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陆森和萧榆在场,巫年安分了很多。

  他只是远远看一眼程所期,然后将脑袋垂得更低。

  可能觉得自己挨训被他撞到很尴尬,也可能惊讶于他其实可以自己跑出来。

  “我找乌姑有点事,不走。”

  这个解释说不上来为什么,程所期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快了一步。

  只是他现在说不走,算骗他吗?

  纠结中触碰到巫年惊喜又小心翼翼的眼神,顿时又觉得剩下的解释没必要了。

  ·

  和乌姑的第三次会面,破天荒的是她自己主动来见了程所期。

  乌姑点名要和他单独走走,没有人会忤逆她的话。

  “你的情绪,比我预想的要平静很多。”

  有些人身上总有些很奇特的气质,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内心就算有天大的火气,她一开口,你的跳脚就变得可笑起来。

  程所期配合着乌姑的步调,他走得很慢:

  “程大鹏的第二个故事,你要跟我说了吗。”

  最后的尾音并不是疑问句,其实萧榆跟他说完那些话之后,乌姑主动来见他,程所期心中就已经有了些猜测。

  这一切不但和程大鹏有关,跟他自己也有很大关系。

  乌姑的话总是一段一段的,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在程所期不同的心境下告诉他,才能影响到他最后做出的选择。

  不然像他这般“自私”的人,在第一次和乌姑交谈中就明白了当年的所有事,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保全自己,然后离开。

  “程大鹏回去之后,隔了几年他带着你又回来了。”

  程所期问:“什么时候?”

  “你刚七岁,程大鹏跪着求我救你。”

  这件事,程所期一点印象都没有。

  “山姑娘出现后,我们才开始对外乡人下蛊抹去记忆,当年程大鹏带着你回来那天,我知道你根本活不到成年。”

  程所期蹙眉,什么叫他根本活不到成年?

  现在他都已经二十三了。

  乌姑背着手往祠堂方向走:“在那一批小孩的实验里,没有人能活到成年,你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我在你体内种了蛊。”

  程所期的出生,正好赶上了GSP(基因)研究所首次尝试对人体进行实验。

  司柳怀着程所期时,就已经被人在药物中动了手脚。

  程所期是第一批针对基因改造出生的小孩,长到七岁已经很不容易。

  当年程大鹏在乌姑家门跪了三天,给年幼的程所期求来了一个活着长大的机会。

  ——“我知道您有办法,只要您救他,什么方法都可以,需要我做什么都行!”

  作为一个父亲,程大鹏可以为此,让自己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你是说,我身体里也有蛊?”

  程所期想了想,又补充:“我好像在你们这不知道被下了几次蛊。”

  乌姑看向他:“蛊不同,作用也不同——你应该也发现了,凡是身上带毒的东西都对你不起作用,之所以这样,也是你体内的蛊的功劳。”

  “这也是你费尽心思把我留下来的原因?”程所期觉得自己可能没有那么大脸面,又道,“费尽心思把我体内的蛊留下来?”

  乌姑一点也没有欺骗人被当面对质的尴尬。

  她语调缓慢,格外坦诚:“程大鹏作为一个父亲,可以为了让你活着而付出一切,巫年是我一手带大,将蛊种在他身体里,没有人比我更心疼。”

  程所期缩进衣服口袋里的手握紧了几分:“所以,你做了什么?”

  乌姑将他带到那棵古树下,目光往上抬起,看着寒风中纷飞的祈福带:

  “你出现的时候,我想到了解决这个死局的办法,并给了程大鹏三天时间考虑,是让你成为另一个“蛊童”,多活十几年的时间,还是现在就放弃。”

  很显然,程大鹏选择了前者。

  而乌姑也将原本需要在巫年再长大一些,身体能够承受另一只的蛊,种到了程所期体内。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生蛊闹人,却惧死蛊,若是都放在同一人体内,取蛊时,蛊童只有一死。”

  程所期分担了死蛊,却也在当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也正因为这样,没了死蛊压制一岁岁长大的生蛊,巫年每一年的长大,都要受到非人的折磨。

  “现在呢,我们两个还是只能活一个?”

  程所期没有惊惧害怕地揪着她的衣领逼问,其实如果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谁都没有错。

  程大鹏的选择没有错,乌姑的算计也没有错。

  因为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乌姑没有立马回答他是还是不是,又带着他进了一次山。

  他们去的是附近的大苗山,那座被称为活人止步的禁区。

  乌姑在这个年纪,腿脚已经称得上很利索。

  程所期搀扶着她也没有很费力,四个小时之后,终于在一片山谷中停下。

  看着长在那里的植物,他道:“这就是南寨族老研究失败的产物?”

  乌姑颔首:“那一片蓝花再过不久就要开花了,开花时它们的花粉能引发幻觉,花蕊中的虫子落地寻找寄生体,这一地带的人家又要闭紧门窗躲在家里,挺过这一阵花期。”

  成片低矮的植物已经长出蓝色的花苞,静悄悄的在这山谷中生长。

  已经可以想象若是开花,这里将是怎样一片壮观的花海。

  可惜真是应了那句话,越美的东西越危险。

  它们的生命力远比蟑螂还要顽强,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连萧榆曾经花了大工程,水泥强碱通通上了一轮,到最后也只是无用功。

  “虫子是活的,它们的根也是活的,压住了这头,又会跑到那一头去生长,靠这些手段,永远也不会有结束那天。”

  乌姑的目光很深,那些隐藏在这片土地上的无奈与沧桑,在程所期眼中,被冬日里的寒风一层层揭开。

  “这些,不是你们这里不能让外人所知道的秘密吗?”

  是想让他死也能死个明白?

  乌姑出神的看着远方,好似能从这里一眼看到外面去。

  她道:“如今外面已经很和平,我们不需要再像旧时,为了躲避灾祸而隐入深山里生活一辈子,孩子们总是要学点东西,好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