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看着温蛮,一直。

  早上发生过重要的事情, 所以温蛮笃定自己的记忆。

  但此刻的结果却与认知相悖。

  如果不是他记错了,那么答案呼之欲出——

  谁手动帮他修改了考勤记录。

  也许就是温蛮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应该藏起来的,但是他忍不住现身, 在温蛮面前彰显存在。因为他和温蛮明明就处在同一空间,但温蛮对他毫不在意,也许他看了温蛮几万眼, 温蛮都不一定回应一眼。

  他不希望他做的一切,温蛮不知道;他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温蛮看见。

  这就是爱永恒的魔力,它让人不甘心,让人变得有野心。所以说不定他永远也不会被温蛮找到,但是他现在希望被温蛮“找到”, 为此做一些很幼稚的举动。

  随着对方这一信号的发出, 温蛮知道, 属于他们之间的交锋, 正式开始了。

  温蛮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径直走出大门。

  他不会让那个人赢的。

  温蛮不接受输给这样的家伙。

  ……

  新的一天, 温蛮久违地自己上班,下班后也自己回去。这样一连几天,他没有再出现过迟到的情况, 日子照常过着,人却不知为何明显地瘦下去了, 下颚尖得只有薄绒围巾围着的时候能稍微修饰一些, 一旦在实验室里换上白色实验服,他身形变化所带来的脆弱感就很明显。

  这样的温蛮, 就像一朵失水而蜷曲的花, 让人恨不得立刻接管, 给予一百万分的关爱和照顾,甚至比起物质的照顾,更先满足他精神上所有的需求。

  ——他几乎就是在向周边传递着这样一个信号。

  哪怕他本人并非有意。

  但不经意,却更凸显他的魅力了。以往IAIT内不是没有温蛮的爱慕者,但限于同事这一层关系,有的人在和温蛮相亲接触无果后,就会安分守己地退回同事的关系,维持日常工作上的社交。可现在,温蛮的状态约等于在向所有适龄的、符合条件的、还贼心不死的男女释放信号。

  温蛮的桌面上开始出现礼物,出其不意的,昂贵的,贴心的……办公桌变成了爱意的秀场,哪怕温蛮的无名指上依然佩戴着象征婚姻的戒指,但那些人似乎都熟视无睹。在工作的场合,这些人纷纷竞争上岗,结果要的是爱情里的名分。甚至有的人还不需要名分,他们可能只在乎能不能得到温蛮的垂青,从正牌配偶那里分占他的爱人,得到身体或者心灵,想一想,都会爽得浑身过电发颤。

  所以一组最近实在热闹。

  褚主任对此深表震撼,在私下里委婉地提醒过温蛮:毕竟是在单位,少不了他人的眼光和流言蜚语,就怕别人嚼舌根认为是温蛮的问题。

  “谢谢您。”温蛮简扼回复。

  褚主任又问及温蛮的近况,温蛮只说是家里出了一点事。但褚主任知道一些温蛮的家庭情况,温蛮入职时,社会关系一栏是空白的,他似乎并没有亲生父母,因此温蛮所指的“家人”只可能是司戎。她有听说温蛮最近都是自己上下班,还以为是所谓的“出事”就是两个人吵架了在冷战之类的。

  这个时候有些话说出来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褚主任心想:那当初还不如再好好考虑一下邵庄呢。归根结底,以褚主任的想法,冲动时的昏头,真的是雾里看花,温蛮的婚结得还是太急了些。

  褚宁当然不会真正说这样的话,只是拍了拍温蛮的肩膀,让他自己多调节。

  温蛮点了点头,午休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在公共区域逗留。他一出现,那些目光就和聚光灯一样追在他身上。紧接着,就有一些“顺路”的邀请,问温蛮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一起搭伴回去。

  温蛮定定地看着那人,把对方看得有些尴尬,但双腿就是跟筑了水泥似的,依依不舍地不肯挪开。

  “不用了。”

  听到温蛮的回答,那人还期期艾艾地露出了遗憾的口吻:“好吧。”

  温蛮一扭头,看到了也出来的方灵莹。

  女生显然在面对这种向有家室的人殷勤示好的场面里颇不自在,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当温蛮撇下了那个搭讪的男同事,路过方灵莹的时候,她明显往旁边让了一下。

  但长廊里,马上又传出了低跟皮鞋的声音。

  方灵莹还是跟了上来。

  温蛮倏然停下,转回去,看着方灵莹,率先问道:“怎么了?”

  方灵莹瞅了他两眼,谨慎又小心地询问,似乎有些怕戳到温蛮这时候的一些难言之隐。

  “温老师,你还好吗?”

