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莫须有 荒唐言【完结】>第11章 无措,只能逃

  自上元节归来后,公主殿下每日一下课便往练武场赶,日复一日的,就算是大风大雪,还是大雨天气,从不停歇,不敢有丝毫懈怠。

  教各位皇子基本功夫的卫师傅近来倒是对突然改性子的殿下颇为称赞。毕竟他也清楚,他教的这些人个个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怎能妄想他们静下心来,好好琢磨,苦练功夫呢?

  所以平日里,他也只教他们一些防身的技巧。

  当初他看这个女娃娃跟过来的时候,倒是没有多在意,只当这位尊贵的公主想要找找乐子。哪知到了如今,一群娇贵的少年少女们这剩下了眼前这几位独苗苗。

  不错不错,心性坚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卫师傅满意地咂着茶,悠闲地看几位世家子弟苦练着基本功。

  不曾想,他刚在心底默默赞赏了几句公主殿下练功专注,不为外物所侵扰。就见公主殿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虽是大汗淋漓,可气息十分平稳,朝傅阶打了声招呼,转身便离开了练武场。

  “靠,你怎么那么快!”

  傅阶扎着马步,挑着着沉重的水桶,鬓发间满是汗水,练功服后背被汗水浸透。他大声骂了一句粗话,欲哭无泪地看着太平完成了平日里的训练内容,潇洒利落地离开练武场。

  “啧,叫你平日里偷懒,落下了好几天的功课”

  孟昭擦着脖颈处的汗水,神清气爽,幸灾乐祸地站在傅阶面前。

  “哼!潇潇姐唱的戏我可是一场都没落下!”

  傅阶不服输地咬着牙,承受着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汗水淋漓而下,甚至将他双脚旁干燥的土地,都浸湿了一部分。

  “感情你还挺骄傲的?”

  孟昭竖起眉,冷笑地看着他

  “诶,诶,诶,下去,下去。”

  孟昭悠哉游哉地踱步,边嘲讽:“你这蹲的是马步吗?怎么整个人都要站起来了?”

  “再不下去,卫师傅,怕是得让你再撑半个时辰”

  “你娘的!孟日召你不是人!”

  傅阶一脸痛苦的神情,不断深吸着气,却还是不得不压低下盘,颤颤巍巍地扎稳马步。

  谁能懂!谁能懂他的痛!

  偏偏面前这个狗娘养的东西还在他面前笑得那么开心!

  “老子今天非得叫你做人不可!”傅阶咬牙切齿,直接把担子往上猛地一提,劈头盖脸地朝人砸去。

  孟昭巧劲一转,轻松躲了过去,又趁人不设防,猛地一个横踢,攻向傅阶脖颈。

  耳旁疾风阵阵,傅阶来不及多想,便猛地朝前,格挡对方膝盖薄弱处。

  孟昭却是眼带笑意,顺势跃起,生生将身子转了个身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傅阶背部攻去。

  傅阶眼疾手快地接招,二人打的是尘土飞扬,黄沙四起。

  卫师傅却是见怪不怪地看着眼前这幕,丝毫没有劝架的自觉,他甚至于心底惋惜,今日那个女娃娃走的太早了些,不然,场面就可以更加精彩了。

  话说公主殿下今日早早就离开了练武场,主要是婉儿要给她温习功课来着,去太迟了可不好。

  天气温和舒畅,阳光亦是温暖不曾刺人眼,而她的挚友玉骨云衫,拢袖闲敲棋子,正倚窗前温声颂词话,似海棠花雪,那般温柔朗然,叫人不敢看,又不住偷眼细看。

  天光半倾,光影错落有致,而微微风簇疏影,散作漫天辰星,沾满那人及腰秀发。

  她本想轻声轻脚地靠近,不曾想,却还是惊动了那人。

  后来,她忆起,那人面色欺春雪,侧头笑看她,扶光陡然忽地跌入那琉璃眼眸,尔后,鹤别青山,砌下梅花紊乱,惊扰扶摇,揉碎纤凝。原这世间物,竟只余满腔那意味不明的颤动。

  而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思考,只知道那颗心脏像不属于她似的,是心似飞雀,迢迢撞人间。

  “你来啦”她低声轻笑,将直愣愣站在原地的人推到案桌前,而她简直就是手足无措,讷讷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坐立不安,心绪简直就像满地落花那般杂乱。可叹,面前人竟无丝毫察觉,仍一心一意地帮她温习功课。

  像是醉后不知天在水,不知为何,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不听自己使唤似的

  明明婉儿在很认真地,一如既往地为她讲解,可不知为何,她只觉的耳垂发烫,甚至隐隐又延及到面颊之势。又突觉喉咙干渴,她顺手便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婉儿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倒是太平猛地记起手中这杯应是婉儿所饮,又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今日这是怎么了?”

