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洲-

  江无虞坐在庭院树荫下的石凳上,面前是一本摊开的账簿,旁边是许多数不清有多少张的银票。

  他一面数着钱,一面执笔在账簿上记下数额,神情颇为认真。

  卫澜霆加紧处理完公务,来到心洲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不禁抿唇浅笑。

  陪着江无虞的魏家兄弟俩很快就发现了站在月洞门后的卫澜霆,正想行礼,却被卫澜霆摇头制止。

  魏风声脑子转得快,想着天色将暮,太子殿下很有可能陪公子一道用晚膳。

  便悄悄退了下去,吩咐膳房多准备几道两人爱吃的菜肴。

  等魏鹤唳回过神来瞄了瞄左右,他亲哥已经溜得没影。

  魏鹤唳:“……”

  一个人跑,真不讲究,没义气,兄弟情怕是假的吧。

  可他也知道不能继续杵在这里碍眼,他自诩灵机一动,胡乱诌了一个由头。

  “公子,您看这么久眼睛累了吧?我去给您拿点瓜果,再泡杯明目的菊花茶来嗷。”

  说完,魏鹤唳就逃也似的跑没影了,速度堪比村头田间乱窜的野兔子。

  江无虞闻声扭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魏鹤唳的背影,两条腿划拉得飞快。

  江无虞颇有些好笑地歪了歪脑袋,“???”

  待他再将头转过来,卫澜霆已站在了他的眼前,嘴角噙着清浅的笑容。

  一身金纹勾莲的立领玄衣,衬得他愈发清贵不可言,气度逼人。

  好呀,他这下子可算是知道为何一下子魏家兄弟两人都跑光了。

  江无虞哑然失笑,旋即将目光望向了卫澜霆。

  江无虞故意模仿着青楼勾栏接客老鸨的语气,打趣他道:

  “呦,这不是咱们事务繁忙的太子殿下么?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来了?”

  卫澜霆:“……”

  卫澜霆侧了侧眸子,嗔怪地瞥了江无虞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去哪了?学得这样乱七八糟的话?”

  “哼,”江无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抬起胳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这不是殿下没空搭理我,我就只好自己转悠转悠了呗。”

  “最近皇帝愈发偷懒不管事了,什么事都一股脑塞给孤处理,孤当然也想来陪你,这不是分身乏术么?

  今日想着你,特意加紧处理完,马不停蹄,巴巴跑过来瞧你了?”

  卫澜霆颇为委屈地耷拉着眉眼,开始卖起了惨来。

  江无虞摇了摇头,脸上一副“我才不信”的模样。

  卫澜霆走到江无虞旁边的石凳旁,垂眸望了一下江无虞旁边的位子。

  然而十分客气有礼地问道:“敢问江公子,这位子我能坐吗?江公子是否肯赏这个脸呢?”

  江无虞故作傲娇高冷地反问了一句:“这整座东宫都是殿下说了算的,我肯不肯赏脸有什么区别吗?”

  卫澜霆不置可否,接着他的话锋含笑说道:“东宫孤说了算,心洲你说了算,孤做什么也是你说了算。”

  “行吧,冲你这句话,我准你坐这儿了。”江无虞挺满意卫澜霆这话,可算是在话头上饶过了他。

  卫澜霆也不扭捏,单手撩起衣袍缓缓坐了下去。

  卫澜霆前脚刚落座,后脚魏鹤唳就端着水果、糕点与茶水过来了。

  魏鹤唳朝着卫澜霆俯身行礼,然后将漆盘上端的碟子一样一样搁在了汉白玉的石桌上。

  江无虞一看有两杯茶水,一杯是他的明目菊花茶,另一杯是龙园胜雪,顿时心下就了然了。

  “合着你们俩兄弟眼尖都见到殿下,就存心瞒着我一个啊?”

  江无虞捏起一颗果子递到唇边,气呼呼地咬了一口,咀嚼时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贪心藏食的小仓鼠。

  魏鹤唳立刻露出苦脸,赶忙矢口否认,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是的公子,我们是想提醒你的,是太子殿下……”

  魏鹤唳生怕江无虞会真的不高兴怪责他们俩兄弟,一紧张就忘记了尊卑,不留神将话头指向了卫澜霆。

  “嗯?”

  坐在一旁的卫澜霆听到魏鹤唳想把锅甩给自己,不轻不淡地从喉间发出一道声音。

  魏鹤唳吓得连忙改口,将话圆了回来,“是太子殿下想给您一个惊喜,嗯!”

