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礼一时间想不起来，就没放在心上。
可能是之前偶尔碰到过哪个同名同姓的人。
既然忘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个人经历这一遭，感情迅速升温，彼此加了联系方式，经常聊天。
时间久了，熟悉之后，他俩发现其实周杭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也知道他今年刚满二十，只比他俩大上一岁。
周杭的家境不太好，大学也没上，高中毕业之后就出来打工，他的一天基本上有十四个小时都是在各种地方上班赚钱。
因为学校出的早，加上性格原因，他也没什么朋友。
所以那天被人冤枉偷东西时，身为陌生人的路礼和柳林帆愿意出来帮他说话，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是他活这么大以来从未尝过的待遇。
在他俩得知周杭的经历之后，每次出来约饭或是出来玩，就都会叫上周杭一起。
路礼是个话痨，柳林帆和熟人话也很多，周杭夹在里面，也会被他俩情绪感染多说点话。
他俩想着，只要能让周杭在这般紧凑的日子里过得稍微开心那么一些就好。
一次三人打完球，去街边一家米粉店吃饭，吃到一半，柳林帆突然站了起来，他两眼亮晶晶地望向窗外。
路礼和周杭跟着看过去，隔着雾气斑驳的窗面，对面路边上不知何时停着一辆豪车，穿着正式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迎接一位从大厦高楼中出来的男人，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简单的灰色风衣穿在他身上极其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我出去一下！”
柳林帆一抹嘴就往外跑。
路礼远远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嗤了一声低头大声嗦粉，很不高兴。
他愤怒地嘀咕着：“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这样的人念念不忘。被那么欺负还屁颠屁颠地黏着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纯纯恋爱脑！”
周杭在看到那个男人之后面色倏地发了白，听路礼这么说，他试探着问：“柳林帆……是在追那个人吗？”
路礼筷子用力戳着粉，咬牙切齿抱不平：“是啊，我都劝了几遍了他都不听，固执的臭小子。”
周杭望着窗外久久无法回神，——他认识那个人。
姜森坐上车之后，车子很快驶离，柳林帆晚了一步，他从店里跑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车子远去的车尾灯。
他无功而返，回到店里之后对着路礼摊了摊手：“没追到。”
路礼哼了一声扭过头：“我看你是要被他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才愿意认清现实。”
柳林帆对此毫无反应，像是已经习惯了路礼这样的话，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
“嘿嘿。”
路礼：“……嘿你个头。”
周杭抿了抿嘴，咬着筷子噤了声。
-
年关将近时，下了一场很大的冬雨。
自他给姜森送饭和气球的那一天开始算起，柳林帆已经好久没和他正面说过话了，因此即便今天这场雨下得又急又快，寒风瑟瑟，但他还是出了门。
他拿着伞，兴冲冲地去找姜森。
这样见了他，自己还有一个给他「送伞」的理由。
姜森不在家，也不在公司里，他偷偷问了前台那位女员工，她之前给他透露过有关姜森的行踪消息。
她看起来挺喜欢柳林帆的，听到他的问题，她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在看他们这边，凑在柳林帆耳边说了个地点，还叮嘱道：“我听到老板离开时在打电话，他说了这个地方，但我也不知道准不准，你可以去那里看一看。”
柳林帆甜甜地道了谢：“谢谢美女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她腼腆得红了脸。
柳林帆去了她说的那个地方。
一家小酒馆。
他进了门四下张望，没在客人堆里看到姜森，猜想他应该是在某个小包厢里，可他又无法得知姜森在哪一间，想着要不干脆到门口等他得了。
就在他踌躇不定时，一股大力突然自身后扯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周杭。
他穿着侍者的制服，脸色铁青。
柳林帆诧异，他没想到周杭竟然还在这里打工？
“你在这里干什么？”
周杭拉着他扯到一个无人的拐角，急问。
柳林帆说：“我来找人。”
既然周杭是这里的服务员，那他有可能也见过姜森。柳林帆一喜，刚想把姜森的照片拿出来给他看，周杭就按住了他的手，说：
“姜森已经走了。”
柳林帆愣了愣。
“你认识……”
周杭怎么会认识姜森？
他还没问出口，周杭的下一句话就彻底将他钉在了原地：“贺明景也在这里，你不会想看到他的，赶紧走吧。”
柳林帆的手心渗出了汗。
周杭原来不仅仅认识姜森，还认识贺明景？听他这话，似乎很了解贺明景一样。可是为什么？
柳林帆的疑惑都写在脸上，周杭垂下眼睑，讷讷道：“我本来想选个更合适的时机把这事告诉你的，但现在看来我不能再拖了。”
“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过来。”
周杭带他来到无人的楼梯间，将门虚掩着。
他开始坦白：“我认识贺明景，是因为我欠他的钱，很多钱。只要他有要求，我什么都会帮他干，当然，帮他完成一件事，我的债务就会少一分。”
所以这才是周杭不停打工的原因？
柳林帆问：“你欠他钱？欠多少？”
“目前还了一部分，还剩下七十九万三千两百二十七。”他金额精确到了每一位数字，看来是时时刻刻都记着这笔债，很想尽快地还清。
如果金额少，柳林帆倒是可以帮帮他。但是他报出来的这个数字，柳林帆只能给他一个零头。
周杭把这事告诉他显然也不是为了要他帮忙，他神情十分严肃，像是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把我当成一个趁手的工具，当个供人消遣的宠物。之前有一次，他不知道听了什么传言，为了确认自己的兄弟是不是同性恋，就让我去勾引他。”
柳林帆呼吸都忘了，他直觉接下来可能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那个人你也认识，就是姜森。”
