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尹东涵换好鞋后帮杨舷把被套挂上衣架,见他“不年轻但貌美的闫女士”还没有出现,进屋之后又喊了几声。

  杨舷坐在门口换鞋的小圆凳上,见着尹东涵私下里其实这番回家就喊妈的可爱样子,不禁莞尔。

  “喊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淡黄色睡裙的女人扶着扶手下了楼梯,踩着纯白的棉拖款款而至。浓密顺滑的长发别着鲨鱼夹盘在在脑后,露出天鹅颈,显得优雅端庄。

  杨舷没有擅作主张地在有家长时随便走进尹东涵的家,换好了鞋也兀自坐在小圆凳上,探头向里面打探情况。

  钟鸣鼎食之家,和他想象中的尹东涵的家庭状况没有太大出入:有气质不显年龄,又可以和儿子基本无代沟说说笑笑的妈妈。

  “我爸还没回来吗?”

  “得等今天晚上。”

  杨舷一直默默听着,他像个小偷,觊觎着别人家庭的幸福。

  尹东涵知道杨舷内向,便引着妈妈到玄关:“你看谁来了?”

  杨舷腾的从凳上站起,提着果篮赶上前去:“阿姨好,我是东涵的同学,我叫杨舷,这是我……”

  “舷舷啊,我之前就听东涵总是提到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快进来快进来!”

  东涵妈热情地拉杨舷进客厅,让他坐上沙发,给他倒水。

  杨舷端着水杯看着对面撑在沙发靠背上满脸挂着“看吧,我就说我妈会很喜欢你”的得胜笑容的尹东涵,混着气息朝他小声问道:

  “我们一会去干什么?”

  尹东涵没听清,不解地歪了歪头。

  “我说,”杨舷又将口型夸张了几分:“我们一会去干什么?”

  也不知这回尹东涵听没听清,反正他是直接来到杨舷身后,双手撑在杨舷坐的那个位置后的靠背,微微低头凑近杨舷的耳廓,语调中夹着似笑非笑,像是严肃场合中面不改色的调戏:“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沙发靠背不是完完全全的硬质,尹东涵还有一只手撑在靠枕上,宣宣软软的枕头因他的支撑而下陷,顺其自然地为他靠近杨舷提供机会。

  “你…先离我稍微远点……”杨舷被耳边温湿的气息撩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慌张地四下扫眼,确保东涵妈妈没有在附近。

  在一起三个月了,尹东涵知道杨舷并不是还羞于这些亲密的举止,只是怕被看到,还想守守柜门。

  “我故意的,我其实听清楚了。”尹东涵折身绕过来,坐到杨舷身边:“要不我们一起做饭去?”

  “你家做饭还用你亲自动手?”

  “过年了,还不给阿姨们放假,什么资本家压榨剩余价值?”尹东涵眸光闪烁,小有渴求地挑了眼杨舷:“你来吗?”

  杨舷笑了,被尹东涵判定为默认。没等放好杯子就被尹东涵拽进厨房,围上了围裙。

  “东涵你先把菜洗一下。”

  “好。”

  “虾线需要剔的,你放着我弄。”

  “要不我试试?”

  “你别试,你去切菜。”

  自己干什么都能八成无师自通的尹东涵头一次在厨房这个特定场景中感觉自己就是个花瓶,切实明白了做饭和帮厨的区别。

  杨舷做饭,他帮厨,还不一定能帮上。

  “东涵你别切到手!”杨舷见尹东涵切黄瓜的手以一个奇特的姿势抵在案板上,不知道为什么要伸出去的食指就在刀前刀后反复横跳,直接一个飞扑夺刀:“你要自断前程吗?你还是旁边站着给我加油打气吧。”

  “我四根手指照样能弹,大不了再接一个义指。”尹东涵一旁嗤笑,继续嘴硬着。

  “说什么胡话?”杨舷小声嘀咕,切着尹东涵留在案板上切了一半的黄瓜。

  在一起后,尹东涵的玩笑一天比一天花哨,他也习惯了。

  杨舷将切好的黄瓜片码到旁边的彩色磁盘里,又从水池上的网罩里捞上来个粘着水珠的新鲜的胡萝卜。

  尹东涵靠在台面上欣赏着此刻人妻感爆棚的杨舷,随手从彩盘里捡黄瓜片吃。

  杨舷听到身侧传来清脆的咀嚼声,就知道某人在偷偷作祟:“尹——东——涵——”

  没等杨舷的责备站住脚,尹东涵旋即往杨舷嘴里塞了一块,像哄老婆一样眉眼弯弯地向杨舷赔笑。

  杨舷顿住手上切菜的动作,齿间衔着黄瓜片,脖子像定格动画一样一帧一帧地扭向尹东涵,盯着也在盯着他的那双眼,面无表情地将黄瓜片嚼碎咽下。

  从来没想到过这话能是他说给尹东涵的:“你怎么这么幼稚?”

