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那假期的一个多月里,尹东涵杨舷两人就再也没一起出过门,也就不时在手机上聊上几句。

  杨舷只是大概了解到尹东涵在“全国飞”着去考试、比赛,只是隔行如隔山,杨舷也不太了解那些比赛的专有名词,便不加过问了。

  召集日当天上午,返校学生拾掇好内务后,各自到规定考场进行专业抽测。

  杨舷平稳落弓,将最后一个音符饱满地演绎完毕,向考官老师鞠了一躬后,安静地离开考场。

  门外的长凳上,杨舷一边装琴盒,一边平复下来他那颗被考官老师眼神盯得砰砰直跳的心:

  “菜花徐”那眼神跟要吃人一样……不过话说回来,前面那几个哥们拉的也太拉了吧……整个假期都不练琴的吗?

  ……

  尹东涵靠在楼外的柱子上,为了能等到出考场的杨舷,他还特意将顺序改到了前面,第一个完成了考试。

  尹东涵向楼内跂望了几下,仍未见有人影出来,便低头翻手机,掩耳盗铃式地极力否认他不肯承认但实则存在的微妙情绪。

  可以说,整个假期他都在忙着预赛,除了挑礼服,在他的自我感觉里,他像是冷落了杨舷一样,实在有种莫名的过意不去。

  尹东涵另一手拎着杯茉莉茶奶绿,为谁准备的自不必说。

  “我考完了我考完了,你俩在哪呢?”

  “我也考完了,我现在搁门口等李文杰呢。”

  ……

  杨舷一手握着琴盒背带,一手长按手机下方,在宿舍群里和室友们“交流战况”。

  “行吧,你们两个大磨叽,我不等你俩了,我一会吃完饭就直接去琴房了。”

  杨舷走下台阶,转角就看到了尹东涵,两人几乎同时抬眼,双方眸光倏地都亮了一度。

  “东涵师哥?你怎么在这?”

  尹东涵放下手机,没停下来刻意与杨舷站定不动地生硬寒暄,而是随着杨舷的步子自然地和他并肩向前走。

  他对杨舷不答反问:“你考完了,发挥的怎么样?能新学期‘开门红’拿个全专业第一吗?”

  “说不准,就算是第一,也全靠同行衬。”杨舷耸耸肩,他看向尹东涵,也许是好长时间产生了错觉,又也许是奔走比赛使然,他感觉尹东涵好像是瘦了。

  “对了,你那个预赛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结果还得再等两天。”尹东涵并不想把他的急切情绪展露给杨舷,违着心淡淡道:“顺其自然就好了,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尹东涵才重新觉察到手中还拎着个什么东西。

  “对了杨舷,呐,给你带的。”

  尹东涵将那杯抹茶奶绿送给杨舷,见杨舷还拿受宠若惊的大眼睛望着他,又为自己补充说明了几句:“上次知道你的口味了,这次精准投喂一下,不好吗?”

  “你……你好油啊哈哈……”

  杨舷眼下流露出了半分异样的神色,对尹东涵对他突如其来的反常关心不明所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打趣了一句。

  他插进吸管,小口小口地吸着奶茶,尽力不发出声音,让早已小鹿乱撞的自己在尹东涵面前显得尽可能的矜持而淡定。

  强抑波澜的后果就是耳根通红。

  杨舷急需找个话题“转嫁危机”:“不过你这好学生怎么还带头违反校规校纪叫外卖呢?你不会是贿赂门卫了吧?”

  尹东涵轻笑一声,暗暗感激着杨舷冠以他的“好学生”这种正人君子的形象:

  “贿赂什么,直接让他送到西门就行,召集日杂七杂八的事多,没人管的。”

  西门没有全天站岗的门卫,只有个高仿的、起威慑作用的假监控摄像头,是“偷摸办坏事”的最佳地点。

  ——这还是从梁广川那听说的,一向正道直行的尹东涵竟也知道……

  杨舷心底暗戳戳地坏笑:“那我们一会是去吃食堂,还是你再叫外卖?”

  尹东涵顿住脚步,眄视着杨舷,欣然地接着杨舷的玩笑,佯怒着揶揄他:“你都知道违反校规校纪了,还让我再度以身试法,居心叵测。”

  看着尹东涵脸上丰富变化着的表情,杨舷不及掩口,向尹东涵坦然展露笑颜:

  “我才没有,知道你的操行分比什么都重要,我又不会逼良为……”

  杨舷象征性地轻咳一声,将那秽字掩去,扼不住的嘴角上扬。他咬着吸管,坏笑着望向尹东涵。

  “继续说啊?”尹东涵意味不明,和杨舷对上目光,两人双双憋笑。

  “你……你想听什么啊?”

  “你想说什么啊?”

  杨舷太容易脸红了。

  本打算向尹东涵暗戳戳地“使坏” 看往日清高自持的东涵师哥羞意难当、满面绯红……没成想,竟遭了“反噬”。

  尹东涵总是能用三两句巧妙的易辙攻守之势,让杨舷心底对抗羞涩感的屏障乍然崩解。

  尹东涵先笑出了声:“我们之间的话题为什么逐渐变成了这样,我们是不是都该好好反思一下。”

  “尹老师!”

  杨舷刚想开口解释点什么,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两人一同回头,尚未来得即将因刚才对话而挂在脸上的笑容收起。

  “尹老师,可算找着你了!”

