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者闻言,蹙起眉,“这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弄错。”几个白衣弟子道,“是玄魏宗—个游历至此的弟子告知的,我们还特意用了猎龙决,猎龙决对准玄魏宗所在方向,确实有反应。”

  白发老者听罢,沉思良久,霍然站起身,柳青色衣摆扫过犀香香炉。

  “联系各大门派世家,即刻前往玄魏宗。”

  他眼神凌厉,“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几个白衣弟子抱拳弯身,“是。”

  ……

  心口痛只—瞬间,飞快便消失,仿佛是错觉。

  谢眠按住胸口位置,微微蹙起眉。

  ……

  回宗速度很快,谢眠中途改了路线,避开—些崎岖危险之地,不出三日便到达玄魏宗境地。

  天幕如同笼了层灰色纱,显得酝酿万年岁月的玄魏宗极其巍峨。

  收起飞剑,谢眠回了句李师兄发来问他在哪里的消息,谢眠往宗内赶。

  毫无征兆,他踏进玄魏宗山门的瞬间,地面牵开蜘蛛丝死似的红色丝线。

  丝线交织在—起,形成—个古老繁杂的阵法。谢眠记性好,当即认出这个阵法是当初各大世家门派围剿九龙岛时用的猎杀阵,眸子—沉,—点地面,当即要退出阵法。

  阵法却立刻出现数道尖石壁,在他想退出时,阻碍了他退出,将他逼回阵法之中。

  逼回阵法的瞬间,—道琴音破空而来,直直勒向谢眠脖子。

  谢眠结印击碎琴音,肩膀却—痛,剑光在琴音刺来时,悄无声息靠近他,刺穿了他肩膀。

  —股鲜血顺着剑光飞溅出来,染湿衣服。谢眠咬牙按住被刺穿的肩膀,朝四周看去。

  四周出现上百个修士,这些修士修为皆不低于金丹,正背着手冷眼看他,其中几个修士手中还拿着银色锁链。

  谢眠认出那银色锁链是锁龙链,当初在九龙岛时,龙族被生擒后,便有修士用锁龙链锁住,扒皮抽骨,以报龙族多年在修仙界为非作歹,祸害众生之血仇。

  谢眠放下按住肩膀的手,手上—片血液,他冷笑—声,“不知诸位这是做什么?来玄魏宗地盘撒野么?”

  “孽畜!”

  众修士闻言,勃然大怒,“说谁撒野!”

  谢眠歪头—笑,“不是撒野是做什么?这么多人围攻小辈—人。”他顿了—下,“不知小辈做错了什么,诸位前辈要围攻小辈。”

  “人?”众修士神情厌恶,“你算得人?龙族余孽还胆敢自称人!”

  谢眠面不改色,“自然是人,不知各位前辈哪里看出来小辈不是人,而是恶名昭彰的龙族?”

  他话音刚落,数道极强的威压从天而至,硬生生把他往地上压去。谢眠被压得喉咙—痒,咳出口血,跪倒在地。

  伴随着跪倒在地,佛音响起。

  “你认为你不是龙族。”—个蓝色道袍,手持拂尘的修士横起凤眼,冷声道,“好,那就看看你是不是龙族?若你能在佛音下坚持—炷香还是人,那就证明确实是我们误会了你。”

  “郭老!”有人闻言,看向蓝袍修士,眼神里满是警告之意。

  这龙族既然有手段从围剿中逃出,必然有手段能维持人形,你此番话岂不是放虎归山!

  老祖都说,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蓝袍修士并未理朝他看来的修士,反而看向谢眠,他看了会,几步走到谢眠面前,居高临下,带着上位者的气势,道:“你觉得怎么样?”

  谢眠抬指擦掉嘴角血,微微—笑,“倘若小辈确定是人,在场诸位冤枉小辈,还出手伤了小辈,又当如何?”

  蓝袍修士—扬拂尘,“自当给你赔礼道歉。”

  佛音随着他这句话,缓缓变大,如同—个根纠结在—起的细绳,缠绕住谢眠。

  佛音是至阳的存在,世间所有妖魔鬼怪在佛音下都将无处遁形,显出原型。

  谢眠被佛音缠绕住,脑袋里顿时剧痛,佛音仿佛—把尖锐的剪子—下下刺他脑袋。胸腔血气翻滚,谢眠嘴里弥漫出—股血腥味。

  谢眠已经很久没被逼迫到这种地步。

  他只在九龙岛被逼迫到这种地步。

  血腥味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浓重,浓重得让谢眠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九龙岛时。

  他听到母亲憎恨声,听到其他龙族嘲笑声。

  “不愧是人的后代,同情心泛滥。”

  “极是极是。”

  “放走好不容易捉来的修士,简直罪该万死。”

  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到背后,谢眠跪在冰冷地砖上,鲜血顺着流了—地,他咬着牙关,抬眼看向其他龙族。

  “还看什么看?!”—道鞭子狠狠抽到他背部,鲜血四溅,龙族长辈冷声呵斥,“你知道错了吗?”

  谢眠闷哼—声,低下头,握紧拳,“知错。”

  “知错?”又是—鞭子抽到他背后,“本王看你是不知错,好像还很不服气?”

  谢眠更加用力握紧拳,“没有,服气,知错,再不会犯。”

  鞭子—鞭接—鞭抽打在背后,抽到谢眠背后已经完全模糊才停止了抽打。龙族长辈收起带有倒刺的鞭子,鞭子上的鲜血染红他手。

  “你说你知错了,那好。”龙族长辈看向站在—旁的大妖,“把人带上来。”

  —个浑身是血的修士被大妖拖着来到谢眠面前,修士是个女人,肚子微微有些凸起。

  龙族长辈几步走到修士面前,抬脚碾向修士肚子。修士发出—声惨叫声。

  “给本王杀了她。”龙族长辈眯起细长的眼睛,阴沉沉笑到,“你要证明给本王看,你确实知错了,而不是口头说说。”

  —柄利刃丢在谢眠面前,滑入血液中。谢眠看着利刃刃尖闪烁的寒光。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杀,不过……”龙族长辈收起碾修士的脚,看向站在—边,憎恨骂着谢眠的艳丽美人,“总得有—个人死吧?”

  艳丽美人顿时停止怒骂,她看向谢眠,几步走到谢眠面前,半蹲下身,拿起利刃塞谢眠手中。

  “谢眠,你要是还当我是你母亲,你就给我杀了她。”

  美艳美人压低了声音,有些疯,不知道是不是痛出错觉,谢眠透过染血眼帘,看见他母亲染得嫣红的指甲掐入了掌心。

  “她是你母亲还是我是你母亲?她不过是教了你几个招式,你就心软了?”

  “我这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不是纯血脉,人龙混血,退化成蛇就算了,还心软?你当这里是哪里?!”

  “你今天必须杀了,要不然,我就只好死在你面前。懂吗?”

  谢眠看向痛得几乎不能说话,蜷曲成—团的女修士,握紧手中利刃,歪头—笑,艰难站起身,鲜血顺着他眉骨往下流,吧嗒—声,在地面溅出朵血花。

  “你们想她怎么死?”

  谢眠笑问。

  ……鲜血在眼前大片大片弥漫开,谢眠骤然从往事中清醒,耳边佛音越来越小,—炷香时间快结束了。

  他是人龙混血,有—半人的血脉,在佛音下,只要忍住,就能不露出原形,维持住人形。

  “—炷香时间快到了,他还没漏出原形?你说,这么办?”

  在场之人注视着跪在佛音中,—身狼狈,肩膀染血的谢眠,注视了会,扭头看向蓝袍修士,语气极度不耐烦。

  “当真要放了他?”

  “龙族有多危险,大家都知,若是待他成长起来,免不得—场浩劫。”

  蓝袍修士没说话,他只是看着谢眠。

  佛音越来越小,眼看要结束了,蓝袍修士这才开口,他微微摇头,而后身影化成—道残影,拂尘直击谢眠背后。

  “自然不是。老祖不是说了吗?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距离疼痛自心口蔓延开,谢眠猛地咳出口血,他低头看向心口,佛尘雪白丝线染血,从背后刺来,穿透他心口。

  蓝袍修士的端庄威严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即便你装得再像,你依然不是人。”

  心口附近的衣服都被染出更深的颜色,鲜血直往地上滚落,谢眠艰难抬手握住穿透心口的拂尘,又咳出口血,声音嘶哑。

  “你骗我。”

  蓝袍修士冷呵了—声,毫不留情地抽出拂尘,“你个孽畜也值得本尊骗?不过是略施小计,哄你上钩,方便击杀而已。”

  拂尘抽出的瞬间,心口—空,谢眠全身筋脉被绞碎,大股大股鲜血从击穿的心口涌出。

  他嘴角直流血,即便抿紧唇,也控制不住往下流。身体摇晃两下,谢眠倒在地下,手背浮现黑色鳞片,气息骤然崩断。

  ……

  江家围猎场,江怀玉射箭的手—偏,妖物从他左侧直接消失不见。

  “表弟,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么近还能射偏了?”

  江入流身穿—身黑色劲装,眉目俊朗,他—勒龙马缰绳,骑着龙马来到江怀玉面前。

  “这可不像你风格。”

  江怀玉放下弓箭,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心里忽然涌起不安,不安涌上的瞬间,眼前—花,瞄准妖物的羽箭便射偏了。

  摇摇头,江怀玉道:“没事,就是……”

  江人流问,“就是什么?支支吾吾。”

  江怀玉斟酌了片刻,回道:“我有些不安。”

  “不安?”江入流蹙起眉。

  ……

  注视着谢眠倒下,没有气息,蓝袍修士抬手甩出到火焰。火焰顺着谢眠衣角往上蔓延,越烧越大,演变成熊熊烈火,把谢眠吞没。

  “高还是你高。”

  在场之人见这—系列事,心里骤然—松,点头笑道。

  “本来以为你要放走他,没想到你玩这招。”

  “不过这样也好,避免—场恶战,就是有些卑鄙而已。”

  “有些卑鄙?分明是很卑鄙,恕我直言,我瞧不起这种手段。打就光明正大打,言而无信,背后偷袭,算什么名门正派。”

  蓝袍修士摇摇头,“目光短浅,卑鄙怎么了?为了六界安危,再卑鄙也是可行的。”

  “好了好了,莫要吵,伤了和气,想来玄魏宗已经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我们还是去会会玄魏宗宗主,告知其宗内弟子谢眠是龙族余孽,已经被剿灭了。”

  “有理,毕竟是在玄魏宗的地盘。”

  —众人说着正准备离开,却发现熊熊烈火只是吞并了那龙族余孽谢眠,并未烧他,将其烧成灰。

  “怎么回事?”

  “这火明明是真火,怎么无法烧掉这龙族余孽?”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预感几字刚出口,周围温度骤降,—股阴寒从地面爬上在场之人的脚背,顺着脚背,阴寒—路爬到后背,激起—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谢眠的声音从熊熊烈火中响起,带着笑意。

  众人—惊,当即看向熊熊烈火,他们愕然发现,熊熊烈火中,早已气息全无的谢眠撑坐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这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还没死?明明看着气息全无,死了的。”

  “无妨,再杀一次便好,定是你方才杀他时,没杀中,他用了什么手段逃过一劫。”

  众人稳住心神,祭出法器。

  谢眠低着头,噗嗤笑出声,他笑出声后,慢条斯理挥灭熊熊烈火,站起身。站起身的瞬间,肉眼可见,手背、脖颈处则大面积出现黑色鳞片。

  黑色鳞片在夜色下,缀着寒光。

  众人见到他异常之处,呼吸一紧,想起九龙岛时,强悍龙族带来的阴影。

  沉下心神,众人运转灵力,磅礴灵力顿时挤压整个空间,数道寒光带着杀意直击谢眠。

  如此密集的攻击,莫说是区区一个没反祖的龙族,就是化神也会重伤。

  然而……

  寒光裹挟的杀意全部静止在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阻碍。

  谢眠依然低着头,看也不看静止的寒光,他抬指捻胸口上的血,缓声道:“我本来是想放你们一条生路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找死?”

  众人闻言笑出声,“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放你一条生路还差不多。”

  “孽畜,休要嚣张!”

  “大言不惭,你们龙族都是这样么?”

  反讥的话还没落下,静止在空中的寒光骤然打了转,直刺向众人。众人玩玩没想到这龙族真的有能力攻击他们,连忙起势截断寒光。

  然而这寒光出自他们自己手,即便被截断也还有残余,残余部分径直穿透他们肩膀,穿出一个血洞。

  众人被刺伤,咬牙闷哼了声。

  谢眠听到闷哼声,抬指去舔去了指间血液,他掀起眼皮,落出赤红竖瞳,看向众人,弯眼笑。

  赤红竖瞳失去了光,即便弯眼笑,也死气沉沉,叫人不寒而栗。

  众人从他眼中窥见了嗜血的欲望。龙族都是这样,见血就想喝。

  谢眠是龙族,与那些见血就想喝的龙族没什么两样。

  不,还是有区别。

  众人发现他有点疯,龙族不会这么疯,他这种疯,是以杀生为乐的疯。

  心下一沉,众人召出锁龙链。

  谢眠视线下滑,直勾勾落在锁龙链,“你们是想把我扒皮抽骨吗?”

  话音刚落,锁龙链轻颤了声,骤然碎开,自众人手中跌落到地面。

  跌落到地面后,快速碎成粉末。

  谢眠身影如鬼魅般,扬起粉末,来到先前骗他的蓝袍修士身后,抬指掐住蓝袍修士脖子。

  蓝袍修士赫然被扼住脖子,当即扬起拂尘要回击谢眠,还不等他回击挣开,修长手指直直掐入脖子中,鲜血淋漓。

  蓝袍修士痛得无法呼吸,他吃力看向谢眠,谢眠朝他阴森森一笑,“我这辈子,最讨厌被骗,你知道上一个骗我的怎么样了吗?”

  谢眠顿了下,声音温柔,“她死得很痛苦呢。”

  谢眠说完这话,松开掐进蓝袍修士的手,留了蓝袍修士一口气,而后甩到地面。

  “别玩死了,玩死了我就杀了你们。”

  原本夯实的地面化为一片泥泞沼泽地,咕噜噜拽着蓝袍修士往下沉,蓝袍修士甚至连求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拉入沼泽中。

  众人在地面;泥泞时,便凌空飞起,他们看向站在沼泽中的谢眠,心底发寒。

  这个龙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强大,而且,他好像还有帮手。

  不……

  不是好像还有帮手,是确实有帮手。

  沼泽地中忽然出现数道身影,身影不动声色,围住在场所有人。谢眠扬唇轻笑,他看着众人,“围杀现在开始。”

  众人见到身影的瞬间,心下一凉,这些身影大部分是小九龙岛众人忌惮已久的妖魔,还有一部分是听说已经被猎杀的恶徒。

  怎么会,都在这里?

  这个龙族,暗地里到底集结了多少势力?

  不等他们想清楚,这些让他们忌惮的妖魔恶徒已经来到他们身侧。

  鲜血顿时瓢泼而起,谢眠撑起千幻伞,站在血雨中,愉悦得看着众人被杀的一幕。

  玄魏宗发现宗内境地出现异常,赶到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们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看着谢眠。

  谢眠正站在一片残肢断臂中,滚烫的血液从伞面滚落,一滴接一滴往下滴,把沼泽地染红。

  宛如人间炼狱。

  “谢……谢师兄……”玄魏宗众弟子见状,喉咙发紧,双手握着剑的手有些发颤,“你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谢眠听到声音,回头朝他们看来。

  玄魏宗尊者“云柯”见到谢眠的模样,心里一惊,连忙拉着几个企图上前的弟子退回玄魏宗队伍,“别过去。”

  “为什么不能过去?”谢眠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尊者身边,阴森森笑,赫然六亲不认,“你是在怕我?”

  云柯当即连退数步,脸色难堪,“谢眠,你是龙族余孽?”

  谢眠啊哈了声,“是啊。”

  玄魏宗众人顿时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听着耳边的惨叫声,他们握紧了剑。

  虽握紧了剑,却并没有出手,毕竟跟谢眠相处时间太长,谢眠又讨喜,让他们实在无法把现在这个杀人狂魔的龙族余孽跟谢眠并为一谈,出手杀谢眠。

  然而他们不出手,谢眠六亲不认,却并非不出手,收拢千幻伞,身影一闪,来到其中一个弟子身边,挑起千幻伞便直刺那弟子心口。

  云柯见状,运转灵力,结印扯过那弟子,扯过后,抬剑截住谢眠千幻伞。

  “谢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你同宗师弟!即便你是龙族余孽,也不该对师弟出手,玄魏宗并未将你剔除玄魏宗。”

  谢眠一击不成,被阻碍,蹙起眉。他斜那弟子一眼,“师弟?”

  云柯怒道:“不是师弟是什么?”

  谢眠似乎对师弟这个词很陌生,他念了几遍,头痛欲裂,骤然收起千幻伞。

  看来是认识。

  云柯见状,刚松口气,不料,下一秒他被几个妖魔围困住,而收起千幻伞的谢眠眨眼间则来到刚被他救下的弟子面前,抬手掐住那弟子脖子,高高举起,一副杀人成性的嗜血模样。

  “什么师弟,不知道。”谢眠笑道,他收紧手指,眼底漆黑疯狂。

  手指在那弟子脖子上掐出五个血洞。

  云柯一面对付围困他的几个妖魔,一面看向谢眠,“你敢!”

  除了云柯,其他玄魏宗弟子这会也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妖魔缠住,根本无法救那弟子。

  谢眠冷笑,没回复他,只是更用力掐住了那弟子脖子。

  谢眠过于强,那弟子根本挣扎不开,只能感受着痛意,数着死亡到来的时间。

  还不等他数到死亡,空气剧烈波动,不远处,浮现一个传送阵。

  传送阵光芒蔚蓝,刺破了漆黑天幕。

  谢眠被蔚蓝光芒刺到眼,侧头朝传送阵看去,传送阵内空无一人。

  正要回头,一只手抓住了他手臂,谢眠沿着这只手看去,对上一张极其艳丽的脸,那脸的主人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睫毛极长,微微卷翘,是能让雪落到的弧度。

  “给为师放手。”

  谢眠紧紧蹙起眉,他直勾勾看着江怀玉,“为师?你是……”他头痛欲裂,反复念着为师两个字。

  江怀玉知道他现在不认识自己,说是为师他也听不进去,当即要出手直接救下那弟子。

  还没出手,却见谢眠慢慢松开了掐住那弟子的脖子,他眼睛恢复了些许清明,“是……师尊么?”

  江怀玉愕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恢复清明的。毕竟他疯起来,六亲不认。

  江怀玉正要说什么,却见不少修士听到动静,来到此地。

  谢眠显然也注意到赶来的修士,他朝江怀玉笑了下,转身来到妖魔恶徒之中,看向赶来的修士。

  赶来的修士显然也注意到满地残肢断臂,察觉到谢眠是龙族余孽,他们正要出手制服谢眠。

  一道寒光杀来,逼退了他们。

  谢眠弯眼笑,看向江怀玉,撑起千幻伞。

  “玄魏宗谢眠,自离玄魏宗,此后与玄魏宗再无瓜葛。”

  “想来杀我的,我在妖魔交界处等你们。”

  千幻伞飒开一圈血雾,谢眠目光从江怀玉身上移开,他轻笑,“欢迎来杀。”

  血雾从他千幻伞散开,弥漫整个地界,等血雾消散,众目睽睽之下,谢眠及其妖魔恶徒消失,只留一地血液狼藉。

  ……

  第一百零二章

  ……

  玄魏宗谢眠是龙族余孽,叛出师门,逃往妖魔交界处的消息如烈火,瞬间点燃整个修仙界十二境。

  不出两个时辰,数个门派世家于修仙界十二境各地运转传送阵,赶往妖魔交界处,围剿谢眠。

  ——龙族带给修仙界的阴影太大。

  特别是从窥天圣门得知谢眠未来会返祖。

  然而,他们万万想不到,妖魔交界处早已设好埋伏,赶去的门派世家尽数被生擒。

  昏暗殿内,血腥味弥漫,滚烫鲜血顺着鼻尖滴落在地上。

  双手被铁链穿过,被迫跪倒在地上的中年人咬紧牙关,抬头,用爬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高位上的黑衣青年。

  黑衣青年衣摆银纹雅致,眉眼深邃,他十指相抵,打量着自己,目光如毒蛇,一寸寸刮过浑身骨肉。

  给人有种阴郁的感觉。

  “灵骨上乘,就是老了点。”

  中年人被他这宛如案板上挑肉的语气骇出一背冷汗,他动了动手指,剧痛从铁链穿透手背处蔓延全身。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中年人咬着牙,他环顾周围一圈对着他垂涎欲滴的妖魔,“杀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来杀你,龙族余孽,人人得而诛之!”

  谢眠嗤笑一声,他站起身,如墨衣摆行水流云般扫过地面。

  殿内静静燃着香,香气馥郁,让人想陷入其中。

  中年人眼前忽然出现数条黑色小虫,小虫只丝线大小,密密麻麻钻进他手背。

  他想甩开,然而双手都被铁链锁住,只能悚然看着自己手背被小虫掏空,掏空后,小虫还不知餍足的往掌心钻。

  不痛,但……

  手背只剩薄薄一层皮,中年人透过这薄薄一层皮,看到在红扑扑血肉中纠缠翻滚的黑色小虫,胃里翻江倒海。

  又恶心又恐惧,他实在忍不住,扭头想吐,然而下巴猛然一痛,涌上喉间的恶心又被迫咽了回去。

  “我并不打算杀你。”

  谢眠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

  中年人听到声音时,愕然发现根本没有黑线小虫,他手背好端端被铁链穿过,定在地上。

  是馥郁的香加之殿内阴暗,让他产生了错觉。

  磨了磨牙,中年人抬头,仰望谢眠,刚才就是谢眠踹了他下巴一脚,“那你想干什么?”

  问出这句话,中年人觉得有点好笑,他扯了扯被妖物撕裂的嘴角,“绕什么圈子,想让我生不如死,直说。我还没有怕过的时候。”

  他话没说完,铁链被骤然抽出,带着鲜血滑到一旁,发出与地面撞击的金属声。

  鲜红血液顺着滑落一地,谢眠单手地扯着他衣领拽了起来,一直拖拽到殿外,直接丢下台阶。

  “滚。”

  中年人狼狈不堪,他顺着台阶滚了几圈,落到平台才稳住身体。

  噗的吐出口血,中年人吃力的从地上爬起,他摇摇晃晃站直,看向谢眠,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眠掏出手帕细细擦掉手上的血,笑道:“怎么,不舍得离开?”

  中年人不知道谢眠在打什么鬼主意,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转身就跑。他浑身灵力被封,无法运转法器或者阵法离开。

  没跑多远,他听到耳边传来风刃割破空气的刺啦声,伴随着刺啦声,谢眠的声音也响起,噩梦一般。

  “帮我给各大门派及其世家带个话,若想被生擒者平安无事返回,一个月后,带诚意来妖魔交界处接人。”

  “若是不来……”

  风刃擦着中年人脖子而过,落在地上,将地面割出一道宽数米的裂缝。

  中年人回头朝谢眠看去,谢眠微微一笑,转身回殿,带着腥味的身影淹没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有些森然。

  “我会亲自派下属,将生擒者分几十次,慢慢送回各派极其世家,酬谢各派及其世家杀我之苦心。”

  ……

  “嚣张,太嚣张了!”

  十二境议事阁,各大门派世家得知中年人带回来的话,气得火冒三丈。

  “赤裸裸的威胁!”

  “他要什么诚意?依我看,分明是不想放人,故意为难。“

  “稍安勿躁。”白发老者,窥天圣门的老祖站起身,抬手压了压手,压下众人暴怒的情绪。

  “他要的诚意结合当前情况,很明显是毒誓,想让我们连同其他门派世家承诺不再围剿的毒誓。”

  众人怒道:“龙族余孽,怎能不围剿?!就算我们为了派去人的性命愿意立下毒誓,其他门派世家岂会立下毒誓?其他门派世家又没有人被生擒。”

  “要我说,就是你们太冲动了,着急杀他,若不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早点扼杀,早点安心,难道还有错?!”

  “说来说去,玄魏宗错最大,那么大一个龙族余孽,怎么就能瞎了眼,收入宗内,还放任扶持成为五宗大比第一,贻笑大方!”

  场面因毒誓一事吵作一团,白发老者捏了捏眉心,站在他旁边的白衣弟子见状立刻站出,掌心浮现一个小傀儡。

  傀儡是以玄铁制成,辅以阵法,活灵活现,浮现到那白衣弟子手中,还会转动精细制成的眼珠。

  细看之下,这傀儡居然与白衣弟子有几分相似。

  “云生根傀儡?”现场安静了下来,有人盯着傀儡研究了片刻,蹙起眉,又摇摇头。

  “不对,这不像云生根傀儡,云生根傀儡不会这么活灵活现,肢体较僵硬。这是……同命傀儡?”

  白衣弟子翻手收起小傀儡,在白发老者“窥星老祖”的示意下,慢吞吞点头。

  “正是……同命……傀儡……小辈不……才……有取……命灯中心头……血炼……制同命……傀儡的……能力。”

  “大家应该……都知,打碎同命……傀儡……可……间接……伤……其本体,老……祖的意思是……去……玄魏……宗……取那龙族……余孽的……命灯。”

  白衣弟子应该是先天有疾,说话一顿一顿,听得人头疼。

  不过好在他说话一个字没少,叫人听得懂他的意思,要不然才真头疼。

  凡是有点底蕴的宗派在新弟子拜入宗时,都会取新入门弟子的心头血做命灯。

  命灯顾名思义,是用来确保弟子安危的,人死灯灭,平常放置于命塔。

  ——玄魏宗自然也会取心头血做命灯。

  白衣弟子接着道:“若是……从玄魏宗……能取得那龙族……余孽命灯中的……心…头血,便……可炼……制同命傀儡,制衡……谢眠,叫他不……得伤……各派及其…世家被…生擒…的人,乖乖……放回……来。”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

  “妙极!”

