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凝深吸一口气,今天晚上的天气真的很好,清凉不闷热,还有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夜色,像块宽大无比的幕布,悄悄地拉开了,罩住高楼大厦,霓虹灯如约而至,遗憾的是,繁华的代价是拿又密又忙的满天星作交换,它们生息全无,徒留墨一样黑的天,好在月亮像未长成的女孩子,但见人已不羞缩,光明和轮廓都清晰刻露,渐渐可烘托夜景,不逊于机械的绚丽。

  姜初和她并排而立,两人一时无言,谢晚凝看看四周叫嚷不绝的小摊,

  “要吃吗?”

  姜初没有看她,只是随着她的目光落在一家卖冰激凌的餐车,她实在觉得谢晚凝太可爱了,分明是个姐姐的长相和气质,却处处透着小姑娘的做派,程安说她喜欢吃甜的腻人的点心,小时候陪着去看好几次牙医,怕得要命还死不悔改。

  谢晚凝吞口唾液,眨眨眼,她的嘴好几天没有尝到甜口了,虽然谢鸢和谢愈常常带来她爱吃的蛋糕,但是不知为何,食而无味,一时不知道到底它是死的还是她是死的。

  但餐车前人满为患,几近水泄不通,谢晚凝还是决定放弃,姜初望着她恋恋不舍的眼神,提议道,

  “没关系,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来。”

  “算了吧。”

  谢晚凝看见里面还挤着光膀子的男人,实在是不忍心让姜初碰到,怕精致的娃娃溅上油腻的汗水,怜香惜玉还是大部分人刻在骨子里的道德。

  姜初从来也不愿强求做什么事情,她颔首,和谢晚凝走出嘈杂的夜市,谢晚凝首先打破沉默,问了一个很不像她的问题,

  “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实在不契合谢晚凝在姜初心里的印象,再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姜初来答,谢晚凝和姜初在等红灯的间隙莫名其妙地对视着,她的眼神好像被蒙上一层雾,闪着疲乏垂绝的希望披沙捡金似的要在姜初的情绪罅缝里找个苏息处。

  就在谢晚凝以为等不到姜初的答案而准备黯然神伤时,对方轻巧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指骨,示意她该向前走了,

  “我不习惯给人不确定的答案。”

  姜初和谢晚凝满打满算五次面都没有见到,只是听程安说,她十五岁出国读书,二十岁国内国外两地跑,一边学习经营公司一边完成学业,然后彻底继承至源制药集团70%股份,在和望安制药集团的角逐中略胜一筹,那段时间,姜初时常可以看见发呆的程安,沉默寡言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谢晚凝的认可,说她长大了不少,所以在姜初这里,谢晚凝一直是个让她敬佩和欣赏的人,第一次见面都想喊出“久仰大名”的那种存在,即使在仅有几次的交往中,谢晚凝表现得有点德不配位,但也只是让形象打了个折扣,就当爱情会让人改头换面吧。

  谢晚凝听着完全姜初式的回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觉得活着有意义吗?”

  姜初笑出声,话题的跳脱和莫名其妙的深重让她觉得有趣,又因为谢晚凝正经严肃的表情收敛起来,

  “我觉得一切的意义都在于人对当下事情的感受和行动选择。”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谢晚凝,对方却黯淡眸光,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她爱的答案,

  “那如果我对当下事情选择的行动是死去呢?”

  姜初顿了顿,接着又慢悠悠地说,

  “那也是你的选择。”

  谢晚凝彻底地垂头丧气,姜初还是因为良心劝导着,

  “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谢晚凝指了指她们路过的一个水果摊贩,老板正在把西瓜切成块,倒进塑料透明盒子里,

  “如果你像那个西瓜一样被人切过呢?”

  姜初扭过头上下打量完好无损的谢晚凝,

  “你被那样切过?”

  “……应该比那轻一点。”

  姜初蹙眉,她拽停谢晚凝,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晚凝的手臂被姜初握住,女人的手竟意外冰凉,触感在稍稍燥热的夜里给谢晚凝渡着舒适,她烦躁激进的心被冷得平静片刻,谢晚凝斟酌着词句,半晌开口道,

  “如果一个人在你身上慢慢地刮开一刀又一刀,你会怎么办,你做梦都是那种感觉,你会怎么办?”