  尹东涵倒是很喜欢偶尔当赖在杨舷身边的幼稚小孩,又给杨舷递了一片:“其实我在你面前一直挺幼稚的,你没发现而已。”

  尹东涵低沉磁性又酥又温柔的声音说出这种话,杨舷一时真的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整什么花活

  ——是我跟他回家他太兴奋了吗?

  根本无法想象这人三个月之前还在肖赛上拿了个亚军。

  杨舷摇摇头,又接受了尹东涵的二次投喂。

  尹东涵端着彩盘围在杨舷身边。

  映在厨房玻璃门上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也浑然无知,直到脚步声接近。尹东涵对他妈妈的脚步声自然很是熟悉,他可以确定……

  “东涵我不要了……哎,对不起对不起!”杨舷不小心咬上了尹东涵给他送黄瓜块的手指,怕他会疼还给他舔了舔。

  完了!

  尹东涵急忙把手指从杨舷嘴里抽出来,讪讪地站好,面向和张阿姨并排站在厨房门口的“不年轻但貌美的闫女士”。

  “妈……”

  “!”杨舷像兔子被揪住耳朵一样,僵僵地扭过身:“阿姨……”

  刚才……刚才没看到吧?

  杨舷斗胆抬眼,打量了打量门口站着的两人:

  东涵妈挂着浅笑,目测应该是很淡定;旁边的张阿姨则是一脸语焉不详,目光在杨舷和东涵妈间反复游走。

  杨舷觉得她马上要趴在东涵妈耳旁说“他今天赶舔少东家的手指,明天就敢舔别的”一样。

  但这只是杨舷脑洞大开的猜测而已。

  “你俩搁这捣鼓啥呢?”

  “做饭。”尹东涵悻悻答道。

  “人家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还让人家做饭?”东涵妈帮杨舷摘了围裙,拉他出了厨房:“这事交给张阿姨就好了,他使唤你你就做啊?”

  杨舷慌乱乱的,大气不敢出,也听不出来这话是褒是贬。

  “没有阿姨,我自愿的……”

  尹东涵猜出杨舷现处的这个尴尬的境地,正要上前帮他突围,就被他妈妈抓住手腕,还往后扽了扽,明显是有话和他说。

  杨舷眸光闪动,见机开口:”阿姨,我能上楼看看吗?”

  “我陪他去。”

  “你留在这。”东涵妈又将尹东涵往后拽了拽,向杨舷笑笑:“去吧,用张阿姨陪你吗?”

  “都可以……”

  杨舷上楼,走前和尹东涵双双向对方皱了个眉,以示“祝好运”之意。

  “妈?”尹东涵跟他妈妈来到客厅,见他妈妈在沙发上坐下,规规矩矩地站好。

  “你坐。”

  “别了吧,我站着就行。”

  “你坐下,长那么高我还得仰头才能看你。”

  “……”

  尹东涵把僵笑挂在脸上,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踟蹰的样子全然没有肖赛现场上的气定神闲。

  比在华沙国家爱乐厅的聚光灯下被一排评委目不转睛地盯着还要焦灼。

  “东涵啊,你给舷舷带回家怎么还让他做饭啊?你不带他参观参观?”

  听妈妈用“舷舷”称呼杨舷,尹东涵暂时松了口气。

  至少她目前对杨舷不是反感。

  “我之前把他带回家过,就上次我说的那个家里出了点事心情不太好的同学。”

  “哦,你上次说的就是舷舷啊。”东涵妈妈扬唇笑笑,调侃着他儿子:”这么说,你还挺关心你同学的。”

  尹东涵垂眸,笑而不语,还在想着怎么就着“同学关系”顺理成章地聊下去。

  “那当然了,我马上就要离开附中了,当然得留下点好印象。”

  “你拿了个这么有含金量的奖,不用刻意留好印象,你们学校自然会以你为荣。”东涵妈歪歪头,看着那双有在刻意闪躲的眼睛:“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没……没有。”

  就像绷紧的弦被人用力弹了一下,尹东涵通体一怔,抿了抿嘴笑着解释:“附中这学期看得挺严的,男女生都不让同时出入一个琴房,晚上琴房的巡检也多了不少。”

  “所以你就给我谈个男孩回来?”

  如果刚才是弦被人用力弹了一下,那么现在弦就是彻底断了。

  尹东涵直觉得有个高渐离在他头顶击筑高歌,把他脆弱的弦根根挑断。

  他心里烟熏火燎,柜门开的像被《闪灵》里的Jack 斧子劈了一样措不及防……

  但他还是想在命悬一线的时候给苟延残喘的自己原地治疗一下,诘诘讷讷道:“妈,我…没……”

  “你喜欢舷舷是不是?”