  方灵莹难以形容温蛮现在给人的一种感觉:他明明没有之前快乐幸福,却因为身上的孤寂,具有了一种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的疯狂魅力。青年之前就是少有的美人,但很多时候他在有意识地收敛,现在,他却无所顾忌地释放着自己的特殊。他明明在枯萎,但他又似乎完全绽放了。在这种极致的矛盾间,方灵莹的脑袋逐渐有些放空,追随着那些纷纭狂乱的念头,从思想到了行动,她忍不住朝温蛮迈了一步。

  原本还是礼貌的社交距离,但再近,就突破了其中的平衡。

  走廊的自动门忽然关了又开。空荡荡的走廊,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人经过一样。

  这不是什么大动静,但足够惊醒方灵莹了。她意识到了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后,脸色涨红,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最终又什么都没说,跑了。

  温蛮双手抱臂,他的目光只在方灵莹的背影上停驻了一会就收了回去。

  在他眼中,方灵莹的表现和其他的同事以及他过往所遇到的求爱者没什么不一样。

  在司戎没有出现之前,温蛮除了永远成功不了的相亲,也阶段性地不断经历着这样受到疯狂示爱的日子。但这就是温蛮释放“需要一个爱人”的信号所必然伴生的产物。

  是司戎让温蛮的生活进一步提纯,更简单,也更安静。

  所以他这一次既是在救司戎,也是在救自己。

  在有了真正的爱人之后,温蛮不想要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中。

  比起方灵莹的落荒而逃,温蛮更多把目光聚焦到了刚才貌似出了故障的自动门上。

  这是他和凶手的场合了。

  “他”忍不住现身。

  他是嫉妒,还是出于提醒和保护?

  温蛮会一一验证的。

  ……

  晚上,温蛮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在外头吃晚饭。

  司戎不在他身边,但过去几个月,他在温蛮的生活里留下了太多印记,比如他们吃过的每一家店。在这几天温蛮没有心思回家再做饭的时候,这个名单完全足够温蛮应对他的晚饭。

  只能说,一开始温蛮还都答应司戎答应得好好的,但随着计划的深入,最主要是司戎不在身边,温蛮原先答应好的那些事全都脱了缰。

  依旧上班,不要何景接送,甚至开始吃外卖。

  前两样都还可以说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最后一个委实有点太过分了。

  温蛮一方面也有些厌恶这样的生活步调,另一方面却每天比每天在外逗留得迟。就像从小循规蹈矩养成习惯的孩子,骤然放松了,就会报复性地放纵自己。

  温蛮现在就有点这样的状态,借着计划,大大压缩回家的时间,因为回去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也有一些不愿意回去。

  还好何景从头到尾都跟在暗处,发挥缪一这个异种超强的追踪与反追踪能力,并非温蛮真的一个人不顾危险地在外乱晃。

  温蛮去吃上次冬天吃的那家粥底火锅,点了最小份,没加两三样海鲜,可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多。吃不完,有点浪费,但打包回去,基本也是遗忘在冰箱。

  温蛮在店里待了很久,服务员三番两次地热情询问他是否需要加菜的服务,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拥有一两句谈话的机会,甚至问这样类似的愚蠢问题。其他桌的食客也开始变得拖拖拉拉,明明吃够了,却赖着不走。

  他们假借火锅的粥滚声,掩饰自己的心跳声,偶尔再高声搭配一两句喊话声。直到温蛮结账离开,整个店里的其他人才怅然若失,随之味同嚼蜡,三三两两离场。

  温蛮自己围好薄绒围巾,慢吞吞地沿街走着。

  不知不觉,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是因为天晚了。

  而且他影子后头还缀了一个人。

  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和温蛮始终保持相对不变的距离。

  他只是用衣服稍微遮掩了自己的外貌,但举止间并没有躲躲藏藏的怯态,根本不怕前面的温蛮知道,又或者,以他的能力,根本不会被温蛮知道。

  暗处,摄像头的红点开始闪烁,它捕捉到了这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机身跟着转动,一直到它的极限。但没关系,随着他们走出它的范围,会有下一个“它”继续接手……

  第二天,温蛮继续这样的生活。

  身后跟着他的人更靠近了些。

  第三天,遇到周末,温蛮回原来的家,处理门口据说又堆积起来的玫瑰。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直接打开门,颇有怨气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从温蛮转移到花上,又回到温蛮身上,摆明在怀疑温蛮是一个在感情和私生活上极其混乱的人。

  温蛮垂下眼,没搭理邻居表现出来的不友好,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抓起一束束玫瑰,扔进超大号塑料袋中。

  这些垃圾花了温蛮不少时间收拾:他不仅需要一束束地扔进垃圾袋,还要扫干净地板上掉落的花瓣,并且对已经沾在瓷砖地面上干涸了的暗色花汁进行擦拭。

  做完这一切,温蛮身上出了点汗。下午他想去市局看看有没有机会看望司戎,所以温蛮想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再过去。

  于是,他打开了这边家里的大门,准备简单地冲洗一下。

  他前脚迈进门时,对门的邻居也出来了。这回他应该是真的要出门了,所以没有过多地关注温蛮。

  同样是走进门,一个是回到家中,另一个是踏入电梯。

  当门都阖上时,电梯里忽然亮起红色的警报。

  随后,整个电梯就直接从五楼毫无征兆地坠了下去。

  温蛮的手机开始狂叫发亮。

  何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温蛮!不要开门,我马上就到。把手机的无线网络也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