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司戎的手缓缓移动。

  司戎向温蛮解释, 他在研究所,起因是B省IAIT主动向他展现了深入合作的意愿,在已经引入了他公司生物识别系统的情况下, 邀请他亲自到研究所参观。

  就像温蛮曾经在A市研究所里也碰到过司戎那样。

  “所以你来B省还是有正事要做的。”

  温蛮想起之前司戎一会儿说是顺便出差,一会儿又说是想他才来的话,坐在床上瞟了他一眼。

  “但在我看来, 这件事的确只是正好能来看你的理由而已。”

  司戎露出一丝笑容。

  “从我的主观意愿出发,这不能算撒谎的吧,蛮蛮。”

  他说实话,是小心地说实话。说的过程中,一些早就藏不好的伪装跟着簌簌掉落。

  他现在就像正在脱皮的怪物,皮只剥了一半, 还有一半黏连在身上, 模样尴尬又狼狈, 等着被人耻笑。但他说真话, 已经是他在温蛮面前控制不住的自发行为了。

  至于温蛮什么时候会把他的皮完全揭下来, 或者把手伸过那些伪装的皮, 戳进他丑陋的真模样。这已经不是由司戎说了算的事了。

  “不过我今天到IAIT,存心是想给他们找点麻烦的。”

  这句话也是真话。

  在温蛮听来,这是司戎在知道了他在街头遇袭后, 打算在商业合作上给IAIT一点教训的意思。

  尽管这句话本身很奇怪,也难免让人深想, 但温蛮是亲耳听到司戎坦白的, 他也亲眼看到了男人在水下的奋不顾身和拼命保护。

  所以哪怕面前的绅士看起来还是有一点秘密,而且还一副忏悔, 温蛮觉得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知道司戎有秘密。现在他还觉得, 这个秘密让男人本身更添魅力。

  至于更多的, 比如说公私分明才是好品质,温蛮才不会在作为被毫无理由袒护的对象、享受了完全的偏爱后,还说一些扫兴的教训的话。

  “今天过来,反而是你比较倒霉。”

  他只说了一句玩笑。

  这也代表了他现在对这件事、还有司戎在这件事中担当什么角色的态度。

  “那没有。”

  司戎庆幸又后怕地说。

  “我很高兴,今天我在那里碰到了蛮蛮。”

  而不是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做了一件给爱人出气的事,却和爱人失之交臂,事后才知道当时爱人就在底下,因为他的自以为是而受罪。

  当然,蛮蛮还是遭罪了。所以这之后,他对自己同样也有惩罚。

  ……

  温蛮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有些溺水后的脱力和咳嗽,司戎在征询了温蛮自己的意愿后,两个人在医院待了两天才准备出院。

  期间有温蛮自己的研究所同事来看望,还转达了陈所和几位主任的关心。

  温蛮当时答应辜擎一前往研究所时告知过上级们,所以当温蛮住院后,他们也很快得知了消息。当然,是从司戎口中。

  经过司戎的口,他们两个人如何遇上,又如何遭遇危险,最终如何逃出……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但又摘除了额外的关注,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实在是太不巧,很倒霉。

  司戎把他当时怎么说的一番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温蛮。

  “蛮蛮,这件事发生在B省,搅入漩涡中心的也是他们自己,我们不过多介入是最好的,我相信你的领导们也是这样想的。你当天去IAIT,本来就只是辜所长一再邀请下盛情难却,结果反而卷入意外危险中,倒霉的是我们,无辜的也是我们。但这件事倘若众人皆知,出于各种目的,他们恐怕不会这么认为。”

  温蛮敏锐地察觉到司戎话里头潜藏的一些意思。

  “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

  “B省IAIT的一把手柯所长年事已高,辜擎一是他看好的苗子,两人理念相同,他便一手提拔了辜擎一。所以近些年柯所长早已退位让贤,实际掌握话语权的人就是辜擎一。现在辜擎一失踪,IAIT又遭遇了巨大损失,无人主理事务,哪怕柯所长重新出山,估计也很难力挽狂澜。现在B省的IAIT就是俎上鱼肉,加上时机就是这么凑巧,各省IAIT正好齐聚在这里。大家都磨刀霍霍,想要群起攻之。”

  司戎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弄。

  “蛮蛮,作威作福不是一日之功。B省IAIT能嚣张行事这么多年,凭的不会只是这半年来发现的这一只罗莱蕾,别人的嫉妒也不会只因为一只罗莱蕾。研究所地下炸了,但里头总还有保存完好的研究数据;有人死伤,但总有平安无事的研究员和异种实验体。甚至不用其他IAIT抢着瓜分,当这些研究员失去了原本的平台和庇护时,他们就会自发带着筹码寻找下家。”

  就像一头猛兽,它受了重伤倒下,周围的鬣狗只会蜂拥而上,瓜分它的血肉。

  “听起来你对异种和IAIT很了解。”

  司戎微笑地摇头,表示自己在这方面当然并不上专业人士温蛮。

  “相比起来,不如说我是在研究人类。”

  “人类让人惊叹。”