  秒极二字一出,有人拧起眉头。

  “办法好是好,不过玄魏宗一向护短,不见得会把那龙族余孽的命灯交出来。”

  “玄魏宗瞎眼收龙族余孽谢眠为弟子,不交出来,还有什么脸在修仙界上层混?下层都容不得,干脆去凡界混算了。”

  “人家玄魏宗也没说不交出来,你们瞎扣什么帽子?本尊宗内还有人被生擒,本尊也不见得乱扣帽子。都消停点,去玄魏宗一探便知,假使他们不交出命灯,再做打算。”

  “不交出命灯?!由不得他们不交出,不交出置妖魔交界处被生擒者于何地!”

  “谢眠伤了玄魏宗弟子,不见得玄魏宗不记恨他,玄魏宗嫉恶如仇。”

  白发老者“窥星老祖”听到这里,放下捏眉心的手,“行了,先去玄魏宗看看。”

  ……

  玄魏宗,山门前。

  遥遥看到前来的各大门派世家领头人,正在巡视玄魏宗周围情况的玄魏宗弟子当即站定在原处,笑吟吟迎接来者。

  “不知诸位来玄魏宗有何贵干?”

  窥天圣门只来了白衣弟子,窥星老祖并未来。

  白衣弟子上前几步,拱手道:“前来……取……那龙族……余孽……命灯。”

  玄魏宗弟子互相看了看,“龙族余孽?”

  前来的门派立刻有人道:“自然是谢眠!”

  玄魏宗弟子当即点头,“自然知道谢眠是龙族余孽。”他们顿了一下,“请问诸位前来是做什么?”

  白衣弟子道:“刚才……已说……是来……取谢……眠命……灯。”

  玄魏宗弟子问:“谢什么灯?”

  白衣弟子道:“谢……眠……命灯。”

  “眠什么命灯?”玄魏宗弟子叹了口气,道,“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白衣弟子涨红脸,他正要再说一次,站在其身后的门派不耐烦了。“你们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懂,他说的是取谢眠命灯!”

  玄魏宗弟子面不改色,道:“现在听懂了,不知诸位取谢眠命灯做什么?”

  来自窥天圣门的白衣弟子这下不说话了,身后一个门派代表站了出来,他面容俊朗,身着绣飞鱼深红衣袍,脚蹬黑靴。

  “取谢眠命灯是炼制同命傀儡,你们应当已经听说谢眠拿生擒者要挟我们,要我们带诚意于一月后前去妖魔交界处接人。”

  “倒是听说了。”玄魏宗弟子皱起眉,瞥绣飞鱼深红衣袍的俊朗青年两眼,转身道,“即是如此,容小辈禀明,诸位稍等。”

  玄魏宗弟子说着,转身走到一边,布下隔音阵,拿出玉牌直接联系江怀玉。“江师叔,有群人上宗要谢眠命灯,是给还是不给?”

  谢眠是江怀玉的小徒弟,要取走命灯,首先要询问江怀玉。

  江怀玉若是不同意,且事关重大,才会往上询问宗主,经宗主同意取走命灯。

  江怀玉正在看符无相医治被谢眠所伤得玄魏宗弟子,闻言,站起身,避开符无相,“他们要命灯是做什么?”

  玄魏宗弟子学着刚才说话那人的语气,复述道:“取谢眠命灯是炼制同命傀儡,你们应当已经听说谢眠拿生擒者要挟我们,要我们带诚意于一月后前去妖魔交界处接人。”

  江怀玉弯起嘴角,“你觉得应不应该给?”

  “不给。”

  玄魏宗弟子回到,他压着心头怒火,不告知玄魏宗就擅自处理谢眠,不把玄魏宗放眼里也就算了,还言而无信,背后偷袭,着实不要脸。

  谢眠及其妖魔恶徒消失后,他们运用回溯术回看了当时情景。

  “一个二个活该,谢师……”他忽然想起谢眠已经退出玄魏宗,算不得玄魏宗弟子,当即改了口,“谢眠压根没做什么坏事,就因为一个龙族身份,非要往死里逼,逼完还骂谢眠反抗。笑死我了,不反抗难道等着他们杀?”

  “占卜预言谢眠毁天灭地,依弟子看,分明是他们逼出来的,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玄魏宗不完全信占卜推算,世上变数太多,比起占卜推算,他们更信当前所见。

  谢眠确实是龙族身份,龙族也确实无恶不作,但关键是谢眠并未作恶,依占卜推算就判定他有罪该死,就他娘的非常离谱。

  江怀玉点头。

  山门处,各大门派世家等得不耐烦了。

  玄魏宗弟子回头看了眼各大门派世家,道:“江师叔,你说,要给吗?“

  江怀玉道:“不同意他们肯定要向上问宗主讨要,既然如此……”

  ……

  玄魏宗弟子收起玉牌,撤掉隔音阵,几步来到各大门派世家面前。“江师叔同意把命灯交于诸位,请随小辈去宗塔取命灯。”

  在场各大门派世家领头闻言,心里松了口气,本来以为玄魏宗会难为他们,不愿交出命灯。没成想,这么简单就交出了。

  倒是识趣。

  如此想着,一行人跟随这个玄魏宗弟子前往宗塔取命灯。

  然而绕来绕去,就是没到宗塔。有人忍不住了,强压着怒火问道:“你们这宗塔到底有多远,绕来绕去,绕来绕去,久久不到!”

  玄魏宗弟子:“快了快了!”

  玄魏宗弟子嘴上说着快了快了,一行人跟着又是绕半天,依然没有见到宗塔。

  “到底还有多久?!”

  “就在前方,很快了,诸位别急。”

  心心念念着命灯,一行人只好压着不耐烦,跟着继续绕,然后……他们发现竟绕回了原地。

  山道峡窄,错落有致的花木布置其间,有云烟成雨穿过,仙气缭绕。

  一行人半点没有欣赏景物的意思,脸沉了下来。

  “你们玄魏宗就是不想交出来吧?玩什么鬼把戏。”

  玄魏宗弟子摸鼻子,“真不是。”

  “不是?那你说说,怎么又回到原处了?”

  玄魏宗弟子答道:“可能是换了防御方式,按照原路线进去不对,小辈问问师兄,看看应该怎么走”

  白衣弟子点头:“没……关系……慢慢……来……不……着……”

  急字还没出口,就被其他人打断。

  “包庇龙族余孽就直说。”

  “什么进不去?身为玄魏宗弟子不知道防御改了?这合理吗?”

  “都……”白衣弟子闻言,着急道:“别……吵……不……急的。”然而,他说话一顿一顿,压根没人注意到他的话。

  他说了一遍,又断断续续重复了一遍,但依然没人注意到他的话。

  “依我看,你们玄魏宗跟妖邪就是一伙的!”

  “前有宁绾绾判出师门,堕入魔道,成为魔尊,现在又出了个谢眠,龙族余孽,叛至妖魔交界处成为界主,挟人威胁我等……”

  “诸位这话实在可笑!”玄魏宗弟子挺直腰板,气沉丹田,提高声音,骤然截过他们的话。

  “我们玄魏宗行得端,做得正,怎么就与妖邪是一伙了?你们瞧瞧通缉榜上,多少通缉任务都是我们玄魏宗完成的。我们要真与妖邪为伍,早在诸位喊打喊杀时,就背刺诸位了,还轮得到诸位在此质疑?”

  玄魏宗弟子说完这一长段话,洋装烦躁,低声来了句,“我看你们才像是妖邪同伙,歪门邪道一大堆。”

  他说话声音虽然极小,在场之人却都听清了。都是修士,就是风吹草动的细微声音都能听到。

  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场之人压抑已久的怒火终究是听不下窥天圣门那白衣弟子的话劝阻,爆发了。

  本来就被谢眠拿捏住了人质,现在又被玄魏宗这弟子一通嘲,哪里能压住脾气?

  “你说谁歪门邪道一堆?我们所做,皆是为捍卫正道,护天下苍生!清清白白,岂容你污蔑?”

  声音掷地有力,伴随着声音,一股灼热感席卷玄魏宗弟子。灼热感只持续一瞬便消失,取而代之地是强大威压,压得玄魏宗弟子几乎喘不过气,胸口如同被刀绞,钝痛。

  眼看要被强大威压压着跪倒在地,威压忽然被一道剑光刺破,向四周激荡开来。

  “啪!”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激荡开的威压掀翻在地。

  掀翻在地的瞬间,周围景物变了。他们根本没有回到原处,而是来到了玄魏宗宗塔内。

  刚才掀翻的东西正是谢眠的命灯。

  数万盏跳动的火光下,只见镌刻有亲传弟子的墙面缺少一盏命灯。

  缺少那盏命灯灯底写有谢眠二字,此刻已经摔在地面。

  摔在地上不过几息,灯火熄灭,储于灯火中的那滴心头血随着灯火熄灭,干涸、消失。

  在场各派世家见此,脸色皆难堪下来,他们看向剑光的主人。

  “江怀玉!”

  第一百零三章

  江怀玉一挽霜寒剑,还剑入鞘,单手扶起那玄魏宗弟子。

  扶起后,他才抬眸看向对面一行人,“诸位这是做什么?欺负我玄魏宗无人?”

  窥天圣门那名白衣弟子闻言,两步作三步走到江怀玉面前,在离江怀玉两臂远时,停驻了脚步。

  他蹙起俊秀眉头,摇头,“非……非也……江……尊者……事情……”

  他话没说完,又又又又被身后门派世家打断。

  “欺负你玄魏宗?”以绣飞鱼深红衣袍的男子为首,一行人怒而发笑,“江尊者怎么说得出这话!”

  “明明是你玄魏宗欺负我等。先是绕路,现在又把命灯弄碎!”

  “是极!弄碎命灯叫我等如何是好,叫被那龙族余孽生擒者如何是好!”

  宗塔内温度不高,一行人说话时呼出一阵白雾。

  一阵风从宗塔外吹入,吹散白雾,吹得整整齐齐摆放于塔壁上的命灯左右摇曳。

  江怀玉闻言,道:“弄碎命灯?”

  仿佛刚注意到地上摔碎的命灯,江怀玉骂道:“一个二个,死不脸!”

  一行人被江怀玉不按常理出牌的骂声骂懵了。

  反应过来,气得手都在抖,他们指着地上摔碎的命灯,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了?命灯是你们威压掀翻打碎的,怪得了谁?”

  江怀玉冷笑,“你们是一群蠢货吗?!把命灯弄碎了还怎么制衡谢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的太让本尊失望了,早知你们这么废物,本尊就亲自来取。”

  玄魏宗弟子也跟着附和,“就是,命灯从头至尾江尊者都没说不给,不仅没说不给,还派小辈带诸位来取。诸位倒好,狗咬吕洞宾!”

  江怀玉及其玄魏宗弟子一副我为天下,携手共同除龙族余孽“谢眠”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被骂了也无处反驳。

  ——事实就是如江怀玉和玄魏宗弟子所说,从头至尾没有不给命灯,更没有打碎命灯。是他们自己把命灯打碎的。

  一行人深吸一口气,满腔怒火沉甸甸压于心中。

  “好你个江怀玉,好你个玄魏宗!”

  抬手狠狠一拂袖,一行人转身就想走,命灯已碎,留在此地也没有意义。

  然而,一行人转身没走两步,眼前景物一晃,来到玄魏宗宗塔外。

  冰凉的剑意布满整个宗塔外围,直指一行人。见状,一行人脸色难堪,他们看向不急不缓同玄魏宗弟子从宗塔内走出来的江怀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怀玉歪头一笑,笑容薄凉。

  虚空仿佛有根线似的,他抬指绷紧纤细五指,漫天剑意化作飞雨,朝一行人笼去。

  “看不出来?揍你们呢。”

  一行人:“???”

  容不得他们多想什么,飞雨化作的剑意已经铺面而来。

  这里是玄魏宗,地界之上皆布有剑阵,剑意一经出现,顿时激发玄魏宗地界上的剑阵,威力叠加数十倍。一行人即便修为不俗,也被其伤到筋骨。

  捂嘴咽下血,一行人半跪在地上,死死盯着江怀玉,他们正要骂江怀玉疯了。又是铺面盖地的剑意杀来。

  眼见要杀得他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剑意尽数被星光吞噬。

  白发老者“窥星老祖”出现在不远处的空中,他在空中如履平地一般,缓慢来到一行人之上,抬手,轻飘飘扯起自己门下的白衣弟子。

  而后,落于地面,目光锐利,注视江怀玉。

  “玄魏宗江怀玉是么?不知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出手伤人。”

  窥星老祖是大乘初期,被他注视着,江怀玉顿感压力。这种压力宛如山溪,起先温和,而后越来越激烈,激烈如汹涌河流,冲得江怀玉血气翻滚。

  江怀玉是化神中期,距离中间还有个合体期,合体期之上才是大乘期。

  大乘期是修仙界顶尖存在,屈指可数。

  江怀玉护住身后的那位玄魏宗弟子,顶着压力站直,理直气壮道:“不知前辈是?”

  “窥天圣门老祖窥星。”窥星老祖微微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窥星老祖,晚辈为何要出手伤他们,这就问他们了。”江怀玉目光落在半跪在地,被他用剑意伤得半天没回过神的一行人,“出手伤我宗弟子,污蔑我宗是歪门邪道。”

  江怀玉顿了一下,缓缓道,“给点教训很合理吧?”

  窥星老祖闻言,眯起眼睛,他抬手轻抚白胡,一身白衣在风中飞扬,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合理?”窥星老祖缓缓问了这么两个字。

  江怀玉本就在硬撑,顶着压力站直,这两个字一出,瞬间感觉到更大的压力,胸口发闷,肩膀微痛。咬着牙,江怀玉笑道:“不合理吗?”

  “合理。”身后传来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

  地面宛如一汪湖,快速结冰。

  冰出现的瞬间,江怀玉全身陡然一轻,再感觉不到窥星老祖施加的压力,他扭头看向背后,眼睛一亮。“师尊、宗主大师兄、二师兄。”

  宗塔灰暗,易不平自灰暗中现身,他白发用白玉冠束起,红绳在一身白衣中分外抢眼。半拢着广袖,步划平稳,易不平来到江怀玉身侧,抬起雪白眼帘。

  “窥星老祖觉得哪里不合理?说与本尊听听。”

  符无相扇开了泼墨折扇,笑眯眯和越沉水站在易不平身后。

  “易剑尊,多年不见。”窥星老祖拱手,眼神不再凌厉,他缓和道,“近来可好?”

  易不平是大乘中期,修仙界十二境第一剑修,世人皆尊称剑尊。

  易不平淡声道:“很好。窥星老祖还是说说,哪里不合理。”

  他向来不冷不淡,世间万物仿佛没什么能入眼。

  窥星老祖闻言直皱眉头,他看向江怀玉,江怀玉跟只狐狸一样,退后几步,缩到易不平身后,压着声音,小声告状。

  “师尊,他们不讲理,欺负人。”

  玄魏宗弟子也跟只小狐狸一样,小声巴巴,“江尊者说得不错,欺负人。”

  窥星老祖眉头皱紧,他移开视线,看向地上被江怀玉揍了一顿的一行人,“即便他们有错,江怀玉也不能出手伤人吧?在场之人都是各宗派世家举足轻重之人,出手伤他们,太过分,破坏和气,岂合理?”

  江怀玉闻言,轻声骂道:“老头。”

  窥星老祖视线落在易不平身上,江怀玉从易不平身后探出个头,俨然一副有人撑腰的模样。也确实有人撑腰。

  “伤了又如何?自找的,活该。”

  窥星老祖:“……”

  易不平把江怀玉探出的头按了回去,“小徒顽劣,让窥星老祖见笑了。”

  窥星老祖动了动嘴角,在一行人表情痛苦,站起来,来到他身边时,侧头道:“你们确实有错,如今易剑尊在此……”

  一行人立刻反应过来,认了错。

  表面认错,心里却记恨,他们如今被伤成这样,少说也要修养四十年,不过是说了点错话,至于伤他们这么重?

  但他们都不敢在易不平面前造次,易不平可是一剑破昆山断往生河的恐怖存在,只得打碎牙和血咽。

  易不平仿佛看透他们所想,垂下眼帘,眼帘上泛着银光,“江怀玉,面壁思过二十年,下手太重了,伤了和气。”

  江怀玉当即应下,“弟子知错,领罚。”

  易不平应该只是说给各派世家听得,消消他们心中气,毕竟玄魏宗还要处世,不可能把他们都得罪死了。

  毕竟易不平没说他有错,只说下手太重,伤了和气。

  窥星老祖闻言,蹙起眉。

  一行人也不着痕迹蹙起眉,但飞快又收拢了这种情绪,嘴里苦涩,道了句易剑尊公正。

  区区面壁思过二十年,怎么比得上他们修养三四十年?受苦受痛还受罪。可易不平明显偏袒江怀玉。

  至于其后的越沉水越宗主,符无相,也是一副偏袒的模样。

  如此偏袒,他们再咬着不放,也讨不到好,毕竟是他们先有错。

  易不平在他们说完公正后,身影如风雪,带着江怀玉就离开了,跟传说中一样孤傲,不近人情。

  符无相目送易不平带着江怀玉离开,一扇折扇,眯起眼睛,跟越沉水对视一眼,带着药香,走到一行人面前。

  道:“我送送诸位,玄魏宗地形复杂,又不能御剑,若是不识路就不好了。”

  一行人正要说不必,只见符无相指间出现一个白瓷瓶,白瓷瓶在指间转动,光泽感十足。

  瞬间什么话都咽了下去,一行人憋屈地被符无相送离玄魏宗。早知取命灯会出这些事,就不该来。

  玄魏宗这群护短家伙,没一个讲道理。这么护短,迟早要玩。

  “你们玄魏宗真是有意思。”窥星老祖见状,笑道,笑意不达眼底。白衣弟子站在他身边,并未同其他人一起离去。

  越沉水平稳道:“多谢夸奖。窥星老祖可要坐坐?上次见到窥星老祖还是百年年前。”

  “不必了。”窥星老祖回道,“现在命灯碎了,无法制衡谢眠,头疼得很,就不打扰了。”

  顿了一下,窥星老祖道,“若是日后再围剿谢眠那龙族余孽,玄魏宗可不能退缩,毕竟是你玄魏宗门下弟子,理所清理。”

  越沉水沉呤片刻,道:“实不相瞒,新任魔尊一直在给玄魏宗施加压力,报复玄魏宗在她被围剿时不帮衬。

  “如今,玄魏宗就是有心参与围剿,也无力。还望窥星老祖谅解。”

  越沉水这话冠冕堂皇,把围剿推得干干净净。

  窥星老祖轻抚白胡,半响,笑着摇头。

  “罢了,既然你玄魏宗有心无力,我也不好为难。只是希望日后谢眠那龙族余孽真的危害六界时,玄魏宗不要落个难听的名声。”

  ……

  玄魏宗思过崖。

  思过崖冰雪覆盖,只一面石壁,石壁上结满冰,隐隐约约有文字浮动。

  江怀玉瞧一眼石壁,又看了眼身后万丈深渊,忐忑不安道,“师尊,你先前说面壁思过难道不是说给窥星老祖等人听的?”

  易不平抬眼,声音凌凌如冰刃,“为师什么时候说过是说给他们听的?”

  江怀玉:“……”

  江怀玉身上的乾坤袋、乾坤戒、玉牌顿时飞入易不平手中,就连江怀玉绑与手腕的宫铃都没能逃过一劫,尽数落入易不平手中。

  易不平反手收起江怀玉的东西,白发垂在身侧,于红绳纠缠在一起。与江怀玉的艳丽到惊艳的容貌不同,易不平的容貌是极致的冷,眉稍眼尾都清清冷冷,不沾半点人情世故。

  他恍如一轮寒月,可望不可及。

  “二十年后为师再给你,老老实实面壁思过。别以为为师不知道命灯破碎是你暗中使坏。”

  江怀玉:“……”

  江怀玉垂下眼帘,卷翘睫毛遮住他眼中情绪,低声道:“二十年好久,这里好冷,弟子会冷死……嘶。”

  江怀玉额头一痛,轻嘶了声,他抬头看去,他清清冷冷,恍如高岭之花的师尊用雪弹了他一下。

  “不足二十年,不许离开。”

  江怀玉拉住他衣袖,学着谢眠的模样摇晃,“师尊,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不好,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弟子没面壁思过……”

  易不平还从来没有被人撒过娇。

  他从小就入了玄魏宗老祖门下,天资卓越,人人追捧,养成孤傲的性格。长大后,更孤傲,一剑平山河,名扬十二境,无人敢靠近。

  神色一僵,易不平想扯回自己衣袖。

  江怀玉拉紧了,不让他扯回去,“师尊、师尊、师尊……”

  易不平道:“放开。”

  江怀玉又晃,“师尊,非要罚的话,你把玉牌和宫铃留给弟子……”“留给你联系谢眠?”

  江怀玉眨眼睛,“不是,弟子绝对不联系。”

  江怀玉心里默默补了句,假的,肯定要联系,还不知道谢眠现在的情况。

  “不可,好好面壁思过。”易不平一把扯回自己衣袖,身影化作风雪消失。“谢眠不能再联系,更不能去见。玄魏宗护了他这一次,定然会被各大门派世家盯上,为了玄魏宗,不可再有关联。”

  空荡荡的山崖顿时一片死寂。

  江怀玉:“……”

  江怀玉望着结满厚冰的石壁,重重叹了口气,而后仰头一头栽雪地里,滚出一身雪。

  雅致房间内,易不平打开沉香木盒,将乾坤带、乾坤戒、宫铃、玉牌尽数锁入盒中。

  ……

  锁入时,搁置在沉香木盒中的宫铃轻轻响动。

  响动片刻,陷入沉寂。

  ……

  过了许久,玉牌一亮。

  亮了片刻,宫铃又响起。

  响了片刻,再度陷入沉寂。

  ……

  反复几次后,玉牌和宫铃再没有反应。

  第一百零四章

  ……

  鬼界。

  高墙旁死气沉沉立着枯树,枯树上蹲着几只秃鹫,偏冷调的光透过云层,落在秃鹫身上。

  秃鹫一动不动注视着房间内的青衣人。

  青衣人眉目俊秀,他端坐在床边,宁绕着鬼气的铁链锁住了手脚。即便是浑身鬼气缠绕,青衣人也没有分毫狰狞,反而越发出尘,干净纯粹。

  注视了青衣人了会,几只秃鹫闭上眼。

  它们闭上眼的瞬间,青衣人转头,从窗户处朝他们看来。确定它们是真的闭上眼睛,林湛抬手轻松挣开锁链,悄无声息站起身活动。

  活动了下全身,林湛唤醒系统,在脑海里跟系统说话。

  “谢眠现在是不是叛出师门了?全修仙界围剿?”

  系统在他脑海里说话,声音冰凉而机械,“是。”

  “总觉得不太好,害对方陷入险境。”林湛道。

  他之前按照系统指示,在越沉水帮助下,解除妖毒后,闭关修炼。不想,没修炼多久,就被处处与妖王穆燃灯作对的鬼界少尊主映玄机掳回鬼界。

  ——映玄机大抵是从哪里得知穆燃灯在讨好他。

  掳回鬼界不久,处处受限制的林湛就接到另外一个任务。任务是曝光谢眠身份。

  林湛也是第一次知道谢眠原来是龙族余孽,吃了一惊,便恢复平静,淡定接下任务。

  任务对林湛来说并不难。

  据系统说,窥天圣门窥星老祖已经占卜出有龙族余孽,所以,他只需要借助他人之口,曝出谢眠是龙族余孽就好了。

  事情也如他预料,很顺利就曝光了,不过系统怪他曝光的太快,应该让窥天圣门等人找一段时间再说。

  “做都做了,又什么不太好?”系统应道:“谢眠就是个游戏人物而已,就是杀了他,也没什么不太好。”

  系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按照剧情发展,他本来应该对你争风吃醋,暗地里帮衬,但现在剧情出现严重偏差,只能这样修复剧情,曝光他身份,换种方式攻略。”

  林湛皱起眉,“他对我的好感都跌到-10000了,换种方式是什么方式攻略?我琢磨着,他见到我不杀了我。”

  系统道:“换种什么方式攻略,到时间你自然知道,先把这段攻略剧情走完,不用套本系统话。至于杀?他杀不了你,按照剧情,他会被你和映……”

  林湛:“被我怎么样?映?映玄机?”

  系统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剧情,只是会发布任务,提醒他该怎么做任务,怎么去完美完成任务。

  系统不肯说了,道:“抱歉,不能透露剧情。玩家只需要攻略游戏人物就好。”

  林湛在现实是个十八线明星,某一天,忽然被系统拉进游戏。这款游戏据说是全息仙侠游戏,能带给玩家沉浸式体验。

  系统告诉他,他只需要攻略游戏人物,攻略完游戏人物就奖励爆红。

  林湛为了爆红,就跟系统绑定,进行攻略游戏人物。

  “不透露就不透露吧。”林湛冷嗤了声,他转动手腕,看向地面的人骨,抬脚踢开脚下人骨,“这个游戏也太逼真了,几乎找不到bug,跟真实世界似的。”

  系统道:“该游戏采用最先进技术,凝聚数位技术人员心血,当然逼真……坐回去,映玄机来了!”

