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19章 带着镣铐起舞

  “如何?”

  主座上的人闲敲棋子,百无聊赖地看着黑白棋上纷繁复杂的棋局,对面的谢奕正当思索的流畅却被措不及防打断,只好闷声道:

  “城中大量关于您的流言蜚语,又因大水泛滥,民不聊生,又撞上天后登基称帝,不少人被利用煽动情绪,于是便拿您出气”

  “那又如何?”主座上的人见对面迟迟不落下白棋,只好手执黑棋,轻敲了几下桌面示意。

  谢奕再三思虑,终于落下白棋,又接着道:“太过巧合了,灾厄就这么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那几位,臣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了”

  “那该如何?”公主十分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只留了余光给棋盘一眼,黑棋便又落下了。

  “臣自当处理”谢奕接下了这份考验,在他之前,孟昭被派去江南筹集粮草,就连傅阶也被派去修筑临时避难所,只有他,除了三天前被派去调查情报一事,至今没有丝毫用武之地

  “嗯”太平缓缓起身,伸了个不合身份的懒腰,踱步离去。

  只留谢奕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棋局,他真是毫不意外,是他太过年轻么?还是没用?怎么又输了.....

  同一片天空之下,亦有人正执棋对弈。

  “王爷说您干的很好,倒是可惜了那些个虾兵蟹将”其中一人着白衫,神情似是颇为可惜,可却眉眼带笑。

  “如今谢家已倒,王爷还是要多拿些诚意才好,免得人心突变,前途尽毁”着灰衫的人被和煦的阳光笼罩着,看不清眉眼。

  “单凭他姓李,不姓武,便足够了”白衫的人又用丝巾掩唇浅笑:“何况只有他,才能调序阴阳,换得人间太平”

  灰色的衣袍上绣着远山和白云,那人冷哼了一声:“可不止他一位身为男子身”见白衣女子面色捎带难堪,又风轻云淡地转移话题道:“那群人应该都处理干净了吧?”

  “当然当然”对面女子又连连点头,笑得像个狐狸,仿佛刚才的不悦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像是怕对面人不放心,又轻声浅笑补充了一句:

  “都死光了”

  “都死光了?”黑衣银面的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下属,心急如焚的他甚至不待下属解释,就疾步闯入牢房中查看。

  他压抑着愤怒,脖颈上的青筋毕露,沉声道:“六扇门的规矩,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一遍,下去领罚!”

  当他战战兢兢地将此消息小声告诉了正忙于调度物资的人,那人头戴斗笠,虽说事务庞杂而纷乱,可她仍是安排的井井有条,既能站在茫茫细雨调度着来往物资和人员,镇住全场。亦能眉眼带笑细心安慰着伤员与老弱。

  “小姑娘,来来来,喝口热茶,我一直看你站在雨中,也不曾休息喝口热茶,真是辛苦”一位大娘关切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上十几岁的小女娃,亲切地递过来一碗热茶。

  又瞥见姑娘身旁的年轻人,热情地问:“小伙子,要不要也来一碗茶?”

  “不.....不用了.....”黑衣银面的侍卫陡然接受到善意,有些不自在地回道。

  倒是婉儿接过茶连声道谢,又连忙将人请入雨棚:“姐姐,这里有我就行,你快进去歇着吧,免得淋雨”

  “诶哟,你这小姑娘,不仅嘴巴甜,心也善良,跟那些个当官的可真不同”被关心的大娘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进去了。

  婉儿抿嘴笑着将大姐送入雨棚内后,转身领着人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尽管身着红色官服的人仍是抿嘴笑,可他心里仍止不住发毛,只有鬼才知道,这正是那人生气时惯有的表情

  婉儿理了理长袖,却并非开口责问,问的却是:“让你去勘测的事情如何了?”

  他连忙低头,如实回道:“相差无几”

  “那群官员府中就未曾留下什么信件?”