  他是在咏叹?也不是。就是一种讽刺。

  司戎身上那种微妙的割裂感又出现了,也就是之前温蛮会说他有点像莫里亚蒂而非夏洛克的原因。

  不过莫里亚蒂本身似乎没有爱人,热爱的犯罪、宿命的死敌,这些当然也倾注了他的感情,可是不足以让一个人变得柔软。只有爱,才会让人拥有心甘情愿的软肋。

  司戎可能自己也发觉自己说得太残酷了。

  但是他又没有否定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只是告诉温蛮。

  “而众多人类里,只有你让我着迷。”

  他总是很有本事,又很没本事的,什么话题最后都能突然一拐,落脚到他的爱里。

  “等会就要出院了。”

  “我的眼镜,蛮蛮。”

  他已经到了直接伸手讨要礼物的程度了。

  讨人嫌么,肯定不至于,但也算让温蛮彻底知道了这家伙平日里有多少小心机。

  “等会我们就会去的,司戎先生。”

  温蛮故意这么说,虽然他觉得司戎根本也不会不好意思。

  温蛮这会刚洗了个澡出来,是他一贯的习惯。刚醒来那天出于身体考虑,护士建议过他别洗澡,这可能都比溺水本身能要他的命。所以这会要离开医院了,他彻彻底底洗漱了一次,整个人蒸粉得很有气色,现在正换上司戎给他买的新衣服。据说今天又降温了,他得穿的厚些。

  他也没刻意避开司戎穿衣服,就是背对着,一边穿,一边说。

  “其实你根本也不需要戴眼镜,为什么之前总是戴着。”

  这是这几天温蛮发现的。在温蛮说了给司戎挑眼镜后,男人这几天就没戴过,也不知道是手头上没有备用,还是特意不买,成天时时刻刻在温蛮面前晃着,堪称明显的暗示。

  不说深度近视,只要是习惯了戴眼镜的人,摘下眼镜后都会出现一些不适应的行为。也正因为司戎身上没有,温蛮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近视。

  司戎直接说:“它已经像西装领带一样,是我外表所需要的一部分。”

  这具身体是他的第一层伪装,而绅士装扮则是第二层。祂来到人类之中,经过一番摸索后,认为自己需要两层,所以祂一直这么做着,并且此前始终做得很好。

  温蛮只能理解为这是男人某种程度上的臭美。虽然他自己没有这个习惯,但能够理解和接受爱人对于外表的看重和修饰。何况他是最直接受惠的对象,西装穿在司戎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令人赏心悦目,既习惯于这样的他,也会很想撕下这样的他。

  所以——

  “偶尔不戴,也算转换一下风格,问题不大吧。”

  “是的。”

  男人欣然应允。

  “我会慢慢习惯,偶尔脱下它的。”

  他保证。

  也是他在期盼、祈祷,当他像脱下眼镜一样脱下他的伪装时,温蛮也会给予他如此温柔的鼓励。那么祂将更有勇气面对一切。

  而现在,只是脱下眼镜的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把绅士的那层皮脱下了。

  温蛮穿上第二件套头衣服的时候,身后的衣摆卷边卡在了背上。还没有等他自己调整,后面伸来一只手,替他整理好了穿搭。

  只不过即使是“好心的帮助”也是需要交付报酬的。体贴的手在整理完之后还在原处反复流连,贴心就变成了越界。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深沉黝黑的眼珠子其实能够观察出一点异样,特别是他此刻情绪开始波动。

  他应该停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

  之前他只知道对于挚爱伴侣的拥有,应该是全身心的奉献。这是祂们传承的认知,奉献才等于拥有。如果要说占有,那就是拥抱,用人类的身体完全将爱人抱住,也可以用自己的原形将对方完全包裹起来,让爱人身上充斥满自己的气息,这样两种都能使他满足。

  亲密的深吻也很好,因为这个举动带有一定“侵入式”的占有意味,他的气息能够停留得更久。

  那么为什么,现在只是一块皮肤,都让他破了定力?他肯定要夸赞爱人的厉害,但也一定会贬低自己的不中用。

  绅士垂着头,无比专注地盯着被他一点点撩开的衣摆。那一截紧致而充满生命力的腰,让他着迷不已。仿佛他刚才说的话,现在马上就要就在温蛮面前实践:他对温蛮着迷得不行。

  这样一寸皮肤,就足够他不端庄、不得体。

  他的触摸太久了,正常人都该发现了。温蛮也转了过来。

  司戎的手停了,但还是没有离开温蛮的腰。那两层衣服彻底罩了下来,蒙住了困住了司戎的手,衣服是叫嚣的猎狗和趁威风的笼子,捉到了他这个蠢笨贪心的猎物,等着向主人讨赏,等着主人来审判。

  温蛮俯视着对方,男人的表情似乎仍很平常。没有道歉,也没有爱语,他似乎完全停在了那里,或者说,呆在那里。

  就像一个回合制的游戏,现在不是司戎的回合,那么就应该轮到温蛮出手了。

  温蛮的手伸起来,也钻到了那个小小的笼子里,抓住了那份“罪恶”。

  “你在干什么?”

  说这句话的人,却一点点地分开了司戎的手指,将他自己更纤细的指头穿插了进去。接下来的一切,是由他在说,也由他在做了。

  在做什么的是温蛮——他覆在司戎手背上的手缓缓移动,带动司戎在他平坦的腹部感受。

  “这是你第一次触摸我。”

  和拥抱,和亲吻,都不太一样。不过都是司戎他自发自主的行为。

  关于某件事的思考又涌上了温蛮的心头:

  他需不需要向司戎确认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