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开道,江名危与李队长一前一后朝工厂冲去,然而正如江名危事先所说——一旦她们将要或已经触及真正秘密之时,对方的枪/子可就不是冲着拖延时间那么简单了。

  “冲不过去了。”李队长大腿被子弹擦了一下,闪身至江名危所在角落,咬牙补上弹/药。

  工厂大门还在五十米开外。

  江名危已许久未碰枪握枪,此刻刚一放松,手腕便有些酸胀颤抖。

  “看一眼。”她说,“远近不论,得看一眼。至少验证那些非法行为的存在。”

  李队长示意她上旁边的小楼房。

  “即便最后大概率连证据也拿不到?”

  “是。”江名危滚到窗边,抬手放了几枪,不再恋战,跟着李队长往楼上奔去,“证据拿不到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此番我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即便是从长计议,也能有个立足点。”

  两人登上二楼,从正对着工厂的窗户往外看。

  “这是——”李队长紧紧皱眉。

  “火油。”江名危微微喘着气,与她一左一右贴在窗内,负责分开盯梢工厂两侧,“他们在泼火油。来不及了,看样子,大半都泼上了。”

  “火油是常备的——不奇怪,毕竟他们随时做好了证据暴露的准备。”李队长眉毛皱得跟深,“看来至少没有炸弹。”

  “奇怪。”江名危说,“总不至于连枪都搞得到,却搞不来几个炸弹。”

  李队长没有回答,她也不清楚。

  “江总……”她声音难得迟疑,甚至罕见地把目光从窗外挪开,“你看那边。”

  江名危心跳如雷,直觉她即将看到她想看的东西,绕到李队长那侧,眯眼看了过去。

  只见一伙人从工厂匆匆外出,由几十个壮汉拖着四个巨大的铁笼,笼里全是……人鱼。

  一个笼子里逼仄地挤了十几个,拥挤得把边缘的人鱼压到了铁栏间。

  统共四个笼子,两个装活的,两个装死的。

  活着的都被铁索绑得结结实实,歪七竖八地互相靠着,一动不动;死了的,则层层叠叠垒在一起,有的尾巴还拖在笼外,卷了一地的灰尘。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看到确实另一码事。江名危失神地后撤了一步,只觉喉咙发紧,胃里像是被人猛地捶了一拳,引发一阵翻江倒海。

  然而方才追击的人却并不会给她留下缓和的时间。

  楼底下一阵浓烟滚滚朝上,火焰顺着老旧失修的木楼梯攀爬而上,方才火力短暂的停歇并不代表对方放过了她们,如今看来,是打着直接瓮中捉鳖烧死她们的主意。

  李队长喊道:“走!”

  不必她吩咐,江名危早已踏上窗户,率先把着窗框,闪身跳出。

  落地的一瞬间,江名危想也不想地抬手射击。闻声赶来之人与她齐齐开枪,江名危躲避不及,左侧没入一股重力,被打得身形一偏。

  对面使枪的人枪法粗劣,效率远不如她们二人一枪一个来得高。李队长收拾小楼残局,江名危拖着中弹的左臂,径直瞄准远处那几个铁笼车。

  “砰!”

  那些运铁笼的手里没枪,陷入一片慌乱,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几个男人冒着枪火,从路旁拖来油桶,往铁笼里面泼。

  江名危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他们要做什么,加快了射击动作,左手手腕全力按住因脱力而发颤的右手,眼神无比清醒:“没炸弹——叫你的人试着进来。”

  “已经在进了!”李队长摁下江名危头,一枚子弹擦着掩体从她头上射过,“他们拖住了大半火力,但目前看来……”

  “轰——”

  江名危被突如其来的巨响轰得耳朵嗡鸣,只觉周遭突然爆出了巨大的热意,灼灼地朝她们卷过来。

  炸弹?她模模糊糊想。

  不是,是火——江名危眼前被冲天的火光映得通红,爆炸应当来源于工厂中的某处仪器,而于此同时,整座工厂的围墙都燃起了熊熊烈火,连还未逃离的工厂职工亦不能幸免!

