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澜霆沉着俊脸,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深邃立体,阴沉着脸的时候更是恍若黑云压城,让人不敢直视。
“看样子覃国皇子也不是真心来接孤义弟的,既然不忿也就不劳烦你了,请回吧。”
卫澜霆的姿态与口吻可谓是极不客气,丝毫没有给覃国留一丁点的薄面。
“你!”覃奚气结,他人都到门口了,再将他赶走岂不是把他当猴耍?
卫澜霆依然满面倨傲,睨向他的眼神寡淡冷漠到了冰点。
双方对峙之际,敲完门的栩摘星就知道他又有事干了,
覃奚不服气归不服气,可是再给他多生出几个胆来,他也是断不敢在卫澜霆的地盘上跟他叫板的。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他还不是龙。
等了没多久,门从里面被打开。
容熙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地立于门侧。
他没说话,开了门就往回走,步履有些缓慢。
透过门望去,容熙的别苑似乎在夜色笼罩下显得分外幽深静谧。
众人呼吸微窒,心也不由得被揪了起来。
尤其是覃鸢,她甚至不敢想象待会儿会看到宴清怎样的一副面容。
卫澜霆第一个走进别苑,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跟了上去。
容熙也刚回别苑不久,没多少时间准备些什么,替宴清理好仪容,自己也稍稍收拾了下,他们就登门过来了。
跟着容熙的指引,众人见到了宴清。
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洁净宁和,发冠齐整不苟,双眸紧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嘴唇与脸色透着有些诡异的白。
卫澜霆的手有些发颤,江无虞抬眸望着他微微有些摇晃的背影,竟有一种泰山将崩的欲坠之感。
覃鸢已捂着帕子,靠在阿秋的身上低声哭泣了起来。
跨向宴清的这几步说不出的压抑沉重,卫澜霆觉得这是他迄今为止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
他缓缓走到宴清身边,而后屈膝蹲下了身子,伸手去握宴清僵硬地交叠在身前的手掌。
握住宴清手的触感是一种透着凉意的绵硬,骨节全然僵硬,皮肉微凉。
卫澜霆只觉得心口一酸,通红的眼眶霎时间落下泪来。
“清弟,孤悔了。你要救他就让你去救好了,孤帮你就是了……”
江无虞的双眸也染上了两抹红晕,他虽总是跟宴清斗嘴,可是他一点儿也不讨厌宴清的。
同他斗嘴,只是觉得跟宴清斗嘴有趣而已。
卫澜霆愧疚的心情,江无虞是能理解的。
宴清要付出生命才能做到的事,于卫澜霆而言其实并不需要费什么精力。
如果卫澜霆知道宴清会死。
即便再如何厌恶容熙,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枉顾宴清的性命。
只可惜没有如果,时光也不会逆转回流。
卫澜霆背对着众人,良久他微微仰起头,用手指指背不动声色地拂去脸上的两抹泪痕。
他向来喜怒不露,隐忍不发,自然也不爱哭。
即便再如何的伤心难过,也鲜少会出现泪流满面的情况。
这两滴泪,旁人或许会觉得他不够重情重义,却不知他连红眼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卫澜霆缓缓站起身,神色淡漠难窥悲喜,音色沉郁,“孤要将他带回好生入殓,为他办丧。”
一直立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容熙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掀起眼帘望向卫澜霆,“你不能带他走。”
忍耐着没去追究容熙,听到容熙这句话后悲怒之火瞬间涌上心头,蓦地烧了起来。
他一个旋身抽出栩摘星的佩剑,动作飞快,疾如流星。
待众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时,卫澜霆已反手将剑抵上了容熙的肩头。
卫澜霆不屑轻嗤:“你有什么资格阻挠孤?”
容熙丝毫不惧,眼中亦不见半点慌乱,反而还微微往前挪动了一些。
卫澜霆手中的剑本就架在他的肩上,他这一挪,脖颈直接触上那微凉的剑刃。
可他的嘴角却上扬着,带着淡如烟缕的笑容。
容熙的声音很轻,轻到连院中的虫鸣都敢与他争鸣:
“杀了我,你才可以带走他。”
可一字一句仿佛又是那般的掷地有声,坚重如磐石,不可撼动。
说完,容熙缓缓闭上双眸。
甚至还主动扬起头,好让自己的脖颈与剑刃贴得更近亲密无缝。
因为他抬头的动作,削铁如泥的剑刃瞬间划破了他细嫩的皮肉,锋利入微的伤口顿时溢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玉颈白皙若雪,血珠艳如红梅。
触目惊心之余,看上去竟还有一种红梅藏雪的凄美,香艳裛裛。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吗?”