  东涵妈语调平和,圆润带笑的脸也没有脸敛住笑意,却让尹东涵局促不安地张皇起来。

  事已至此,直接坦白好了。

  尹东涵像被说破心事的怀春少女,双颊上的烫感携着羞赧在脸上如风传播,蔓延至耳根。

  他将绯红的脸深埋下去,点了点头。

  东涵妈欣慰地淡笑,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为自己儿子敢于大胆承认而骄傲一样。

  她又凑近尹东涵几分,柔声问道:“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你和他表白还是他和你?”

  “也没多长时间,”尹东涵喃喃低语:“我从波兰回来之后就和他表白了。”

  东涵妈抿唇微笑良久:“这么看,你还挺主动,不愧是我儿子。”

  之前所有的忧虑并没有成真。或许这本就不是件羞于启齿的事。

  尹东涵怔愣愣地抬眼:“妈…你同意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不呢?”东涵妈轻松地一耸肩,这是常年呆在国外养成的习惯:“你也成年了,当然有选择喜欢什么样的人的权利,这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与生俱来的一种自由。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对舷舷的不一样了,张阿姨和我讲了你上次把他接回家的一些事。我一开始也挺震惊的,一直以为你不接近女孩子,是因为你被我们教育要有绅士风度,想不到是因为你喜欢男生。”

  一股难言的滋味在尹东涵心头蔓延,他十指搓抠,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对不起……”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也不是你的错,或者这根本就不是错。是你的基因,早就替你安排好了,让你为这个和你性别相同的孩子动心。”

  东涵妈靠近尹东涵些,抚着他的后背:“舷舷他坚强又上进,温温柔柔的还有礼貌,他是个好孩子,他配得上你对他的所有喜欢,但是我有几个条件,你要答应我。”

  尹东涵端坐好,脸上的表情也和他一起正襟危坐。

  “第一,你比舷舷大,你是哥哥,你更应该好好照顾他,多关心他的感受,毕竟人家也是顶住了家里和社会上的压力才和你在一起的;第二,你们在一起也不要忘了好好提升自己,势均力敌的感情才是最长久的。”东涵妈妈握住尹东涵的手:“如果这些你都敢接受的话,那就握紧舷舷的手,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吧。”

  尹东涵拱起手背,轻拭着洒出的两行泪,眼眶泛红地笑笑。

  就像他力排万难地和杨舷告白后得到了整个世界的祝福一样。

  杨舷在三楼,隔着玻璃看索恩。

  三个月,它长大了不少,盘在玻璃柜的假山石上吐着纯黑的信子。

  他还是通体的亮黑色,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杨舷的双瞳,像是高贵又阴郁的王子,在高座上俯瞰着即将由自己接受的王国。

  “!”

  腰突然被人从身后搂住,杨舷吓得差点叫出一声:“你怎么又走路不出声?”

  “害怕什么,除了我还能是谁?”尹东涵松开杨舷,撇了眼索恩。

  而高冷的荆棘王子像是懂得回避主人亲热一样,扭头爬到了假山石后面,只留了条左右甩着的尾巴,说着“非礼勿视”。

  杨舷没心思和他开玩笑,他只关心自己的“命运”:“你妈妈都和你说什么了?”

  “我坦白了。”

  “啊?你不是说再等等吗?怎么突然……”

  “我本来也没想说什么,但她一脚把我柜门踹开了,我能怎么办?”尹东涵挽上杨舷的肩,把他向自己拉近了点:“不过放心,我妈支持,她很喜欢你。走吧,下楼和她好好聊聊。”

  “啊,不行了……再来我真要吐了……”

  刚从时速120千米的过山车上下来,杨舷扶着海边的护栏干呕。看着洁净的海面掀着可爱的小浪花,不想对不起良知,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要喝一口吗?”尹东涵轻轻顺抚着杨舷的后背,递了瓶水:“不是你说的要带我在出国前玩点刺激的吗?”

  杨舷猛地摇了摇头,现在再往他翻江倒海的胃里灌一瓶水,他保不准就真“违背良知”地吐出来了。

  他虚弱地瞟了眼旁边的尹东涵,除了头发被吹得有点乱,剩下真的看不出来他刚经历了什么,就连放在大衣外的卫衣帽子也是整齐的。

  杨舷想到自己刚才就跟个被不小心扔进洗衣机里的鞋一样,就不知道该说点啥:“不是,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啊?”

  身后的垂直过山车呼啸而过,尖叫声被甩在后面,在空中滞留了少卿。

  尹东涵故意逗逗杨舷:“想玩这个吗?”

  杨舷撑着护栏直起腰,一脸幽怨地望着他:“玩完你就没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