  婉儿担忧地看向殿下。

  太平故作镇定:

  “练功有些累了,今日便先到这吧”

  说完,公主殿下落荒而逃,甚至卷起了身旁的落叶,步伐急促,气息微喘,明显不稳。

  婉儿不明所以地起身站在原地,失落地看着人走远。

  婉儿不明白,公主最近总是像是在看她,又好像看的并不是她,与她之间亦是疏远了许多。

  在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后,婉儿抬手拦住提剑而起,急冲冲要赶去训练场的人。

  小太平急忙刹住了车,才不至于将那如兰般脆弱的姑娘撞翻。

  “婉儿可是有事?”

  那人平日里似笑非笑的嘴角此时抿的笔直,是不常有的冷淡。

  媚若桃花的唇瓣开开合合,主人却始终未能找到她的声音。

  公主殿下将目光越过身前人柔顺的发顶

  “若是无事,本宫就先去忙了”

  她神色有些不耐,似是着急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再追着她。

  “殿下若是有何烦心事,尽可跟婉儿说”

  在那个人的衣摆快要掠过时,婉儿终究是开了口。

  那人停在她身侧,似是叹息了一声:

  “我又该从何说起。”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

  记忆里的残阳似血,徒留在原地的人拿着经书独自于殿前站了许久。

  离开的人不知疲惫地提着长剑在辽阔的草场上驰骋。

  年华尚轻,情窦初开,兵荒马乱,潦草收场。

  ~~~

  那日,婉儿若往常一般,为武皇陛下处理着繁琐头疼的政务。

  只是今日武后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展颜而笑。婉儿并没有因此而分心,只是认真而严谨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倒是一向沉的住气的天后先开了口:

  “婉儿可有心上人”

  婉儿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摸不透陛下的意思,于是默然。

  陛下扶了下额,既无奈又头疼道:

  “但答无妨,让朕参考参考。”

  “人中龙凤,重情重义,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武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

  “你平日与太平最为亲近,可知她青睐何人?”

  她顿时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只觉身体恍若并非自己的,僵硬的像只被迫提线的木偶

  “臣,不知”

  武后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又开口问:

  “谢家嫡子如何?才华横溢,写得一手好诗文”

  “谢忱常年流连在勾栏瓦舍,寻花问柳。所作诗词更是酸臭,既无关家国大事,亦无关世事感慨。只有养尊处优的无病呻呤罢了,绝非良配”

  武后诧异地看向仍执笔勾勾画画的人,在她的记忆里,婉儿向来对他人的评价皆为浅尝辄止,不肯多做评论。

  她曾以这来打趣她:“莫非在婉儿眼中,世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

  “非也,只是世事复杂,鄙人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所历甚少,才不敢妄下断言。”

  看来对谢家嫡子的印象不是很好。

  “那,谢家次子如何?生的眉目疏朗,轩宇昂然。”

  “不可,残暴嗜杀,只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抽刀相向。”

  “这,那,薛家庶子,薛绍如何?”

  武后又试探性的问道。

  婉儿沉默许久,终是无言以对。

  武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般下了定论:“那就薛家庶子,薛绍”

  婉儿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她只是茫然地走,没有目的,不停地走。

  路过她的宫人们,没怎么在意她,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地轻声讨论近来发生的事。

  “公主真是大胆!”

  “可不是吗?以如此的方式求得心上人,真不愧是陛下的女儿。”

  却又有人拦住那喝彩的人,把话头接了下去:

  “大臣们可不这么认为,说咱公主不知羞耻,不成体统!”

  “唉,果然,女孩子还是该矜持点的好。”另一个拿着扫帚的宫女叹了一声。

  “怎地如此说,这才是咱大唐女子的风范和气概呢!”

  一名太监虽提着笨重的水桶,此时却抬起腰杆,面上似是不满。

  “唉,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吧”

  宫女太监们边推搡边笑骂着对方逐渐远去。

  “是殿下自己吗?”

  她没能够收拾好自己的狼狈不堪,只能再次默默告诫自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能有过多过分的奢望。