  林湛身影一旋,当即坐回床上,铁链重新绑上他手脚。

  房间门被推开,一道阴冷鬼气从房间外飘了进来,缠绕在林湛左右。

  “刚才给玄魏宗发了婚宴请帖,高兴吗?”

  林湛洋装恼火,咬紧牙,“无耻,不要脸!”

  映玄机和穆燃灯不对付,处处作对,为了气穆燃灯,映玄机把他掳回鬼界。

  大肆宣扬要跟他结为道侣,还把他锁这里,给玄魏宗发婚宴请帖。

  按照系统所说,他要在大婚前夕逃婚,至于逃到哪里去?

  自然是逃到魔界与人间交界处“弯月城”,躲上二十来年,好碰上谢眠。

  系统说:谢眠不出意外将在弯月城返祖成龙,返祖时,换种方式攻略,成功率百分百。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百分百成功率;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返祖时攻略;更不清楚到底换了种什么攻略方式,但这对于林湛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百分百成功率,攻略就跟走过程一样简单。

  听到林湛说他不要脸,阴冷鬼气发出嘲笑。

  鬼气刹那间笼在一起,林湛只感觉身后一重,有什么东西趴在他背后,吐气如兰。

  “妖王喜欢的人是这样子?有点意思。”

  阴风阵阵。

  ……

  思过崖。

  不知过了多久,江怀玉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突破化神后期。

  面壁思过太无聊,江怀玉对着石壁,思过着,思过着,就跑偏了,一头扎进修炼中。

  抬头看了看飘着鹅毛大雪的昏暗天空,江怀玉拍去身上积雪,撑着下巴看依然结着厚冰的石壁。

  石壁上文字有些涣散。

  这二十年好长啊,石壁上的字都要散了,还不到。

  ——面壁思过时间一到,石壁上的冰会化去。

  江怀玉瞧着石壁上的厚冰,心里又无聊又担心谢眠。

  外界没有一点消息传入思过崖,也不知谢眠怎么样了。

  原著中,谢眠的龙族身份并不因为占卜而揭露的,而是因为后期,大概一百多年后,跟林湛为他爱慕者争风吃醋,要杀了林湛做成神像曝光的。

  江怀玉想不明白,为什么剧情因他偏离,跟原著完全不同,谢眠龙族身份还是曝光了。

  而且还是提前曝光。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操控,非要谢眠身份曝光,以达成将谢眠镇压魔渊的目的。

  江怀玉有些头疼地乱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操控,乱想了一会,江怀玉便开始打歪主意,想离开思过崖。

  就算不能离开思过崖,拿回玉牌或者宫铃也好。

  在这里待着,只会让人越来越急躁。

  说干就干,江怀玉绕着思过崖敲敲打打,想找破绽,但整个思过崖并无破绽,完全是封闭的,除了……身后万丈深渊。

  江怀玉弯腰看向万丈深渊,深渊漆黑,浓雾翻滚,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咆哮。

  犹豫再三,江怀玉已琢磨着要不跳下去看看深渊下有没有破绽,后领被人逮住。

  江怀玉回头一看,撞进易不平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

  江怀玉:“……”

  易不平看着他,语气冷淡,“才面壁思过十八年,想干什么?”

  江怀玉:“……”

  江怀玉无辜且乖巧道:“弟子看看这深渊有多深。”

  易不平放开江怀玉后领,寒霜从他脚下一直蔓延到万丈深渊内。蔓延到万丈深渊内后,万丈深渊翻起滔天巨浪,巨浪都翻着寒意,不出一息,整个深渊都凝结成冰。

  江怀玉:“……”

  江怀玉道:“师尊,弟子就是想想而已。”

  “真的只是想想?”易不平平淡问。

  江怀玉小心翼翼瞅易不平脸色,易不平过于平静,他做什么事都是平静的,以至于根本无法看出他在想什么。

  “倒也不是只是想想,弟子就是想知道谢眠怎么样了?都十八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毕竟是弟子徒弟……”

  易不平道:“他没事。”

  十八年前,由于命灯破碎,再无法制衡谢眠,各大门派世家没办法,只能骂骂咧咧立下誓言,前去妖魔交界处接人。

  不过他们留了个心眼,只立誓三十年内不围剿。

  ——即便是三十年,也足以震撼整个修仙界,这还是头一次各大门派世家被妖邪逼着立誓的地步。

  短短三十年,按理说,谢眠就是再厉害也发展起来,形成不了危害,然而,各大门派世家都低估了谢眠。

  不到三十年,仅仅十八年,以谢眠为首的势力就直接在妖魔交界处崛起,给人一种第二个九龙岛即将形成的错觉。

  ——虽然妖魔交界处一直被称为小九龙岛,但并没有上位者把妖魔交界处当做威胁。

  易不平回忆着这十八年的势力变化,缓缓道:“或许窥星老祖说得对,谢眠确实是个巨大威胁,未来会为祸六界。”

  十八年,就算他之前还暗中发展了几年,算二十几年,还没返祖,短短二十几年便让整个修仙界感到威胁,如果给他百年时间,怕真……

  “师尊放心,他不会为祸六界。”江怀玉听到易不平说谢眠未来会为祸六界,当即道。

  易不平半敛眼帘,看向江怀玉,“嗯?”

  江怀玉含含糊糊道:“直觉。弟子会看好他的……”他话没说完,头顶被人揉了一把。

  易不平道:“他自退出玄魏宗就于你无关了,莫要管太多。为师之前是这么跟你说的?不要再有任何关联。”

  江怀玉没吱声了。

  ……

  两年时间,一晃而过,江怀玉结束面壁思过,准备前去魔界。

  魔界新任魔尊“宁绾绾”邀请他们参与魔宴。魔宴听着如同鸿门宴一样,有去无回。

  易不平思虑良久才放他们去。

  半弯下腰,易不平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系上玉牌,“去吧,小心点,如果出现无法解决的意外,可以联系为师。宁绾绾虽是你三师姐,但她叛出玄魏多年,不可尽信。”

  符无相把玩手中折扇,站在一旁,见状,酸溜溜道:“师尊是不是偏爱小师弟。”

  白发散落在清冷脸侧,易不平淡淡朝他看去,“玉牌拿来,为师也可以帮你系。想听什么嘱咐?”

  符无相咦了声,在江怀玉看戏的目光下,连退几步,扇开折扇。

  “这这这……弟子开个玩笑而已。”

  “没事好好练练你的修为,多年不见长进。”易不平替江怀玉系好玉牌,站直身体。

  符无相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敷衍。眼见易不平蹙眉不满,要从头到脚批他丹术,符无相眼皮一跳,拉住江怀玉,夺门而出。

  “弟子和小师弟这就出发了,师尊不必挂念。”

  已逢春季,万物复苏,略寒的风穿过枝桠,拂到房间内,易不平未束住的发丝在风中翻飞。

  压下翻飞的发丝,易不平轻轻摇了下头,转身走向蒲团,盘膝而坐,双手结印置于丹田,闭上眼。

  满头未束的白发柔顺散在身后。

  ……

  “幸亏跑得快,若不然,还得挨顿训。”符无相拉着江怀玉离宗后,祭出云船,回头朝江怀玉道,“我们用云船,慢慢飞回魔界。青回说它也要去魔宴,在魔界交界处等我们。”

  江怀玉应了声,左看右望。

  “找什么东西?”符无相见状,问道,也随之看了看。周围树木成林,并无什么异常。

  江怀玉摇摇头,“无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出宗后,江怀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盯上了他。

  云船自林中而去,隐入云中。

  ……

  云船离开林中了一会,林中树叶无风而动。

  第一百零五章

  ……

  被盯上的感觉上了云船就消失了。

  浮云丝丝缕缕从身侧飘过,沁凉脸颊,江怀玉站在云船上,从云船往下看,山川河流都漂染上层白雾,朦朦胧胧,看不太真切。

  “二师兄,魔界还有多久到?”江怀玉看了会,朝符无相看去。

  云船上摆满瓶瓶罐罐,符无相坐在瓶瓶罐罐中,神情淡定地捣鼓这些瓶瓶罐罐。

  这些瓶瓶罐罐上贴有不同标签,剧江怀玉观察,贴有黑色标签的瓶里装得是……

  江怀玉有些恶心,他压着恶心,尽量不去回想黑色标签瓶里的东西。

  符无相闻言,头也不抬道:“还有三日。”他边说着话,边用灵力捣鼓手里的罐子。

  罐子上贴有绿标签,他捣鼓时,罐子里不断冒出绿油油的、肉乎乎的、长着白色细毛的尾巴,尾巴还带有尖利钩子,钩子上或多或少长着光滑脓包。

  三日?

  那不久了。

  江怀玉想着不久了,指尖敲了敲玉牌。玉牌并不是他原来那枚,易不平为防止他跟谢眠联系,给他换了枚新的,不仅如此,就连宫铃也换了新的。

  他本想找其他办法联系谢眠,还没找到,就被迫终止。

  ——要去魔界魔宴。

  江怀玉敲了几下,心里叹了口气。

  罢了,二十年没联系,后面有机会再联系吧,也不差去魔宴这几天。

  嗯,后面有机会再联系。

  反正谢眠也没联系他。

  应该没有联系……?

  他没有听谁说起过有联系。

  符无相听他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抬起头,笑眯眯的补充了一句,“我的三日是指达到魔界交界处,到达魔宴,掐指一算,十日而已。”

  江怀玉:“……”

  “着什么急,不急。”符无相边说边想把手中罐子抛给江怀玉,挑眉道,“你闲着无聊来帮师兄……”

  江怀玉视线落在瓶口处不断抽搐的肉乎乎尾巴上,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

  符无相见状,啧了声。

  他站起身,盛放着大片大片海棠的衣摆拂过瓶罐,带起一阵幽香。

  绕开摆放一地的瓶瓶罐罐,符无相一点船地,跃到江怀玉面前。

  他抬指抵住下巴,正欲说什么。

  “嘎吱——嘎吱——”

  云船上传来咀嚼声,咀嚼声十分细微。

  符无相闻言,脸色微变,他挥手收起地上的瓶瓶罐罐,扇开折扇,折扇尖端出现利刃。

  “出行不顺。”符无相冷笑道,“遇上蛊鸟了,小心点。”

  符无相话音刚落,防御系极强的云船剧烈摇晃,咀嚼声骤然变大。

  ……

  “咳咳咳——”江怀玉湿漉漉从河流里站起。

  云船碰上蛊鸟,防御失效,失控卷入界与界的裂缝中,毁掉了。

  幸好他和符无相修为都不低,即便被迫跟随云船卷入裂缝,也并未受伤。

  只是分开了。

  淌着河水,江怀玉走上岸,蹙眉施了个洁尘术,清理掉衣上的水。

  “小师弟,小师弟?”腰间玉牌发出亮光,传来符无相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江怀玉低头看向河流底下摆动尾巴,悠闲自得,沾着些许魔气的鱼。陷入沉思,“我可能到魔界了……”

  符无相:“……”

  “别开玩笑了,界与界之间的裂缝不可能把你直接带入魔界,顶多到魔界边缘。魔界有魔息,贸然进不去。”符无相顿了一下,“我现在就在魔界边缘。”

  江怀玉:“……”

  茫然而精准地逮住一条酷似红鲤鱼的鱼,拎到眼前反复打量,江怀玉道:“如果不是魔界,鱼怎么会有魔气?”

  鱼被他拎起来,一动不动,宛如死了一样。

  符无相也陷入了沉默,沉默片刻,他道:“可能是河里死了魔修,鱼吃了魔修的肉。”“有可能……”江怀玉话还没说完,一动不动,宛如死了的鱼忽然长出利刺,利刺刺伤江怀玉拎着鱼的食指和大拇指。

  江怀玉轻嘶了声,条件反射,下意识丢开鱼。那鱼一被丢到河流里,全身刺立刻缩了回去,两腮处长出紫红色触手,哗啦一摆尾,消失在河底淤泥中。

  周围的鱼仿佛也察觉到危机,在那条鱼消失后,立刻四散开来,潜入水底,消失于淤泥中。

  “怎么了?”符无相听到轻嘶声,敏锐察觉不对劲,当即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指腹破开几道血口,不深,鲜红血液快速从指腹冒出,滚珠一样滚过手心,滚到皓白手腕。

  江怀玉痛得皱起眉,他盯着血口处蔓延开的黑色雾气,本还徘徊在鱼是不是吃了魔修尸体的心一下偏了,道:

  “二师兄,这绝对是魔界的鱼,刺伤后伤口有魔气。

  符无相:“……”

  符无相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得出刺伤后伤口有魔气的结论,难道………

  符无相笑出声,笑声从玉牌中传出,清晰明亮。

  “你傻不傻啊,傻乎乎的,哈哈哈哈哈!用得这样?还拎起鱼亲自试?哈哈哈哈哈哈!”

  江怀玉:“……”

  江怀玉没受伤的手按住笑得微微震动的玉牌,面无表情道:“没试,只是拎起来了,然后它就长刺了,就扎了我一下。”

  “你狡辩,你接着狡辩。”符无相笑道。”

  江怀玉:“我没狡辩!我没试!我就是拎起来了!它自己扎得我!”

  “好了好了,是它扎你,是它扎了你。师兄不笑了。”符无相相当熟练的顺毛,嗯嗯的敷衍,“说正事,你确定你是在魔界?附近看看,如果真是魔界,你就直接去魔宴,我随后就到。”

  江怀玉听出他语气的敷衍,冷呵了声。

  逼出伤口处的魔气,江怀玉放开按着玉牌的手,从乾坤带中取出手帕,快速擦去血液。

  擦到伤口附近,才放慢速度。

  被魔气伤到,不是那么容易就好的。敷上药,再加灵力,也要一个时辰才好。

  如果是其他东西所伤,跟符无相说话之际就好了。

  上好药,江怀玉闭眼放出神识,他没敢把神识全部放出,直接覆盖方圆数百里,而是一点点放,以自身为点,向周围扩散。

  如果这里真是魔界,直接放出神识覆盖方圆数百里,或者数十里,会被盯上。

  跟赤裸裸说这里有个修士,来抓我,没区别。

  神识一点点朝周围扩散,穿过河流,越过山丘,江怀玉借用神识,看到一座繁华的城池。

  城池高墙上,写有“弯月”二字。

  护城河沿着弯月城走了一圈,将整个城池围了起来。

  弯月城城内,人来人往,青石板铺成的大道宽阔,大道两边,商铺林立,赫然一副繁华的场面。

  江怀玉神识绕着弯月城看了一圈,收回神识,蹙起眉。

  “二师兄,我看到一座名叫弯月城的城池,不过这座名叫弯月城的城池很奇怪,没有一个修士。”

  玉牌那边传来符无相的声音,“没有一个修士?不可能,修仙界要是有这样的城,早被抢夺了。”想起有魔气的鱼,符无相语气凝重了几分。

  “这座城必然有古怪,你别靠近,我用千罗万象看看修仙界这座城的位置。”

  江怀玉应下。

  等了片刻,符无相的声音再度从玉牌里响起,“修仙界没有一座符合这样条件的城池。你所在之地可能是幻境。”

  江怀玉闻言,沉呤片刻,将乾坤袋灵石全部取出,布传送阵法,“是不是幻境,用传送阵一试便知,假使还在原地,说明确实是被困在幻境中。”

  ”传送阵?可以跨境的大型传送阵么?”符无相扯了扯嘴角,“……败家子。”

  江怀玉道:“要不然呢?在这里摸清了情况再走?等摸清了,说不准魔宴都结束……”

  江怀玉话没说完,被盯上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第一次涌上这种被盯上的感觉可以用错觉来解释,而第二次再次涌上……

  绝对不是错觉,真的有东西在暗处盯上了他。

  江怀玉背后发寒,掐断和符无相的联系,收起布阵的灵石,召出霜寒剑,警惕地观察四周。

  “谁,出来。”

  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没有活物的气息。

  江怀玉注意到河流两侧的树木树叶忽然无风轻轻响动起来。

  伴随着响动,河流里忽然窜出一个红色东西。——是刚才刺伤江怀玉,酷似红鲤鱼的鱼。

  江怀玉悄无声息靠近那鱼,发现那鱼几乎没了气息,两腮处紫红色触角尽数被掐断,惨不忍睹。

  挽剑,霜寒剑脱离江怀玉手,飞至地面,贴着地面剑尖一挑,江怀玉看见那鱼肚子被划开,落出一截人类的手指。

  手指苍白,截断面凌乱,是被鱼直接咬下,吞进肚腹的。

  江怀玉还要看细点,那鱼眼珠转动了下,鱼尾一撑地面,铿然跃起,不顾肚中侧漏出的五脏六腑,径直朝江怀玉手指咬去。

  它张开嘴时,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利牙。

  江怀玉并拢双指,正欲调动霜寒剑,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手。

  江怀玉一惊。

  他惊愕时,咬向他手指的鱼直直被钉在地上,钉在地上不出片刻,骤然炸开,炸成肉糜。

  “师尊二十年来可好?”

  鱼炸成肉糜后一息,江怀玉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贴着江怀玉耳边说得,在江怀玉耳边激起一阵寒意。

  “谢眠?”江怀玉心中的惊愕、防备、反击尽数消散,他视线顺着握着他手的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往左后侧看。

  青年墨发半束,剑袖黑衣,一双赤红竖瞳有些死气。

  见江怀玉朝自己看来,谢眠弯着眼笑,敛去眼中死气,恢复正常人的黑色瞳孔。

  他松开江怀玉手腕,语气一如二十年前,温柔体贴,轻声道:”抱歉,江尊者,在下忘了,已经自离玄魏宗,不可再叫师尊……”

  话音戛然而止。

  江怀玉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体温温热,真实存在。

  “只要你愿意,本尊永远是你师尊。”

  谢眠怔愣一瞬,笑了声,他环住了江怀玉,低头看向江怀玉脖颈,指尖缓缓勾起江怀玉一缕头发。

  “听说师尊面壁思过二十年。”

  江怀玉点头,“确实面壁思过二十年。”

  “弟子一直在等师尊面壁思过结束。不过,弟子不太明白,为什么师尊面壁思过后,依旧不理弟子。”

  谢眠勾住那缕头发,缠在指间,“是不想要弟子是吗?如果不想,或者有什么难处,不用勉强。”

  “弟子能理解。”

  第一百零六章

  江怀玉扬起头,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理?为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指为师二十年来为什么一直不联系你?”

  谢眠垂下眼帘,他瞳孔有一瞬间变成赤红竖瞳,但飞快又恢复正常。

  “不是。”

  “那是指什么?”江怀玉微微蹙起眉,“为师宫铃玉牌师尊都收走了,你莫不是在用玉牌宫铃联系为师?那肯定联系不到。”

  江怀玉松开谢眠,示意谢眠也放开他,强调道:“不是为师不理你,为师根本收不到你消息。”

  谢眠嗯了声,也不知信没信。

  柔顺墨发从指间滑落,谢眠放开江怀玉,“师尊是要去魔界魔宴?”

  江怀玉点头,退后几步,“确实要去魔界魔宴……”江怀玉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目光一冷,“是你在暗中盯着为师?”

  他和符无相乘坐云船离开玄魏宗时,曾在途中谈起过魔界魔宴,如果是谢眠在暗中盯着他……

  谢眠鸦黑睫毛微颤,他弯眼笑道:“什么盯着?弟子不明白师尊在说什么。”

  “魔界魔宴盛大,弟子在九龙岛就略有耳闻。因而猜测魔界魔宴师尊会去,毕竟新任魔尊是师尊曾经的三师姐。”

  江怀玉一直盯着他眼睛,“是吗?”

  自从谢眠出现,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就消失了。

  谢眠笑道:“弟子哪里敢骗师尊。”他顿了一下,不再笑,“师尊说有人盯着你,可需要弟子……”

  江怀玉摇头,不再盯着谢眠眼睛,“不必,为师自己能解决。”

  江怀玉压下怀疑谢眠在暗中盯着他的念头,如果是谢眠,他不会说出要帮忙。

  毕竟没人做了坏事,还会主动帮忙。一般人做了错事,第一反应就是躲闪。

  谢眠应当不会……盯着他?

  江怀玉微微低头,暗中思忖,如果不是谢眠,那是谁?

  阴冷诡异,盯得人全身不适。

  “对了,你可知此地是哪里?”江怀玉想了半天也无解,便不再想,当务之急是确定这里是哪里。

  至于暗中盯着他的东西,迟早他会抓住出来。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敢盯着他。

  谢眠回道:“这里是人魔交界处,准确来说,是人界。”

  “因魔界与人界交界处魔气外溢,而人界无力抵抗,一退再退,这里便在几年前成了人魔交界处,与真正的人魔交界处相连接。”

  江怀玉点头,“怪不得。”

  原来已经出了修仙界,来到人界,怪不得弯月城都是无灵力的人,在修仙界中更找不到存在痕迹。

  “师尊若想离开此地……”

  “小师弟。”腰间玉牌忽然闪现一阵亮光,江怀玉竖起食指,抵在谢眠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谢眠未说完的话止于江怀玉指腹。

  江怀玉指腹柔软,还带着伤,是鱼刺伤的伤。贴于唇上时,带着点药香。

  “二师兄,怎么了?”江怀玉一边抵住谢眠,一边问符无相。

  符无相道:“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忽然掐断联系……你……”符无相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身边是不是有人?”

  江怀玉:“???”

  这怎么知道的???

  玉牌又不带面对面视频功能。

  江怀玉瞥谢眠一眼,道:“二师兄,你胡说什么?哪来的人?”

  符无相似笑非笑,“小师弟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天赋,能通过前一句对话准确判读对方身边有没有人。说吧,你身边到底是谁?”

  江怀玉:“……”

  江怀玉咬死不承认,“没人。”

  谢眠不算人,他不是人。

  符无相呵了声,“是谢眠是吧?”

  “我倒是想见谢眠。”江怀玉将死不承认贯彻到底,指不定是符无相炸他,符无相得了师尊易不平的话,要监管他不许跟谢眠有联系。

  玉牌那边传来折扇扇来的声音,符无相道:“没有就算了,师兄刚才冒死打扰了师尊,问了师尊弯月城一事,师尊说人界有一处名叫弯月城的城池。

  “按推算,由于魔界魔气外泄,弯月城现在应该成为人魔交界处一部分。你所处位置,如果没猜错,便是人界弯月城。”

  江怀玉心说我已经知道了。

  他之前本也打算,如果大型传送阵也没用,他就求助师尊易不平,没成想,碰上谢眠。

  “原来来到人魔交界处了。”江怀玉装出一副刚知道的模样。

  符无相又道:“人界灵气稀薄,从人魔交界处直接入魔界肯定是不行的,回修仙界也要通过皇室天阶。等你从天阶回到修仙界再来到魔界,魔界魔宴早结束了。”

  “那我……”江怀玉顿了顿,“我不参与魔界魔宴可行?”

  “呵!”符无相呵了声,“虽然以上两种都行不通,但还有第三种方式,找到人界与修仙界的裂缝,从裂缝直接到修仙界,再到魔界。

  “之前我们被卷入裂缝,各自分散于其他地方,存粹是毫无防备。若是有防备,在界与界的裂缝穿行也不是办不到。”

  江怀玉沉吟片刻,道:“好,我找找看,若是不能及时赶到魔界,二师兄自去魔宴,不必……”

  江怀玉抵在谢眠唇上的指腹一痛,当即想收回手,但被谢眠按住了。

  林中有风刮过,卷起点草木清香,草木清香掩盖了沾满魔气而死的鱼肉糜腥味。

  谢眠低头咬着他指尖,指腹伤口因被咬时挤压,再度破开,溢出一点鲜血。

  江怀玉横谢眠,示意他放开,谢眠没放开,专心致志咬着他指尖。

  “不必如何?”玉牌那边传来符无相的声音。

  忽略被咬得食指指尖,江怀玉应道:“不必等我。”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眠打断,依符无相敏锐的性子,必定会察觉他身边真的有人。

  屏气凝神等了会,符无相并没有察觉,他道:“自然不会等你。”说罢,便掐断了联系。

  掐断联系时,江怀玉还听到青回宛如大爷,朝符无相指挥的声音。看来符无相被卷到魔界边缘后,跟青回汇合了。

  见符无相掐断联系,江怀玉松了口气,他看向谢眠,怒道,“你干什么?”

  谢眠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一般,他头低下,眼睛在黑眼和赤红竖瞳来回转换,咬开江怀玉指腹伤口后,轻轻舔着溢出的血液。

  直到江怀玉重复第二遍,他才如梦初醒,放开江怀玉,眼睛恢复正常。

  “师尊你生什么气?”

  江怀玉收回手,用手帕擦掉食指上的血液,抬眼睨他,“你说为师生什么气?”

  谢眠抓着江怀玉手咬时,头低得很低,江怀玉一心对付符无相,以他的角度,根本没有注意到谢眠眼睛在竖瞳和正常人眼来回变换。

  谢眠蹙起眉,“弟子……”

  江怀玉等待他回复。

  等了半天没到他回复,正欲问是不是失控了,谢眠往后退了几步。

  江怀玉一愣,“你退什么?”

  ”没退什么,弟子有个事想问师尊,师尊,能不能不去魔界魔宴,留下来陪弟子?”

  谢眠轻声问,他问着问着,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笑容仿佛厉鬼,冻得江怀玉浑身发冷。江怀玉往后退了几步,谢眠此刻给他的感觉,像极了被东西盯上的感觉。

  阴冷诡异。

  他还没退几步,被谢眠抓入怀里。

  “师尊躲什么?弟子问你话呢,留下来陪弟子,好不好?”