  “未曾”

  上官大人平日里若清风浩荡的眼眸而今闪烁着暗光,叹了口气轻声道:“此事怕是知者甚少,大多怕是被无辜牵连,被间接利用”

  侍卫本想答话,却又听那人言:“朝中近来可有事?”

  他满头雾水,尽管抱着满腔疑惑,仍是尽责回道:“来俊臣及其党羽仍在兴风作浪,各位皇嗣亦是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来,几位皇子为了讨陛下欢心,特地请求将流民迁至他们境内安全的地方,以平人心”

  “最后是太平公主前些个日子先您一步,抵达附近蒲州”

  他见本来暗自沉思的人忽然愣了一下,又见身着红色衣袍的人仍不相信地问了一句:“何人?”

  他只得低头回道:“太平公主”

  眼前镇定的人突然搓了搓小手,几番整理了衣领,似是颇为不自在,见下属一脸疑惑,上官大人轻咳了一声,提醒下属莫要稽越:

  “今日之内,将那份皇子名单交给我”

  他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又被人喊住。

  “可将功赎罪,但六扇门的规矩...”婉儿不再说下去

  “属下明白”黑衣银面的人双手抱拳,鬼魅般地离去。

  被下属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又毫不自知地做起了那些个小动作,上官大人本来还预设着种种与那人再次相见的情形,可突然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又沉下目光。

  她只是挥了挥手,身边又忽地多了一位待命的下属

  “派些人前去蒲州查探一番”

  “是”

  窗外仍下着倾盆大雨,有人神色意味不明。

  “我只是顺应天命,对么?”

  “自然,皆为成就大业必要的牺牲罢了,王爷他将会带回大唐的盛世”一袭白衣的人摆弄着桌上的花瓶,状似撒娇催促道:“您的承诺对王爷可要抓紧点儿”

  “心急如何成的了大事?”那人像是职业使然,又恨铁不成钢地批驳了一句,又猝然惊醒,沉默良久,终是叹道:“只能借刀杀人”

  他又深吸了口气,补充道:“到那时,她甚至连反抗都不得”

  “还有,莫要再伤及无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那人又疾步向前,带着满脸的警告,带起的风将花瓶里脆弱的花摧折。

  “自然,自然”白衣女子像是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会,才又掩唇闷闷不乐地应了几声。

  朱门前,青石长街,天雷滚滚,乌云遮天蔽日

  熙熙攘攘的人群攒动,他们在气急败坏的怒骂,见人出来,纷纷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怎奈又被一群沉默的士兵拦住。

  “各位!各位!先冷静!我来说!”其中一位年轻人高举双手,稍稍平息住了满腔怨气的人群,可还是不少人抓起石子、树枝等破烂就奋力朝那人扔去,眼见砸中了,人群发出浪潮般的欢呼声,纷纷叫好

  “公主!”谢奕手足无措地看那人额上鲜血直流,只能无力地朝人群控诉道:“我们可是来救你们的啊!!!”

  人群寂静了三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

  “你们粮仓里的米堆得像山那样高吧?!吝啬到只让我们吃着残羹冷炙!你们也好意思说这句话?!”他们面黄肌瘦,说的是理直气壮和理所应当

  “是啊是啊!你就算这么着我们也不打算计较了”另一位接下了话:“可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了!你特么还打人抢回去什么意思啊?!”她把身旁一位畏畏缩缩的少年拽到众人面前,指着少年头上可怖的淤青,朝阶上无言的人质问

  “你看看我儿子都被你们打成什么样了?!”

  “看看你干的这些好事!你怎么还有脸让人在全城歌你的功颂你的德?在下真是不知,原来做婊子还要立牌坊啊!!!”一位已经鬓发斑白的中年人大声斥责。

  另一个青年则唾了口唾沫边说边不屑地弯腰大笑:怎么称呼您啊?圣母?!”赢得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给我们一个交代!!!”刚开始让大家冷静的那名青年好像也被着热血沸腾的人心鼓舞,振臂高呼

  大雨倾盆而下,像是要冲刷尽世间的一切污秽与肮脏

  谢奕紧抿薄唇,无言地看着眼前近乎荒谬的一幕,他原以为只要逆转风向,便可无声无息地平息民愤,后续工作也更容易展开的.....

