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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帆在地板上铺好被子,迟疑地对站在自己身后的人说:“你干嘛非要睡这里啊,地板睡不够吗?”
姜森不回答,就这么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他在柳林帆家里洗了个澡,因为没有合他尺寸的衣服,现下只能光着膀子,柳林帆不敢直视他的身体,微微错开视线。
姜森定定望他一眼,淡淡道:“我怕我前脚一走,你后脚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不理我了。”
柳林帆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没有可信度了,呢喃道:“我都说了不会了。”
“睡觉。”姜森没搭他的话茬,被子蒙过头,就这么大喇喇睡下了。
柳林帆也只能躺到床上去,瞥了眼地上的人,无奈作罢。
柳林帆一晚上都没睡好,老实说他还是有点担心姜森会做什么,但他一晚上都很安分,在地上裹着被子睡得比猪还香。
苦了柳林帆,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眼底乌青早早醒来,没了睡意。
窗帘紧闭,屋里暗沉沉的,姜森连人带被在地上鼓成一个巨大的包,柳林帆下了床,轻手轻脚去了宁一昔房间。
宁一昔也还在睡梦中,他走过去轻轻晃了下他的肩膀,“哥?”
宁一昔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动了一下脑袋。
柳林帆问:“你好点了吗?头还痛吗?”
他从喉咙里吐出沙哑的回应:“嗯、渴。”
柳林帆帮他掖好被子:“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
柳林帆进厨房烧热水。
粘稠的金黄色蜂蜜滴进了玻璃杯中,勺子剐蹭着杯壁,发出叮铃脆响。
待会儿就去把姜森叫起来吧,得让他在哥哥醒来之前离开这里。
他想着入神,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姜森把头枕在他肩膀上,紧紧环着他的腰,鼻子在他脖颈上磨蹭,“早。”
柳林帆吓得一个瑟缩,缓过神后心有余悸,“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他被姜森蹭的很痒,胳膊肘朝后轻轻捣了一下:“放开。”
姜森撒娇似的把头埋得更深,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手掌上移,贴在柳林帆左心口处,掌心下是他跳的飞快的心脏。
姜森笑了:“真的吓到了,心跳好快。”
柳林帆被他嘲笑了,脸皮涨热,在姜森怀里挣扎着:“别瞎摸,你还不赶紧松开。”
他用脚后跟去踩姜森的脚,“去把衣服穿上!”
姜森的衣服昨晚洗了,夏天天气干燥,衣服一晚上就能干。
他不满地嘟囔:“不想穿,热。”
柳林帆恼了:“空调开着,你热什么热?”
被一个半裸的人抱着,这画面着实不雅。
姜森不动:“我饿,弄点东西我吃。”
柳林帆催促:“你先去穿衣服。”
他们两个人在厨房里推搡着,姜森的手像是用胶水粘在他身上了,怎么都挣不脱,柳林帆在他臂弯里转了个身,二人面对面,柳林帆正要斥他,视线穿过姜森的肩膀,瞥见了姜森身后,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边上的影子。
宁一昔顶着一头翘起的乱发,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俩。
“!”
柳林帆霎时面如土色,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他猛地爆发出一股蛮力,一把推开姜森,后退了好几步。
他欲盖弥彰地拉开了和姜森之间的距离,虽然他动作快,但他知道,宁一昔肯定看到了。
“哥……”
柳林帆怯生生地喊他。
姜森闻言,也回头,和宁一昔目光对上了。
三个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先说话的是宁一昔,他抓了把头发,道:“我就是、那个、有点口渴。”
柳林帆又惊又怕,吓得完全说不出话,只白着张小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身边的姜森则一脸平静,还对着宁一昔打了声招呼:“一昔,早啊。”
“早,咳、”宁一昔清了清嗓子,把眼睛从他俩身上移开,不知说给谁听,嘀咕着:“我去洗漱。”
宁一昔走了,柳林帆呼吸急促,浑身冰冷。
怎么办,被哥哥看到了……
完了。
要被他讨厌了。
“舟……”
“小舟,”姜森的呼唤惊醒了出神状态下的柳林帆,他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个状况还问他怎么了?
柳林帆愤愤推了他一把:“都怪你,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哥哥看见了,他知道了!他会讨厌死我的!”他说到这里鼻子一酸红了眼睛:“他、万一他不要我了怎么办?”
姜森握住他的手,安抚:“不会的,一昔不是这种人,他不会不要你的。”
“可我抢了你!”柳林帆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我明明知道他喜欢你,却还答应和你交往,哥哥对我那么好,我还这样……我不是个东西……”
姜森蹙眉,对他的话很不赞同:“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有!怎么没有!”柳林帆情绪激动,他甩开姜森的手,突然想到了办法,他看向姜森,焦急道:“我们分手,分手吧,姜森,趁现在还来得及,我要和你分手!”
姜森默默注视着他。
看得柳林帆毛骨悚然。
“小舟,不要惹我生气。”
“我不希望再随随便便听到分手这两个字,”他沉声正色道:“这不是儿戏。”
姜森不同意,反而因为他说了分手而生气。
可是不分手,哥哥那边又怎么办……
柳林帆左右为难,孤立无援,不知道该如何自救。
他往外走,姜森试图拉住他,“小舟。”
“别管我!”柳林帆躲闪开他的手,走了出去。
姜森独自站在厨房里,良久,他无可奈何般长舒一口气,去将一旁烧开的水倒进玻璃杯中,搅动着粘稠的蜂蜜。
柳林帆缓缓走到浴室外,宁一昔背对着他正在刷牙。
“哥……”
宁一昔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含着牙刷问:“嗯?”