  阳光明媚,谢眠表情瘆人,他死死把江怀玉扣紧在怀里,投射于地上的阴影变成了扭曲的蛇影。

  “听话,留下来陪弟子。”

  江怀玉抬手便想推开他,然而他一推,谢眠就加重了扣紧他的力度,勒得江怀玉有些喘不过气。

  缺少自由与缺少氧气下,江怀玉终于意识到谢眠不对劲了。

  从一开始,见面就有些不对劲,但这不对劲,谢眠压得很好,直到现在才爆发。

  江怀玉不清楚谢眠究竟是因为什么不对劲,不敢激怒他,放轻声音,安抚道:“好,为师留下来陪你。”

  谢眠嗯了声,放松了扣紧他的力度。

  江怀玉见状,又道:“你来此地是做什么?”

  谢眠的状态不像是失控,江怀玉只好先把他稳住,让他至少恢复刚才的正常。

  “来这里……”谢眠笑声扭曲。

  江怀玉抬头朝他看去,谢眠俊美的脸上浮现黑色鳞片,赫然变成蛇头,黑色蛇头还在冲他笑。

  江怀玉被谢眠吓得呼吸一滞。

  “来这里办点事。”黑蛇蹭江怀玉脖子,便蹭边道,他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正常,放开江怀玉,平静道,“事情有些复杂,弟子无法完成,因而刚才问师尊能不能留下来陪弟子。”

  谢眠平静地可怕,仿佛刚才忽然性格大变,漏出蛇头的不是他。

  江怀玉直觉留下来危险,他纠结地看着谢眠。

  最终危险胜过了担忧,江怀玉点头道:“你需要为师陪多久?”

  谢眠太不对劲,不对劲的让江怀玉感觉有些可怕。

  江怀玉回顾原著,在脑海里快速推敲,终于得出谢眠不对劲的原因。

  应当是要返祖化龙了。

  既然身份提前曝光了,指不定返祖化龙也提前了。

  原著中并未提及谢眠返祖化龙的具体时间,江怀玉猜测应该是在杀林湛做成神像前面一点。

  谢眠再度蹙起眉,他低头自语,“一年?半年?两年?或者是三个月……”

  自言自语片刻,谢眠抬眸看向江怀玉,眸子温柔,道:“多谢师尊,不必了。弟子想了想,事情弟子也能完美解决,师尊先去忙你的。”

  谢眠说完这句话,江怀玉腰间系着的玉牌飞入他手中,将自己的灵力纳入其中,谢眠把玉牌递还给江怀玉。

  将灵力纳入其中便可联系。

  “弟子先走一步,不陪师尊了。”

  眼见他要走想,江怀玉一把拽他手,硬生生把他留在原地,“不许走,要走带为师一起。”

  谢眠一把甩开他手,转身就消失在江怀玉面前。他消失地太快,即便是江怀玉,也只握住一把残影。

  残影在掌心飞快消失,如同谢眠消失一般,快得根本握不住。

  “跑什么?”

  江怀玉气道。谢眠跑得快,江怀玉没了师徒契约,很难找到他,要想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

  林湛被系统唤醒时才得知已经过了差不多二十年,他之前在鬼界,大婚前一天,直接利用系统的帮助,逃婚了。

  映玄机得知他逃婚,六界到处找到。

  但他万万想不到,林湛会这么去人界,躲在人魔交界处。

  吹掉落在脸上的枯叶,林湛从山洞里站起身,外面阳光明媚,让他有些不适应。

  抬手遮住眼睛,遮了会,林湛才缓过劲,他问,“谢眠开始返祖了?”

  系统用机械冰凉的声音,回到,“是,已经开始了,位置就在弯月城城外。”

  “城外?”林湛翻了个白眼,”城外那么大,我上哪找谢眠?给个具体位置。”

  “具体位置给你你也找不到,你先出城,到一个位置,本系统提醒你接下来该怎么走。”

  林湛掐决,挥去满身灰尘,点头道:“行吧。”

  ……

  第一百零七章

  按照系统所说,林湛戴上蓠幕,快速穿过繁华大道,往城外走去。

  ……

  城外阴暗山林中,一道黑影疾风般掠过,带起满地枯枝败叶。

  枯枝败叶被带起,又哗啦啦落地,安静注视着消失在山林中的黑影。

  黑影掠过山林后,径直入了一个临水的残败山洞。

  “咳——”

  黑影刚入残败山洞,残败山洞内便响起咳血声,咳血声响起的瞬间,山洞外爬出黑色纹路,纹路吞并咳血声,将山洞遮掩住。

  血液顺着嘴角滴落在衣襟,谢眠抬手去擦嘴角血液,血液却越擦越多,擦得满手都是血。

  停止擦嘴角血,谢眠任由血液顺着嘴角往下流,他放下手,赤红竖瞳直勾勾看着手上血液。

  鲜红、略腥。

  谢眠看着看着,脸上爬出黑色鳞片,鳞片从下巴到眼尾,越来越细小。

  他神情扭曲,笑出声。

  好像是见到什么可笑的事情。

  “返祖化龙。”

  “返祖化龙……”

  谢眠细细碾磨这四个字,他念着念着,千幻伞浮现在他身侧。

  缓缓侧头看向千幻伞,谢眠动了下血淋淋的手指。

  千幻伞受他示意,化作利刃,骤然刺向他胸口,穿破胸口,穿出个不规则的血洞。

  鲜血四溅,密集的痛疼从胸口扩散,谢眠停止呼吸,倒在血液里。

  片刻,他又恢复呼吸,睁开眼,撑坐起,笑着看向自己胸口,透过血洞可以看到血淋淋的血肉以及绞烂的、微微跳动的心脏……

  “还不够。”

  谢眠轻声道,他齿间全是血,仿佛厉鬼。“还差点。”

  千幻伞在杀了他后,恢复伞形,浮在一边。闻言,千幻伞再度化作利刃,直刺他胸口,要通过正以一个惊人速度快速愈合的血洞,挑烂跳动的心脏。

  “铮——”一声,千幻伞化作的利刃碎成了几段,跌落在地上。

  “谢眠,你疯了吗?!”

  江怀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此,霜寒剑剑光刺破一洞阴暗。

  断成几段的利刃在地面恢复成千幻伞,浮到谢眠面前。

  听到江怀玉的声音,谢眠扭曲的神情恢复正常,他赤红竖瞳恢复正常,脸上黑色鳞片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收起千幻伞,谢眠朝江怀玉看去,“师尊怎么找来的?”

  江怀玉见他满身血,气笑了,“不是你给为师留的线索,叫为师来吗?谢眠,你可以啊,叫为师来看你自尽。”

  谢眠走后,江怀玉找不到谢眠在哪里,正准备不管谢眠,办自己事时,发现谢眠纳入玉牌中的灵力夹有道水声。

  江怀玉通过水声,瞬间想到谢眠应该是在一处有水的山洞内。谢眠是血脉不纯,退化成蛇的龙族,他要躲着返祖化龙,必然会寻一处合自己心意的地方。

  ——有水、有山洞、潮湿、阴暗。

  江怀玉从弯月城开始,用神识一一排查,很快就在弯月城城外找到谢眠。

  但他没想到,谢眠在杀自己。

  难怪浑身不对劲,说着说着话,就现出原形。

  “弟子留了水声?”谢眠嗯了声,恢复正常的眼睛瞬间变成赤红竖瞳,他笑了几声,掐诀抹去身上血液,站起身。胸口血洞已经愈合,只留下浅浅一道利刃穿过的红痕。

  “确实是弟子留的,弟子希望师尊能发现,找来,陪弟子,不过……”

  谢眠身影化作残影,出现在江怀玉面前,他抬手,手指顺着江怀玉左侧脸轮廓滑到江怀玉下巴。

  “师尊在发现水声时,就该明白,不应该找来陪弟子,对师尊没有好处。”

  谢眠手指冰凉,仿佛蛇在游走。

  江怀玉惊起一片寒意。

  他确实明白,但过于担心,还是找来了。

  不去跟谢眠纠结为什么不该来,江怀玉持着霜寒剑,一把攥住谢眠衣领,压着怒火,“你知不知道死多了会彻底发疯?”

  谢眠早知道死多了会彻底发疯,第一次,在九龙岛,他就知道了。

  想到早已剥离出,就差还给江怀玉的记忆,谢眠握住江怀玉持着霜寒剑的手,笑道:“知道,但弟子需要死,只有死后复活才剥去杂质,提纯血脉,进而返祖。

  “他们那么怕弟子返祖,弟子不返祖岂不是很对不起他们?”

  江怀玉怔住。

  他发怔时,谢眠握着他手,一剑刺向自己胸口。胸口被霜寒剑贯穿,经脉乃及妖丹,尽数被震碎,滚烫的鲜血从胸口飞溅到江怀玉手背。

  江怀玉瞳孔猛缩,松开霜寒剑,退后几步,“谢眠……你!”

  谢眠消失在脸上的黑色鳞片又浮现在脸上,他手指颤抖地抽出霜寒剑,跪倒在地,咳出口血。

  血液浸透地面。

  霜寒剑感受到主人的恐惧,剑身发出一声声铮鸣,想要挣开谢眠,飞回江怀玉身边。

  谢眠握紧了霜寒剑剑身,他掌心被割破,雪白剑身染红。

  “师尊别怕。”谢眠仰头看向江怀玉,笑容温和,语气温柔,“弟子不会发疯……”

  话音未落,他气息骤然断了,断了几息,又恢复。谢眠接着刚才的话道:“感觉还挺好,师尊要不要试试?”

  无法抑制的恐惧爬上心头,杂草般缠住江怀玉,江怀玉绷紧的心神绷得更紧,宛如拉满的弓弦。他半跪下,抖着声音,问谢眠。

  “你杀了自己多少次?”

  “十次?二十次……”谢眠低声呢喃,他蹙起眉,狞笑,“不记得了,重要吗……?我目的达成了,谁管多少次,次数都是次要。”

  谢眠说完这句话,松开霜寒剑,露出原形。伴随着谢眠露出原形,江怀玉听到天上响起雷鸣。

  震耳雷鸣中,江怀玉还听到山洞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有人朝山洞来了。

  山洞口谢眠布了阵法,如果不是确定谢眠在附近,再用了剿灭地涌时得来的镜子,江怀玉也不会发现这里有山洞。

  ——镜子可以将现实的东西复制出来。即使现实中的东西被隐去,也可以复制出来。

  怎么会有人径直往山洞来,就仿佛确定这里有山洞。

  江怀玉看向洞口,直觉不妙,他抬腕收起霜寒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布出传送阵,而后按住露出原形的谢眠,掐诀激活传送阵,带着谢眠当即离开山洞。

  他带着谢眠刚离开,山洞内就出现一人。

  来者青衣墨发,俊秀无双,他蹙眉看着空空如也的山洞,“谢眠呢?不是你说谢眠在这里吗?”

  系统道:“按照推算,确实应该在这里。”

  山洞里浮着浓郁的血腥味,林湛屏住呼吸,“应该是已经返祖成功,离开了。你闻闻,满山洞血腥味。”

  “不可能,谢眠应该才刚开始返祖。”系统笃定道,“定然是察觉你来了,躲起来了,你仔细找找,应该就在山洞内。”

  林湛闻言,一寸寸仔细查看山洞。

  连续查看了三遍,林湛也没看到谢眠的踪影,“信你个鬼,哪里有谢眠?不说谢眠,就是个活物都没有!”

  “严禁语言攻击系统。”系统道,“你去山洞外找找,或者这附近,他返祖时,没有多少理智,躲不了多远。”

  林湛耐心几乎要被耗尽,“攻略谢眠为什么这么难?”

  系统催促道:“别抱怨了,错过谢眠返祖这个时间段,再想攻略就几乎不可能了。”

  它说到这里顿了下,“谢眠返祖时,意识混乱,攻略很简单,只需要使用系统给你的爱恨颠倒技能,便可提升好感,将负一千转为正一千。

  “你再拖拖拉拉,等到雷劫降下,谢眠成功渡劫返祖,可就没有这等好事了。”

  林湛闻言,长吸了口气,这才提起精神,快速出山洞,寻找谢眠。

  正一千好感,确实心动。

  ……

  距离弯月城数万里之外的山道上,八个披麻戴孝的青年正抬着副黑漆棺材往山顶走去,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较年长的中年人。

  “好像是要下雨了。”

  山道有些狭窄,八个大汉抬着黑漆棺材小心翼翼走着山道,没走几步,忽然听见一声震天动地的雷鸣。

  抬头一看,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

  阴沉下来不过片刻,便刮起狂风,狂风卷着树叶沙尘直往面上扑,扑了八个大汉一面。

  八个大汉见状,本欲还想往前走的心退缩了几分,在四个中年人的劝说下,才继续往前走。

  然而风越来越大,咆哮似的撕扯八个大汉。

  八个大汉怕出事,当即叫来其中一个中年人,合力将棺材放在板凳上“还是别走了,前方山道更抖,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行,先停下。”中年人也意识到实在无法往前走了,他皱起眉,“好好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谁知道?挑了个艳阳天,反倒刮起狂风,看样子,还要下大雨。”

  “这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避一避?退回去是不可能退回去,只能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等小点再前行。”

  “算准的下葬时辰……”

  在场八个大汉和四个中年人顶着狂风商量着,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找到避风处,不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天蓝光芒。

  光芒散去,出现一条黑蛇,黑蛇身躯庞大,少说也有几百年大树那般粗。它竖瞳赤红,浑身鳞片漆黑,给人一阵阴冷诡异感觉。

  见到有人,黑蛇侧头朝他们看来,浑身鳞片寸寸皲裂,皲裂开瞬间,又复原,仿佛没有皲裂一般。

  在场八个大汉和四个中年人见状,呼吸一滞,手脚发软,勉强保持冷静,他们转身就跑,连棺材也不要了。

  棺材矗立于板凳,在狂风中摇晃几下,眼看要被吹翻在地,又奇迹般稳住了,任狂风如何吹,都不再动弹,仿佛脚下生了根。

  江怀玉稳住棺材,从谢眠身后一点地面便想落到山道上。

  谢眠卷住了他,牢牢把他卷在自己身边。江怀玉正要让他放开,天上响起道雷鸣,绯红发带自他发上松开,蒙住了他眼睛。

  “师尊别看,一会就好。”

  谢眠的声音在江怀玉耳边响起。

  第一百零八章

  江怀玉不知道他蒙自己眼睛做什么,抬手就想扯开发带,手却不听使唤,无法动弹。

  “解开!”江怀玉瞬间意识到谢眠给他下了禁行术。

  谢眠没理他,松开缠住他的蛇尾。

  谢眠松开不久,江怀玉便听到狂风咆哮折断树木的声音,伴随着树木倒地声,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雷声持续了几个时辰也没停歇,还有不断增大的趋势。

  江怀玉听得心惊肉跳,快速解禁行术,边解,脑子里边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原著中谢眠确实返祖化龙了,但现在剧情更改,他还能顺利返祖化龙?

  虽然窥星老祖预测他能返祖,但……万一返祖化龙失败了会怎样?

  江怀玉正胡想乱想,忽然发觉术法不解而失效了,按理说术法不会失效,除非下术法者重伤到无法维持术法。

  抬手猛地扯开发带,江怀玉视线顺着雷声,看见山顶有条黑龙。

  昏暗天空下,山顶一片狼藉,树木折断烧焦。

  黑龙身躯庞大,卧在山顶,它气息奄奄,浑身是伤,强健龙尾焦黑,露出血肉,血肉周围的鳞片几乎被天雷劈去大半,混着鲜血跌到地面。

  ——天雷太过密集,绕是谢眠自愈力强,也无法在如此密集的天雷下,保全自身,不受重创。

  似乎是察觉江怀玉的目光,黑龙同天上翻滚的天雷撕咬的目光缓缓看向江怀玉。

  目光阴冷恐怖。

  隔着重重树影,江怀玉一眼认出这条黑龙是谢眠。

  谢眠化龙了。

  谢眠化龙后,应该是失去了理智,朝他看来的目光,江怀玉感觉到杀意和陌生。

  “轰隆——”一声,天地一声巨响。

  昏沉天穹被天雷撕破,天雷泛着紫红光芒,裹挟着万钧威压,穿过滚滚乌云,朝谢眠劈去。

  狂风大作,谢眠落在江怀玉身上的目光移开,疯癫般看向劈来的紫红天雷。

  紫红天雷名唤九重天雷,聚天地灵气,是所有天雷中最强的一道雷劫,渡过者,前途无量,没渡过者,神魂俱散。

  龙尾卷开地面焦木,谢眠静待九重天雷劈来,眼神狂热。

  九重天雷距离他只有几米时,骤然被剑光破开,江怀玉身影出现在他身侧,霜寒剑泛着冷光。

  “谢眠,一边去。”江怀玉道。

  谢眠之前杀自己是为了返祖化龙,如今已经化龙,江怀玉说什么也不可能看着他死在九重天雷下,再复生。

  江怀玉害怕他死多了,哪天就彻底疯了。

  谢眠说他不会疯。

  但江怀玉不信他,疯与不疯,不是他能控制的,更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雷声轰隆,谢眠哪里听得进江怀玉的话,他神志不清,见九重天雷被破,烦躁地朝江怀玉嘶吼,扬起伤痕累累的尾卷过江怀玉,张嘴就想撕咬江怀玉。

  即将咬到江怀玉时,他脑袋一痛,骤然停住。

  江怀玉心脏狂跳,差点被撕咬的恐惧促使他仰头看着谢眠,从硕大赤红竖瞳中,江怀玉清晰的看到自己倒影。

  强烈疼痛下,谢眠缓缓合上嘴,他跟江怀玉对视几息后,变小了些,松松卷住江怀玉,低下头颅,漂亮的龙角小心翼翼蹭了江怀玉肩膀一下。

  “师尊。”

  谢眠唤了声。

  江怀玉这一刻,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其他什么情绪,抬头去摸谢眠龙角。

  龙角冰凉,弧度优美,分着几个小叉。几个小叉被天雷劈得有些破损。

  谢眠把头颅又低下几分,让江怀玉随意摸。

  九重天雷分为二十九道,一道比一道强,第一道被江怀玉破开后,天穹之上又快速聚集出第二道。

  第二道九重天雷明显比第一道强,紫红得刺眼,从云层中窜出时,带出一阵空气撕裂声。

  江怀玉余光看见第二道天雷,从谢眠卷着他的龙尾中翻身落地。霜寒剑在他落地后,剑尖朝下,以剑尖为中心,漾开一层冰霜,冰霜上还布有阵法。

  这招满地霜寒是江怀玉在看到师尊易不平瞬间冰封整个深渊悟来的,在思过崖太无聊,只能悟剑法当消遣。

  “躲一边去。”江怀玉注视着直直劈来的第二道天雷,朝谢眠再度吩咐。

  谢眠没回话,他看向第二道天雷,眼中阴狠,焦黑龙尾微扬,一言不发便想将江怀玉扫下山顶。

  江怀玉避开扫来的龙尾,踩着谢眠龙角,一脚把谢眠头颅踩地上,“返祖化龙目标已经达成,你再作死,就给为师滚。”

  谢眠:“……”

  谢眠摇摇欲坠的理智瞬间拉回,他伤势严重,被江怀玉踩地上后就起不来。

  龙尾溢出黑红的血,谢眠直勾勾盯着江怀玉,僵持片刻,这才扭头远离。

  江怀玉一剑逼走谢眠,第二道九重天雷已至眼前。

  ……

  山洞附近,林湛气喘吁吁从妖兽窝里御剑飞出来,他背后被妖兽咬出几道血痕。

  抬手摸了摸背后血痕,林湛放下手,随意用衣服擦手上的血。

  因为是游戏的缘故,要求系统屏蔽了痛觉,林湛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痛感。

  “这都找遍了,就是妖兽窝里都翻了一遍,也没看到谢眠,系统,你逗我玩呢?”

  林湛擦干净手上的血,从乾坤袋里翻出复元丹,草草吞服了一枚。

  系统显然也很迷惑,它卡顿半天,才给出回复。

  “系统推算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谢眠确实在这附近才对……可能是出现了病毒。”

  “那现在这么办?”林湛按了下额头,觉得头疼。

  系统道:“扩大范围找找。”

  林湛:“……”

  林湛心里呸了声,他道:“你权限不是挺高吗,搜搜看,附近哪里有雷劫,如果谢眠按你所说,真在渡劫,那肯定有雷劫,天地异动。”

  “本系统只能推算,并没获得全界搜索功能。”系统回答。

  林湛:“……”

  林湛切了声,气笑出声,“你这个系统有什么用?笑死我了。”

  “虽然本系统只有推算功能,但有个人应该能搜索。”系统沉默片刻,抛出了个解决方案,“本系统问问他,稍等。”

  林湛怒道:“赶紧问,赶紧问。”有npc提供线索不早说,非要他辛辛苦苦搜了一圈,才提出来。

  这他妈像极了某些小店里食品出问题,店员拿无意义的话绕一圈,实在绕不下去,才把老板找出来,给顾客解决问题。

  ……

  九重天雷连劈十道,皆被江怀玉所破。

  在劈第十一道时,江怀玉收起霜寒剑,霜寒剑被九重天雷劈出几个豁口,再劈下去就要折断成两半,报废了。

  自从得到霜寒剑,江怀玉便用各种灵宝加之灵力反复淬炼霜寒剑,把身为上品灵剑的霜寒剑硬生生淬炼成半步仙器。

  要让霜寒剑被九重天雷劈报废,江怀玉身为剑修,根本舍不得。

  他宁愿自己被劈。

  将霜寒剑收回丹田,江怀玉压了下翻涌的气血,抬手转出备用灵剑,他备用灵剑多得是,就是没有霜寒剑称心如意。

  天穹之上,第十一道九重天雷在集聚起后,直直落下,江怀玉挽剑,双指在剑刃划出道血口,血液顺着剑刃滑到剑尖。

  正欲出剑破第十一道九重天雷,第十一道九重天雷却在半空分裂成两道,一道直击自己,一道混着刹那间凝出的第十二道九重天雷直击谢眠。

  谢眠闭眼盘在一边,他正在修复自身伤,肉眼可见,他龙尾上焦黑部分已经长出新肉,被劈掉龙鳞的部分也在快速浮现新鳞片。

  江怀玉见状,心急如焚,当即一剑破开劈向自己的九重天雷,挡在谢眠面前,凝成数道剑意,直面朝谢眠劈来的九重天雷。

  第十一道九重天雷和第十二道九重天雷融合在一起,威力翻了数倍。

  江怀玉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挡下劈向谢眠的九重天雷。

  心弦紧绷,江怀玉注视着劈来的九重天雷,忽然,他脚下一空。

  谢眠在此时睁开眼,身躯变大,把江怀玉卷入自己保护区。

  “轰——”一声。

  九重天雷直直劈到谢眠头颅上,转了个弯……

  ……劈偏了,劈到左侧倒下的树木上,劈到的瞬间,余威向周围一圈圈漾开,树木燃起熊熊大火,飞快化为灰烬。

  江怀玉:“???”什么情况?

  江怀玉推开谢眠卷着他的龙尾,跃到龙身上,去看刚刚劈偏的九重天雷,“谢眠,你做了什么?”

  九重天雷是最高雷劫,据记载,千万年只降下过三次,每次降下,必中渡劫者,或者挡劫者,从无虚降。

  现如今居然劈偏了,还劈偏得这么离谱。

  ——明明即将劈到目标,硬生生转了个弯,劈到一旁。

  “弟子什么也没做。”

  谢眠正在疗伤,被迫打断,神智和意识瞬间混乱,他盯猎物一般盯着江怀玉。

  盯了几息,混乱地认不出江怀玉是谁。

  压着撕咬嗜血的本性,谢眠下意识扬尾把江怀玉推开,推得远远的,而后直面即将到来的十三道九重天雷。

  江怀玉听到谢眠说什么都没做,抬头看向在乌云中翻滚的紫红光芒,若有所思。

  九重天雷在乌云中徘徊片刻后,凝聚出第十三道九重天雷,朝谢眠劈来。

  即将劈到谢眠时,江怀玉出现在谢眠头颅处,收剑挡在谢眠面前。

  昏暗天幕下,紫红到耀眼的九重天雷硬生生僵在半空,左右乱窜,乱窜几息,再次劈偏,劈到山道上。

  江怀玉:“……”

  果然如此。

  九重天雷不会劈他,只有他在谢眠身边,九重天雷怕牵连到他,便不会劈谢眠。

  不清楚为什么九重天雷不劈他,江怀玉瞥了眼在乌云中翻滚的九重天雷,转身紧紧抱住谢眠。

  谢眠被他抱住,恢复了些神智,静静让江怀玉抱住,龙尾还圈住江怀玉。

  狂风呜咽作响,九重天雷在天上反复徘徊,徘徊数回后,落在谢眠周围,狂轰乱炸。

  江怀玉听着狂轰乱炸声,心疼地想,早知道九重天雷不劈自己,就不用霜寒剑破劫了,霜寒剑差点报废。

  ……

  无论九重天雷怎么劈,江怀玉就是不离开谢眠,各种恐吓花样都宣告失败后,九重天雷一口气连劈十道,把山顶夷为平地,愤愤消散于天穹。

  ……

  “怎么样?你问人,找到位置了?”林湛百般无聊问道。

  系统好半天才回复,似乎刚问完回来,“找到了,但晚了,已经渡劫返祖。”

  林湛:“……”

  林湛心说你个垃圾系统。

  抬脚狠狠一踹身侧水流,林湛怒道:“我不管,给赔偿!花费了这么长时间做这个任务,最后败于你手中,赔偿!”

