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下, 偶有遗珠藏匿在海底,在漆黑的深海中明珠璀璨。

  季鳞被关在螺蛳壳做成的监狱囚牢里,具体点说, 应该是海螺的空壳里。面前是一道有她人高的四方壳门, 以及堵在门口的一道与外面海水相隔的坚固水膜, 季鳞尝试很多次没有从螺壳口出去后,当着两个守着她的男人鱼面就往后方旋转通道爬了过去。

  海螺说大不大, 但也不小, 季鳞只能蹲站在螺口贝壳的部分, 再往里就只能匍匐前进,每前进一段就有粉白色的隔壳, 她费了很大力气爬出隔壳, 整个人围绕着海螺中心的转轴趴在里面。

  季鳞看到了海螺旋转轴最里面, 也是整个海螺囚牢最顶部的部分, 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圆的窗户,窗户上也有着和螺壳口相同的水膜屏障, 她失望的又挪动屁股缩了回去, 蔫头巴脑的在海螺口蹲住。

  海螺里有水膜自产的流动空气, 她并不怕自己会窒息而死,也不怕逃出牢房会被海水淹死。

  季鳞嘴里含着海珠,舌尖顶着海珠将它挪到腮帮子处,鼓着右边的脸, 有些含糊的对外面的人鱼喊道:“喂,你们想清楚没有?快点放我出去。”

  外面的人鱼商量后, 其中一条拿着季鳞的鱼鳞去找上司汇报去了, 只有一条人鱼守着她。

  但那条人鱼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过她。

  季鳞自觉无趣,心念一动盘腿坐下, 把背包拿了出来放在腿上,翻找有用的东西。

  易君乐给的背包里除了食物,还有一柄袖珍的桃木剑,两叠雷爆符,三打御水符,一把风火雷羽扇,一件黑色的光学隐身斗篷,三颗定风珠,五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丹药的瓶子,还有一个狼爪钢钉手套。

  季鳞囧着脸,把狼爪钢钉手套拿出来,入手两只加起来至少十斤,她握着毛茸茸的手套脊背,对着海螺壳壁挥抓了几下。

  “噌噌!”粉白色的海螺贝壳内部落下来一层乳白色的嫩膜,壳身多了几道白痕,足以证明狼爪尖锐锋利。

  “吵什么,安静点。现在带你去王宫见侍卫长阁下,你别想着逃跑。”那条男人鱼听到动静,见伙伴回来之后,举着三叉鱼骨刺就戳了戳海螺的外壳,对里面正在意图逃狱的季鳞威胁着说道。

  季鳞一听,逃走的想法顿时消散,连忙把狼爪收了起来,她起身趴在水膜上往外眯着眼看。

  只见两条人鱼一左一右把两条与海螺穿洞的海带背在了身上,然后咻地一下晃动粗壮强悍的尾巴,沉重的大海螺哗地被拖动。

  季鳞往后退了一步,保持重心蹲了下来。海螺盛水浮起,离地一米多高,被两条人鱼靠鱼力拖着往前走,偶尔绕过浓密的珊瑚林还有杂乱庞大的鱼群。

  季鳞多观察了会儿,确认没有威胁,是要带她去见人鱼王宫的侍卫长后,便随遇而安的坐了下来,抱着背包好整以暇的看着海底的景色。

  搅动血海鱼群的硕大剑齿鲨,有着长龙身形长着龙头的海蛇,海底随处可见的巨大珍珠蚌,海螺从珍珠蚌上空飘过,季鳞瞪眼看到珍珠伸出厚重柔软的舌头舔舐捕捉身边的鱼虾的样子,还有它张开口后,舌头下裹挟得个个都有人的拳头大的珍珠。

  海底的瑰丽,足以用富丽堂皇和海洋宝藏可以形容,季鳞甚至在这里看到了地球上已经灭绝的海洋生物,有着油绿色的三叶排列骨但肉`体是半透明的扁头虫鱼,长着獠牙和厚重龟毛的万年龟,伞盖活像猩红舌苔口器的巨型水母,一游而过便是遮天蔽日的样子。

  然而,这些海洋生物再怎么庞大强悍,也都不是美人鱼海的霸主,真正的智慧种生物是人鱼妖族,也就是虞七璃的种属。

  一个海螺被两条卫兵人鱼拖着在王城里招摇撞市,果不其然引起了珊瑚屋里的人鱼们出门来看,指指点点。

  季鳞往里坐了坐,避开正面看到的人鱼视线。

  很快,周围更明亮了,人鱼们跟随着海螺一路游到人鱼王宫的宫殿外面,隔着七彩保护膜的王宫,在外面看就像一座建在沙盘里的大型水晶球,从里到外折射着奇迹的光彩,将海之国的梦幻提现得淋漓尽致。