卫澜霆怒气更甚,气极反笑,“你以为宴清只救了你一次吗?若没有他,你早死了千百次。”
容熙没有睁开眼,嘴角轻扯,“我何尝不想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江无虞怔怔地看着两人已呈剑拔弩张之势,一回过神后他就立即冲了上去。
江无虞按住卫澜霆持剑的那只手,想让他把剑放下,奈何卫澜霆的胳膊硬得跟什么似的,江无虞用力拉他也是纹丝不动。
江无虞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同他说道:“殿下,宴清以命相护的人,难道你要杀了他吗?那宴清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他的死岂不是毫无意义?宴清就躺在这儿,若他还活着,你猜他会怎么做?”
卫澜霆:“……”
卫澜霆被江无虞说得无言以对,他不由又看了一眼旁边宴清的尸身,脸上闪过不忍与挣扎。
良久,卫澜霆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抵在容熙脖颈处的长剑,将剑往栩摘星所站的方向抛了回去。
栩摘星立刻伸手接过,将剑利落地插回剑鞘,动作快得生怕卫澜霆会后悔似的。
栩摘星虽然总是以武力恫吓宴清逼他认怂,可宴清以前曾为他求过一次情的事,他一直铭记于心。
宴清死了,他也很是痛心。
江公子说的话,他觉得有理,宴清拼死保护的人,不该死在太子爷的剑下。
两个人都是宴清在乎的人,此刻当着他的面闹得刀剑相向,拼得你死我活。
宴清若是在天有灵瞧见了,该会有多么的痛心?这必然非他所愿。
所以栩摘星也不想看着太子爷手刃了容熙。
卫澜霆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
卫澜霆苦笑了一声,对江无虞说道:“你说得对,从前他就总护着他。若他在,也必然不会让孤杀了他的。”
“殿下,我明白你心中难受。只是,难受的不止你一个人。”
江无虞也见不得卫澜霆这副模样,将语气放柔了一些。
卫澜霆微微点了一下头,而后抬起眸子望着容熙说道:“你不肯让宴清回去,孤无权发表意见。
只是,她如今是宴清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要霸着人家丈夫的尸身不还,是否也要问问她的意思?”
话音落地,卫澜霆将目光投向了站在最后的覃鸢。
容熙心口微窒,也不由得随之看了过去,与覃鸢两两对视着。
也是在这个时候,覃鸢才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这个被宴清放在心上,甚至还愿意为他舍命的人。
纵然脸色苍白身姿单薄,看上去尤为虚弱,仿佛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
却还是难掩其姿容绝色,未能折损其绰约风华。
甚至这抹单薄虚弱,还为他平添了一种遗世独立之态,恍若下一刻就要随风远去的脱俗仙人。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反真。
覃鸢望着他望了许久,而后浅浅地弯了弯红唇,水眸中有艳羡有酸楚有苦涩,唯独没有嫉恨。
难怪宴清会对他一往情深,会为了他在大婚之日抛下满堂宾客,弃下青庐苦守的她,策马追去,为他殒命。
这样的无双公子,这样的不世容貌,她只觉得自叹弗如,哪里还会心生嫉恨怨怼。
容熙没有理会自己脖子上的伤,缓缓挪动步子往覃鸢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而后,容熙做出了一个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低下了头,伸手撩起衣服的前摆,在覃鸢面前屈下膝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宴清的死,是我对你不住。可是,我还是想冒昧地恳求你…能否不要将他带回去,我愿意这一辈子余下的时光都守着他陪着他。
这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可我还是想求你,成全我与他。”
容熙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犹如刺哽在喉,因为他也明知他的请求对于覃鸢而言有多过分与唐突。
可他还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对覃鸢说出了这番话,因为他真的很像留住宴清,很想很想。
说完,容熙双手撑地,缓缓将身子俯了下去,将额头触上冰凉的地面。
略带着低闷的声音再度传来:
“只要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我容熙任打任骂,却不还手,却无怨言。”
覃鸢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心此刻也十分的复杂,她自出生起,就从未遇上这些棘手复杂的事情。
而且,这些事情还偏偏都挤在同一天发生了。
这些变故就像突然之间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得她抱头躲窜,束手无策,她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