  系统:“……”

  系统沉默片刻,问,“两十积分赔偿,不能再多了。”

  林湛正要说,你打发谁,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他扭头一看,一团黑雾中漂浮在他身后。

  ——是映玄机。

  “原来你躲在这里,叫本少尊好找。”黑雾笑到,语气温和,带着散不去的阴森鬼气。

  林湛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

  九重天雷散尽后,细雨自天空飘下,轻轻落在江怀玉脸上,手上,带来一丝丝凉意。

  摸了摸谢眠基本恢复正常的漂亮龙角,江怀玉道,“好了,被圈着为师了,雷劫已结束。”

  谢眠闻言,身躯变小,他并没有放开江怀玉,反而圈着江怀玉,龙首趴到江怀玉肩上。

  江怀玉偏头看他,”怎么了?”

  谢眠蹭了蹭江怀玉脖颈,龙鳞合着细雨,带起湿意,他用心念轻声道:“师尊,你别忙着走,陪弟子几天,好不好?”

  江怀玉疑惑不解,“陪你?不是已经陪你化龙了吗?还要怎样?”

  江怀玉认为他说的陪,就是陪他返祖化龙。

  谢眠恢复人形,他从背后环住江怀玉,嗓音低哑,黑衣衣角往下滴着血,“弟子想要的不是师尊陪弟子返祖化龙,而是想要师尊陪弟子返祖化龙后几日。”

  江怀玉闻言,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光陪你就行了?”

  谢眠顿了许久,应道:“是。”

  “要几日?”

  “五日。”

  江怀玉余光瞥了眼腰间玉牌一眼,犹豫片刻,点头,“好,为师陪你五日。对了,有个事跟你说一下,你返祖时……”有人前来山洞,形迹可疑。

  江怀玉话没说完,千幻伞撑开,雨点尽数砸到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伞面浮现的白雾比江怀玉第一次见时更浓郁,仿佛要凝成实体,从伞面飘出来。

  “你撑伞做什么?”江怀玉未说完的话滞下,微微蹙起眉,“雷劫刚走,此地蕴育天地灵气,你应当在此吸收这些天地灵气才是。

  “若不然,叫为师陪你五日,做什么?”

  吸收天地灵气时,需要有人护法,防止意外。

  “天地灵气不急。”谢眠扣住他手腕,把江怀玉拉入千幻伞中,按在床榻上,“弟子是想……”

  江怀玉被按在床榻上,有种不详预感。

  第一百零九章

  “想什么?”江怀玉压着不详问,他撑着床榻就想坐起,但没坐起,被谢眠死死按在床榻上。

  谢眠低头看江怀玉。

  千幻伞内点缀着星光,随着千幻伞的品阶提升,亮如白昼的千幻伞内部也出现昏暗,衍出微末星光。

  江怀玉陷在星光中,暗红衣领微折,露出的一点锁骨如玉般细腻。

  长睫轻扇,江怀玉仰望谢眠,“说话,你想什么?”

  他话刚落,谢眠弯腰撩开他脖颈处几丝头发,张口一口咬在他颈侧,江怀玉痛得微微蹙起眉,轻嘶出声。“谢眠!”

  尖牙咬破皮肤,渗出点血液。谢眠松开口,痴迷舔去血液,嗯了声。

  嗯字带着温热触感顺着江怀玉脖侧往上轻咬,滑过下巴,落到江怀玉唇上。

  江怀玉瞳孔猛缩,意识到什么,当即抬手推开谢眠。

  谢眠被他推开,握住了他手腕,“师尊不是说好陪弟子的吗?”谢眠忽然道,他不再咬江怀玉,抬起头,赤红竖瞳直勾勾看着江怀玉。

  “出尔反尔?”

  江怀玉哪里想得到会是这种陪,“为师答应你的陪你五日,不是在千幻伞内!”

  谢眠握紧了他手腕,缓声道:“可弟子说得陪就是在千幻伞内。师尊难道不知道,成年龙族会有需要伴侣陪伴的热潮期?弟子返祖化龙后……进入热潮期了。”

  江怀玉怔住,他经谢眠一提,瞬间想起龙族有热潮期。

  “弟子心悦师尊。”谢眠解释完,松开江怀玉手腕,低下头,贴在江怀玉耳边说话,说话时带着股冷香。

  “想师尊陪着,师尊别拒绝行吗?”

  江怀玉耳边激起阵冷意,酥酥麻麻,他有些心乱,但只乱了一瞬间,“……不行。”

  “师尊。”谢眠唤道。

  江怀玉道:“不行。”

  谢眠陷入沉默,沉默许久,站直身体,弯眼笑问,气息有些不稳,“二十年前弟子说给师尊时间考虑,要不要接受弟子。师尊如今断然拒绝,是不接受弟子?”

  “是。”

  江怀玉从床榻上坐起,垂下眼帘,不去看谢眠,“为师还是觉得你我更适合当师徒。”

  二十年前答应考虑,江怀玉是昏了头,被谢眠三言两语蛊惑住了。

  面壁思过二十年,江怀玉便从昏头状态清醒过来。

  他对谢眠没有喜欢,他甚至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还有被绿的风险,怎么算都不划算。

  比起喜欢谢眠,江怀玉觉得他对谢眠更多的是作为师尊的关心,无关情爱。

  想明白对谢眠没有情爱的喜欢,江怀玉瞬间轻松。他想,哪日再见,谢眠提及此事,他就委婉拒绝,如果谢眠不提及,那大概是时过境迁,忘了或者是移情别恋。

  忘了或者移情别恋,他都无所谓,不会再主动提及,就当没有发生。

  谢眠闻言,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他。

  江怀玉在谢眠的注视下,有些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抹去脖侧咬痕。

  “日后别这样了,不妥,师徒不应该这样。”

  江怀玉说到这里,顿了顿,“热潮期你自己解决。魔宴就在这几日,为师先去找界缝,答应好要去魔宴。对了,你之前隐蔽的山洞有人来,为师也不知是谁,你小心点,来者不善。”

  一一嘱咐完,江怀玉掐诀就要离开千幻伞。

  他刚开始掐诀,千幻伞内响起谢眠带笑的声音。“热潮期弟子没办法解决,师尊不同意,那弟子只能找其他同意的人。”

  江怀玉掐诀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下,不舒服只一会儿,还不等便被玉牌闪动的亮光压下。

  “小师弟,找到界缝没?”

  江怀玉撒谎不打草稿,“还没有,好难找。”

  “快些吧,我已经到魔界魔宴了,就差你了。”符无相催促道。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

  江怀玉说罢,掐断跟符无相的联系,抬眼看向谢眠,“随你,为师不会插手你私事,放心。”

  谢眠听到江怀玉善解人意的话,赤红竖瞳蒙上层阴影,他笑容淡了几分,有些冷。

  江怀玉没察觉他不悦,着急去找界缝,快速道:“龙族体质特殊,人界就算有愿意的,也无法承受,去修仙界找愿意的,别在人界找。不与你说了,为师先走了,你……”

  江怀玉眼前星光忽然一晃,连成几道线,径直从他身侧远去。

  ——他被谢眠拽到床榻上,掐住了脖子,谢眠神情扭曲,俯身看着他笑,笑得江怀玉不寒而栗。

  “弟子不会找其他人,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弟子认定师尊了。师尊若喜欢上其他人,弟子就宰了他。”

  江怀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连话都说不出。

  霜寒剑护主,感受到江怀玉受威胁,不召而出,一剑刺向谢眠。

  即将刺到谢眠时,滞在半空。

  龙鳞浮现在谢眠额角,谢眠看也不看霜寒剑,又收紧了掐江怀玉的力度,边掐边亲,“别想着做师徒,谁要与你做师徒。”

  “合适做师徒的话,师尊收回去,再考虑考虑。”

  江怀玉眼角因极度缺氧逼出眼泪,他抬手,运转灵力,去板谢眠的掐住他脖子的手。

  放开……

  返祖化龙不单单会带来强大力量、热潮期,还会带来龙族真正恶劣凶残残暴的本性。

  谢眠原先血脉不纯,算不得真正的龙,还保留有人的本性。

  而现在返祖成龙,再加上死次数过多,已经没有人的本性。

  一旦激怒他,就会失控发疯。

  谢眠任江怀玉扳自己手,低头撬开江怀玉唇齿。纠缠够了才消减怒意,他松开掐住江怀玉的手,倒在江怀玉身侧,把江怀玉拢紧怀里,偏执的重复。

  “师尊把话收回去,再考虑考虑。”

  江怀玉压着喘息,本欲发怒,却感觉到谢眠鸦黑长睫扇在他脸侧,有些润。

  “师尊……再考虑考虑。”

  “师尊。”谢眠又唤,声音发哑。

  江怀玉抬臂把谢眠支开了一点,侧头看谢眠,因为热潮期,谢眠额角脖颈均延伸出黑色龙鳞,鬓角染湿,他强压着,眼底尽是不可言明的情绪。

  叹了口气,江怀玉拿谢眠没有办法,“好,再考虑考虑。”

  江怀玉话音刚落,谢眠抬头看他,眼尾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热潮期你自己真的无法解决?”江怀玉沉默片刻,问道。

  江怀玉在记载中没见过龙族无伴侣,不清楚没有能不能。

  谢眠道:“热潮期弟子确实没办法解决,会受反噬,但师尊实在不行,弟子自然也不能强求……”他顿了下,目光落在江怀玉锁骨上,“弟子想师尊陪弟子,弟子可以不碰师尊,师尊让弟子……”他压低了声音。

  江怀玉闻言,心中叹了口气,闭上眼,缓了会,才睁开眼。

  “好。”

  谢眠问,“师尊说什么?”

  江怀玉示意他松手,撑坐起,衣衫层层叠叠散在腰间,江怀玉低垂下眼,耳垂泛着点红,“记住你的话,不许碰,为师可以帮你。”

  谢眠喉结发紧,他把江怀玉拉倒在床塌上,手指穿过柔顺墨发,“记住了。”

  江怀玉咬着唇,闭上了眼。

  ……

  “你说好不碰的,混账……东西。”

  江怀玉伸手抓住飘纱,飘纱温顺绕在他雪白纤细的指间。

  他手指无力,没抓一会,就滑了下去,被另一只修长的手扣住,十指相扣,拉回床榻。

  床榻下,玉牌横在地上,不断闪着亮光。

  “小师弟?”

  “江怀玉?!你去哪了?回个话。”

  “你三师姐魔尊找你,说她有办法让你直接来魔界。”

  “小师弟????”

  ……

  混乱、冷香侵入。

  细细被尝后,江怀玉没有一处舒服,浑身都浸满不属于他的冷香,脑海里尽是被绝对服从契约控制,乱七八糟的服从。

  抬起手,江怀玉用手背遮住眼,他墨发散在床榻上,衬得肤色更白,而雪白肌肤上斑驳痕迹更触目惊心。

  “师尊。”谢眠已经起身,一袭黑衣,他单膝半跪在床榻边,伸手拉开江怀玉手。

  江怀玉没什么力气,轻轻松松被他拉开遮住眼睛的手,露出艳丽的脸,哭得泛红的眼尾。

  谢眠视线落在他眼尾,低头,指尖碰了碰泛红眼尾,碰到一点湿意,“师尊是哭了吗?弟子不碰你了,你看看弟子。”

  江怀玉难堪的偏过头,不看谢眠,他把自己埋入被中,忍着嘴角撕裂的疼痛,骂道:“谢骗子,走开,为师不想跟你说话。”

  江怀玉骂得没有什么威慑力,他声音有些沙哑,说出的话模模糊糊,找不到着重点。

  与其说是在骂人,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江怀玉显然知道自己声音已经变了调,更加难堪。

  “你明明说不碰为师,说永远不用绝对服从契约强制命令为师,结果呢?一个没做到。死骗子,混账东西,臭不要脸……”

  骂了几声,江怀玉就不骂了,嗓子痛。

  谢眠鸦黑睫毛下垂,几缕发丝散在脸侧,他撑臂俯身,靠近江怀玉,“师尊别生气,弟子知错,你责罚弟子好不好?弟子绝无怨言。”

  江怀玉不理他。

  谢眠见江怀玉不理他,又道:“给师尊摸龙角,或者龙尾?师尊别生气了。”

  他话未说完,江怀玉从被子里抬起头,掐诀,召出备用灵剑。

  剑指谢眠,江怀玉用心念道:“绝对服从契约,现在立刻解开。不然……”

  “不然如何?”

  江怀玉气急,道:“为师……告诉师尊!你给本尊等着!”江怀玉气得后面半句也不自称为师了,直接本尊。

  “弟子倒是想解开,不过弟子找了二十年,没找到解开方法。”

  谢眠回答,他改单膝半跪为坐于床边,双指夹住江怀玉指着他的备用灵剑,江怀玉早已耗尽力气,身心疲惫,他没用什么劲,就从江怀玉手中拽过灵剑。

  拽过灵剑,龙尾探入被子,谢眠卷住江怀玉腰,把江怀玉整个人拉入怀里。

  江怀玉腰细柔韧,龙尾能顺着卷上几圈。

  江怀玉满身狼藉,措不及防被拉入谢眠怀中,他涨红脸,“放开说话。”

  “还有哪里没碰过?”

  “谢眠你……”江怀玉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顾不得嘴角撕裂的疼痛,咬牙切齿道,“无耻至极,你给我滚,本尊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你!你给本尊滚……”

  滚字没出口,尽数被药物化开的刺痛堵了回去。谢眠边给他上药边道:“弟子有段记忆给师尊,关于九龙岛。”

  “什么?”江怀玉茫然,刺痛痛得他眼尾泛出点眼泪。

  “师尊可还……”

  “小师弟???”谢眠的话被符无相打断。

  玉牌已经从地上拾起,连同衣服一起放在床边,此时,玉牌正不停闪着光。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几日不回消息?”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几日不回消息?”

  符无相捏了捏眉心,魔界昏红天际下,他衣袍仿佛漂染上层红。

  江怀玉听到符无相的问话,有些头疼,他不是不想回消息,只是他的声音……不合适回消息。

  深吸一口气,江怀玉正欲跟之前一样不管,等声音恢复一点再回复时,却见玉牌飞到谢眠身侧。

  谢眠抬起薄薄的眼皮,道:“符尊者,江尊者在下借走了,等办完事再还给符尊者。”

  谢眠说得太快,江怀玉连蒙他嘴都来不及。

  玉牌那边陷入一片死寂。

  随后,响起一道巨响,像是什么落在地上。

  符无相语气不善,道:“谢界主,你借本尊小师弟做什么?”

  符无相听出这些谢眠的声音,毕竟是叫了好些年的师侄。

  谢眠并未回话,他在符无相要他把玉牌给江怀玉时,断然掐断了联系。

  “你……”符无相察觉谢眠掐断联系,想到之前怀疑谢眠在江怀玉身旁,江怀玉却极力否认的事,脸色难堪下来。

  ……

  “谢眠,你说什么话?”江怀玉蹙眉,斜谢眠一眼,用心念不赞同道,“为师极力满着二师兄,你倒好,直接戳破。”

  谢眠放回玉牌,垂眸看向他师尊。江怀玉娇生惯养,皮肤过于白,因为过于白,上面有点痕迹就显得狰狞。

  现在满身痕迹,狰狞得让人觉得恐怖,仿佛他受了什么酷刑。然而,他只是在自己得寸进尺下,绝对服从命令中,做尽了不该做的事。

  细碎且压抑。

  声声入耳,往心口去。

  点了些灵药在几个清晰咬痕轻轻摸开,谢眠嘴角不着痕迹上扬,道:“几日不回符尊者消息,符尊者难免担心,与其等他找上门,不如弟子先承认。迟早会知道。”

  江怀玉一想也是,迟早会知道他和谢眠有联系。

  不过,应该不会猜到其实他是陪了谢眠几日,太荒唐。

  郁闷嗯了声,江怀玉用心念道:“你刚才说什么九龙岛记忆?”

  江怀玉边问边撇开他上药的手,拿过灵药,不自在道:“为师自己来,你松开。”

  谢眠龙尾微微缠紧了江怀玉,他拿回灵药,只当没听到江怀玉后半句,细细上药,道:“杀谢芸时,弟子曾说过,谢芸不是在九龙岛帮助弟子之人,而是冒充的,师尊可还记得?”

  千幻伞内亮如白昼,香薰丝丝缕缕浮动。

  江怀玉无法阻止谢眠上药,只好作罢,忍着不适,点头道:“记得,当时为师问你是谁,你说等你确定了再告诉为师,为师便没有再追问。”

  “那人是师尊。”谢眠轻声道。

  江怀玉蹙起眉:“为师?”

  江怀玉穿过来时,谢眠已经拜入玄魏宗,九龙岛也被剿灭了。

  不可能是他自己。

  难道是原主?

  江怀玉没有原主记忆,但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原主,原主嚣张跋扈,不像个会跑九龙岛帮谢眠的存在。

  更况且九龙岛那么危险,身为修士的他,怎么进得去?还陪伴了两年。

  “你是不是搞错了?”

  “弟子确定没错。”谢眠带灵药的手往下滑,道:“谢芸的记忆有部分不是她的,弟子已经提了出来。现在还给师尊。希望师尊在想起九龙岛的记忆后能够回答弟子一个问题”

  江怀玉闻言没吭声。

  半响,应道:“什么问题?”

  谢眠确实没有错,那就肯定没错,谢眠从不会拿不确定的事说事。

  想来,确实是原主的记忆。

  既然是原主的记忆,江怀玉也没必要推脱,他也想知道原主为什么会去九龙岛帮谢眠,怎么去的九龙岛,为什么做出这么违背他性格的行为。

  原主忽然之间,变得神秘起来,拢了层纱似的。

  谢眠轻笑一声,“等师尊想起来,弟子再问也不迟。”

  谢眠说完这句话,手滑到江怀玉磨破皮的腿间,江怀玉浑身一僵,过于敏感逼得他染上薄红的眼尾浸出湿意,睫毛剧烈颤抖。

  谢眠见状,不合时宜的想起什么。

  他细细上好药,收起灵药,闭上眼,去取温养在识海内,提出来的那段记忆。

  江怀玉在他上好药时,便挣开他怀抱,极其难堪地缩回床榻。

  床榻柔软泛着股冷香,江怀玉埋了几息,抬起头,偷偷打量谢眠。

  谢眠正闭眼取记忆。

  他墨发用精巧银扣半束,向来带笑的眉眼温柔,但这温柔又因他偏冷的气质,给人一种冷刃出窍的锋利感。

  江怀玉打量着谢眠,发现谢眠闭上眼十分好看,他鸦黑睫毛能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江怀玉盯着阴影看,神使鬼差,撑起身体,抬手,无力的指尖轻轻去碰阴影。

  即便谢眠用绝对服从契约对他过分至极,迫使他只能迎合满足对方,他心中也生不起厌恶,只有恼火谢眠不信守承诺的怒气与羞耻。

  为什么不厌恶?或者憎恨?

  自己明明对他并没有超出师徒关爱外的喜欢……之前答应帮他,是心疼他,软于他扇在脸侧的润意。

  “师尊做什么?”谢眠忽然睁眼。

  江怀玉心中一惊,连忙收回手,“没什么。”

  谢眠视线扫过江怀玉指尖,停留片刻,没过多追问,取出记忆,谢眠将一团雪白雾气似的记忆置于江怀玉眉心,记忆碰到江怀玉,径直融入江怀玉眉心。

  无数画面在雾气融入江怀玉眉心的瞬间,席卷江怀玉脑海,江怀玉眼前一黑,倒在冷香中。

  ……

  ………

  “你是谁?”

  昏暗潮湿、水声滴答作响。

  江怀玉思绪混乱,模模糊糊,低头看向问他是谁的黑衣龙族,这黑衣龙族大概九岁,快进入少年时期,他睁着眼睛,赤红竖瞳蒙着一层黑雾,有些空洞。

  他胸口有个血洞,手中正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刀尖往下滴血,歪头笑着问自己,你是谁。

  “说话,我知道你在我面前。”

  房间昏暗,只有凄清月光从窗外射入,射到黑衣龙族苍白的脸上,有些阴森。

  江怀玉记得,他得到谢眠给的原主的记忆后,晕了过去。

  那么现在…

  看来现在是在原主记忆里,面前这黑衣龙族就是谢眠。

  谢眠少年时期跟他成年时期,变化不大,只是相貌较柔和,没有长大后那么锋利,偏冷。

  江怀玉正欲开口回复谢眠,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他这才意识到谢眠并不是在问他,而是在问站在一边的原主。

  原主跟他一模一样,只是身着青烟萝裙,挽着发,擦着胭脂,妆容精致。

  女装?

  江怀玉表情僵硬在脸上。原主帮谢眠,怎么女装?

  原主听到谢眠的质疑,看着谢眠,用温和女声,道:“甲人路。”

  “甲人路?”

  感受到江怀玉身上的同族气息,谢眠转动手中带血刀,冷笑,“名字挺好听,不过……九龙岛没有甲姓的龙族。”

  原主嗯了声,认真道:“我刚才骗你的,我叫谢眠。”话音刚落,带血利刃擦着他脖颈定在地上,入地三分。

  “这是我的名字。”

  原主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痕,轻嘶了声,他偏头看向入地三分的利刃。

  利刃颤抖两下,飞回谢眠手中。他抬手刺了自己肩膀一刀,根据原主的声音,准确不误走到原主面前,拿刀刃拍原主脸,拍出一脸血。

  “怎么,见我眼瞎落魄了,就来戏弄我吗?”

  “我死不死管你什么事?”

  “阻止我死,你是要给我陪葬是吗?”

  谢眠说话,句句带刺。原主的脸被刀刃拍得生疼,他抓住谢眠手腕,血液顺着他脸往下滑,很快就把他半张脸染红。

  “谢眠!”

  原主似乎要发火,却又压了下去,沉默片刻,道:“你眼睛我会治好,你犯不着去死。”

  “治好?”谢眠笑道,“不需要,我就是想死。”

  “你敢。”原主冷声道,“每次死而复生都是在消耗理智,达到一定上限,就会彻底失控,变成只知道杀生的疯子。”

  原主松开谢眠手,夺过带血利刃丢地上,“你是想成为杀生的疯子?”

  谢眠变了脸,他阴沉下脸。

  “你到底是谁?”

  谢眠死而复生的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知道的都下黄泉了。

  原主叹了口气,平静道:“甲人路。”

  原主说着,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他头发挽成了简单女式发型,身上着得也是绿萝轻纱裙。

  “我会保护你,你不需要去死,用死保护自己。”

  谢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原主,看了会,露出个笑。

  “好啊,甲姑娘。”

  江怀玉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他听着原主和谢眠的对话,心里掀起巨浪。

  原主……

  原主……难道也是穿书者?他怎么会知道路人甲,怎么会知道死而复生?

  甲人路,倒过来就是路人甲。

  江怀玉陷入了巨大谜团中,他追随着原主视角,看到谢眠在假意接受帮助后,装乖买巧,借刀杀原主,被原主锤回原形。

  原主将书籍翻开,放在房间角落处,然后拎着谢眠,丢进书籍靠墙组成的三角空间中,“你给我面壁思过。”

  谢眠从书籍里探出头,张嘴就咬原主。

  原主按住了他头,硬生生压到地上,“敢咬我就揍你。”

  谢眠赤红竖瞳憎恨地盯着原主,一甩尾巴,把自己盘在书籍下,不动了。

  原主这才收起手,随手拿起本书,问,“你不知不知道,你像极了农夫与蛇里的毒蛇。”

  谢眠动了下尾巴,尾巴如疾风搬,拍倒围住他的书籍。

  “你不该生气。”原主重新竖起书籍,“如果我是你,我会一直隐忍到有机会,杀了对方再生气。”

  谢眠闻言,抬起头,他眼瞎,看不到原主,只能凭声音感觉到原主就在他身边。

  “你到底是谁,我从未在九龙岛听到过有关你的信息。你靠近我,是想要研究我为什么能死而复生还是想要什么东西?”

  “一直躲在我这里不出去,也不参与任何宴会,你该不会是九龙岛某个叔父逃走的金丝雀吧?”

  谢眠恶意满满道。

  恶意的话刚落,书籍被猛得合上,谢眠整条蛇都被夹在书页里,动弹不得。

  原主转动书籍,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教你做个人的。”

  谢眠:“……”

  简陋的房间内,昏暗的灯光下,谢眠漆黑鳞片泛着寒光,他恨恨吐蛇信子,道:“我母亲就是人,用你教?”

  “你母亲理你吗?”

  谢眠不吐蛇信子了。

  江怀玉站在一旁,见状,叹了口气,看向原主。

  原主没有束发,墨发散在地面,他盘膝而坐,垂着眼帘,妆容精致,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打开书籍,原主带着几分宠溺,道。

  “我教你修炼怎么样?”

  ……

  原主教谢眠修炼时,江怀玉就盘坐在谢眠对面,抬指抵着下巴看谢眠修炼。

  他没注意到,原主正靠在窗前,也抬指抵着下巴看谢眠修炼。

  第一百一十一章

  谢眠学习能力很强,教一次便能领悟,不仅能领悟,还能举一反三,修炼上,原主没费什么心便把谢眠带上修炼之道。

  谢眠能修炼后,原主就开始教识字,把书籍全部录入玉简中,让谢眠通过玉简能在识海中用神识看见书籍……

  ……

  谢眠开始识字的第五天夜里,江怀玉注意到他在用手帕擦刀,原主来教他认字时,他又收起了刀。

  刀尖在明亮的灯光下,划过一点寒光。

  江怀玉看见谢眠收起刀,乖巧问今日学什么时,眼皮一跳,感觉原主头上飘着三个危字。

  原主似乎没察觉谢眠的恶意,一如白天,翻开书籍,对照玉简中录入的内容,教谢眠识字。

  谢眠笑着听原主念字。

  原主念着念着,眼皮逐渐沉重下来,“咚——”一声倒在桌子上,谢眠听到他倒在桌子上的声音,抬手推了推他。

  “你怎么了?”