  谢晚凝说出口还觉得不知足,便用几天没来及修剪的指甲在姜初伸出的小臂上,缓慢地划拉着,眼神迷蒙地望着对面人的反应。

  暧昧的触感让姜初心里发痒,但是比起悸动,她更是疑惑不解地看着浑身上下如碧玉一般的谢晚凝,有点迷糊,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姜初一直觉得自己聪明,但这会儿她却如临大敌般对未知感到不安。

  “你会怎么办?”

  谢晚凝还在咄咄逼人,姜初恢复了神态,一字一句地说,

  “当然是一刀一刀地划回去。”

  “是吗?”

  谢晚凝游离的目光不敢和姜初对视,她和自己意料之中的一样坚强和沉着,但谢晚凝是个胆小鬼。

  并没有足够的热情和恨意去支撑她找到那个人再去把自己所受的一切伤害还给他,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真的很不错。我永远的想法是那我去死好了。”

  “那我会死不瞑目的。”

  姜初接着后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哼哼,看不出你这么记仇。”

  “如果一个人连这种仇恨都可以淡化的话,那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谢晚凝慨叹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菩萨。”

  “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姜初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赞扬的称号。

  谢晚凝还是在嘀嘀咕咕,

  “我确实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吧。”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还在渴望爱。”

  谢晚凝瞳孔骤然放大,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淡漠吐出这句话的姜初,羞恼的情绪从逐渐凝重的神色中抽丝剥茧地爬出,她不明白眼前的人,或许温柔只是她的保护色,自诩清醒,没有同理心的看客,谢晚凝露出冷淡的笑容,像阴寒欲雪天的淡日,但姜初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刚酝酿出的所有情绪轰然倒塌,仿佛竭尽愤怒挥出一拳结果挥干净对方头上的空气。

  “你一直在向我提你想死,是想被我爱吗?”

  ?

  “扑哧”

  谢晚凝扶着姜初瘦弱的肩膀,颤抖地弯下腰,抑制不住地几近笑得虚脱,对方还得抓住她的胳膊肘以免她真笑倒在街上,谢晚凝意识到让别人来共情自己这件事的愚蠢和浪费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可以对另一个的伤痛感同身受,你万箭穿心、你痛不欲生,也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别人也许会同情,也许会嗟叹,但永远不会清楚你的伤口溃烂到何种境界。

  但是这不是重点,谢晚凝被姜初突如其来的自信心诱出第一次的愉悦,她直起身子擦擦泪,姜初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似乎丝毫没觉得那句话有多无趣,估计还会因为逗笑了谢晚凝而沾沾自喜,谢晚凝自己的臆想让整件事情又裹上一层喜剧。

  姜初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两人再次对视,但是这一次,谢晚凝不知道是因为眼中还蓄满泪水的原因或是其他,似乎变得更有神采和生机了一些。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姜初拿出手机,是程安的电话,谢晚凝还意犹未尽地看着朝自己比了一个“嘘”手势的姜初,

  “喂?”

  “姜姜,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谢晚凝俏皮地模仿程安的称呼,做个“姜姜”的口型,仿佛又活过来一般,姜初又把免提给关上,不给谢晚凝插空调皮的机会,

  “我和朋友在外面走路,下班遇到的。”

  “什么朋友啊,要我去接你吗?”

  谢晚凝识趣地东张西望,表示自己不对他们的谈话内容感兴趣。

  “不用了,你先休息吧。”

  “姜姜,你在哪里啊?我还是去陪你吧,你朋友男的女的?”

  “女孩子,你不用担心。”

  真的算是费了姜初好大口舌才安抚住程安,

  “你长得这么好看,未婚夫没安全感也是应该的。”

  谢晚凝看着姜初如释重负的表情,诚恳地给程安说了几句话,虽然她挺想落井下石的。

  “你也觉得我好看?”

  谢晚凝看着彷佛喝了不少酒在那里胡言乱语的姜初,说着,

  “既然程安叫你姜姜,那我叫你楚楚吧。”

  姜初领会到这是她名字的近音字,好奇地问着,

  “什么楚?”

  “楚楚动人的楚楚,因为你说话真的很冷。”

  姜初觉得谢晚凝幼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姜初因为是工作日,穿了高跟鞋,谢晚凝的净身高是要比她略高些的,这时候却矮一点,谢晚凝踮起脚微微向前倾倒身子,耳语道,

  “别去找程安了,”

  “我们回你家吧,你好好地爱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