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兄,你想听实话吗?”
覃鸢忽然笑了,眼中噙着盈盈泪光,如花骨朵般娇嫩的脸上带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凄楚笑容,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覃奚没再开口,只是皱着眉头望着她。
“鸢儿不想当什么太子妃,更不想做什么皇后。
若有可能,鸢儿甚至希望自己连公主都不是,就做一普通民女…便已很好。”
随着覃鸢的话音落下,豆大的泪珠也从眼眶中凝结滚落,簌簌而下。
泪珠从她姣好的脸颊潸然划过,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令人只消看上一眼便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呵,你以为身为民女农妇便好了?数不完的庄稼活与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事事都得你亲自动手。
你我出身王族,尤其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吃得了那些苦头吗?!”
覃奚不忍归不忍,但心中仍然对覃鸢向往的所谓“自由”嗤之以鼻。
“即便我说我可以吃那种苦,愿意过那种日子,二皇兄也是不会相信的,认为我根本不懂。
多说无益,总之我所嫁的郎君必须由我亲自挑选,旁人无权决定!
二皇兄若当真觉得离朝太子最好、最值得嫁,那不如索性二皇兄盖上喜帕顶替鸢儿去嫁他如何?”
覃鸢微微扬起骄傲的头颅,伸手揩去脸上的泪痕,柔弱而又坚决地说着。
“好,很好!”
覃奚被覃鸢的伶牙俐齿气得点头发笑,往后倒退了一步,仍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若是你挑不到你喜欢的夫婿,难到你便要一直拖着耗着不肯嫁吗?”
“若是……始终都找不到鸢儿真心喜欢的儿郎,鸢儿再听从二皇兄的安排也不迟。”
覃鸢垂首思忖了片刻,继而缓缓说道。
“好,这可是鸢儿你自己说的。若你找不到真心喜欢的,便要听二皇兄的,嫁给离朝太子!”
覃奚撂下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他几乎已经笃定覃鸢找不到她真心喜欢的儿郎。
因为卫澜霆无论是身份地位,抑或是容貌外在皆是属于万中无一的存在。
像鸢儿这种没见过多大世面又娇生惯养的小女娘,只不过是想挑一挑选一选选一个最好的罢了。
可她不知,身为皇兄他替她选的便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了!
可她不相信,非要自己去碰一碰才肯罢休。
覃奚走后,覃鸢才缓缓坐回座位上,神情木讷,眼神空洞,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像一具失去人操控的提线木偶,没有什么生机。
覃奚前脚刚走,福柔姑姑后脚便着急忙慌地进来了。
福柔是覃鸢的乳母,十分疼爱覃鸢,覃鸢亦尊敬她,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深厚。
福柔本是想让覃鸢到了离朝应当收敛些娇纵的脾气,可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哎呦喂!我的九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福柔一边用手帕替覃鸢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一边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覃鸢缓缓看向福柔,泫然欲泣地问着她:“福柔姑姑,二皇兄不明白鸢儿,你能明白吗?”
“明白明白,姑姑都明白。”
福柔哪里受得了覃鸢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立马点头如捣蒜,把覃鸢轻轻搂到怀里安慰着。
覃鸢顺从地将脑袋靠在福柔的胸前,泪花在眼中不停的闪烁打转。
“二皇兄心中定是会觉得鸢儿不想嫁给离朝太子是不识好歹,挑三拣四。
可是连父王都有那么多的妻妾美姬,更何况是离朝的太子殿下呢?他日即位成了离朝的皇帝,三宫六院只会更多。
自我懂事起,常见母后孤灯独坐至天明,泪满衣襟。鸢儿看在眼里便暗自发誓,绝不要重蹈母后的覆辙……”
说到最后,只剩一片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福柔如母亲一般轻柔地拍抚着覃鸢的后背,默默等她哭完。
不知过了多久,覃鸢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离开了福柔的胸口。
她哭得痛快,两鬓许多发丝都被泪水打湿,粘连在了脸颊上,模样好不狼狈。
“姑姑……”覃鸢望着福柔胸前那被她哭湿的一块,有短暂的凝噎。
“不妨事,不打紧。”
福柔直接摆了摆手,转而问道:“公主可哭爽快了?心里没那般难受了吧?”
覃鸢乖巧颔首,“嗯,好多了。
福柔望向覃鸢的眼神格外心疼。
九公主待人最是宽厚,也从不恃宠生娇,偏偏却落得一个远嫁和亲的下场。
明明覃国还有几位未嫁的公主,明明她也不是待嫁公主中最年长的,可最后却还是选了她。
实在可怜呐。
可见再受宠的女儿,也终究比不过王位与富贵。
“那就好,姑姑知道咱九公主不是个爱哭鼻子的女娇娃,是从覃国一直憋着,憋到现在绷不住了吧?”
