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微风习习,隐约带着一股凉意。
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被风吹出一圈又一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卫澜霆猜到了江无虞的心思,便同那船夫说道:“我们不渡河,却想上船吹吹水上的风,可否带我们顺着河游上一段再送我们回来?”
船夫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应和道:“没问题,上船吧!”
卫澜霆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江无虞身上,似乎是在等他做出反应。
若是江无虞不想去,那便作罢。
江无虞想着在平地上逛了这么久,去船上听听水声吹吹河风倒也是美事一桩,惬意得很。
于是江无虞微微点了点头,踩着湿漉漉的台阶往下面走了几步。
卫澜霆则亦步亦趋地扶着他,另一只手臂伸展出去,虚护着他,两人晃晃悠悠地踏上了船板。
船夫笑吟吟的,见二人都上了他的小船,脸上与眼角的笑纹愈发明显,都笑出了好几道褶子。
他拿起竹竿,打算起船了。
忽然听见岸上传来三两步不甚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栩摘星就已经面无表情地跃到了不算宽敞的船板上。
“哎!你这人……”船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怎么欢迎这个不请自来的男人的。
而且这男人还生得一脸冷酷,五官硬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卫澜霆见状对船夫说道:“船家,此人是我府中护卫,且让他跟着吧,多算一个人的船费就是。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动,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的。”
栩摘星听到自家主子跟外人这么介绍自己,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船夫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哎,那好吧。”
船夫在船尾撑着船,江无虞与卫澜霆则坐在船篷之内,栩摘星则像跟指路明幡一般杵在了船头。
他负手而立,平淡无波的眼眸静静望着前方的水面。
船缓缓行驶着,伴随着哗哗潺潺的流水声,船身破开水面,留下几道水痕。
听着这水声,嗅着两岸传来的桂花幽香,若有若无,隐约袅袅,似乎能够让置身于庙堂尘嚣中的人暂时忘却心中的纷乱与烦恼。
这一刻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地感受着时光在一点一滴流淌而过,而自己却能够在其中偷得半晌悠闲惬意。
江无虞靠着卫澜霆而坐,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歪着脑袋将头靠在卫澜霆的肩膀上,然后就开始闭眸假寐了起来。
他还下意识地揽住了卫澜霆的胳膊,脸颊就贴在了他的衣料上,鼻间也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
闻着,就莫名的觉得心安。
困意渐渐袭来,江无虞开始靠着卫澜霆身上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觉间,船夫偏离了原定的路线,竟将船驶离了城内,往城外的方向越行越偏。
站在船头的栩摘星第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不由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卫澜霆和江无虞两人。
发现江无虞嫌一直靠在卫澜霆的肩头脖子内侧那里扯得有些酸痛,怎么都睡得不太安稳。
卫澜霆便一手托住他的脑袋,一手托住他的腰肢,将人放倒在了自己腿上躺着,这下子江无虞果然舒展了眉头。
栩摘星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暂时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两人了。
于是栩摘星足尖轻点,一跃跃过了船篷,而后稳稳落于船夫身后,所有动作皆是无声。
栩摘星觉得这船夫有些可疑,因而他落地的那一瞬将一只手探向了船夫的右肩。
大多数习武之人的右手与右臂都是要比左手左臂更为灵活的,除左撇子之外。
据栩摘星对船夫走姿、撑船以及一开始行动时摆臂的规律来看,他觉得这船夫并不是一个左撇子。
所以他才会趁船夫不注意的时候,攻其不备。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习惯,船夫的肩膀上端不受控制地往后动了一下。
但也就动了那么一下,因为船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栩摘星在试探他。
虽然船夫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明显,但对他已有了防范之心的栩摘星还是捕捉到了。
“你,你怎么突然到我身后来了?吓我一跳。”船夫的反应很快,迅速想到了蒙混过关的应对之法。
就是假装自己方才的抖动,只是因为被栩摘星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而已。