  是任朔,尹东涵的室友,满嘴东北口音的土生土长的连阳寸头小伙,就是上次检查宿舍前把一条烟藏在尹东涵床上的那个小号手:

  “于主任叫你去趟办公室……我寻思你练琴呢,就搁这楼上楼下好顿找啊,满哪跑了个遍,原来你在这……”

  任朔一边喘气歇着,一边夹杂着极富个性的口语碎碎念。

  而杨舷听罢,双唇渐渐离了吸管,不免担虑起来,他抬眼看向尹东涵,悻悻问了句:“叫你去办公室,你不会点背到‘初犯’就被抓了吧?”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尹东涵向一脸“是我害了你”之状的杨舷投来了个幽怨的眼神。

  而被晾在一旁的任朔正发挥着他为数不多、所剩无几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联系他刚喊尹东涵时尹东涵脸上的表情,揣度着某些深层次的东西:

  尹老师……有过笑得这么灿烂且肆无忌惮的时候吗?他脸上除了严肃竟然还会有别的表情?!

  怪,实在怪,实在太怪了……

  “所以到底什么事啊?”尹东涵在寸头小伙眼前打了个响指,问道。

  “啊,我不知道啊,我也没问,我就一传话的。”

  “好吧。”尹东涵又“严肃”回来,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向杨舷嘱咐了一句“你自己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就向办公楼跑去。

  任朔微眯双眼,目光在远去的尹东涵和面前的杨舷之间反复跳跃,面上大写着:

  我 不 理 解 。

  杨舷又吮了口奶茶,低头在宿舍群里发消息,问那两个“大磨叽”室友什么时候考完。

  忽然觉得身边多了股烟草味。

  杨舷抬眼,见尹东涵的室友,任朔,凑了过来,和他并排站着,斜着脑袋盯着尹东涵最后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个位置,表情是思考许久但惑不得解的那种诧异:

  “杨首席,我冒昧地问你个事儿哈。”

  “嗯?”

  “你是怎么把尹老师掰弯的?”

  “?我我我没有!别别别乱说啊……”

  杨舷倒是很希望这是真的。

  但他还是诚恳地看着任朔,又吸了一口奶茶,冷静了冷静:

  “我真没有。”

  任朔见到杨舷这般反应后,表情愈发得怪了。他沉默了许久,才摇着头喟然感叹:“不是很懂你们这个群体。”

  任朔又拍了拍杨舷的肩,兀自摇着头,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地扬长而去:“尹老师很好,拿捏住他!”

  另一边——

  尹东涵一口气冲上三楼,跑着穿过了办公区的一整条走廊。

  冷调的大理石和空荡的走廊放大了皮鞋跟触地的声音,清晰得过分。

  他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办公室前停住脚,待起伏的胸膛平复下来后,自若地以第二指节敲门。

  “请进。”

  明亮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尹东涵轻手推门而入,见到于主任双手相交地坐在办公桌后,和蔼平静地看着他。

  于主任是校领导团体里年龄最小的,只是刚到而立之年。她嘴角自然放松时微微向上,全然没有那种大多中年人令人紧迫的威严和严肃的压迫感。

  于主任的桌旁还站着个身着“白立领黑比甲”民乐部校服的学生。

  他踩着不太常见于日常生活的皂靴,留着打了层次却不过分凌乱的中发。

  他就端庄的站在那,便直让人发自心底的生出“偏偏我公子,机巧忽若神”的感慨。

  他听到开门声,伸出骨节分明的纤手上推了推金丝边环包的镜片,望向门口的尹东涵,淡然点头,以示问候,又波澜不惊地正回身子。

  举手投足间的那份儒雅是融在骨子里的,毫不矫揉造作,仿佛真的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的佳公子。

  尹东涵认得他,是苏澄。

  杨舷提到过,说他们宿舍有个“仙气飘飘”的苏公子,尹东涵还一直好奇来着。

  “于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尹东涵面对着于主任,背手轻合上门,小步上前。苏澄也向一旁侧了侧,为尹东涵腾出一方和他并排的位置。

  “没事,不晚,”于主任笑呵呵的:“本来就占用了你们练琴的时间,我这一主任也挺不好意思的。”

  听到这,一股背德感爬满尹东涵的全身:

  刚才……也没有在练琴,真是辜负了于主任对我这么高的心理期望值。

  尹东涵余光瞥了瞥身侧的苏澄,见他正在低头含笑,便也就打算一笑了之。

  苏澄的余光里也并非空然无物,那里也映着尹东涵的一行一止。

  两人都对对方略有耳闻,但难能一见,今日撞到时机,当然要好生打量一番。

  只是尹东涵和苏澄都是君子之属,这种“打量”也只是藏在汹涌的暗流下,并非赤然地被揭示在炽日天光之中。

  “为了不耽误你们的宝贵时间,我就切入正题了哈,”

  于主任清清嗓道:“我们两周之后呢,要迎上级的一个参观检查,咱们呢,就需要给领导们留下一个特殊的好印象,肯定是要准备节目的,但怎么演,演什么,我有一个初步构想,需要你们帮我协助完成。你们分别是民乐部和西洋乐部精英,所以我想请你们准备准备,完成一个不用那么声势浩大的展现中西文化碰撞的视听盛宴。”

  “还有呢,就是……”于主任双手十指交叠,撑到桌面上,将身子略向前倾:“这个任务呢,咱们尽量保密,不用问,问就是我有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