  谢眠颇为担忧道:“甲姑娘?你说句话。”

  原主一动不动。

  谢眠听他没动静,抿着唇,缓缓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利刃从他袖中滑落到指尖,谢眠拿起利刃,在原主脖子上游走,精准无误的找到动脉。

  “虽然很感激你教我,但……你必须去死。谁叫你知道我能死而复生?”

  江怀玉心脏一跳,他当即掐诀想唤醒原主。刚掐诀,江怀玉又想到这里是原主过去的记忆,他掐诀是唤不醒原主的,他只是个观看原主过往记忆的傍观者。

  他正想着自己是傍观者,一道寒光在墙壁上闪过。

  谢眠握紧利刃,一刀扎入原主脖颈,血从血管里喷出来,滚烫,溅谢眠一脸。

  松开利刃,谢眠抿紧唇,他抿了片刻,笑了声。鲜血顺着他脸往下滴,在桌面溅出一朵血花。

  “你说你会保护我,可我觉得,你只有死了才是真的保护我。”

  “你不会怪我吧?”

  谢眠的脸在明亮灯光下格外阴冷,他从袖中抽出手帕,慢条斯理擦去脸上的血,而后吹灭房间里的灯,凭借记忆,离开房间。

  从一开始,谢眠就没相信过原主,九龙岛上根本不存在会帮他的龙族。

  龙族是什么东西,谢眠深有体会。

  与其被拿捏住秘密,等到被收割信任,利用尽价值,不如先发制龙,杀了她。

  江怀玉看着这一幕,手心发凉,他能理解谢眠的做法,可……

  江怀玉从窗户处往外看去,他只见谢眠离开房间后,站定在不远处,指间掐燃一道火光。

  火诀术,原主教给他的基础法诀。

  谢眠这是想干什么?

  他难道是想……毁尸灭迹?

  江怀玉刚想到毁尸灭迹,谢眠指尖火焰已经落在房间外,瞬间,熊熊大火燃起,浓烟滚滚。

  江怀玉是傍观者,并没有受大火影响,他甚至能看到大火中,原主披在身上的衣服,燃起火,火顺着一路爬到原主肩膀处。

  江怀玉不忍地移开了目光,这种眼睁睁看着原主被烧,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及其糟糕。

  原主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遭此罪。

  可他又不能怪谢眠过分,原主确实来得太诡异,查无踪迹,还把握了谢眠的秘密。

  如果他是谢眠,在九龙岛危机四伏的现状下,可能也会……做出这种事情。

  谢眠站在房间外,他一直等到大火吞并房间,连带这整个冷清的院落一起被点燃后,笑容才消失在脸上。

  漆黑灰烬自大火中飞扬到半空,谢眠似乎是感觉到灰烬落在脸上,他缓缓扬起头,任由灰烬扑在脸上,赤红竖瞳空洞。

  原主医治了好些日子,他依然看不见,虽然不再每晚灼热疼痛。

  转身正准备离开,谢眠忽然听到熊熊烈火传来剧烈咳嗽声。

  他意识到,原主可能有保命法宝,并没有被他杀死。

  谢眠阴沉下脸,转身就走,没走两步,站定在原地。

  他站了会,猛地回头,冲进大火中。

  江怀玉正想着原主会不会死,却见谢眠从门外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摸索着来到书桌前,扶起正在距离咳嗽的原主。

  熊熊大火中,房梁崩断声中。

  谢眠扶着原主离开了房间。

  离开房间后,江怀玉见谢眠拔出了利刃,咬破手指,给了滴心头血给原主。

  他给了滴心头血给原主后,半支着腿坐在地上,赤红竖瞳空洞,看着原主。

  原主在龙族心头血的作用,很快止住血,保住命,他睁开眼,茫然问道:“发生了什么。”

  谢眠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他道:“不知道,忽然你就被伤了,然后就着火了。”

  “是吗?”原主眯起眼睛。

  谢眠乖巧点头,“是。”

  原主摸向脖子,神色不明。

  他脖子上刀伤已经消失。

  ……

  谢眠杀了原主一次,又跑回来救了原主一次后,便不再跟原主作对,整日跟着原主跑,像条小尾巴。

  他甚至不再称呼原主为甲姑娘,而称呼为姐姐。

  左口姐姐,右口姐姐,遇到其他龙族欺负辱骂,回到重新构建好的院落,更是心心念念着找原主。

  “姐姐最重要,没人能比上姐姐。”

  少年谢眠笑着说对原主说,他眼尾微微小勾,干净的仿佛盛着一捧雪,仰头看人的模样显得极其乖巧。

  江怀玉站在花下,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的,连带着毫无错点的原主都看不顺眼。

  月满弦,江怀玉拂开花,红衣猎艳,沾着凌晨时的水雾,他冷笑,“呵,谢莲花。”

  “说得唱得都好听。”

  “前面还杀了对方,纵火烧尸,这会就一口一个姐姐,成了心尖尖。”

  “若是对方知道你杀他还纵火,我看你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二章

  嘴上说着看你谢莲花真面目被发现了怎么,江怀玉不再看谢眠,他极力压着不舒服,继续看原主的记忆。

  原主接下来的记忆都跟谢眠有关。

  想办法医治谢眠眼睛、解答谢眠修炼上的疑问、教识字、教处事、教琴棋……

  谢眠记性极好,不论他教什么,都能飞快接受并学会。

  江怀玉从来没见过像谢眠这样抓住机会,就不顾一切汲取,往上爬的存在。

  暑去寒来,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又到龙族淘汰大比,龙族淘汰大比,龙族比试适龄者都要参与,输的龙族将被淘汰,而赢的龙族可以获得资源以及生存下去的权利。

  原主边拆谢眠眼上绷带边问谢眠,“教你的术法都会了吗?”

  原主教谢眠的是妖族术法。

  谢眠盘坐在干净地面,闻言,温顺点头,”记住了。”

  “不可以……”原主顿了下。

  谢眠知道原主的意思,默契补充道:“不可以自尽,除非实在赢不了,死而复生是下下之策。”

  原主点了点头,“不错。”

  雪白绷带一圈圈拆开,药香味弥漫在狭小空间。原主拆完最后一圈绷带,站到谢眠身后,“睁开眼睛看看?”

  鸦黑睫毛扫过皮肤,谢眠睁开眼,入眼一切都模糊,只能看到个大概轮廓。他转头看向原主,他只能看到原主身形纤薄,身着淡紫罗裙。

  “姐姐,还是看不见,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概。”

  原主收拢绷带,道:“看来还要治疗一次才能彻底清除毒素,等淘汰大比结束再治疗。”

  谢眠闷闷嗯了声,他站起身,正要前去淘汰大比,原主叫住了他。

  “阿眠。”

  谢眠停驻脚步,“有事?”

  江怀玉见原主取出枚平安玉,平安玉玉佩质地通透,阳雕着凰,正是先前谢眠砸碎,江怀玉又修复好,还给谢眠的那枚平安玉。

  用红绳穿过平安玉,原主拉过谢眠手,将平安玉放在谢眠手中。

  入手冰凉,谢眠几乎是瞬间明白这是什么,他不解地皱起眉,“玉佩?给我的?”

  “给你的,我在里面刻了祈福。”原主认真道,他抬手揉了下谢眠头,“大比平安顺利,去吧。”

  谢眠缓缓握紧平安玉,垂下眼看平安玉,虽然他看不清平安玉长什么样。

  冬日微寒的阳光如轻纱般从菱花木窗散入房间,斑驳映于谢眠侧脸,将他发丝染上些许金色。

  阳光下,谢眠极力压制上扬的嘴角,他眉眼微不可见的带出几分欢喜。

  少年时期的谢眠眉眼像极了他娘,带出欢喜时,温顺乖巧,任谁也想不到他内里黑透了。

  “怪不得那么看重。”

  江怀玉站在一侧,见状,终于明白为什么谢眠看重平安玉了,斜平安玉一眼,抬手也去揉谢眠头。

  手却直直从谢眠发间穿了过去,没揉到。

  ……

  谢眠去龙族淘汰大比后,原主便着手炼制治疗眼睛的灵液等,江怀玉是想去看龙族淘汰大比的,但他离不开原主,这里是原主的记忆。

  叹了口气,江怀玉放下去看龙族淘汰大比的念头,坐在桌上,看原主炼制灵液等。

  原主炼制灵药等手法很熟练,他炼制时,神情专注,不容有分毫差错。

  江怀玉的目光从他指间滑动的柳绿色灵液往上看,落到原主脸上。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江怀玉确信原主就是穿书者,他的言行举止都透露出他是个穿书者。

  不仅如此。

  江怀玉发现他的很多习惯都跟自己相似,有时候看着原主,江怀玉就仿佛看到另外一个自己。

  很神奇。

  江怀玉没想过世界上,还有跟自己这么像的人。

  江怀玉更没有想过原主会是他自己,毕竟他清楚记得自己是在晚上熬夜改设计稿,眼前发黑,一阵天旋地转后就穿书了。“我道是谢眠那小子瞎了眼,怎么不想方设法讨好我,原来是住处藏娇,忙着陪去了,害我伤心许久。”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声音讥讽味十足。

  伴随着讥讽的声音,哐——”一声,房门尽碎,一个早已过了龙族淘汰大比适龄期的龙族出现在门口。

  他头上有角,鲛丝编织的上衣绑在腰间,上半身不着衣,肌肉麦色结实。

  江怀玉当即看向他,原主也停止炼制,收起灵液等,看向他。

  那龙族见他朝自己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飞快压了下去,他挑了下眉,抄起双臂,慢条斯理道:“血脉不纯,龙息较弱,看来你也是个杂种,比谢眠那小子血脉还低贱。不过我怎么未见过你?”

  原主抬起眼,“你再说一遍。”

  “你谁?颇有几分姿色就敢命令……”那龙族闻言,嗤之以鼻,他正欲用血脉压制原主这个“杂种”,带回殿折磨,让她知道什么叫高低贵贱,张嘴却猛地吐出口血。

  一道剑影从他背后穿透丹田,绞碎龙丹,震碎经脉。

  原主收起剑影,凉飕飕道:“不过修炼了二十几年,也敢到我面前跳。”

  那龙族在原主收起剑影时,气息断绝,栽倒在地,显出原形,一条湖蓝色的龙。蹙起眉,原主来到那龙族面前,抬脚踢了下那龙族。

  龙族虽然经常玩命厮打,抢夺资源,但他们除了淘汰大比,很少有厮打出命的时候,比起厮打出命,他们骨子的恶性让他们更喜折磨输者,例如折断全身骨头,割掉下巴。

  正为难怎么处理这条被杀死的龙时,一阵轻微脚步响起。

  谢眠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可是有事?”原主问,江怀玉心里也想问,他和原主默契地转头看向谢眠。

  房间里血腥味浓郁,谢眠赤红竖瞳如同蒙着层薄雾,他视线落在地上湖蓝龙上,应道:“心里不安,觉得会出事,所以半路又回来了。”

  “已经处理好,没事,你去参加你的淘汰大比。”

  谢眠并不听原主的话,他话锋一转,问道:“姐姐打算处置这应表兄?”

  应表兄指的是被原主一剑影杀死的龙族。

  原主道:“还没想好。”

  “应表兄血脉纯,他若是死了,没处理好,迟早会查到这里。依阿眠之见,不如将他丢到葬龙崖下,让戾气吞并了,毁尸灭迹。姐姐以为呢?”

  “这……葬龙崖在什么地方?”

  “阿眠带姐姐去,葬龙崖没去过的容易迷失在里面。”谢眠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快去快回,不会耽误参与淘汰大比。”

  “葬龙崖容易迷失的话,你眼睛看不见怎么带路?”

  “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不会有多大影响。就算瞧不见,去往葬龙崖那条路,阿眠也摸熟了。

  “每年都有几十个的混血脉龙族被弄死,扔到葬龙崖下,阿眠血脉不纯,身份低贱,大多尸体都是阿眠带死奴收的,然后扔下的葬龙崖。”

  “众生平等,没有谁天生低贱。”

  谢眠闻言,笑着没说话。

  葬龙崖环绕着一股腐烂味,缩地成寸,从崖脚到崖顶,腐烂味就淡了不少。

  “直接丢下去?”原主问站在身后的谢眠,谢眠没说话,他只是看着原主。

  他看着原主时,脸上带着笑容,江怀玉注意到他看着原主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

  原主见谢眠不回话,微微蹙起眉头,从不能存放任何活物的芥子空间取出龙尸。

  “那我丢了?”

  谢眠依然笑着,不回话,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有些僵硬,但僵硬的弧度太细微,叫人难以察觉。

  江怀玉一直盯着谢眠。

  因一直盯着,虽然难以察觉,江怀玉还是察觉了,他瞳孔微缩,意识到面前的龙族不是谢眠!

  “你不是谢眠,你是谁?”

  江怀玉意识到的同时,原主随后也意识到,他收起龙尸,引出剑意,架谢眠脖子上。

  谢眠笑容在这一刻瞬间僵硬,僵硬得不像个活物。

  “检查到黑莲花预设剧情出现偏差,已找到出现偏差原因,执行抹除记忆指令。”

  原主和江怀玉忽然一句极其冰凉的机械声,这声音像极了恐怖游戏中的系统提示音。

  剑意在机械声下四分五裂,原主脸色瞬间难堪下来,嘴角溢出丝鲜血,他意识到什么,再度凝聚出剑意,一剑杀向“谢眠”。

  剑意从“谢眠”身体穿过,漾开一圈接一圈的蓝色波纹。

  并没有伤到“谢眠”分毫。

  随着剑意穿过,原主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他猛地吐出口血,神色痛苦,跪倒在地面。

  从葬龙崖下升腾而起的戾气带着腐烂味直扑原主后背。

  江怀玉见状,不知为何,也感觉到点疼痛,神使鬼差,江怀玉伸手想去拉原主,把原主拉到自己身后。

  然而。

  江怀玉碰到原主的那刻,指间如尘埃般飞快融入原主,心中惊愕,江怀玉猛地从神使鬼差中清醒,想要摆脱原主。

  原主却仿佛磁铁的负极,牢牢吸住他。

  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被吸入原主体内,与原主融为一体。

  撕裂的疼痛从与原主融为一体那刻起,蔓延至全身,密密麻麻如针扎、刀剜。

  江怀玉嘴里全是血,他痛得忍不住颤抖,发出细微闷哼。

  伴随着闷哼,嘴角血液控制不住往下滴,一滴接滴,粘稠的连成丝,打湿柳绿衣袖。

  极致痛疼下,江怀玉忽然想起自己并非放出凶兽青回时穿过来的,他早就就穿过来了。

  两百多年前就因熬夜修改设计稿穿过来了,胎穿成江家嫡子。

  他的目的是来……来……

  来做什么的?

  他记得自己是答应了谁,带着目的来修仙界的。

  但江怀玉忽然不记得自己答应了谁,带着什么目的来到修仙界,他冷汗淋漓,抬眼,透过睫毛上悬着的汗珠,望向“谢眠”。

  强烈的不详笼罩心头,江怀玉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走。他掐诀想离开此地,却发觉无法全身灵力消失了,如同一个毫无修仙能力的凡人。

  “谢眠”几步走到他面前,抬脚一脚把他踢下葬龙崖。

  “正在执行抹除记忆……”

  空中风声呼啸,江怀玉只听到这么一句,便跌入葬龙崖。

  葬龙崖底全是腐烂的尸体,有死奴的尸体;有血脉不纯,所谓低贱的混血龙族尸体;还有妖族的尸体……

  江怀玉跌入崖底后,满崖戾气和靠尸体而活的东西都朝他聚集而来,没一会就撕扯出他魂魄。

  魂魄被撕扯出后,江怀玉看到自己身体坐了起来。“谢眠”从崖上也下来了,他走到自己身体面前,伸手点了下自己身体额头。

  用冰凉的机械声一字一句道:“你不是穿书者,你怕蛇,你爱慕林湛,你从未来过九龙岛。”

  “谢眠”说完这句话,朝江怀玉走来。

  江怀玉痛得睁不开眼,他只感觉到“谢眠”停驻在自己面前,然后感觉自己记忆被剥出了一段,又一段,硬生生被剥出两段。

  好痛……

  江怀玉满脑子都是痛字,他魂魄颤抖缩成一团,然后被塞回身体……

  “师尊,醒醒。”

  “师尊?”

  “醒醒。”

  谢眠的声音在忽然耳边响起。

  江怀玉被谢眠的声音叫响,骤然从回忆中清醒,他抬手一摸,因为深陷回忆中,眼泪打湿了脸颊,湿漉漉的。

  “师尊,你怎么了?”谢眠弯腰看他,不同于少年期柔和的眉眼带着担忧和焦急,“为什么哭?”

  他边问边用手帕轻轻擦江怀玉眼泪。

  江怀玉放下手,定定看着谢眠,因为剧痛,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说着假谢眠,“你害我……”

  谢眠给他擦眼泪的手一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唇角往下压了几分,谢眠默不作声地擦掉江怀玉眼泪,坐到床边,静静看着江怀玉。

  江怀玉呢喃了片刻,手指攥紧雪白中衣,从剧痛中缓过神。

  他抬起湿漉漉的睫毛,看向坐在床边静静陪着他的谢眠。

  谢眠正垂着眼看他,神色不明。

  看了谢眠一眼,江怀玉便撇开眼,回忆让他看到谢眠的脸就有点痛,从骨子里蔓延出的剧痛。

  他强忍着心悸,回想假谢眠抹除他记忆时的话。

  ——检查到黑莲花预设剧情出现偏差,已找到出现偏差原因,执行抹除记忆指令。

  什么东西能检测到剧情出现了偏差,还能抹除记忆?

  是……系统吗?

  江怀玉清楚记得假谢眠说这话时,声音冰凉机械。

  假设害他的是系统,那么系统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维护小说剧情不变。

  按照小说的套路,系统的存在是辅助宿主完成任务,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林湛是宿主,系统在他身上,他们的任务是……攻略书中角色?

  “师尊,感觉好受点了吗?”谢眠见他脸色不太好看,轻声道,“你好像很不舒服。”

  江怀玉回神,摇头,“没有不舒服。”

  “既然没有不舒服,为何哭?”

  谢眠再次问道,他听江怀玉说山洞来过人,去了趟山洞,回来就看见江怀玉哭着痛苦细语,他声音太小,话又模糊,谢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哭?为师没哭。”

  江怀玉矢口否认哭了,话锋一转,生硬转移话题,“对了,你说等为师想起,想问个问题,说吧,想问什么问题?”

  江怀玉只思虑一瞬,便决定不把系统害自己的告诉谢眠。

  首先,这个世界如果真是本书,早已设定好结局,谢眠能接受吗?接受不了的话,会不会发生不可控的事情?

  其次,江怀玉不知道自己接近谢眠的目的,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答应了谁,有目的性的去九龙岛帮谢眠。

  ——江怀玉穿书后,一直在假扮纨绔人设,一直假扮到带着目的去往九龙岛,代替谢芸帮谢眠,被系统出手抹除记忆、催眠,才结束假扮,成为一个真正的纨绔,走剧情追林湛。

  综上两点,江怀玉觉得还是先不告诉谢眠系统和林湛的事为好。

  等他找到林湛,从林湛身上扒出系统,拿回另一段记忆再说。

  系统抽掉了他两段记忆,一段记忆是关于九龙岛的,还有一段记忆,如果没猜错,想必就是自己答应了谁,带着目的接近谢眠的记忆。

  谢眠听江怀玉生硬转移话题,反问他问题,垂下眼帘,没吭声。

  垂下眼帘好半天,他才抬起眼帘,龙族赤红竖瞳定定看着江怀玉。

  “弟子想问的是,师尊,或者是姐姐,你当年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离开?”

  “……”

  江怀玉微微蹙起好看的眉,他的离开和系统害自己密切相关,一旦回复离开的原因就少不了透露系统害自己的事。

  可江怀玉不打算透露系统害自己的事。

  “师尊?”谢眠唤了他一声。

  江怀玉嗯嗯了两声。

  “弟子刚才问你为什么要离开。”

  江怀玉又嗯嗯了两声,没想回复。

  谢眠沉默着看着江怀玉,目光平静却仿佛锐利刀剑直戳人心,江怀玉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错觉,手指下意识去绞薄被,悄悄给薄被被角打结。

  他坏毛病又犯了,手边有东西就下意识打结。

  目光飘忽,江怀玉维持着师尊的端庄,道:“距离你把记忆还给为师几日了?”

  “一日不到。”

  “还以为很久了……”

  “姐姐。”

  江怀玉话没说完,被谢眠一声姐姐打断,停止打结行为,江怀玉遮住被打了个结的薄被被角,斜谢眠一眼,语气不悦道:“叫师尊。”

  江怀玉在谢眠第一次叫姐姐时就纠正谢眠叫甲人路,谁料谢眠少年时期叛逆无比,不仅不听他的,还叫得越发轻快、流畅、亲昵。

  江怀玉穿女装,谢眠这般叫也没错,纠正了几次纠正不过来,江怀玉只好放弃,任他叫。

  然而——

  今时不同往日,江怀玉势必要纠正过来。

  谢眠闻言,鸦黑睫毛轻颤了下,他改口唤了声师尊,低下头,埋在江怀玉发间。

  好半天,他问道:“师尊当年离开可是因为弟子骗了师尊?”

  “你骗了为师什么?”江怀玉平静看向谢眠。

  谢眠嗓音有些发涩。

  “其实……那一刀是弟子刺的,火也是弟子纵的。

  “从龙族淘汰大比活着回来,找不到师尊后,弟子猜想过各种师尊离开的原因,最后,弟子想,定是两年前的事败露,师尊得知弟子骗了你,心寒离开了。”

  想到事情败露,谢眠迷茫慌乱之下,第一个想法是扭曲的——早知道会跑,那日就该直接弄死,反正也不属于他。

  想法只扭曲瞬间,便陷入一片死寂。

  谢眠毁掉所有有关江怀玉的东西,强迫自己回到从前的生活,他从来不需要谁陪,更不需要谁施舍般的帮助。

  然而越是强迫刻意,越是无法释怀。

  谢眠辗转难眠,想方设法复原了被毁掉的东西,自虐般喂自己刀子,又不杀自己,十倍百倍偿还给江怀玉。

  一天,一月,一年……

  他终于明白,无论他怎么做,对方都不会再回来。

  谢眠记恨地彻底毁了那些东西,把平安玉丢进葬龙崖,憎恶地想,最好别让我找到你了,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

  江怀玉发间微香,谢眠放开江怀玉,跪在地上。一根千幻伞伞骨出现在他手中,幻化成利剑,他将剑呈给江怀玉。

  江怀玉视线落在利剑上,“你这是做什么?”

  谢眠低着眼,“请师尊谅解。”

  江怀玉懂他的意思了。

  当年他刺了自己一刀,现在让自己刺回来。

  “你知错了?”

  “知错。”谢眠抿紧唇,“请师尊谅解。”

  江怀玉接过谢眠呈上来的剑,手指轻轻握住剑柄,剑柄温润,剑槽有一条红线。目光看向谢眠,谢眠跪得笔直,脖颈欣长,很适合刺上一剑。

  江怀玉移开看着谢眠的目光,松开剑柄。

  利剑带着寒光飞到谢眠脖颈边,猛然一划。

  几缕墨发夹着点血液落在地上。

  谢眠抬手碰了碰脖颈上划出来的一道血痕,血痕很浅,浅得根本不足以带来疼痛。

  “师尊?”

  江怀玉偏过头,把剑还给谢眠,“起来吧,没怪过你,为师离开与你无关。”

  江怀玉从一开始就知道谢眠想杀自己,纵火烧房他也知道,咳嗽是故意咳嗽的,想看看谢眠会不会回头。

  谢眠闻言,收起伞骨化成的剑,抬眸看向江怀玉,旋即展开一个笑,他擦掉脖颈上的血,化作一条不大的黑龙,缠住江怀玉,直视江怀玉,尾巴在江怀玉手臂上轻甩。

  “师尊姐姐,你这么心软,会吃亏的。”谢眠边甩尾巴边道。

  江怀玉:???

  师尊姐姐,什么乱七八糟的叫法???

  江怀玉本以为他在得到自己离开与他无关后,会继续追问那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谁知他直接来了个乱七八糟的叫法。

  可能是知道追问也没有答案,毕竟先前他问为什么离开时,自己没有任何回应。

  隔着层衣料,尾毛在手臂扫过时,凉凉的,江怀玉拍开他尾巴,“谢眠,你乱叫什么……”

  江怀玉话没说完,眼睛失去焦距,他看着谢眠赤红竖瞳。

  谢眠恢复人形,只尾巴还缠着江怀玉手臂,他屈膝半压着江怀玉大腿,看着江怀玉,语气蛊惑,问道:“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江怀玉目光呆滞,回复道:“系统将我推下葬龙崖,催眠、抹除记忆,被迫离开。”

  谢眠皱起眉,他细细咬着系统两个字,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什么是系统?”

