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麟章。

  印非白同父异母的弟弟。

  秦旄紧憋着的那口气, 看到开门的是他,立刻无声无息松下去。

  冷风一直吹着, 脑门都冒汗了。

  印非白看了他一眼, 又看向少年:“怎么出来的?”

  少年蔫的像是被狂风暴雨打过的小白菜, 垂着头嘟囔:“……梅姨放我出来的。”

  印非白:“偷跑?”

  少年:“……恩。”

  印非白还没说下一句话,少年又满脸紧张抬起头, 先一步抓住他手臂:“大哥你别赶我走……我回去肯定又被关起来……”

  印非白:“妈呢?”

  少年:“阿姨在里面……”

  印非白:“进去再说。”

  秦旄看着少年不情愿的松手,侧身给他们腾出一条路, 紧张的走进了别墅内,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同手同脚。

  印非白看了他一眼, 牵住他的手, 发现他掌心全是冷汗,轻笑一声:“别紧张。”

  秦旄:“……”

  怎么可能不紧张?!

  印非白:“她不会吃人。”

  秦旄:“……队长都这时候了,别说冷笑话好吗?!”

  更紧张了好吗?!

  印非白见他好像更紧张, 没有再开口, 握着他的手一起走近别墅, 目光从沙发上打盹的大橘,挪到了半开放的厨房内, 正背对着他们的女人身上。

  屋内温度正好,阳光散落进来,亮堂堂又暖融融。

  印秋棠没戴眼镜口罩, 露出小半张侧脸神情温和,站在料理台边,正盯着锅里翻滚的浓汤, 因为穿着及至脚踝的长裙,显得身姿婀娜,小腹微微凸起也更明显。

  印非白轻微皱了一下眉:“妈。”

  秦旄觉得声音都在颤:“阿姨……好。”

  “你们来啦?”

  印秋棠转头看见他们,尤其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秦旄身上,持续注视了几秒钟,笑吟吟道:“煮了汤,要不要喝一点?”

  几分钟后,秦旄紧握双手坐在饭桌边,眼神飘忽的看着面前,热腾腾的一碗浓汤。

  印非白看他走神都不知走哪去了,也不开口叫他,喝完汤就拿起碗朝厨房走。

  少年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身为缩着脑袋做人的一员,他偷偷挪到秦旄身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发现秦旄虽然抱着碗,却时不时看向半开放厨房内,印非白和印秋棠两人背影。

  少年:“……”

  少年:“秦神,秦神?”

  秦旄被他叫了几声,也没回神:“啊……啊?”

  少年:“那个……秦神,别盯着阿姨看了,阿姨都看你好几次了,你一直没发现吧……”

  秦旄:“?!”

  秦旄干咳一声,复杂的看他一眼:“你叫印伯母……阿姨?”

  少年挠了挠头:“是啊……我倒是想叫妈妈,又不能叫。”

  秦旄见少年说起这事,脸上笼着一层黑气,明显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半天才抬头看着自己,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他突然想到印非白说起过去,说起这个未曾谋面,就已经惹他讨厌的弟弟。

  现在少年能在印非白面前,各种插科打诨装可怜,也不会被赶出去了。

  秦旄想到自己的“堂弟”,又对比一下少年乖巧的样子,有点莫名感慨。

  “要打游戏吗?”

  少年眼睛一亮,小鸡啄米点头:“要要要!你们没来之前我连输三把,跟我组队的队友都在喷我!大神求带!”

  秦旄想想他那个操作,一时陷入沉默:“……”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手机,按了锁屏之后,发现有点不对,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刚坐在旁边,印非白落下的手机。

  秦旄正准备放下拿自己的手机,手指无意擦过屏幕上的微博标志,熟悉的界面跟文字浮现——

  他迟疑的划了一下屏幕。

  看到微博顶端ID那一刻,秦旄的脑海一片空白。

  男神爱我不要停。

  秦旄:“……”

  隔着一道半开的门,印秋棠侧头看向桌边,端着手机一动不动,像凝固了的秦旄,忍不住笑了一声。

  “昨天看着只是害羞,今天怎么傻乎乎的?”

