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幼心脾气倔, 说不走就不走,非在病房待到点滴结束,守了林亦清整整两个小时。

  趁着舒幼心离开病房的短暂间隙, 林亦清让护士叫来医生,询问自己可否出院。

  医生沉吟着告诉她:“你重感冒发烧惊厥, 建议最好再观察一天。”

  送走医生,林亦清躺在病床上叹气。

  她现在手脚无力, 想瞒过舒幼心自己偷偷跑回家是不可能。

  希望周岚兰来医院的时候跟舒幼心错开, 两人最好不要照面。

  生病后身体虚弱, 林亦清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躺了一会儿又困了。

  再醒来,听见床边有人说话。

  “阿姨,您放心吧, 没事!”这是舒幼心的声音, “亦清姐姐今天液输完了烧也退了, 没什么问题,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林亦清:“?”

  她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人坐在床边。

  舒幼心站在周岚兰身后, 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好不狗腿。

  林亦清睁眼,舒幼心立马注意到她:“诶, 亦清姐姐醒了!”

  说完, 她立马绕过周岚兰,来到床边:“亦清姐姐,你看谁来了?下午通了个电话, 阿姨就大老远跑来看你, 真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 舒幼心语气里透出点由衷的羡慕。

  林亦清:“……”

  她在舒幼心搀扶下坐起来,看向周岚兰,无奈开口:“妈。”

  周岚兰正在削苹果,闻声抬头睨她一眼,手中苹果皮滴溜溜往下掉:“你要有小舒一半嘴甜听话,我都少受点儿气。”

  林亦清疑惑地瞅了眼舒幼心,奇怪舒幼心到底跟她妈妈说了什么。

  舒幼心朝她略略略吐舌头,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但气氛意料之外的和谐,林亦清更不好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在意。

  舒幼心看起来傻乎乎,其实很聪明,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如明镜。

  周岚兰削好苹果,用小刀分成两半,一半给林亦清,另一半递给舒幼心。

  林亦清接过,眼看着舒幼心拿过苹果后找周岚兰要刀,又把手里的苹果分出一半,大的那块递还给周岚兰。

  周岚兰笑得眼睛弯起来:“你吃吧,阿姨不吃。”

  “那怎么行?”舒幼心将苹果强行塞进周岚兰手里,“阿姨光出力不享受成果,给我吃我也不安心。”

  周岚兰推脱不掉,只能接下,并不断夸舒幼心乖巧懂事。

  林亦清:“……”

  事态发展真是难以预料。

  苹果吃到一半,舒幼心忽然问:“阿姨您今晚住哪儿?”

  周岚兰回答:“留医院陪护。”

  林亦清心口又是一紧,跟周岚兰单独相处,她压力很大。

  “阿姨,您不用那么辛苦,亦清姐姐只是感冒,晚上不用陪护。”舒幼心大大咧咧地说,“您不如回去休息一晚,明儿早上带点好吃的来,顺便接亦清姐姐出院。”

  林亦清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妈要是那么好说话,这么些年过来,她也就不必总是跟她吵架。

  周岚兰沉吟着拧起眉,好一会儿没说话。

  舒幼心没心没肺地吃苹果,清脆的咔嚓声一下接一下。

  “好。”意料之外的,周岚兰点头了,“小舒说得也没错,我待会儿就回去,你把钥匙给我,明早我给你送饭。”

  林亦清震惊,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周岚兰了。

  周岚兰拿了钥匙,在病房又待了半小时就起身离开了。

  “你到底跟我妈说了什么?”林亦清表示不可思议,“她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

  舒幼心眨眨眼:“没什么特别的啊,阿姨来我就跟她套近乎,说羡慕亦清姐姐有这么好的妈妈。”

  林亦清:“……”

  估计舒幼心再哄几句,周岚兰都能认她做干女儿。

  舒幼心可不像林亦清总是嘴硬,不服软,她超会卖乖,摇头摆尾的,嘴甜得很,自然讨长辈喜欢。

  周岚兰在自家女儿身上得不到的回馈,舒幼心成倍送上去,周岚兰当然高兴。

  林亦清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还是舒幼心会哄人开心。

  屋子外天色暗了,舒幼心起身整理旁边的陪护床。

  林亦清扭头看向她:“你刚才不是跟我妈说我不需要陪护吗?”

  “是啊。”舒幼心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点头,“我是说过,那不是怕阿姨抢我饭碗吗?”