  方才往铁笼上泼油的那批职工首当其冲,笼中火焰已起,周遭有突然被大火包围,手上油桶还未来得及撤,就被四周火焰卷了进去,哀叫着四处扑腾。

  此时再没人顾得了江名危她们这群入/侵者。

  江名危几步上前,冲着一个铁笼的铁索“砰砰”打出一串子弹,那锁不知是何材质,竟然毫发无损。

  “咔哒”一声,江名危的子弹打空了。

  这个笼子是最先燃起来的,里头关的是活人。

  笼子里传来凄厉无比的惨叫,无数只手扑腾着朝江名危伸来,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可这原是一群不可能溺死在水里的人鱼。他们被人类捕捞了上来,如今无论生死,都最终归于一簇烈火。

  江名危突然抓住一只伸向手,企图往外拽。

  “江总!”李队长看了笼子一眼,飞快挪开目光,又看了她一眼,“……别救了,救不了了。”

  不需要她说,江名危感觉得到,手上抓着她的那股劲也在慢慢减小。

  “出去,”李队长说,“找人进来灭火说不定还能救。”

  江名危松了手。

  那只手失去支撑的力气,马上便垂落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江名危转身离开,李队长随之跟上。

  她们都知道,大概率是救不成了。除非有人就全副武装地等在外面,能一秒不耽搁地立刻开着灭火车进来。

  李队长:“原路返回。”

  江名危颔首,见她腿伤加重走得颠簸,随用完好的那只手架起她,加速从来路离去。

  两人刚出了铁栏,江名危有些木然的眼神突然一动,拉着李队长往后一拽,抬起方才在地上捡的手枪,毫不犹豫地朝异常处打出一串子弹。

  与此同时,李队长却惊呼:“江总且慢——”

  江名危动作一僵,也看清了对面的人影。

  迎面那群人全身武装精良,端枪前进的姿势标准利落,绝非工厂喽啰可比,身上则统一是清一色的蓝黑制服——

  “海战部。”江名危轻声道,放下了枪。

  对面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将二人围在中间。

  “陆战部五区外勤支队三队长李芮,”李队长率先谨慎开口,“奉上级命令前来西海镇执行任务。”

  对面一片寂静,在二人扔了枪后,逼近将枪口抵在她们后心,逼着她们往前走。

  李队长举起双手,一步一步地往前。

  江名危却一动不动,反而笑了一声出来。

  “走!”

  背后的士兵喝道。

  江名危动了动脚,任由那枪杆子发力,推着她往前。

  磕磕碰碰地走出树林后,她终于见到了一个让她微微惊讶的人。

  李队长规规矩矩:“唐副。”

  “唐——伟仪,没记错名吧?”江名危满不在意地偏了偏头,“海战部的副负责人,还真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我刚刚以为你要趁乱杀了我俩灭口呢。毕竟厂子连人带物都被你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你手头人命,也不差我们这两个了罢。”

  全场寂静无声。

  唐伟仪两手交握在前:“江会长,我敬您身为商贾,仍心系人类大事,前头那案子你多有奔走。可我唐某万万没想到,江会长竟然有未经许可擅自动枪/杀人的那一天。工厂这么多条人命,需要一个解释,接下来,就劳您去司法部解释一二了。”

  江名危这回却愣了一下,好笑道:“未经许可?”

  唐伟仪不疾不徐地调出一个手机,让人拿给她看:“你的申请呢……啊,现在倒是通过了。不过通过时间是8分钟前。江会长,你这是要先斩后奏么?还是你不会要给我说,你刚刚在工厂内大肆杀人,是在八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

  江名危眯眼,看清了手机上的显示,的确如其所说。

  “这上头写着,提交时间是五小时前,可通过却是在八分钟——”江名危嗤笑一声,“唐副,你告诉我,平时一小时就能批下来的申请,这回怎么批了五小时?”

  唐伟仪:“公民用枪申请是陆战部的业务范畴,这个问题可就难为我了。另外,告诉您一件事儿,因为您这边先斩后奏的情况,您的担保人——也就是高副也是需要担责的。此外高定金因为其所调派五区外勤队也参与此次恶性伤人放火事件,两项嫌疑压身,她此刻想必已经接受了司法部的传唤。”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发黑,天际投下一片晦暗又脏乱的橘红昏光。

  江名危经历几日的驾驶与一整天的奔波,此刻四肢酸胀,头脑发涨,整个人几乎靠在背后那枪上。

  “原来是这样。”她突兀地笑出了声,“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用炸弹了。炸弹炸了工厂,人证物证,干干净净,多么利落。可这样不行啊,工厂用了炸弹,那就是妥妥的暴/徒,这样我就算死了也是牺牲,陆战部还得给我发个旗,该调查的还得继续调查。可现在好了,我成了袭击工厂、放火毁灭杀人证据的那一个。我也无从反驳——毕竟证据,同样被你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啊。”