  这话直接惹得江无虞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说道:“鹤唳,你跟着你哥他们都学坏了。”

  “啊?”魏鹤唳睁了睁他那本就不算大的眼睛,一脸懵圈。

  江无虞缓缓摇了摇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从前我可是最相信你的话了,以前的你多单纯多简单呀。

  从不会说不实之言,也不会骗人的。他们说十句,都抵不过你说一句来得可信。”

  魏鹤唳认真过了一下脑子,竟真的开始反思了起来,是不是真的把自己身上最难能可贵的品质给丢掉了?

  江无虞其实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很快他就跟卫澜霆聊起了别的话题。

  但魏鹤唳在旁边却想得十分认真出神,良久,他突然正色起来,“公子你说得对,以后我魏鹤唳也要做一个只说实话的人!”

  江无虞已经喝了小半杯茶水了,见魏鹤唳竟真把他的话放在了心上,他也将茶盏搁了回去。

  他望着神色一脸认真不苟的魏鹤唳,眼中带着几分赞赏。

  “你哥处世圆滑,你为人诚实,兄弟二人各有千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才是美事。”

  “属下明白了。”魏鹤唳默默点头记下,然后退到了一边。

  这时候魏风声也从膳房回来了,这下江无虞眼尖地逮住了他,故作严肃地问道:“溜哪儿去了?”

  魏风声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带着些许讨好意味地说道:“太子殿下来了,属下这不是去安排晚膳了么。”

  “没义气哦,偷溜都不带上你弟。”江无虞也没怪罪的意思,就是拿他俩寻开心,逗他俩玩罢了。

  江无虞此话一出,魏风声立刻扭头看向了后面的魏鹤唳。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魏鹤唳此刻就挨了他亲哥一刀。

  魏鹤唳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朝他哥无奈地摊了摊手,一副“不关我事”的神情。

  “行了行了,没怪你们,我可没那么小气。”江无虞将他兄弟两人的眉来眼去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忍不住笑了出来。

  魏风声其实也不紧张,因为他知道江无虞是什么样的性子,但他还是十分配合地舒了一口气。

  卫澜霆瞄了一眼桌上放置的账簿,笑吟吟地问道:“听说无虞最近在忙着敛财?

  怎么,可是近来手头不甚宽裕了?孤怎么记得,从不曾短过你的钱财用度啊。”

  江无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眉梢轻挑,不以为意地说道:“总是花殿下的钱,我都怕以后吵架都没底气大声说话。”

  卫澜霆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江无虞突然将身子往卫澜霆身上靠了靠,神秘兮兮地问他:“殿下不好奇我敛这些财都是为了什么?”

  卫澜霆摇了摇头,俊秀冷峻的眉眼在江无虞面前时自动褪去了寒意,“不好奇,你想赚钱赚就是了。

  到时候所有京中权贵都会羡慕孤有个会赚钱的良人,想想那种感觉孤就觉得浑身舒坦。”

  卫澜霆甚至已经开始安然做起了江无虞赚钱养他的美梦。

  江无虞撇了撇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不过想一想若是以后殿下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嗯,舒坦。

  到时候我说一,殿下不敢说二,我让殿下往东,殿下不敢往西,啧啧……”江无虞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咂起了舌来。

  “别贫了,孤不是一直都唯江公子马首是瞻的吗?”

  卫澜霆缓缓抬起手,姿态慵懒地捏了块糕点,献宝似的递至江无虞唇边,还左右微微晃动了下。

  这芙蓉桂花赤豆水晶糕虽做得甜而不腻,软糯得宜,但一口吃完还是有点噎的。

  江无虞也算给面子,低头咬了半口,然后伸手将糕点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江无虞忙着咀嚼着,昏黄的夕阳透过浓密的树荫投下星点斑驳浮光,衬得江无虞肤色胜雪白皙。

  江无虞的腮帮子微微鼓着,这糕点糯得有些粘牙,嚼得腮帮子有些发酸,惹得他不禁微微蹙了蹙黛眉。

  落在对面的卫澜霆眼中,就是吃个东西都透着认真可爱。

  大抵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卫澜霆甚是贴心地将杯盏端了起来,递到江无虞的唇边,江无虞低头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茶水,果然好受了许多。

  然后江无虞才开始跟卫澜霆说起了正事。

  “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这抓紧敛财收拢财帛,也是为了充盈殿下的私库,以备不时之需。”

  卫澜霆颇为诧异,眉头轻挑,他记得他也没同无虞说过他的计划,“无虞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江无虞狡黠一笑,一副“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的表情望着他。

  “等殿下跟我明说,岂不是显得我太过迟钝了?会让旁人笑话你我一点儿默契都没有。

  总之,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便是。纵使人微言轻又身单力薄了些,我都会尽我所能的支持你。”

  卫澜霆心里十分欣慰,很是动容,江无虞就等着他感动得一塌糊涂呢。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卫澜霆一句怎么听都觉得有点欠的喟叹:“所以无虞是生怕孤的钱不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