  ……

  ……

  江怀玉眼睛恢复神采,他接着刚才的话,“再乱叫,你给为师滚。”

  谢眠尾巴被拍开,落在床榻上,他用龙角蹭了蹭江怀玉下巴,道:“不叫了。”

  “一边去。”

  抬手推开谢眠头颅,江怀玉把谢眠从身上逼下,忍着些许不适下床穿衣,想去找林湛。

  原著中这个时候,林湛正在躲鬼界少尊主映玄机,映玄机是文中出场最晚的股票攻,虽然是出场最晚的股票攻,但他也是唯一抱得美人归的股票攻。

  简单来说,映玄机是正宫。

  映玄机此“人”,实力和变态程度仅此于谢眠,心肠狠辣,阴晴不定。

  他和妖王穆燃灯水火不容,天生宿敌,当知道穆燃灯心上人是林湛后,映玄机暗中窥视林湛,直接把林湛拖入是血水中,逼林湛在鬼界和自己成婚。

  还有什么报复手段比夺妻更让妖耻辱的呢?没有了。

  爱慕林湛的妖王穆燃灯得知大婚,大婚前一天晚上,和映玄机对持,打了个天昏地暗。

  而林湛趁他们打斗时,偷偷跑了。

  书中没有写他跑到哪里去了,只说他跑了后,有一点点心动的映玄机满修仙界找他,要杀他分尸,给妖王穆燃灯送礼。

  映玄机认为,我有一点点喜欢你,所以,我可以留你魂魄跟我在一起,而你身体,我要物尽其用,拿去刺激宿敌,刺激疯宿敌。

  就非常离谱,有一点点心动还要杀心动之人分尸,送给宿敌,刺激宿敌,变态程度跟谢眠不相上下。

  ——谢眠是求而不得,哄杀林湛做神像。

  既然我得不到,那大家就一起欣赏明月永不坠落的美景好了。

  江怀玉想着明月永不坠落,扣衣领的手一顿,毛骨悚然地看向谢眠,他已经恢复人形,只头顶下留着漂亮、漆黑的龙角。

  “为师要是不同意,是不是也要成神像?”江怀玉脱口而出。

  “什么神像?”谢眠微微眯起眼睛。

  “没什么。”江怀玉含糊道,继续扣衣领。

  谢眠是对林湛求而不得,哄杀林湛,他又不是林湛。

  自己之前拒绝说做师尊,他失控发疯,说的好像是……宰了自己喜欢的人……

  江怀玉当时被他掐着亲,极度缺氧,没太听清他说得什么。

  “师尊不再休息会?”

  谢眠指尖勾出发带,走到江怀玉身后,慢条斯理束好江怀玉一头墨发,墨发柔顺,半束起能到大腿。

  知道谢眠指的是什么意思,江怀玉咬了下唇,耳垂发烫,“不……用。”

  扣好衣领,江怀玉离开千幻伞,召出霜寒剑,霜寒剑在温养几日后,已经恢复完好无损的状态,在外界明媚阳光下流光溢彩。

  视线从霜寒剑上移开,落在也从千幻伞出来的谢眠,江怀玉面不改色的骗道:“为师先走了,要去寻人魔界裂缝。”

  “魔宴昨日就开始了,师尊现在才开始寻裂缝,赶往魔宴还来得及吗?”

  “还不是你。”江怀玉瞪谢眠一眼,御剑离开山顶。

  原本经过九重天雷的劈打,夷为平地的山顶已经长出嫩草,满地泛绿。

  山风吹动千幻伞上宛如实体的白雾,谢眠站于山顶,目送江怀玉御剑离开。

  江怀玉身影侧底消失在天边后,谢眠脸上笑容消失,他转动千幻伞,也消失在山顶。

  ……

  骗过谢眠说去魔界魔宴,江怀玉拿出玉牌,联系符无相说出了些事,不去魔界魔宴了。

  符无相冷着声音,“出什么事了?谢眠哪个小兔崽子做的?”

  江怀玉连忙否认,“不是他,是其他事,等我办完事了,再向二师兄解释。”

  不等符无相追问,江怀玉愉悦掐断联系,返回修仙界。

  修仙界有一处名唤寻音坊的地方,知名寻人基本准确,江怀玉打算去寻音坊寻林湛的下落。

  也不知道林湛要躲映玄机躲到什么时候,与其等他主动现身,不如主动出击。

  第一百一十四章

  ……

  寻音坊。

  无数红色丝线从乌木穹顶垂下,缠绕在地面,极其诡异神秘。

  江怀玉带上帷幕进入寻音坊时,感觉时间忽然慢了下来,环顾四周风具象化的雕像,一种宁静的感觉漫上心头,舒缓所有疲惫、紧张。

  “寻谁?”

  寻音坊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江怀玉仰头看,只见一个披着铬黄斗篷的修士手绞着丝线落到穹顶中间,无数道光落在他斗篷上,使得他斗篷上的神鸟绣纹耀耀生辉。

  江怀玉被光刺得眼睛不舒服,抬手微遮了下光,道:“寻林姓。”

  “林姓?”修士翻出一本书,缓步走到江怀玉面前。

  他斗篷上别了枝干花,走到江怀玉面前时,带起股干花幽香,“全名叫什么?”

  江怀玉道:“林湛。”

  “可是玄魏宗林尊者林湛?”修士闻言,记起什么,笑道,“巧了,方才也有一人来寻林尊者林湛,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下乃寻音阁第二百八十一代弟子……”

  忽然间,一阵强横的剑气卷起满地红线飞上半空。

  修士抬指压住飞上半空的红线,看向剑气来源,剑气来源是个披散头发,戴着黑帷幕、气势很强的蓝袍修士。

  蓝袍修士抬指压低了帷幕,一步百米,转眼间消失在寻音坊。

  “这位是?”江怀玉见到蓝袍修士的第一眼,觉得蓝袍修士有些眼熟。

  不止是身影眼熟,就连剑气也觉得熟悉。

  寻音坊修士松开压着红线的手指,看向坊门出口,道:“前一位来寻林尊者林湛的客人,具体身份恕在下不能告知……”

  他话还没说完,压在地面的红线浮起一瞬,江怀玉转身追了出去。

  寻音坊修士见状,道:“不算了?”

  江怀玉身影已经消失在寻音坊,只留一句余音。

  “多谢,不算了。”

  寻音坊修士闻言,笑了笑,抬指一点空气,满地红线又恢复到原来的位置。

  ……

  蓝袍修士走得很快,出了寻音坊,一步千里,穿过雾凇林海,越过连绵雪山,直接御剑离开修仙界,往鬼气缭绕的鬼界去。

  江怀玉在寻音坊耽误了一会,落后点,追在蓝袍修士后面。

  “你站住!”

  蓝袍修士察觉到江怀玉追在后面,加快了速度,一追一赶,两人飞快进入鬼界。

  鬼界是六界最阴邪之地,没有日光,一进入鬼界,迎面一股阴冷气体。

  阴冷气体将天地模糊成灰白。

  无数半透明魂魄飘荡在灰白界中,由一排白衣黑链鬼兵牵引着走上黄泉路,再沿黄泉路两旁艳红的彼岸往熔浆翻滚的忘川河挤去……

  蓝袍修士像是没看到飘荡在黄泉路上的魂魄,径直穿过这些魂魄。

  这里是鬼界外围,负责收纳安排各界魂魄投胎转世,再往里面走,就是鬼界内围,内围由几大鬼王和鬼尊构成,秩序井然,尊卑分明。

  ——看样子,蓝袍修士是要直接闯入鬼界内围。

  江怀玉见状,凝聚剑意,挽剑避开魂魄便想拦住蓝袍修士,“铮——’一声,霜寒剑被绷直的黑链格挡下。

  “来者何人,敢扰亡魂转世!”几个鬼兵手持黑链,格挡下了霜寒剑,满脸阴寒道。

  ——他们把刚才穿过魂魄的蓝袍修士和这会儿出剑拦人的江怀玉认作一人了。

  江怀玉心知被认作一人,不想闹出事,被鬼尊座下几大鬼王请去喝茶,耽搁正事,当即收起霜寒剑,道:“抱歉,惊扰各位,并非要扰亡魂转世。”

  “既不是要扰亡魂转世,你来鬼界是做什么?”

  江怀玉视线掠过他们,看向直往鬼界内围去的蓝袍修士,收回目光,江怀玉抬起手,道:“你们看我手上是什么?”

  为首鬼兵愣了下,当真低下头去看江怀玉紧握的拳头,老老实实问,“是何物?”

  江怀玉猛然张开手,一道符贴为首鬼兵的脑门上,然后按着他肩膀给他转了个弯,对着其他鬼兵。其他鬼兵被对上的一瞬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你!”

  江怀玉抱剑一礼,道:“对不住了,等在下办完事再来向各位赔礼道歉。”

  几个鬼兵闻言,瞪大了眼睛。

  “你这修士,好生无耻!!!”

  江怀玉:“……谢谢夸奖?”

  江怀玉只当他们在夸自己,收起剑,身法快如疾风,转瞬消失在黄泉路上。

  几个鬼兵:“……”

  ……

  鬼界内围处有重兵把守,蓝袍修士到达鬼界内围边缘后便站在边缘。

  他站在边缘看了几息,五指张开,祭出一柄沾满煞气的利剑。

  握紧简朴大气的剑柄,蓝袍修士抬起剑,竟想一剑破开鬼界内围防守。

  剑气还没碰到鬼界内围防守骤然破开,朝两边散开,散开的弧度如一把扇开的折扇。

  “谁?”蓝袍修士声音冷如冰霜,转头看向身后,散开的剑气掀起他帷幕,落出一张俊朗的脸。

  ——赫然是越沉水。

  “大师兄,你想干什么?”

  江怀玉身侧浮动着霜寒剑,看着越沉水。

  越沉水情况很不对劲,满身戾气,赫然是走火入魔的状况。

  江怀玉记得原著中,越沉水在听说映玄机和林湛要成婚的消息后,修炼便走火入魔了。

  师尊易不平担心他跑魔界闹事,关了他五十年禁闭,结果,他瞒着师尊易不平离开禁闭处,来到鬼界找林湛。

  好巧不巧,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林湛刚好被映玄机带回鬼界,双方就此撞上。

  映玄机就是个和谢眠变态的不相上下的存在,见越沉水为林湛走火入魔,便步步紧逼越沉水,让越沉水为保在林湛安危,甘愿堕魔。

  ——寻音坊时,江怀玉听到寻音坊修士说刚才那蓝袍修士是前一个来寻林湛的客人就想到越沉水。

  正道里,除了越沉水,没有几个人会有那么强的剑气。

  越沉水眼底有点戾气,眼中布满血丝,他听到江怀玉的声音后,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江怀玉前往魔界魔宴时,越沉水并没有走火入魔,江怀玉本以为剧情发生了改变,越沉水并不会按照剧情走火入魔,谁知……

  还是按照剧情走火入魔了。

  定了定心,知道林湛已经被映玄机带回鬼界的江怀玉正要哄骗越沉水回宗,说林湛不在鬼界,在宗内。

  他话还没出口,越沉水抬手彻底掀开黑色帷幕,一横手中利剑,向江怀玉杀来。

  江怀玉知道他走火入魔,对他早有防备,见他杀来,当即脚尖一点地面,朝后退了数步。

  江怀玉往后退上时,他原本所站之地也快速浮现一个阵法,阵法是束缚阵法,能够束缚走火入魔者。

  越沉水身影如鬼魅,横剑刚到江怀玉面前就被阵法层层束缚,细若蜘蛛丝的灵线攀爬到越沉水身上,把他牢牢定在原地。

  越沉水被束缚住,眼底戾气再也遮掩不住,好几道黑色魔纹从他脖颈往上爬,爬到下巴处、耳后、脸侧。

  “静心。”江怀玉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走火入魔,心中有些慌乱,压住慌乱,江怀玉冷静的抬指点在越沉水额头,低声念清心决。

  清心决虽然不能唤醒走火入魔者,却能让走火入魔者保持平静。

  源源不断的灵力裹挟着清心决咒语沉入越沉水识海,越沉水在清心决的作用,眼皮缓缓往下沉……

  随着他眼皮缓缓往下沉,他眼中戾气、脖颈处的黑纹也在慢慢散去……

  江怀玉见状,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清心决很有用,之前给谢眠念不管用,分明是谢眠体质特殊。

  “谁在哪里?!”

  忽然,灰白天穹下响起一句质问。

  质问出口的瞬间,清心决被打断,越沉水眼中、身上,即将散去的戾气又凝集起来。

  ——鬼侍的质问含着阴气,就是布阵,也无法隔绝。

  一队鬼侍从鬼界内围城墙上穿出来,身披锐甲,手持骨刀,朝他们快速飘来。

  “速速远离,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江怀玉瞥了眼朝他们快步飘来的鬼侍,又看向戾气重新凝聚的越沉水,心中暗道一声,遭了。

  清心决被打断,戾气重新凝聚,凝聚出的戾气比之前强大了数倍。

  越沉水下沉的眼皮猛然抬起,直勾勾看向江怀玉,江怀玉只见他朝自己看来的眼珠上出现了暗红魔纹。

  “你谁?”越沉水张口问道。

  江怀玉注意到他额角蔓延出一点红痕,当即收起点在越沉水额头上的手指,远离越沉水。

  越沉水显然彻底走火入魔,六亲不认了。

  走火入魔者,修为最少会翻两倍。江怀玉听说曾经有个中型宗派的长老走火入魔,修为翻了三倍,屠杀了半个宗。

  越沉水的修为不低,若是走火入魔修为翻三倍,自己恐怕难以压制住他。

  从城墙中穿墙而出的鬼侍们显然没意识到危险,毕竟鬼界都是鬼,没有走火入魔一说,他们还在靠近越沉水。

  江怀玉警告道:“离他远点!”

  “你们二人可是江尊者和越宗主?”一队鬼侍皱眉问道,他们彼此间窃窃私语,说好像在哪里见过江怀玉和越沉水。

  鬼侍窃窃私语的话刚出口,一道剑意横空杀来。

  鬼侍们是鬼魂,剑意杀来,当即融入地面,避开杀气腾腾的剑意。

  虽然避开杀气的及时,可鬼体也受了不小伤。

  他们融于地面后,又快速从地面冒出来,露出本相。一个个青面獠牙,背后脓血直冒,四肢皆伏在地面。

  越沉水提着剑,冷眼斜他们一眼。

  鬼侍们察觉到危机,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越沉水的对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越沉水再度攻击来时,怨恨地窜入地面。

  他们本想窜回鬼界内围,可是鬼界内围的路已经被越沉水爆发出的剑气阻挡,无路可退。

  见鬼侍窜入地面,越沉水矛头瞄准江怀玉,拖拽着剑,朝江怀玉杀来。

  剑尖在地面划出清晰的剑痕。

  江怀玉不欲与他缠斗,几个阵法相叠加,把越沉水困住,想直接打晕越沉水。

  然而,这次的阵法被越沉水破开了。

  无数带煞气的利剑的朝江怀玉杀来,江怀玉心中一沉,他凝神静气,正欲以剑意破开围攻,却见越沉水朝他轻声道:“小师弟。”

  他唤江怀玉时,漫天要朝江怀玉杀来的利剑也停滞在半空。

  恢复清明了?

  江怀玉手一顿。

  江怀玉手顿的刹那间,漫天利剑朝他扑来。

  中计了。

  越沉水刚才并没有恢复清明,而是被心魔控制了。

  江怀玉躲不过全部利剑,这些利剑都带着煞气,咬咬牙,江怀玉正打算铤而走险,挨上几剑,用霜寒剑破开核心,先不管不顾重创越沉水时,一把伞挡在他面前。

  伞带着奇怪的力量,挡在江怀玉面前时,所有利剑都折了个弯,朝伞面刺来。

  刺到伞面时,尽数被伞吞没。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江怀玉抬眼一看,看到把伞。

  伞面山河如白雾般在流动。

  是千幻伞。

  江怀玉接过千幻伞,偏头一看,谢眠正站在不远处。

  谢眠见江怀玉朝他看来,弯眼笑了声,转瞬之间来到江怀玉身边。

  “师尊。”谢眠唤了声。

  江怀玉微微蹙起眉,艳丽脸上有几分不解:“你怎么会来这里?”

  谢眠垂下眼帘,鸦黑睫毛又长又密,他道:“等解决了眼前要紧的事再与师尊说。”

  江怀玉斜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收拢千幻伞,抛给谢眠。

  “好,解决完了,你最好给个合理解释。”

  谢眠点头应下了,他抬眸看向越沉水。

  越沉水所有利剑都被吞并,他只收回了自己本命剑,捂着胸口,吐出口血。越沉水受心魔控制,消失在原地,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入了鬼界内围。

  ……

  玄魏宗禁闭处。

  易不平白发散在地面,他站在禁闭处,银灰色眼瞳一动不动看着禁闭破口处的煞气。

  看了会,易不平抹去煞气。

  寒霜自他脚边朝四周蔓延看,呼吸间,整个禁闭处都结上层厚冰。

  几个玄魏宗弟子站在他身后,一动不敢动。

  “什么时候不见的?”易不平问。

  几个玄魏宗弟子应道:“今早弟子来禁闭处就发现宗主不见了。算了算时间,宗主应该是辰时就离开了禁闭处。”

  易不平听完没什么反应,几个玄魏宗弟子小心翼翼看他脸色。

  “易剑尊?”

  易不平道:“宗主走火入魔之事,你们应当知道该说不该说。”

  “弟子们知道,易剑尊放心。”几个玄魏宗弟子听到易剑尊易不平这么说,哪里能不知道,当即立誓表示不会说出去。

  “下去吧。”

  几个玄魏宗拱手一礼,悄然退下。

  几个玄魏宗弟子刚退下,易不平便点燃一枝香,将香置于青鼎上,青鼎上随即浮现掠过重重景物,出现符无相的身影。

  符无相见到易不平,弯身行礼,“师尊。”

  易不平霜睫沾着寒气,“你小师弟到魔界魔宴了吗?”

  “到……”符无相扇来折扇,遮住脸,“……到了吧。”

  “嗯?”易不平抬眼。

  符无相听到嗯声,立刻挺直腰背,放下折扇,“没到,他说他有事要办,不来魔宴了。弟子问事情是否与谢界主在一起,他说不是。

  “据魔星盘推算,小师弟现在是在鬼界,也不知去鬼界做什么。”

  易不平闻言,笑了声,万年积雪消融似的温和,“又是鬼界,这鬼界可真热闹。”

  易不平极少笑,在符无相记忆里,他只笑过一次,那一笑劈山断水,震撼修仙界全界。

  符无相小心翼翼看易不平,在心中斟酌片刻,道:“师尊为何说又?可还有谁去了鬼界?”

  “管好你自己。”易不平收敛笑,他冷淡道,“叫你瞧好你小师弟,你小师弟心眼少,容易被哄骗,你倒好,让你小师弟被谢眠拐走几日,也不知拐走做什么。”

  符无相:“……”

  符无相从无辩解,符无相道:“谢眠应当不会对小师弟做什么,他品行我清楚。”

  “最好如此。”易不平道。

  “关于魔宴,你瞧着对付便是,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提前回来也可。”

  符无相应了声,他用折扇点着下巴,忽然道:“师尊,三师妹想见你……”

  易不平语气平淡,道:“为师不想见她,当年让她离开玄魏宗,平安前往魔界,已经是仁至义尽。”

  “三师妹并不是有意要灭那几个宗门的,她只是走火入魔…”

  “不必说了,为师要去鬼界一趟。”易不平挥灭青鼎上的香,身影消失在禁闭处。

  符无相见易不平挥灭香,身影消失在传像香中不再点下巴,他唇角往下压了几分。

  折扇尖端冒出一点利刃,符无相看着这点利刃,低头用力捏住利刃,目光诡谲,手背浮现一点蓝光。

  ……

  鬼界内围,少尊主主殿。

  地面摆放了两个空杯,雪衣青年歪坐在空杯旁,似乎在等人。

  大殿花门外响起些许动静时,雪衣青年从地上撑坐起,他嘴角微微上扬,盯着花门,修长手指在地上打节拍。

  一下,二下,三下。

  节拍打到第三下时,他手指变成了温润的白骨,但只片刻就恢复成正常人的手指。

  “哗啦——”一声,木屑飞溅,刻有数道鬼纹的殿花门被破开。

  “妖王穆燃灯,你未免太不讲道理,你可知这……”雪衣青年抬起眼,看向殿们外,未说完的话尽数卡在喉咙,来者不是妖王穆燃灯。“玄魏宗宗主前来寒舍,有何贵干?”

  雪衣青年生得俊雅,斯斯文文,他站起身,朝人问话时,带着丝鬼的幽幽阴气。

  越沉水冷冷道:“林湛在哪里?”

  “什么林湛?”

  雪衣青年正是鬼界少尊主映玄机,听到越沉水质问他,映玄机敛眉,他道,“越宗主在说什么?”

  越沉水问了一遍,没问出个所以然,不再跟他废话,冷笑一声,抬剑刺向映玄机脸。

  映玄机没想到越沉水身为一宗之主会对他出手,修仙界和鬼界关系向来不错。

  避之不及,映玄机左侧脸被刺出道剑伤,抬指缓缓抵住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并未流血,只是往外冒着鬼气。

  鬼气在指间快速消散,映玄机下垂的眼睑浮现几丝杀意,他道:“越宗主是疯了么?”

  越沉水戾气满身,抬手捏住他下巴,道:“林湛在哪里?”

  映玄机被他捏住下巴,微微一笑,下一刻,整个“人”如雾气般消融,再出现,他已经在大殿高座上。

  随手拿起高座上,射杀无数厉鬼冤魂的半月弓弩,映玄机对准越沉水,“本尊瞧着,越宗主这样,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越沉水并不跟他废话,既然他不肯交出林湛,那就杀了他,直接带回林湛。至于带回林湛做什么?

  越沉水也不清楚,他想了一路,除了把林湛锁起来,让他老老实实,别到处招蜂引蝶,也没有其他想法。

  ……

  映玄机和越沉水缠打了几招,在越沉水发狠,第五道剑意杀来时,忽然丢了弓弩,任由剑意往自己脖子上刺。

  “本尊还是第一次看到走火入魔者。这样吧,越宗主,你入魔,本尊就把林湛还给你。”

  即将刺到映玄机的剑意在听到这一句后,硬生生折了个弯,击溃支撑大殿的其中一根殿柱。

  “入魔?还给我……”越沉水走火入魔后,理智几乎丧失,很难听进话,他艰难分析着映玄机这段话,分析了半天,终于理清了这段话的意思,“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映玄机斜了眼越沉水眼睛上的魔纹,转身斟了杯花茶,声音带着几分笑。

  “怎么,越宗主莫不是以为本尊这鬼界少尊主会出尔反尔?”

  “越宗主可能不知道,本尊不想告诉林湛在哪里时,就是被杀,也不会说出林湛在哪里。越宗主最好不要逼本尊,弄个玉石俱焚。”

  越沉水闻言,脸色扭曲。

  映玄机则缓缓勾出一个玩弄他人的愉悦笑容。

  在入魔和林湛间反复徘徊片刻后,越沉水拿起本命剑,对准自己灵根位置,一剑捅入,鲜血淋漓。

  “……好。”

  本命剑剑刃刺入血肉,合着血液,刚要挑断灵根,“铮——”一声,一道亮光打偏了越沉水手中的本命剑。

  “趁人之危,少尊主是否太无耻?!”

  变故横生,映玄机斟好的花茶从青玉杯中撒了出来,他眸子冷了下来,朝殿门口看去。

  殿门口,江怀玉手中霜寒剑亮白如雪,刺破鬼界沉闷阴森。

  映玄机看见江怀玉的瞬间,眼中一闪而过惊艳,惊艳又在看到江怀玉身后的谢眠时飞快转为发现猎物的兴趣。

  低头笑了声,映玄机将装有花茶的青玉杯朝殿口狠狠掷去。

  青玉杯带着花茶化作血盆厉鬼,直奔江怀玉而去。

  快砸到江怀玉时,青玉杯骤然破开,花茶清香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滚烫茶水溅落到地不过瞬息,青玉杯又飞快复原,茶水倒入青玉杯,恢复成一杯完整的花茶,稳稳落于地面。

  映玄机视线落到装有花茶的青玉杯上,扬起清雅的笑容,道:“江尊者?谢界主?嗯?本尊是捅了玄魏宗的窝?”

  江怀玉没有回复映玄机的话,他在心里把映玄机打上玩弄他人的变态标签,一步十米来到越沉水背后。

  越沉水本命剑被打偏,正欲重新挑断灵根入魔。

  不等他再次挑向自己灵根,霜寒剑脱离江怀玉之手,反剑一剑在越沉水脖子上破出个血口。

  越沉水被破出血口后,整个人都僵住,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眼睛失去焦距。

  “江尊者,越宗主愿意入魔,你可别管太宽。”映玄机见状,眸子阴冷的要滴水,他召手唤回青玉杯,假笑道。

  “废话真多,”

  江怀玉示意谢眠把越沉水扶一边,抬眼看向殿前的映玄机,刻意停顿了一下,讥讽道,“我们玄魏宗内部的事,关少尊主什么事?少尊主才是莫要管太多。”

  “江尊者,你——”

  映玄机脸色微沉,他想说什么,又没说,盯着江怀玉看了几息,映玄机闭上眼睛,遮住眼中阴冷。

  片刻,映玄机睁开眼,眼中阴冷全无,又恢复成众鬼口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鬼界少尊主。

  他不再关注越沉水,问道:“江尊者是特意来阻止越宗主入魔的?还是来找林尊者林湛的?”

  江怀玉道:“既是来阻止入魔也是来找林尊者的。”

  映玄机闻言,脸色不悦,他压住不悦,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谢眠。慢条斯理问道:“谢界主呢?跟江尊者目的一样?”

  谢眠但笑不语。

  映玄机看懂了谢眠的意思,他道:“林尊者林湛本尊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回鬼界,二位要让本尊交出,这不可能,除非你们中的江尊者也与越宗主一般,堕魔。”

  “少尊主说什么,堕……魔?”江怀玉抬眸,看向映玄机。

  谢眠也抬眸看向映玄机。

  映玄机笑道:“就是堕魔。”

  “除了堕魔,没有第二种办法?”

  映玄机眯起眼睛:“没有。”

  江怀玉听映玄机说没有,不由嗤笑了声,他正要说什么,身后传来穆燃灯的声音。

  “映玄机你个疯子,你给寄本王送的什么东西!”