栩摘星轻轻扯了扯嘴角,回答道:“一个人在前头有些闷。”
栩摘星根本不会相信船夫的小小伎俩,他的确年纪尚轻,而且沉默寡言了些。
但这绝不代表他栩摘星蠢笨如猪,是个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大傻蛋。
如果船夫是因为自己突然的举动被吓了一跳,那他身体的本能反应应当是整个上半身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颤抖一下。
而绝对不会只有栩摘星拍他的那一侧右肩在动。
且不说他受惊吓的反应合不合乎常理了。
一个年过百半的劳作船夫肩颈通常都发僵发硬,不甚灵活,更别说还能精准地控制身体某处部位单独活动了。
此人必定有鬼。
船夫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忍不住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不耐的神色。
因为不光是栩摘星觉得他有鬼,他也觉得栩摘星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难缠。
而且栩摘星在他身边,他便等同于是在栩摘星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只会更不方便下手。
“这位小哥,我这船小,你我两人都挤在船尾,这船哪,反倒是行得不稳当了。
若是冲撞了里面的二位,我可担当不起啊。”船夫两手撑着竹竿,手上的动作并没停,将脸望向栩摘星十分自然地说道。
栩摘星不以为然,浑不在意地同他解释:“其一,我很轻;
其二,我有轻功在身,并没有将身子重量全数压在船尾。所以船家你多虑了,你若是不信,只管看这船稳不稳当便是。”
船夫深吸了一口气:“……”
没再吭声。
卫澜霆跟他介绍说“不爱说话”的人,又主动开口同船家搭起了话来。
“船家,这帝都的水路我也走过几回。我怎么记着,咱们现在走的好像是要出城的路啊?我家公子只说想吹吹风,可没说要出城啊。”
船夫心里“咯噔”了一下。
旋即他就扬起了头,脸上堆满了朴实无华的憨厚笑容,十分耐心地说道:“城内的水路景致一般,没啥子看头。
现在深秋,前面不远处有一片芦苇开花了,白的粉的,可漂亮了。我想着到划到这里来了,那就多走一些带几位去看看。”
“哦,是吗?”
栩摘星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左唇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接了一句:“那就带我们去开开眼吧。”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片芦苇荡里应当有船家为他们几人准备的“惊喜”吧。
栩摘星脸上不见半点的慌乱与焦急,甚至心里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想想,自从升为东宫詹事在太子爷身边办事不再执行任务之后,他似乎也许久不曾打个痛快杀得尽兴了。
可谓是手痒剑渴已久。
再者说,他这个木头脑袋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太子爷又怎会浑然不知?
约莫是太子爷也闲得无聊,难得心情不错愿意陪他们玩一玩罢了。
太子爷都不急,那他又急个什么劲儿?他可不想皇帝不急太监急。
船夫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应和道:“那里确实不错。”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狠辣,心里更是想着:开眼?到时候让你们脑袋开瓢还差不多。
江无虞打了个盹,睡得还算香甜舒坦。
等他再睁开眼时,他们所乘的这艘船已经行到了船夫所说的那片芦苇荡。
风一起,大朵的芦苇花连绵成浪,起起伏伏,仿佛有无数的人头藏匿其中,蓄势待发。
“醒了?”卫澜霆冲江无虞露出笑颜。
江无虞点点头,重新坐起身,带着些懵地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卫澜霆的语气十分平淡,甚至眼角还蕴含了些笑意,“没多久,也就是从城内睡到了城外而已。”
“城外?”
江无虞歪了歪脑袋,略一思忖,就感觉到了不对,不禁皱起了眉头,睡意顿时全无。
卫澜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抚,让他不必惊慌忧惧。
江无虞垂眸望了一眼卫澜霆拍他手的动作,旋即抬头冲卫澜霆笑了笑。
江无虞从卫澜霆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果然是出事了。
不过卫澜霆表现得一派云淡风轻,那他自然也跟着不担心了。
卫澜霆更是直接向江无虞伸出了手掌,发出邀请:“带你去透透气吹吹风?”
“好啊。”江无虞坦然带笑,将手搭在了卫澜霆的手心,接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不过这船篷确实是比较矮小,两人只能弯着腰出来。
船夫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他们俩,见他俩都出蓬了,觉得时机已到便十分利落地将手中长竿一把丢进了河水之中。
发出“啪”得一声水声,在这静谧的夜色衬托下显得声响颇大。
竹竿撞上水面,往下沉了一下便又很快浮了上来。
他们约定好了,以抛竿为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