福柔脸上挂着温柔和蔼的微笑,像哄自己女儿一般哄着覃鸢。
覃鸢没说话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福柔的话。
福柔继续说道:“二皇子不理解公主,有什么要紧只要公主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日后老了不会因年少时做的这些决定抱憾终身,便算是真正做到了无愧于己、无愧于心。”
“无愧于己、无愧于心?”覃鸢轻声默念,似是在认真品味。
“容姑姑说些托大拿乔的话,其实姑姑也觉得公主不适合囿于深宫,跟那些肚里弯弯绕绕的女人斗一辈子。
公主愿意和亲,已经为覃国尽到了公主的职责,往后更该对自己负责才是。”
这些话,本不该由福柔姑姑一介乳母来说。可她早已将覃鸢当做自己的女儿关怀,才会情不自禁多嘴与她说这些。
九公主性情淳善,心思单纯,如何斗得过那些蛇蝎心肠的女人?如何在宫中安稳立足?
连安危都无法担保,谈何余生幸福?
良久,覃鸢将目光落在了桌上搁着的两日后的宫宴名帖上,定定地点了点头,下定决心。
“嗯,我会自己去挑,我就不相信偌大的离朝就只有太子一个男儿拿得出手?”
两日后,麟德殿
此次宫宴,所有离朝京中适龄且未娶正妻的王公贵族子弟皆受邀在列。
按道理江无虞和容熙都是没有资格出席的,因为他俩严格意义上都不能算做真正的离朝人。
江无虞也推辞着不想去这种场合,上次容贵妃张罗为明阳公主选如意郎君的宫宴已经让他有了阴影。
偏偏卫澜霆好说歹说,非要让他去。
说什么带着他大大方方地去赴宴,覃国公主但凡是个知廉耻懂进退的,就会知晓他是名花有主的。
江无虞拗不过卫澜霆的死缠烂打,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而容熙则是终日将自己关在别苑弹琴作画闭门不出的,这些日子他的心情也不好,硬是被容贵妃和卫渚赟拽出来见人的。
美其名曰让他透透气,也跟着热闹热闹。
然而容熙心如明镜,想必是容贵妃察觉到他已心生退意不愿再继续与他们谋事,寻个理由将他召进宫想借机警醒敲打一番罢了。
宴清收到宫中发来的宫宴名帖时,便理所当然地联想到卫澜霆所说的想为他娶亲那事,不悲不喜地接下了。
往日宴席,容熙总是到得最早最准时的那一个,如今却磨磨蹭蹭的不想去那般早了。
正因容熙磨蹭了些时间,于宫门口下车时正好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宴清。
“吁——”
宴清望着不远处的那抹白衣,神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宴清无法骑马入宫,只能下马步行。
旁边有不少人在瞧着,两人还是硬着头皮彼此打了招呼。
宴清衣袖下的手忍不住蜷缩了起来,朝着容熙颔首示意,“容公子……”
“郡王有礼。”容熙只觉得嗓子似乎凝滞住了一般,生硬地开口。
宫道宽阔平坦,然而这两个并道而行的人却只觉得这长长的宫道崎岖坎坷,难走得很。
“你瘦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尴尬,但宴清还是管不住自己想要关心容熙的心。
容熙含糊了一声不知该怎么回他,便将话题又扯回了宴清身上。
“啊…郡王的脸色也不太好,当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
“嗯,你也是……”
两人尬聊结束不再出声,闷声走着自己脚下的路。
卫澜霆与江无虞直接乘着太子的凤翎宝辇到麟德殿前方才下车,因而比其他步行进宫的人要早到一些。
此时卫澜霆正陪着江无虞闲话赏花,眼尖的江无虞轻轻扯了扯卫澜霆的衣袖。
卫澜霆随即将自己的视线回拢,不解地看了眼江无虞,又顺着他的目光所向之处瞧了过去。
正好瞧见宴清和容熙两个人一路无言,神色别扭的同行而来。
当宴清和容熙看到卫澜霆与江无虞时,更是恨不得两个人分道而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不知为何,将这情形瞧在眼里的江无虞只觉得心头莫名生出了些许的酸涩。
换做从前或许他还只知道宴清喜欢容熙而拿不准容熙对宴清是否有情,现如今他感受到了,容熙对宴清亦是生出了情愫的。
只因为,高傲矜贵的颐国七皇子从来都是举止从容优雅的,何时当众有过这般僵硬别扭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