像燃着一把庞然大火,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念想,并非战意。而是其他心意。

  “你……”

  何清溟头一次如此心悸,好像让人一剑捅穿了心脏。

  好像有什么事情,他一直忽略了,就跟他经常性忽略很多事情一样。有一件、甚至很多件事情,他都一直忽略了。以至于他忽然想起其中的不对劲,只觉得一切都很奇怪,完全对不上号。

  “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之前那么执着于道宗首座,却在真正面对道宗首座时,不拿出你一向玩命的做法。”

  “道宗首座”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头脑混乱,只觉得一直稳定的某物,突然间分崩离析了。

  秘境破碎后,他在时空转移前将无意识的龙送回了龙宫,现在也用回了分.身。而扶着龙回寝殿前,他忽地顿住脚步,视线看向了那扇总是封闭的门。

  景泽天说过,那里放着一个故人。

  他知道估计是以前的他。但知道后没有去想,为什么景泽天要将自己的“尸体”留在龙宫的某一殿内,而不是葬下?他当时在跟对方置气,很多事情没想那么多。可不知为何,或许是今天看到的那双眸太炽烈了。在奇怪的意义上莫名烫到了他。让他恍然想起之前一直不去注意的异常。

  龙总是吃花,说是治疗体质,却从不告诉他,到底是治疗什么的,偶尔还直勾勾地看着他吃。而他分明没印象吃过花,却知道那花的味道,好像被灌过很多很多。

  有什么事情不对。

  他家龙……很奇怪。一直都很奇怪。

  何清溟瞳孔微抖,忽地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将龙好好地放在寝殿,确认只是透支疲累后,他松了口气,但完全放不下心。

  他现在的身份,一开始说是魔修,现在却出入最大的仙宗如入无人之境,这条龙当真一点怀疑都没有吗。龙不应该心思缜密,对欺骗与背叛极其敏.感吗?

  这也不对。

  何清溟垂眸,坐在床榻边,越想越不对。他觉得这条龙瞒着他不只是修炼的事,还有很多,甚至是极为关键的事情。

  他头一次如此心慌,本能地意识到一种坍塌,好像努力抓着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好像龙……即将变得陌生,即将离他远去。而他再也抓不住了。

  怎么会呢?他目光看向沉睡的龙,只觉得龙触手可及、活生生的,怎会即将消失不见。

  他沉思许久,没能破开思维中的迷雾。忽地站起身,好像只是随意走走,却走到了那个房间前。

  它被龙纹封闭着,却不是打不开。

  他看着门,伸手扶了一下,很难破解,但他可以破解。

  犹豫片刻,他还是推开了门,视界映入一片昏暗,迎面吹来彻骨的寒气。

  很昏暗,但他看见了。

  石床上安置着一具身躯,身着雪白道袍,静静地沉睡着。

  他当场愣住,当然认出了那是谁,他没想到自己当时应该破碎的道体,居然如此完好地保存在这里。

  而他震惊之时,昏暗中突然一道脚步声。

  本该沉睡的龙从他背后擦肩而过,径直走到了那具身躯前,还抱起了对方,举止暧.昧,一只手揽着腰,一只手都快摸到大.腿间了。

  何清溟瞪大眼睛,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出声制止:“你别乱摸。”

  “不可以吗。”

  龙低眸,还抱着人。

  “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身体!

  但何清溟没法说,只能看着对方手指抚摩,身体贴合,情人般亲密暧.昧。

  他沉默下来,龙还捏着那身躯的下颌,指腹摁过双唇,压出浅浅的凹陷。

  那身银眸半阖,睫羽微抖,不知为何也仿佛有生命,雪白的脸浮满嫣红,像雪地里绽放的花,清冷而艳丽,若是能够呼吸,必定更活色生香。

  何清溟愣住了,他很少看镜子,从未见过这种状态下的自己,怎会知道自己也会露出如此情态。他那具分.身跟本体有几分相似,从旁看上去,简直像在看自己。可是他记得自己以前不至于那样,像是被人长时间……做过什么一样。

  他忍不住,正要说话,却瞪大眼睛,亲眼看着龙吻了自己。

  “你……”

  何清溟不知是羞还是愤,面色通红,瞳孔颤抖。

  他见那双柔软的唇被舔咬,银丝拉扯,发出轻微的水声。他简直没眼看了,气恼地移开视线,混乱道:“无论他以前对你做过什么,你也不能这么玩人家的尸体吧。”

  “嗯,但他喜欢这么玩我。”

  龙的动作惊人的熟练,回眸过来,表情好似还未魇足。

  像是刚刚重伤复苏,饥饿难耐,理智还未完全正常,但是下意识地过来了这里。

  居然还真的是。自己最开始做的,后面经常拿来逗龙。这么说来,还是自己先不对的?

  何清溟余光瞅他一眼,耳根都红了。但他是真不知道,那是……如此暧.昧的动作。

  他忍不住问了,“你为什么要留住这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