  “……”林亦清被无语住,“你还是回去吧。”

  舒幼心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须臾后继续,背对着林亦清说:“这次是你自己打电话给我,我才送你来医院的,你放心,等明天你出院了,我不会缠着你。”

  林亦清心口一揪,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她摸到床头的手机,点开通讯记录,昨天凌晨她给舒幼心打过电话,还不止一通。

  夜深时,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随后轰隆一声,炸开雷响。

  林亦清陡然惊醒,转头看向旁边的陪护床。

  虽然睡前关了病房里的灯,但走廊的光从门口透进来,屋子里并不是一片黑暗。

  陪护床上隆起一个疙瘩,在昏暗的视野中瑟瑟发抖。

  林亦清狠心闭上眼,不去想舒幼心是否害怕,可她脑海中却不断闪过每一次雷雨天,舒幼心惊慌失措的样子。

  下一秒,一个毛团团钻进她的被窝,小脑袋整个埋进她怀里,嘴里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林亦清心一紧,又一松,感觉笼罩在肩头的疲惫感毫无预兆地消散。

  她下意识搂紧怀里的毛团团。

  第二天天没亮,林亦清睁眼醒来,舒幼心已经离开了。

  扭头看向身旁陪护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像昨夜无人留宿的样子。

  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有什么从指间偷偷溜走。

  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是周岚兰。

  周岚兰来得很早,林亦清看了看手机,还不到七点。

  休息一整夜,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林亦清去了趟洗手间梳洗,捧着周岚兰送来的盒饭吃过早餐,等着八点钟医生过来给她上新的点滴。

  沉默中,周岚兰突然问:“昨天那个小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林亦清心头一咯噔,不动声色地抬头:“是朋友,怎么了?”

  “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周岚兰皱起眉头,视线在林亦清脸上打转,“只是朋友?”

  林亦清心里蹿起不妙的预感,抿唇:“你为什么这么问?”

  周岚兰却忽然抬声:“之前我给你的安排的相亲你不去,周卓弘说在商场见到你,那时跟你一块儿逛街那个‘亲戚家的孩子’该不会就是小舒吧?”

  林亦清沉了脸,周岚兰果然还是周岚兰,她怎么会产生周岚兰变得好说话的错觉。

  昨天不过是因为外人在场,她不好当着舒幼心的面发作。

  周岚兰忽然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扔到林亦清面前,质问她:“这种东西,拿来干嘛的?”

  林亦清头皮一炸。

  是舒幼心刚到她家时改的那件洞洞真丝衬衫。

  林亦清猛地抬头:“你翻我衣柜?!”

  周岚兰冷着脸,表情严肃:“昨晚下雨降温了,我想给你拿件衣服,免得你今天吹风加重病情,我做错了吗?”

  林亦清攥紧被子,周岚兰追问:“问你话,这东西你穿?”

  “是又怎么样?”林亦清咬着牙说,“我是一个成年人,有点特殊的个人爱好犯法吗?”

  周岚兰脸色愈发难看:“个人爱好?你不肯结婚的原因就是这个?”

  林亦清忍无可忍:“你要逼我到什么程度?”

  “到底是我在逼你,还是你在逼我?”周岚兰气得脸色铁青,“你的个人爱好有多广泛?包括昨天那个女孩儿吗?我可从来不知道你和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走得那么近!简直是荒唐!”

  林亦清忽然就失去了反驳的力气,瘫坐床头,一点点和周岚兰对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无力感像千丝万缕的针线穿过她的骨头缝,将她束缚成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你走吧。”林亦清闭上眼睛,“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周岚兰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以后别再见面了。”林亦清重复一遍,“回头再有亲戚朋友向你打听我,你就说我死了。”

  周岚兰出离地愤怒了:“林亦清!”

  嘭——

  一声巨响盖过周岚兰的怒吼,林亦清拳头砸在床上,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喉咙,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不走,那我走!欠你的我拿命还你够不够?!”

  走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医生护士听见动静涌进病房,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

  像盆水从头泼到脚,周岚兰呆愣原地,浑身血液将要凝固似的,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不敢再开口,直觉告诉她,若她再多说一个字,那把刀就会捅进林亦清的颈部动脉。

  那是拿手术刀的手,林亦清很清楚从哪个位置下刀,能死得更快。

  林亦清此刻的眼神她从未见过。

  “你简直是……疯了。”周岚兰牙关发颤,边说边往后退,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医生护士不断劝林亦清冷静,别激动,甚至还有人打电话报警。

  刀尖划破林亦清脖子上的皮肤,渗出一点血,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痛,压抑到极致的痛苦早已麻痹了她的神经,她只感受到一切都无所谓的绝望。

  她确实疯了,可能很早之前她就疯了。

  如果舒幼心没有出现在她的人生轨迹中,她或许能把这样疯疯癫癫的一面藏得很好,永远也不会在周岚兰面前撕破这层伪装。

  她只觉得累,特别特别累。

  这一刀划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休息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一道惊呼声就穿过重重人群,撞进她的耳朵里。

  “亦清姐姐!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