  唐伟仪面无表情,转头上车,吩咐人把她们关押起来。

  江名危还笑着,朝要来拷她的人礼貌地抬手:“请等一下。”

  说罢,她不紧不慢地踱到墙边,神色轻松地像是在散步。

  可下一秒,她就撑在墙上,像是被人捶中了腹部,弯身在墙角干呕了起来。

  她几乎一日没吃东西,此刻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

  这样的呕吐不像晕车晕海。它没有尽头,不是力竭晕过去就能止住,也不是睡一觉起来就能忘怀。

  靠近那四个大笼子时的情形不断地在她脑子里闪过,叫嚣着刺着她的神经。

  江名危想起那个拖着大半条尾巴在地上走的笼子,那笼子里装得仿佛是一堆还没来得及加工处理的肉类。

  她还记得那拖在地上的尾巴的模样。她想起了陆地超市里,水产区鱼缸旁,现场加工处带血的案板。

  案板上放着刀……或许也不是刀,她突然记不清了。好像是呈棒状的一个器具。那个器具会“哗啦哗啦”地逆着昏迷的鱼的鳞片,将那些原本整齐完好的鱼鳞一大片一大片地撬飞,散得案板旁到处都是,露出底下发白发粉的鱼皮鱼肉。

  江名危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

  她恢复一些意识的时候,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提了起来,被海战部的人架着扔去了一个担架上。

  她歪在担架上,懒散地眯着眼,突然远远看到了几辆车,车上是个眼熟的标志,依稀是“两院”的车。

  那车旁的人正望着这边,海战部的人也一眼一眼地望着他们,两者一边救人,一边抓人,互不干涉,也干涉不起。

  江名危突然看到了车上下来了一个人鱼——有点眼熟。

  她朝抬担架的人招了招手,有气无力道:“哎,能给我点水么?只要一点就好,嗓子冒烟了。”

  抬担架的人一停,犹豫了一会还是给她拿了瓶水来。

  江名危喝了,得寸进尺:“你去给那边那人鱼说一声,叫她过来,我有东西要给她。”

  海战部的人立马警惕,就要拒绝。

  “别啊,那不然你们抬我过去找她?”江名危指指点点,“就还个东西而已,她借了我一件衣服穿,放轻松啊——你没见到人家都朝我过来了?你拒绝也没用。”

  海战部不敢在这种时候拒绝两院。

  人鱼正是江名危先前在展览馆里点到的那一位,她被两院的人护着推了轮椅过来,还未靠近就把手扒在了江名危身上,眼里啪嗒啪嗒流着眼泪,嘴巴喘气般张开,却不知道说什么。

  人鱼:“谢、谢谢……谢谢……”

  不等人鱼多说,江名危就抢先开口:“我谢谢这个才是。”

  人鱼一愣,见她拢着衬衫,手臂在衣服一阵窸窸窣窣,竟然就把里面那王服脱了下来。

  江名危一语双关地笑了笑:“要不是它,我还真没办法了。”

  人鱼又开始掉眼泪,双手迟疑地接过了那团暗色的衣服。

  “慢着!”海战部的人横空拦截,把衣服抓去检查。

  人鱼见状,脸上泪还没擦干净,就立马变了一副凶相,龇牙咧嘴,俨然立马就要弹出去抽他一大尾巴。

  江名危见着熟悉的反映,连忙摁住她的肩:“没事没事,普通衣服,他看过就还你。对吧,这哥?”

  跟来的两院人目光随之落在“那哥”身上,盯得死紧,默默施压,有一两个大约是人文院的,在看到衣物时眼里微微闪过惊诧,却迅速平静,默不作声。

  那人翻来覆去看了一下,没看出不对,只好扔还了回去。

  人鱼连忙接住,爱惜地搂在胸前。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江名危,似是不解,又不敢问。

  江名危主动解释:“我一会可能得换套衣服,这衣服就没处安放了,我可一点都不想把它放在别人手里,那样我不开心。只好还了,两院把你接了出来,你也要回家了,那就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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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素~看到有宝留评可能会不想看到某些情节(戳手),所以就稍稍预警一下,看个人承受能力辣~如果接受度较低就在那段快快翻过(只有一小段,而且真的表述得很隐晦!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