  季鳞被海底骤然白亮的王宫照耀得不是很适应,眼睛盯了那宫殿一会儿就开始发酸,开始流泪。

  她用手按了按眼角,把堆积的眼泪挤出来,心里感叹道,她的小美人鱼真的是住在海底宫殿的公主,就连住的地方都与其他地方不同,难怪娇气矜贵。

  也难为她屈居在自己那不到百平的小小公寓了,季鳞有些自嘲的想道。

  两条灰尾巴的男人鱼把她交给一条更加魁梧的有着黑色尾巴的人鱼,那上身裸·露手臂上铭刻一圈圈黑色纹身的肌肉型男男人鱼皱着眉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对两条人鱼道:“把她压下去看牢,我去禀报王。”

  他拿着季鳞的鱼鳞游进了海底王宫的宫门,季鳞当然没有贸然开口要回璃璃送她的鱼鳞,而是心里有些欢欣雀跃的被另外的人鱼卫兵把她和海螺一起从王宫门口拖走。

  不管如何,鱼鳞进了王宫,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紫色的鱼鳞的不一般,说不定璃璃就会出来找她了。

  季鳞嘴角带笑,她一路看过来,看到的人鱼男女均是暗沉颜色的尾巴,想必鲜艳颜色尾巴的就只有王族人鱼才能拥有,照这么算,海王本鱼应该有着七彩如钻石闪光的尾巴才对。

  她暗自猜想着,随着海螺被关到了王宫宫墙旁边的一处空地上。

  这片空地上周围有一圈鱼骨刺和草珊瑚围成的栅栏,外面人鱼卫兵把守巡逻,里面就是空白的细沙,仿若专门和外面更暖黄的沙子形成对比,表示里面的海螺囚牢都是关押罪犯的地方。

  海螺被从半空水域丢下后,悠悠晃晃掉到沙地,季鳞被震得脚步仓皇,来回左脚右脚调换,保持重心。稳住后,她站了起来,这才往侧边动了一步,海螺房就往左边滚了一段。

  季鳞舔舔许久没有进水的干裂的唇,眼底散发异样的神采,她干脆踩着海螺房的壳壁,咕咚咚在海沙空地上走了起来。

  海螺房滚来滚去,她在里面屹立不倒保持平衡,靠着水流的作用,很轻易就敲动壳屋。她看到了和自己一样被关起来,放置在空地上的海螺,甚至为了看一圈都有什么被关起来,她全部都看了一遍。

  被关在海螺房的,有不知名的陆生毛绒怪,面容可憎的青皮小鬼,抱着鱼脑袋但下半身为人的鱼人怪,甚至还有长得很像人但实际上是妖的肉食煞妖。

  总之,水生的,陆生的,还有她这个从人界外来的,几乎都被关在这里等死。

  季鳞不气馁,心情颇好的推滚着海螺房在一个小小的凹地矮坡的栅栏边停下,接着就随地一坐,拿出水和食物慢慢的进食。

  巡逻的人鱼卫兵看到她没有想越狱,也没有再搞事情,就放任不管了。

  海底的一片平静,就像海底没有海流倒吸、海暴侵蚀,那样不可信。

  水之灵亲近季鳞,没多会儿就在她所在的海螺房周围盘起了泡泡,沉静半晌过后,季鳞睁开假寐的眼睛,她掐了掐手指算时辰,算到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但王宫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她有些等不及了,就忽然靠近水膜,让水之灵帮她去探探情况。

  海底的水灵变幻出透蓝色的身影,只有季鳞一人能看见,它将肥嫩的小脸贴在水膜上,想要挤进来和季鳞待在一起。

  季鳞眼睛一抬,手指往水膜上一按,一道灵力和指尖上的血珠随着指尖被水膜析出,水之灵看准时机一口含住了血珠和灵力,打了个饱嗝,对着季鳞依依不舍的望了几眼,随即晃动鱼尾一样的下肢,往王宫游去。

  季鳞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坐下重新闭目养神,不想余光瞄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从栅栏底下的海沙刨了坑,从坑底慢腾腾站了起来。

  季鳞神色僵住,表情震惊。

  此人身穿古风气派十足的衣袍,身形高大却不丰健,反倒显得格外有韵味,宽肩窄腰,天庭圆满盈余,目如慧木,鼻如琼钩,只不过年纪轻轻便有了不符合这年纪的仙风道骨姿态。甚至于,他不知什么时候蓄起了长发,只到肩头的黑发此时不伦不类的在脑后用树枝挽了个男款发髻。

  看得季鳞张了张嘴,想要喊人名字的念头顿时被按捺了下来。

  季鳞心口发怵,不知道他怎么会在海底,而且还一副随来随往的逍遥姿态,当妖界美人鱼海的海底王城是过家家吗?