  印非白跟她一起看向秦旄:“他紧张。”

  印秋棠笑着挑眉:“昨天我就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的,以后多带他来看看我,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印非白:“还有麟章。”

  印秋棠:“是还有麟章,可他也快长大了……再说他毕竟姓栾,那个老男人现在就他一个孩子,还想靠他继承集团,表面对麟章又打又骂,好像嫌弃的不得了,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八成怕他找你学坏。”

  印非白浮现隐约的冷笑:“不可能。”

  栾麟章智商极高,擅长编程,打游戏却毫无天分。

  如果成为电竞选手,参加比赛是“坏”。

  那栾麟章就算来了他这,恐怕也学不了“坏”。

  印秋棠赞同的点了点头,端着杯子又皱起眉:“这孩子内向又害羞,之前跟他妈妈就算了,后来交给老男人还这样,总是朝人身后躲?”

  印非白察觉到她在转移话题,淡淡扫过她鼓起的小腹,却没有直接戳破。

  “他不太管麟章,都是梅姨照顾。”

  梅姨在栾家将近二十年,小时候也照顾过他。

  后来他离开老宅,梅姨就开始照顾栾麟章。

  梅姨在老宅内地位不低,吃穿都能给栾麟章安排,可提到正事,却没办法真的插手帮什么。印非白看少年凑在秦旄身边,两人开始玩游戏,秦旄一直绷着的背也放松了。

  印非白:“麟章还小,以后长大,不会跟他一样。”

  印秋棠轻笑着道:“你们两个,一个脾气硬性子倔,像我,一个内向不爱说话,又害羞,不像他妈妈,也不像那个老男人。”

  栾麟章是栾绍骏某次出差,邂逅一夜情的产物。

  他的母亲是个白人野模,把栾麟章养到十岁,得了病命不久矣,就把孩子送还栾家,害怕栾绍骏不认,还友情附送了亲属血缘鉴定。

  一纸证明,被寄送到了滦易集团总部,自然瞒不过妻子印秋棠。

  印秋棠出身书香世家,高中快毕业喜欢上演戏,一意孤行背着父母,考上了影视学院学习表演。

  尚未毕业,她被圈内名导演一眼相中,拍了电影《无音》,夺得了影后桂冠,跟栾绍骏在庆功宴的酒会上偶遇,几年间日久生情,奉子成婚隐退娱乐圈。

  她生下印非白之后,不甘在家中只做花瓶,入股刚建立的寰宇娱乐,成立了个人工作室。

  之后十几年,印秋棠的工作日渐繁忙,事业做大,跟丈夫栾绍骏也一直夫妻恩爱——

  直到栾麟章出现。

  表面美好的婚姻,突然被彻底打碎。

  印非白当年从绑匪手中逃出生天之后,很快与母亲一起脱离了栾家。

  印秋棠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麟章给你牵线XD直播,还有后来的耳机代言,跟滦易集团有关,还以为你都会拒绝。”

  “栾氏不止他一个。”

  印非白道:“别人借了他的手。”

  印秋棠想了片刻:“是你爷爷?还是你那几个跟老男人对头的叔叔?”

  印非白:“是他看不惯的人。”

  印秋棠看他不动声色,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忍不住笑:“这两年他越来越肆无忌惮,滦易集团高层乌烟瘴气,一直有人看不惯他,碍于你爷爷在不敢发作,等到你爷爷弹压不住,他估计要被赶回家里去,只能吃分红花天酒地了。”

  自从忍着一口气离开栾氏,看栾绍骏之后怎么倒霉,就成了母子俩心照不宣的默契。

  印秋棠一想到自己那个野心大,却不甚聪明的前夫,再过两年时间,估计只能在家里长毛发脾气,就想开瓶红酒庆祝一下。

  看她正高兴的侧脸,印非白陡然问道:“怀孕的事,告诉宋叔叔了吗?”