  “可知错?”那人额上染血,可语气风轻云淡的像是她不过是出来看看风景,散散步,没什么大不了

  他攥紧了拳头,双眸赤红,低声怒喝:“我没错!我又做错了什么?!错的是他们!!!是他们将你贬入尘埃啊!?错的不是我!是公主你!”

  少年就站在那漫天雨幕之下,他将唇咬至出血,满脸倔强,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连反抗也不反抗......

  “跪下”那人平日里琉璃般的眼眸此刻淡漠到一丝情绪都看不出,声音却是平淡到不容拒绝

  谢奕像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得讽刺又不可置信:“公主要臣向那群垃圾跪下!!!”

  他突然上前三步,溅起的泥水甚至都沾染到了少年白皙的脸庞,他指着那群人大声喝道:“他们怎配?!”

  人群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不绝,而有人则雨声中高声大喊:“这就是公主您的诚意么?!”

  “傅阶!”

  一旁沉默待命的傅阶强硬不由分说地将不断挣扎反抗的人反捆了起来,而此时谢奕已风度尽失,咬牙切齿无能狂怒着:

  “傅阶,你要捆的是那群人渣垃圾!!!”

  “傅阶!是他们错了!”

  “是他们的错!!!”

  “谢奕,想活命就闭上嘴巴”傅阶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在愤怒的人耳旁沉声提醒,而后又拍了拍谢奕的肩膀以示安慰。

  鞭子破空而来,在少年的背上落下一道道血痕,雨水不断混杂着鲜血溅到了三尺远,不少人发出阵阵惊呼,倒吸了口凉气,而有人则不够瘾,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幕血腥又残忍的场面

  “好事不留名,坏事已传遍千里,”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只能够让跪在面前的人听到:“此为一错”

  谢奕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人心难测,何况逆命改人心?”那人的声音冷漠到没有丝毫变化,雨声滔天中,忽远忽近地传来:“此为二错”

  无声的对峙和反抗仍在无边无际第地蔓延,受刑的人背后已是血肉模糊,冷汗混杂的雨水流入那双近乎无神的眼里,周遭安静的只有雨声和流水,所有人都沉默到死寂,无人再敢出一言

  “无错,便是错”那人缓声,像是回忆起了久远的事,像是满腔的沧桑:“此为三错”

  高高扬起的鞭子还未重重落下,便被人止住了。

  “够了!”傅阶握住那人冰冷的手腕,低喝道。

  太平轻眯着眼,瞥了一眼已经痛昏过去的人,又扫视着面前的众人一番,执着鞭子踏步向前,而后下令:“拔刀”

  一直沉默不语的士兵迅速又统一地拔出冰冷的刀剑,锋芒直抵那群作乱之人,而人群惊慌失措纷纷后退,更有甚者四处逃窜,乱成了一窝蜂。

  “我们要的粮食呢?!!”可仍有一群人强撑着镇定地站在原地,义正言辞地指着那群手握刀剑的士兵,大声叱责:“救人救到底!!!你们怎么还能见死不救?!!”

  傅阶一听这话,气的大动肝火,正要挥手下达最后一道命令令,却被人拦住。暗紫色的祥云纹被雨水浸湿,那人显然发着低烧还尚未好全,嗓音此时已极尽嘶哑:

  “给他们”

  傅阶几番握紧手中的长枪,闭上眼睛压抑着心底燎原的怒火,终是不忍眼前人失望,黑着脸,咬牙对身旁几位士兵吩咐道:“你们几个!抬起谢奕!给我过来!”

  人群总算安静了下来,只留从未断声的窃窃私语和那无尽的指指点点,而那人站得笔直,即使被千夫所指。

  “棋差一招”

  有人兀自叹息,不知对何人言。

  这几天忙上忙下的张柬之忽地见婉儿来拜访,连忙快步上前迎接,将救灾时出现时未曾预料的问题细细分说后,才想起来比她还忙的上官大人可能是要事找他。

  “朝堂中可又出了什么事?”