  季鳞的眼睛发酸,心口闷闷的,她找三师兄这么久,结果他现在才来,就这,就这儿?!

  张苍术鬼鬼祟祟摸进栅栏沙地,背着巡逻的人鱼卫兵摸到季鳞身边,他嘴里咕哝的含着海珠,看到水膜内的季鳞后并不表现得特别惊喜,反倒睁大眼睛用手比划着让季鳞后退。

  季鳞警惕狐疑的盯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正要说话,便见张苍术顶着两只宽袖冲了进来。

  水膜小声的“噗”了一声,水过无痕,谁也不知道刚刚几眨眼的功夫竟然凹过一个人形的陷膜。

  季鳞和张苍术挤在一个海螺囚牢里,她看着张苍术把海珠吐出来,口水滴答的落了一手,有些嫌弃的往旁边蹲了蹲。

  “哇哈……这珠子怎么这么大,弄得我嘴巴都酸了。”张苍术松快的道,把海珠往地上一丢,就不管了。

  他揣着手蹲坐下来,粗腰一摊一坐把季鳞挤到一边,季鳞眼角略抽搐,很是无语地道:“三师兄,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什么怎么是我,小鳞鳞,你二师姐说你找我很久了?难道不是你想我吗?所以我才来的吗?”他只比季鳞大三岁,但比季鳞见过更多的市面,却不如季鳞成熟稳重,老谋深算(倒也没有)。

  张苍术痞笑着,拿桃花眼斜瞅着季鳞,眼中得意的神色让人有上去揍一拳的冲动。他们师兄弟四人,只有三师兄最放浪不羁,像是不是一个大山里出来的似的。

  季鳞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旋即便直切关键道:“古董街那次,天桥底下是你吧?你引我过去做什么?有意思吗?”

  张苍术摇头晃脑的撕开一个压缩饼干,咬了一口发现崩牙后,眼泪婆娑的又把饼干放了回去。

  “是我啊,我这不是听说你到了云沧市,想着我当年下山时你哭着说不要我走的可怜蛋样子,心里就有些想你了,顺便去看看你。后来我不是看了你就走了吗,怎么,你去天桥底下找老子了?小鳞鳞,看来大师兄说得对,你是真的喜欢老子。”张苍术大言不惭的感慨,没憋几句就暴露了原型,一口一个老子。

  他中二时期的时候跟着同班的学生学坏了口头禅,因为担心他会教坏四年级的小学生季鳞,大师兄二师姐和闻阳道人就听一次骂他一次让他改口。

  结果比他大的都不在,现在他又在季鳞面前现了原型。

  季鳞瞪着他无所顾忌翻自己背包的动作,把沾着口水的饼干从包里拎出来丢给他,然后将包藏在背后,说道:“喜欢你个锤子!你咯老子滚,我才不想你呐。”

  之前含着海珠的时间有些长,腮帮子发软发酸,季鳞不自觉就说了个“呐”,听上去过分嗫嚅,显得更像撒娇和不舍了。

  她心里一抖,忽然浑身一寒,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听张苍术调笑的道:“小鳞鳞,啧啧啧,你学坏了,果然啊大师兄说你性格像他,但我就说你长大后肯定像我。”

  “看看你这一口不经意显露本性的“老子”,听得我是心花怒放,干脆你来做我女儿好了,以后我老了你就给我养老送终,给我砸米袋子,敲棺材哭灵。”

  “……”季鳞翻了个白眼,悻悻的心思一扫而空,对着三师兄讲感情,就是在放屁。

  “说嘛,你干不干嘛?干的话,我就把我赚的老本都给你了,你就喊我一句爹……”张苍术和季鳞排排坐,他豪放的用手臂箍着自己的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用肩去撞季鳞的肩膀,语气得劲儿的矫揉造作。

  听得季鳞一身鸡皮疙瘩。

  她抗拒的把人用单根指头推远,一脸冷漠的讥讽冷笑:“外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