  本就是罪臣之女,向来未敢期九天之人垂青。

  只是,只是,若她...若她....啧!

  平日里清泰无虞的人此刻像是陷入了无端的偏执,向来无忧无虑的清风也带不走那人眼底的戾气。

  “上官才人?”

  薛绍此刻也是刚下朝,他满脸喜色,怕是他父亲,亦或是族内什么人,早就将消息告诉了他。

  武后询问她,怕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她不过是一介才人,对于武家此等大事,又何须她多加置喙。

  那位人君,怕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薛绍心情欢悦,笑嘻嘻地朝婉儿打了个招呼,却没见这位平时谦逊的上官才人回礼。

  昔日他曾有幸与这位才人讨论诗词,那时的上官才人落落大方、神色从容,虽是罪臣之女,可礼数无可挑剔,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如沐春风,自然而舒适。

  他曾无数次感叹上官才人的心性若林间清风,境界犹高山洁雪,可现在谁能告诉他,面前这个神色难辨喜怒,也不说话,只能让他尴尬地站着的人是谁?

  薛绍正想悻悻告辞之际,却听那人言道:

  “好好待她”

  他一时没缓过神来,才犹豫了一会,便见那人永远平和的神色转而变得不耐,甚至隐隐有动怒之势。

  他连声答应:“自然,自然”

  那人抬腿就离开,只留他满腔疑惑,他自然会好好待他的妻子,就算只是政治联姻,看在天后的份上,也自会好好待她,更何况他与她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又何须上官才人这个外人来嘱托?真是奇怪。

  薛昭一甩衣袖,想也想不通,看着远处那个像松柏挺拔的背影,只好作罢。

  不久,陛下便已为公主择好良婿,城阳公主之子,薛绍。

  那日红妆十里,晴空万里,沿途的火把几近将周边的草木灼烧至枯萎,武皇甚至下令摧毁了万年文史馆,只为女儿出降的路上扫平障碍。

  太平公主一时风光无两,人人称羡,只叹生错门庭。

  她尾随着队伍将那人送至目的地,亲眼看着那人拜堂,成礼。

  尽管满目皆是刺眼至极的红色,她仍是带上与常人无异,面容欣喜的神色。

  只是这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苦涩异常,又何况是别人看来呢?

  宴桌上,大概是沾了酒,同僚之间亦放开了许多。

  其中一人发觉上官面色不对,便关心发问:

  “上官才人可是身体不适?”

  明明只是关心发问,同桌人便纷纷起哄。也难怪,婉儿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且不说深情的桃花明眸和得天独厚的脸庞,单是那周身仙魔难辨的气质,便足以令人为之倾倒。

  发问的那名同僚亦是身着月牙袍,生的是清俊疏朗,端的是一表人才,明明就是位翩翩公子,但那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将军,孟昭。

  人总是喜欢自当月老,将万物胡乱凑对,亦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今天是太平公主大喜的日子。

  婉儿略微朝那位好心将军点头示意,轻声道:

  “确是身体抱恙”

  又朝诸位同僚额首:

  “还请诸位谅解,是婉儿的不是,诸位尽兴便好,不必在意鄙人。”

  在场的那可都是人精,面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可是天后眼前的红人。

  纷纷摆手自称不是,自罚三杯,话题避开尽管面色平静,却明眼人都看出来她不高兴的上官才人。

  那位一同被调侃的青年才俊亦是朝她望了一眼,不再说话。

  她将酒抬至唇角,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那一瞬间下耷的嘴角。

  真是让她筋疲力尽,原来非是从心而笑,是如此之难。

  本就繁复心绪乱成彻底一团,偏头痛隐隐发作,无法忍受,亦无法思考,只能草草向诸位赔罪,先行离席。

  回到空无一人的住所后,她翻出了那坛尘封许久的美酒

  “会好的.....会好......的”

  她终于哽咽,一路上强忍的防线彻底崩溃。

  不过是再次孤身一人,不过是再次忍受这难捱的一切,她已经受过一次了,一定可以再次习惯的,一定可以的。

  可她泣不成声,声音近乎破碎:

  “我会习惯的,会的......”

  明明是想大醉一场,反正明天既无公事处理,亦无人在意,更何况是如此心绪。

  但她终究是住了手,用被子将自己团团包住。

  生活像刀锋,并不在意她是否已经遍体鳞伤,只会逼她不断向前。区别在于有人会逃避,怯弱,不再向前。

  但她,会收拾好自己的满身狼狈,以万军莫挡之势,成为时代的刀尖。

  如此,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她看着殿下嫁人生子,平安自在,人生美满。

  她亦逐渐为殿下感到由衷的欣喜,真诚的祝福着她。

  她和他琴瑟和鸣,生活平淡,但终归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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