柳林帆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我被他拒绝，还被痛打了一顿，鼻骨都险些被他弄断。”周杭摸着自己的鼻梁，笑了，“但也因祸得福，因为我被他打了一顿，以此证实了姜森不是同性恋，贺明景这才意识到是他自己想多了，他心情好，所以大发慈悲免了我两万的债务。两万我要赚很久，但被打了一顿就免了两万，也算值得。”
听他这么说，柳林帆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安慰哄劝似乎对他都没什么用处，便只能静默无言。
“你知道贺明景为什么讨厌你，处处针对你吗？”
柳林帆摇头。
贺明景确实从见到他之后就对他的敌意很大，他从来没有细想过，只以为是有钱人莫名的心血来潮。
“在我被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贺明景那边都很平静。直到某一天，他怒气冲冲地回来，看谁都不顺眼。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大发雷霆的原因，是因为他得知姜森真的和一个男人在谈恋爱。”
周杭说：“也就是你。”
“贺明景明白过来，他费尽心思去求证，所得到的并不是正确答案。我勾引未遂被痛打，只能证明是我这种垃圾货色入不了姜森的眼，并不能代表姜森真正的心思。”
他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值，这让柳林帆很不舒服。
但周杭却恍若未觉，继续道：
“贺明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亲耳听到那个姓柳的臭小子和他朋友说只是和姜森玩玩而已，这还能有假。」”
“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你，不管你怎么对姜森示好，在他眼里都是惺惺作态，他铁了心地认为，你接近他好兄弟姜森，完全就是另有所图，心思不纯。”
“我告诉你这些，没有任何目的，我真的把你当朋友，所以不想你越陷越深。”
“我跟在贺明景身边也挺长时间了，他的性子我已经摸透，你看他自诩只爱漂亮女人，但只要有些姿色，不管男女，送上门的他都来者不拒。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贺明景是这样的人，他的朋友姜森能是例外？”
柳林帆接受了太多信息，一时间消化不过来。
见他神色，周杭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似的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昏暗灯光下，他的皮肤上烙着一块块青紫痕迹。
柳林帆瞪大了眼睛。
周杭说：“他拿我当狗，当玩物，他嘴上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可他不照样拽我上床，把我当发泄工具？”
“他们这样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要说刚才柳林帆还半信半疑，在看到周杭的身体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了。
他想起那天在温泉山庄，在姜森房间里发生的事情，那个时候，姜森也说过，身体上的反应并不能代表什么。
有没有可能，姜森当时说的都是真心话，只是他那时抓住了这一丁点微弱的希望就揪着不放，一厢情愿地催眠自己，因为不想放弃，所以不愿意相信。
会不会一切就如姜森所说，只是自己天真的虚妄幻想。
“这是我刚才拍的。看看吧，看了，你就知道我没有撒谎了。”
周杭拿出了他的手机，给柳林帆播放了一段录像。
录像是偷拍视角，在一个灯光幽暗的包厢里。
包厢的沙发很大，可以容纳不少人，视频里能听到阵阵嘈杂声，有很多人在说话。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不少空了的酒瓶。
占据手机屏幕大半的是贺明景的背影，他坐在沙发上，姿态肆意地和人说着话。周杭站在他身后，位子隐蔽，所以无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贺明景正对的位子上，靠着一个人。
镜头范围有限，只能扫到他的胸膛处，再往上的脸是看不到的，但看不到脸柳林帆也认得他，是姜森。
姜森的身边靠着一个女人。
女人应该是离他很近，所以她的脸也看不到，但身材很好，她在不动声色地往姜森身上贴。
贺明景见状打趣：“你们也就只能趁现在吃吃姜森的豆腐，他就快订婚了，到那个时候，你们这些小妞可没机会了。”
女人的声音响起：“真的要订婚了吗？”
“那还有假，姜森魅力这么大，现在才订婚已经算晚了。”贺明景说到这里换了个姿势，耳饰在灯光下泛着一层耀眼的银光。
“不过说起来，其实不止你们这些女人，甚至还有一个男人成天跟在姜森屁股后面跑呢，舔得脸都不要了，像一块被人嚼烂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你们竞争可大喽~”
闻言，女人笑了：“怎么会这样？这个男生还真是自取其辱，姜森又不是同性恋，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
屏幕外的柳林帆手指冰凉。
他知道这些人在说自己。
视频里闹了一阵，有人问：“姜森，那你对那个男的什么态度？有没有把他赶跑？”
贺明景插嘴：“能有什么态度？你是想姜森怎么对他？两个男人，恶不恶心啊。”
有人坚持要听姜森的答案。
姜森手里拿着一杯酒，他一口喝了干净，随后又拿了一杯，又一口饮尽。
半晌，他声音沙哑着，似乎醉醺醺的，听起来很是淡漠地道：
“一个小屁孩，不用理他。”
听到这话，一群人哄笑起来。
有几个人趁着酒劲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
“那人要是再缠着你，你干脆就找人把他送局子里去，关他几天吓吓他。”
“要不就找人狠狠打他一顿，叫他尝尝苦头。”
“嘁，你们都是小儿科，要来就来个狠的，他不是喜欢男人吗？干脆直接找几个人玩玩他，把人干坏了不就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禽兽还是你狠！”
镜头里，贺明景的脸似乎冲周杭的方向扭了过来。
视频戛然而止。
柳林帆懵懵地盯着漆黑的屏幕，良久，他把手机还给了周杭。
周杭静静地等他开口。
但柳林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好似被抽去了魂。
他对着周杭笑了笑，但这笑看起来像哭似的，他也没有哭，因为他没有流眼泪。
柳林帆握紧了手里的伞，他一个字没说，沉默着转身离开了这个昏暗的楼梯间。
时候不早了。
他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