“我……”
柳林帆想要解释,可是又不知该怎么告诉他真相。
要怎么说呢?
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言灵,说姜森现在只是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根本就不清醒。
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柳林帆。
是他那天一时头脑发热才会对姜森说了那些话,是他强行把姜森牵扯了进来。
可是直到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说,他完全不清醒,冷静不下来,可能是被气疯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他失去了理智,所以祸从口出。
他后悔了,没有一刻不再后悔。
他知道,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为自己开脱,都是逃避现实的借口,完全改变不了自己是个无耻小人的事实。
是他明知哥哥喜欢姜森还用卑劣的手段抢走了他。
他大错特错。
“对不起……”
思忖半晌,也只能吐出声如蚊蝇的三个字。
宁一昔吐掉口中泡沫漱口,笑着拍他的肩:“好端端的和我道什么歉?”
柳林帆一怔,道:“我和姜……”
“哎呀,都这个点了,我得赶紧出门了。”宁一昔笑着打断他,“等我回来再说啊。”
宁一昔风风火火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姜森端着温热的蜂蜜水,道:“喝了再走吧。”
宁一昔低头穿鞋:“不了,我赶着走,怕堵车。”
柳林帆站在他身后,讷讷问:“那早饭……”
“我在外面随便买点就行。”宁一昔穿戴整齐,对着他俩摆摆手:“好了,我出门了。”
哐。
门被带上了。
宁一昔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再听不见了。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玄关处,久久无言。
片刻之后,柳林帆半垂下眼睑,沮丧道:“他在躲我。”
姜森安慰他:“怎么会呢,你想多了。”他道:“可能一昔根本就没有看见呢,就算他看见了,他也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我那时和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还不了解你哥的脾气吗?他不是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他也不会委屈自己,他现在已经不喜欢我了。”
这些都是姜森的片面之词,哥哥心里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
暗恋多年的人拒绝了自己,这份感情会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轻易消散吗?
柳林帆无精打采,转身回了房间。
事实证明,柳林帆并没有想多。
宁一昔真的在躲他。
从这天开始,他就早出晚归,柳林帆早晨一觉起来,宁一昔就已经不在家里了,他熬夜等他回来,只要一有想要谈及姜森的事情时,宁一昔就会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他拒绝和柳林帆沟通有关姜森的事情。
柳林帆心里唯一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宁一昔的举动,恰恰说明他已经猜出了姜森现在和他的关系。
他避而不谈,不正是他不想接受现实,不愿知道暗恋多年的人竟然和自己的弟弟搞在了一起,这样下去……
万一,万一哪天他看自己不顺眼,不愿意再当他的哥哥了,万一哪天,他不要自己了……
哥哥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一想到哥哥会不要他,自己未来要独自一人生活,柳林帆就深感痛不欲生。
一连几天都没怎么和哥哥好好说过话,柳林帆心情不佳,姜森看出来了,就上门强行把他拽出去散心。
两个人去看了刚上映的喜剧电影,柳林帆没什么心情,昏暗的观影厅里,旁人因为剧情而哈哈大笑时,他烦躁郁闷,心口堵着喘不上气。
索性闭眼睡觉。
当然是睡不着的,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牵住了他的,用指腹给他按揉着虎口位置。
想也知道是姜森。
柳林帆懒得动弹,就随他去了。
被他揉了一会儿,柳林帆心口的焦躁感慢慢地消褪了不少,在他准备睁眼时,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那股味道慢慢贴近了自己,随即一个柔软的温热软物贴在了自己额头上,一触即分。
柳林帆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森亲了他的额头。
还说什么没经他同意不会对他做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这不还是偷亲自己了吗!
大色狼。
得亏他没亲嘴,不然就一爪子把他嘴皮子给挠烂。
这下柳林帆即便醒着也不敢睁眼动弹了,就这么硬生生直接熬到了电影出字幕。
在姜森喊他时还要用尽毕生演技来饰演一个刚醒来的观众。
亲额头那一下时间很短,还没一秒,就像被风刮过,可是姜森嘴唇上的温度和触感还是久久残留下来,怎么都没法从柳林帆脑子里消失。
柳林帆刻意没有去想,也许这个亲吻不包含任何腌臜绮念,只是单纯的怜惜和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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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黑兔子玩偶来来回回晃悠着。
柳林帆郁闷地弹了它一下,它晃得更厉害了。
姜森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问:“心情好些了吗?”
柳林帆看向窗外,“糟透了。”
“还有几天开学?”
“后天。”
姜森:“我送你。”
柳林帆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哥那边……”
一提这个柳林帆就更闷了,他绞着身上的安全带,“他还是不愿意听我解释,每次我要说到重点,他就会扯开话题,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他一定在生我的气。”
姜森看他一眼,道:“那我去和他说。”
“别!”柳林帆急忙道:“你会把事情闹得更遭的!”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必死的决心,“你把我送到我哥话剧社那里,我自己去说。”
总不能一直躲着。
哥哥这样晾着他,明明彼此之间都有心结,如果谁都不开口,那这个结就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长进血肉中,怎么也取不出来了。
两个人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远到总有一天在某个时段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俩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不想失去哥哥。
倒不如现在直接把话说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死就死。
死总比被哥哥忽视来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