  印秋棠表情骤然凝固。

  两年前,印秋棠再婚,嫁给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大学教授宋嘉树。

  印非白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位“宋叔叔”,跟他关系不差。

  可惜印秋棠选择再次结婚的时间,正好是他离开MK,刚进入HOPE内当队长的时候,婚礼只是匆匆一面,加上印秋棠忙于工作,印非白也忙于组织队伍,双方之后也聚少离多,大多是电话微信交流。

  印秋棠知道独子向来主意正,加上手段厉害,走一步看三步,闻言脸色骤变。

  印非白就像没看见她神情变了,迎上她的目光。

  “来之前我跟宋叔叔通过电话,告诉他了。”

  印秋棠:“……”

  印秋棠:“阿白,你长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妈妈了,妈妈好伤心。”

  印非白:“妈,你是高龄产妇。”

  印秋棠笑着叹了口气:“妈妈再给你生个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不好吗?”

  印非白:“危险太大。”

  印秋棠:“我去检查过了,我和孩子都很健康,顺产可能会困难,但如果剖腹产,不会很危险。”

  印非白沉下脸:“宋叔叔没要孩子,是你独断专行。”

  印秋棠扬起下颚:“当然,家里他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印非白:“……”

  他刚想说“可以不生,为什么非要冒险”,身边的母亲却仿佛能预料到他要讲什么,先一步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阿白,自从你决定去当职业选手,我一直尊重理解你的选择。”

  印秋棠转过身来,静静与他对视:“但我们都清楚,就算没有其他选择,你也不可能永远都是一个职业选手。你总会到不能再打的年纪,也肯定会有退役的这一天,也许运气不太好,还会有无法抹去的后遗症——但时至今日,你后悔过吗?”

  印非白陡然沉默。

  电竞职业选手,像秦旄一样家境奇差,差点活不下去,申凯歌和孔亮与家里关系不佳,父母不理解甚至断绝关系,或者是跟林了了一样,单纯是小康之家出身,父母孩子很多的选手,几乎占据了大多数。

  圈内真正家境很好的选手,凤毛麟角。

  富家子弟入圈,更多的是寇子遇那种背靠赞助商,纯粹来玩票。

  电竞选手的生活极其枯燥,辛苦,十二到十四个小时的训练时间不算长,一整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二十小时不停的大有人在。

  电竞圈从来都不缺年纪小,训练勤,手速也快的天才选手。

  这条路上,熬过日日天光的所有人里,籍籍无名的选手更多,夺得冠军屈指可数,黯然退役仍带伤病的,数不胜数。

  机遇,实力,配合,缺一不可。

  家境好的人本就有更多选择。

  既然有更宽的路可以走,为什么非要选一条小路?

  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谁又心甘情愿,走这条满是荆棘的路?

  “你从小就很执拗,认得清自己,一旦决定,绝不回头。”

  印秋棠回想几年前的事,微微笑了:“你跟我说要去打职业的表情,就像当年我离开你外婆外公,非要去上表演课时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过去,我虽然有遗憾,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我也觉得你不会错,才会支持你去当职业选手。”

  印非白沉默听着她说话,这一次没有开口反驳。

  “没有一种选择,一点危险都没有。”

  印秋棠缓缓说道:“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好事还是坏事——但不努力走走,怎么能知道结果?”

  印非白被她毒鸡汤攻击,终于神色一松,头疼的揉了揉眉心:“真的要生?”

  印秋棠啧了一声:“主要是你已经长大了,不好玩了。妈妈想要个小孩,最好像你宋叔叔一样,小时候逗一下就脸红,你不知道,可好玩了。”

  印非白:“……”

  印非白:“宋叔叔来,你跟他说。”

  “我不怕他,你让他来。”

  印秋棠脸上出现一点心虚,又很快被她强行压下,她看向印非白垂在身侧的手,才无声皱起眉头:“一会理疗师和医生就过来了,既然出了问题,就好好检查一下,早点解决,或许症状没那么严重,之后还能多打几个赛季。”

  印非白望了她片刻,点了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终于改完了,努力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