  婉儿点点头,道:“在下已请求陛下赈恤,免除此地租赋,助修房屋、赈粮贷种等工作也在各地有序展开”

  张柬之认真地听着,不断缓缓点头,颇为赞同。

  “每逢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故在下又请求陛下赐予棺椁,既可安抚百姓,又可及时阻断灾厄传染”

  “百姓又上官你这般的父母官,当真三生有幸啊,老夫甚至都没能想到”张柬之饮了口茶,赞叹道。

  “张老谬赞,只是在下近来脱不开身,故想烦请您落实此事”

  张柬之摆了摆手,似是极为高兴自己也能出力,乐道:“唉,哪有烦请不烦请的,这毕竟也是老夫分内之事,我可乐意的很”

  “那就拜托张老,在下就先去忙”婉儿起身告辞

  “慢走!”张柬之挥手作别婉儿后,又面色不定地坐下,道:“你这么着急,莫非真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王爷早就让您速战速决,哪知到了现在,您还是未能动她一分毫毛!当真是丈夫之伏!”向来笑吟吟的白衣女人此时也大动肝火

  “明明只要埋藏几个亡命之徒在人群中,鼓动人群暴动趁乱发作,便能让她死的让人无从怀疑,再不济也能逼她先行动手,落个滥杀无辜的罪名!可您还是什么都没做!”

  白衣女子将发上的金钗取下,抵在张柬之脖间,轻声细语道:“当真让人不得不怀疑您对王爷的忠心”

  “我说过莫要再牵连无辜!”张柬之怒声驳斥。

  “您可还记得是谁,将本来预先抵御灾害的储备粮转移的?是谁,害如今千万人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这可都是...”

  “够了!”张柬之猛地将杯子摔至于地上,不断深呼吸,艰难地平复着心绪

  “您要相信,只要她死了,王爷就起兵造反大义灭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白衣女子循循善诱,转而却又明目张胆地威胁:

  “反之,您半生清誉,怕是得毁于一旦”

  两鬓斑白的人一声长叹,终是下定了决心:“我会照办的”

  谢奕才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就又被责令前去府中祠堂反思。

  看着在青石板上跪的规规矩矩一言不发的人,横躺在树上休憩的孟昭倒是有些乐了,解下腰侧的玉珠,将其弹射到水缸中盛开的莲花里,见溅起的水珠替浑浑噩噩的人洗了一把脸,孟昭十分欠揍地笑出声来。

  “回来了?”谢奕面无表情,也不擦被浸湿的额发,只是问道。

  “自然”孟昭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十分舒适地在树枝间伸了个懒腰,声音好像也染上了几分漫不经心:“别怪她”

  谢奕垂下眉,也不回头看,看着眼前的青苔:“我知道”

  孟昭哼了一声,调侃地笑着:“嘴硬!明明心里还是那么不理解”,他纵身一跃,轻轻松松地就从枝大繁茂的树上跳了下来。

  “说真的,你身上的伤我都看过了,不过是些皮外伤,都被未曾伤及筋骨,更不必说内脏。”孟昭耸耸肩接着道:“只不过在外人看来,怕是神仙回来,都救不得你”

  “说真的,小孩,她把你当成家人的”孟昭轻轻拍了拍那人瘦削的肩膀,安慰道。

  久违的日光在微波下跳舞,而绿影镶金,清风不停息地穿梭在林木间,簌簌有声

  悲伤的氛围明明就要开始弥漫,可被谢奕不解风情地打断

  “你们也?”

  孟昭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谢奕不愧是谢奕,一眼便知晓了事物的全貌。他万万没料到安慰个人还能把自己的老底都给揭了出来,轻咳几声,又状似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么多”

  “不过说真的,那个人啊,其实对身旁人极为看重。若是捧上一颗真心以待,她便死命护崽”

  孟昭潇洒地挥了挥手,脚步声渐行渐远,而堂前点滴,留一人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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