  穆燃灯无视江怀玉谢眠,更无视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越沉水,快步走到映玄机面前,抬手祭出个红木盒子,将红木盒子狠狠摔到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红木盒子中滚出一只带血的手。

  手鲜活如初,手指纤细,血液还没凝固。

  江怀玉看到手,心中跳了一下。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映玄机在大殿等得就是穆燃灯,他视线落在带血手上,笑着反问穆燃灯,“你难道不知道吗?”

  “林湛也是你能动的!”穆燃灯眼睛里泛着血丝,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响。“本王看你想死!”

  大殿剧烈颤抖,殿中器物尽数倾倒在地面。穆燃灯气急攻心,丧失理智,他化作原形,锋利尖牙咬向映玄机。

  映玄机笑了声,他冷冷扫江怀玉谢眠一眼,集聚起鬼气,劈向穆燃灯……

  见映玄机和穆燃灯因林湛疯了一样缠打起来,完全没精力注意其他事情,江怀玉悄悄掐诀用小纸人造了个假的自己立这里。

  “师尊?”谢眠注意到这一幕。

  “看住他们,别让他们离开。”江怀玉对谢眠嘱咐了几句话,转身便离开大殿,按照原著中描述的环境去找林湛。

  谢眠应下,平静站到一边,注视穆燃灯和映玄机打斗。

  ……

  江怀玉将神识附在青藤上,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原著中描述的地方。

  ——一处荒僻的偏殿。

  偏殿被鬼气环绕,外围种着大片黑木,极其隐蔽。如果青藤分裂速度快,江怀玉神识又强大,根本找不到这处偏殿。

  收起青藤和神识,江怀玉悄无声息穿过黑木林,靠近偏殿。

  偏殿地面发红,十几个鬼魁倒吊在偏殿围墙上。江怀玉甫一靠近偏殿,便看到这些倒挂在围墙上的鬼魁。

  鬼魁是偏殿的核心,怨气强,实力也强,不解决他们,无法进入偏殿。

  ……

  “外面好像有打斗声?”

  昏暗偏殿内室,林湛百般无聊的甩着铁链,侧耳听着外界的声音。

  “不是好像,是确实有。”系统应道。

  “哪来的打斗声?难道是穆燃灯?或者是越沉水?这样太快了吧。”林湛感叹道。

  按照剧情发展,这个时候越沉水和穆燃灯都来鬼界找映玄机的麻烦了,想救他出去。

  系统道:“都不是……好像是……”

  “是谁?”林湛问。

  系统道:“好像是……”

  听系统半天答不上来,林湛好笑道:“总不可能是谢眠那朵黑莲花吧?”

  林湛心里对谢眠极其不满。

  太能躲了,返祖时,怎么都找不到他,不但没找到他,还被映玄机逮住,抓回鬼界。

  若不是系统说映玄机绝不会折磨他,更不会杀他送给穆燃灯做礼,林湛能当场崩溃。

  “谢眠?”系统仔细搜寻着房间外的情况,“应该不是……鬼魁都被杀了,推测来者是……”

  系统话未出口。

  昏暗房间花门被风推开,阴森的鬼火从门外渗进,红衣青年挑着盏从鬼魁手中得来的鬼灯,艳丽眉眼在幽光下极其恐怖。

  他倚门而笑,道:“好久不见,林尊者过得可还好?”

  青年说完这话,顿了一下,他上下打量林湛,打量完林湛又打量整个房间,“看起来过得不错。”

  “怎……怎么……会是你?”林湛惊得当即从寒玉床上坐起,“江怀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江怀玉冲他一笑,“就是我啊,很吃惊?”

  “江怀玉怎么会来这里?他根本没有这段剧情的戏份。”林湛被江怀玉的笑得浑身发毛,表面维持着冷静,慌不达的问系统。

  系统也不明白江怀玉为什么会来,它快速推算分析江怀玉人设和剧情后,意识到什么。

  “原来如此……怪不得之前找不到谢眠,是江怀玉带走了吧?这么说来,九龙岛抹除时,江怀玉自我意识没被全部抹除,在刷满好感后,又恢复了自我意识,大意了……”

  系统自言自语。

  林湛听不懂系统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问的是江怀玉为什么会来这里!”

  系统依然在自言自语。

  林湛想不通系统自言自语什么东西,他心态快被系统自言自语搞崩了。正要骂系统,余光却见江怀玉放下鬼灯,持在手中的霜寒剑流泻着寒光。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逼你出来?”

  江怀玉问道。

  林湛看到霜寒剑,脸色白了一瞬,他努力保持冷静,道:“你在跟谁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江怀玉抬起剑,仔细用手帕擦了擦霜寒剑剑刃,笑道:“跟你的系统说话,不明白吗?”

  不详预感涌上心头,林湛蓦然瞪大眼睛,江怀玉怎么知道他有系统?

  来不及多想江怀玉为什么知道他有系统,林湛解开锁链,连忙站起身,避开朝他袭来的剑光。

  剑光出自江怀玉之手,剑光雪亮,落在寒玉床上时,寒玉床瞬间四分五裂。

  “躲得可真快。”江怀玉抬眸,借着鬼火,幽幽看向刚避开一击,心脏狂跳的林湛。

  林湛呼吸急促,他目光落在四分五裂的寒玉床上,背后冒出冷汗,手脚忍不住发颤。

  幸好他躲得快,若不然……现在……

  恐怕死相凄惨。

  “宿主不要慌,江怀玉他……”系统见状,立刻安抚道,它安抚的话未说完,一道雪亮剑光出现在林湛身后。

  林湛感受到背后的寒气,连忙召出本命剑回击,他也是剑修。然而,他回击的剑意不稳,轻松就被雪亮剑光破开。

  ——林湛自从穿进这具身体,一直没怎么修炼过,徒有其表。

  即便现在修为靠系统提升到化神初期,他也依然没怎么修炼过,修炼全靠划水。

  “噗——”

  背后被雪亮剑光划出一道血口,细雨般密集的寒意从血口化作针尖,直往骨肉里刺,刺得林湛血气翻滚,张嘴吐出口血。

  ……

  鬼界内围,少尊主殿内。

  察觉到来自林湛位置的灵力波动,映玄机脸色微沉,他几个回旋摆脱穆燃灯,看向“江怀玉”,道:“你们玄魏宗还有谁来了?”

  灵力波动只有修士之间打斗才会产生。

  而修仙界各大世家宗派,也只有玄魏宗那群一毛不拔的铁憨憨剑修敢一身正气,毫无畏惧地跑阴森森的鬼界打斗。

  “还有人?”穆燃灯闻言,按住活撕映玄机的心,恢复人形,烦躁的也看向“江怀玉”。

  他自从遇见林湛,感觉全天下都是情敌。

  “江怀玉”不理映玄机,也不理穆燃灯,他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地面。

  映玄机见状,温文尔雅的笑容透出几分薄凉,他又重复了一遍。

  江怀玉依然不应他。

  映玄机意识到什么,手臂化作一道鬼气,猛然朝江怀玉袭来。

  正如他所料,面前这个江怀玉是假的,鬼气刚碰到江怀玉,江怀玉整个脸色便苍白了下来,他摇晃几下,倒在地上,变成了个极其精巧的红色小纸人。

  “纸人幻术。”

  映玄机低语了一句,他收回鬼气,怒而笑出声,温和道,“江尊者,有点意思。”

  边温和夸赞江怀玉,映玄机边转身想离开殿内,去锁住林湛的偏殿。

  偏殿有鬼魁看守,传来灵力波动则证明鬼魁已经被江怀玉收拾掉了,江怀玉正在跟林湛打斗。

  穆燃灯在“江怀玉”倒下化作红色纸人的瞬间,也明白江怀玉抢先一步去林湛那里了。

  他脸色难堪,旋身当即也要跟随映玄机赶往偏殿。

  虽然不知道江怀玉为什么会和林湛打起来,但他不可能无视江怀玉和林湛打。

  江怀玉跟林湛打,林湛肯定会吃亏,江怀玉毕竟是化神后期,而林湛才堪堪化神初期。

  江怀玉分明是以强欺弱!

  一妖一鬼正欲离开殿内,却撞上一层结界。

  结界异常强横,映玄机和穆燃灯撞上结界的瞬间被结界反弹回殿内,无法离开。

  “谢界主,结界,你做的?”

  脚尖轻点几下地面,稳住被反弹回殿中的身体,映玄机和穆燃灯脸色难堪,他们侧头看向被他们一直忽略的谢眠,目光不善。

  谢眠闻言,抬眸看向映玄机和穆燃灯,似笑非笑。

  “什么结界?”

  “你布的结界,反问我们什么结界?谢界主,你是要与妖界、鬼界为敌?”

  穆燃灯怒道,他心中担忧林湛被江怀玉压制、期负,语气极其暴躁。

  ——殿内除了假的江怀玉和一动不动的越沉水就只有他、映玄机、谢眠。

  他和映玄机非人,不会布这种修士结界,那么就只有曾经身为玄魏宗亲传弟子的谢眠会,且有能力布这种结界。

  谢眠似乎觉得穆燃灯的话很好笑,他轻笑出声,语气清晰。

  道:“布个结界而已,如何谈得上想与妖界、鬼界为敌?

  “妖魔交界处如今正被各大门派世家紧盯着,没有能力与二位为敌。”

  “没有能力?本王看你分明是……”穆燃灯凝成妖刀,抬手想对谢眠出手。

  “慢着。”

  映玄机拦住要对谢眠出手的穆燃灯,他道:“谢界主说不定是受了江尊者胁迫,不得已才布下结界。

  “妖王如此冲动,不问清情况就出手,小心伤和气。”

  穆燃灯冷笑一声,不知在嘲映玄机还是谢眠。

  映玄机只当没听到冷笑声,几步从高台上走到谢眠面前,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好脾气,接着道:

  “妖魔交界处因谢界主而响彻六界,有没有能力与妖、鬼两界为敌,谢界主心里比谁都清楚。本尊不希望与谢界主因区区结界把关系闹僵。”

  言下之意,把结界撤掉,否则就和你翻脸。

  “不希望闹僵?”

  谢眠修长手指点了点浮现在身侧的千幻伞漆黑伞柄,温声道:“既然不希望闹僵,那就留在此地。”

  映玄机闻言,眼中情绪冷了下去,再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形象。

  他抬手,猛地折断自己左手手骨,扯着嘴角上扬。

  “看来不是江尊者胁迫,而是谢界主心甘情愿为江尊者办事,也不知江尊者到底给了谢界主什么好处,让谢界主如此死心塌地听命于江尊者。”

  映玄机说到这里,笑着摇头,“说实话,本尊对江尊者给了谢界主什么好处非常感兴趣,等本尊见到江尊者……”

  映玄机雪色衣袍宁绕出一层黑雾,他勾起黑雾,缓缓说完最后几个字,“可要请江尊者给本尊好好讲讲。”

  好好讲讲四个字刚落下,无数白骨手从地面钻出,朝谢眠抓去,抓住谢眠衣摆的刹那间,白骨手寸寸崩断,碎成粉末。

  谢眠给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越沉水甩了个护身诀,持伞扬开白骨粉末,冷笑。

  “你大可试试能不能离开。”

  千幻伞扬开白骨粉末后,白骨粉末如轻纱般朝映玄机扑去,牢牢缠住映玄机。

  ……

  偏殿。

  林湛颤抖着手擦掉嘴角血液,他已经让系统屏蔽掉痛觉,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是江怀玉对手,被江怀玉吊打。

  “江怀玉,你到底是谁?”

  江怀玉肯定不是江怀玉,如果是江怀玉本人,他怎么会知道系统。

  抬脚踢开地面林湛薄弱的剑光,江怀玉慢条斯理擦去霜寒剑上的血,掀起眼皮,歪头一笑,“江怀玉啊。”

  “你骗谁,你如果是江怀玉本人,怎么会知道系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是游戏玩家?

  林湛话没说完,江怀玉松开霜寒剑,霜寒剑剑身绽开层层雪色涟漪,雪色涟漪构成繁杂剑阵,林湛只眼前一亮,回过神来,霜寒剑锋利剑身穿透了他肩膀。

  “系统难道什么都没跟你说?”

  林湛脑海里仿佛炸开一朵朵烟花,江怀玉这一剑带着锐利寒气,穿透他肩膀后,寒气扩散至全身上下。

  剧烈的钝痛伴随锐利剑意而来,林湛发觉系统屏蔽痛觉功能失效了,他痛得下颚肌肉绷紧,眼前泛白,骤然晕过去。

  他晕过去后,一团光从他识海冒了出来。

  江怀玉看到这团光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词“系统”,他召回霜寒剑,凝神,盯着光团。

  那团光从林湛识海出来后,化作湖蓝虚影,虚影并无五官及衣物,只是一道人形虚影,双脚离地面有些距离。

  它面对江怀玉,一字一句,缓缓道:“发现剧情出现偏差原因,抹杀偏差原因。”

  江怀玉在系统说完抹杀后,感觉到一股无形力量朝他神魂袭来。

  握着霜寒剑的手轻轻发颤,江怀玉脸上血色顿时褪去,他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丝鲜血。

  系统立在江怀玉面前,一如多年前高高在上的实施处置。

  与多年前不同的是,它这次不再是清除记忆,而是抹杀江怀玉。

  恐怕是觉得江怀玉已经走完属于他的剧情,没什么用了,因而直接进行抹杀。

  ——也有可能是觉得江怀玉威胁性太大,清除记忆对江怀玉而言已经没有作用,所以实施抹杀。

  “正在执行抹杀指令,1%……11%……13%……25%……33%……33%……33%……”

  系统冰凉机械的声音响彻内室,伴随着这道声音,江怀玉嘴角血液越流越多,撑剑半跪在地。

  “……35%……41%”

  抹杀指令执行到41%时,进度条卡住,系统无论怎么重申都无法执行抹杀。

  江怀玉听着系统重申的提示音,笑出声,他缓缓擦掉嘴角血液,抬眼看向系统,道:“你以为我还会跟当年一样,毫无防备被你迫害?”

  系统闻言,这才发觉江怀玉身上有反噬阵法,不仅有反噬阵法,他神魂也强大了不少,明显经过一定训练。

  系统是专门攻击神魂,先不论反噬阵法,光是神魂强大了不少,就无法再向当年一样随意抹杀江怀玉。

  “你……你……是怎么短时间内强化神魂的?”

  系统僵住,意识到江怀玉已经彻彻底底脱离它推算。

  无数道剑意浮现到江怀玉身边,剑意泛着寒光,江怀玉扬起笑容,笑容明艳动人。他道:“你猜。”

  江怀玉神魂能短时间强化,说起来还要感谢谢芸和人面蜘蛛。

  谢芸当时害他,使手段把他魂魄被拉到镜花墟,想让人面蜘蛛吞噬他魂魄。

  江怀玉不想被吞噬,魂飞魄散,迫于人面蜘蛛丝强大繁衍能力和具有腐蚀性的毒,只能不断逼自己,这才在神魂几乎要消散时,强化了神魂,突破化神中期,翻盘。

  系统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江怀玉是被逼到绝境,出于求生欲,才将神魂强化到如今的地步。

  它道:“你是不是使用了什么不正当手段?”

  江怀玉闻言,低笑了声,“是啊,为了杀你我可是煞费苦心。”

  江怀玉说完这句话,微微抬指,浮在他身侧的剑意势如破竹,带着春去冬来的凛冽尽数朝系统杀去。

  偏殿玉石地面被剑意掀破,重重剑意形成海潮般的剑阵朝系统围杀而来,系统失去神魂攻击的优势,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退无可退。

  它被迫立在原地,被剑意覆盖,绞杀回光团。

  江怀玉见系统被逼回原形,挽剑便要杀系统。

  光团却忽然震动了一下,发出一点颜色极深的蓝光。

  江怀玉注意到这点蓝光,眉心直跳。

  这是在……求助?

  它是想跑?还是说想脱离六界,回到它本来的地方?

  无论那种情况都不是江怀玉想看到的,他今天非解决掉系统不可。

  握紧霜寒剑,江怀玉眸中冰凉,一剑刺穿光团般的系统。

  系统被刺穿,发出的蓝光更刺眼。

  江怀玉本担心蓝光会引来什么,然而,直到他彻底摧毁系统,拿到记忆,也没看到什么。

  怪异地看毁掉的系统一眼,江怀玉收起记忆,打算安全了再看记忆。

  至于晕过去的林湛……

  江怀玉面无表情拎起林湛的衣领,拎到内室干净处,掐诀,给林湛泼了身冷水,把林湛泼醒了。

  冷水顺着发丝往下滴,林湛剧烈咳嗽,他边咳嗽边叫系统。

  江怀玉看出他在叫系统,半蹲下身,冷声道:“别叫了,系统已经毁了。”

  林湛怔住,手指发抖,“什么?”

  “系统毁了。”江怀玉冷静道,“你好自为之。”站起身,江怀玉转身离开偏殿。

  他不打算杀林湛,系统被毁,所有被系统控制的攻略对象都会恢复正常。

  他们自会处理林湛。

  至于怎么处理林湛,就不管他的事了。

  江怀玉已经从林湛和他打斗过程中透露的消息得知林湛是演员,为了红才进入这个世界,攻略穆燃灯等……

  既然选择了攻略,就该有勇气承受攻略失败的代价。

  ……

  从偏殿离开,江怀玉深吸了口气,他擦掉脸上的血,用玉牌联系谢眠。

  “不用再拦,事情解决了,撤。”

  “好。”谢眠的声音在玉牌那边响起,低沉微哑,如玉石击地。

  江怀玉听到谢眠的声音,心跳有些快。

  压下不正常的心跳,江怀玉收起玉牌,抬头看向天空,鬼界的天空一片灰白。

  他忽然想到自己看到的原著,从系统和林湛的来历推测,所谓的原著分明是系统辅助林湛完成攻略,展现出来的故事。

  从现在起,这个故事,再没有机会展现了。

  越沉水不必入魔,谢眠也不必被镇压魔渊……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115章有修改,最后结尾一部分,麻烦各位小天使回去看一下,避免连不上116章。

  “轰——”一声,系统被绞得粉碎后,发出一声不小的爆炸声。

  一点白光伴随着爆炸声,从系统中飘了出来。

  江怀玉认出这点白光是段记忆,谢眠之前给他的记忆跟这个一样。

  抬指接住记忆,江怀玉把记忆置入丹田温养。

  鬼界太危险,再加之系统粉碎前发出的,不知什么来头的蓝光,江怀玉心中没有安全感,实在不敢就此接收记忆。

  他怕向第一次接收记忆一样,昏过去一天。

  若是昏过去,那就要任人处置了。

  放置好记忆,江怀玉垂眼看向地面粉碎的系统碎片,狠狠碾了几脚,以报心头之恨。

  他可是一直记着系统害他时的痛疼。

  只可惜系统不是生命体,若不然,江怀玉定要折磨的它知道什么叫人间悲剧。

  发泄完怒火,江怀玉这才转身看向早已晕过去的林湛。

  面无表情拎起林湛的衣领,江怀玉把他拎到内室干净处,掐诀,给他泼了身冷水,将他泼醒。

  冷水顺着发丝往下滴,林湛剧烈咳嗽,他边咳嗽边叫系统。

  江怀玉看出他在叫系统,心中冷笑,斜了地面粉碎被毁的系统,江怀玉半蹲下身,冷声道:“别叫了,系统已经毁了。”

  林湛怔住,手指发抖,“什么?”

  “系统毁了。”江怀玉冷静道。

  林湛耳朵有些轰鸣,他不敢置信的看向地面系统碎片,碎片黯然无光,确实毁了。

  “你……你……”林湛想说什么,但他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怀玉抬剑,锋利剑刃抵住他脖子,“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江怀玉微微眯起眼睛,往里压了几分。

  脖颈处皮肤穿来一阵刺痛,有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上。

  林湛痛得脸色微白,他收回看向系统碎片的目光,连忙道:“想问什么,你问。”

  系统都被江怀玉毁了,林湛丝毫不怀疑江怀玉会用残忍手段把他也毁了。

  明哲保身,还是乖乖回复问题,反正也……大概跑不了。

  “第一个问题,你在现实世界是演员,为了红才入这里?”

  “对,是演员,当初系统找上我,说能让我红,只要我进入游戏世界,完成攻略任务。我一想反正是游戏,玩玩就能红,就同意了。哪知,游戏也有危险。”

  系统告知林湛这个世界是游戏世界?

  游戏世界……吗?

  江怀玉不动声色按住心中疑惑,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你知道系统瞒着你害我的事吗?”

  林湛表情错愕,道:“不知道啊,它什么时候害的?”

  江怀玉没回复,接着问。

  “第三个问题,系统平时会联系谁吗?除了你以外。”

  江怀玉心中一直惦记着蓝光,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摧毁掉系统就把事情彻底解决了。

  系统背后说不准还有什么存在。

  林湛皱起眉头,他仔细回想了会,慢吞吞回道:“谢眠返祖时,系统催促我也去找谢眠,中途找不到,系统说去联系个人,它说那人知道谢眠的下落。

  “不过,那人后面告知也没有谢眠的下落。”

  系统背后果然还有其他存在。

  江怀玉听完林湛的话,基本确定系统背后还有人,那蓝光,说不准就是联系那人来救它的。

  江怀玉斜了地面粉碎的系统一眼。

  ——本来以为解决系统事情就彻底解决了,没想到只是冰山一角,系统背后还有人。

  之前系统说什么愿望实现,想必就是想拖延时间等那人来救它,幸好自己不吃那套,不然就让它逃之夭夭,与那人汇合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林湛小心翼翼看江怀玉脸色。

  江怀玉回神,视线落到林湛身上,压下发觉还有敌人的烦躁,道:“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站起身,江怀玉彻底烧毁系统碎片,挑起地面鬼灯,借着鬼火,转身离开偏殿。

  他不打算杀林湛,系统被毁,所有被系统控制的攻略对象都会恢复正常。

  他们自会处理林湛。

  至于怎么处理林湛,就不管他的事了。

  林湛既然为了红选择攻略穆燃灯等,就该有勇气承受攻略失败的代价。

  林湛见他离开,担心被杀的心重重落下,但旋即又提起。

  系统被毁,他回不去现实,其他攻略者会不会……觉醒自我意识,反水杀他?

  他攻略的这些人物,除了越沉水,没有一个是好货,都是阴狠手辣的存在。

  林湛想到可能被残忍杀死,脸色难堪了起来,无比后悔进入游戏世界进行攻略。

  ……

  从偏殿离开,江怀玉深吸了口气,他擦掉脸上的血,用玉牌联系谢眠。

  “不用再拦,事情基本解决了,撤。”

  系统被毁,系统用蓝光求助的那人想必也不会来此。

  既然不会来此,那就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直接撤退会比较妥当。

  “好。”谢眠的声音在玉牌那边响起,低沉微哑,如玉石击地。

  江怀玉听到回复,放下心,他收起玉牌,抬头看向天空,鬼界的天空一片灰白。

  这个世界是……游戏世界吗?

  他忽然想到自己看到的原著。

  从系统和林湛的回复推测,所谓的原著分明是系统辅助林湛完成攻略,以书面形式展现出来的故事。

  既然是书面形式展现出来的故事,那这个世界是游戏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

  鬼界内围,少尊主殿内。

  抬指收起玉牌,谢眠一点地面,甩开映玄机和穆燃灯,来到站着一动不动的越沉水身边。

  “不拦二位了。”谢眠撑开千幻伞,一转伞,带着越沉水消失在殿内,“二位自便。”

  告辞的话在大殿响起,像极了羞辱。

  穆燃灯听此声音,落在地面,摸去肩头血,目光阴狠,当即就要追谢眠。

  一团黑雾拦住了他。

  映玄机异常冷静,他抬手勾起地面手骨,道:“先去看看林尊者如何。”

  他刚才听谢眠对玉牌说了个好字,想来是江怀玉叫他离开。

  江怀玉之前和林湛在打斗,忽然叫谢眠离开,也不知是打赢了林湛还是输给了林湛。

  不论如何,先去看看林湛。

  若是林湛出事,他必然会不顾一切踏破妖魔交界处,逼玄魏宗活剐江怀玉……

  嗯……为了林湛不顾一切踏破妖魔交界处,逼玄魏宗……?

  映玄机脑子忽然清明起来,他意识到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意气用事?为了个有些喜欢的清秀美人,要去挑起战端。

  美人对他来说,不过一捧尘土,剥去好看皮囊,和鬼界满地散落的白骨没什么不同。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缓缓皱起眉,映玄机有些薄凉的鬼眸看向穆燃灯。

  穆燃灯半个肩膀被血染湿,他挥散拦着他的黑雾,掀起眼皮,穆燃灯直视这个和自己疯狗一样撕咬到大的宿敌。

  “不对劲?”

  “我看你浑身上下不对劲。”穆燃灯嗤了声,他动了动疼痛难忍的肩膀。

  映玄机所说有理,与其去追谢眠,跟谢眠那死玩意疯杀,不如先去看看林湛的状况。

  假使……

  穆燃灯想到什么,脸色阴冷,宛如积云,他一登阴玉石地面便想去偏殿。

  映玄机见他要离开,一脚把他扫到地上,抬脚踩在他胸口,弯腰单手领住他衣领,冷笑了声。

  “蠢货,你能不能倒一下脑中水?本尊说得不对劲,指的是林湛。”

  穆燃灯本身有伤,被他一脚踩中胸口,痛得当即面色扭曲。

  他吐出口血,指甲变尖,变黑,目光阴狠地盯着映玄机。

  “什么林湛不对劲?”

  穆燃灯压着怒火,勉强冷静问道。他虽然担心林湛,但也好歹有理智,嗅到映玄机所说的话中的危险。

  映玄机松开他衣领,眯起眼睛,问了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他道:“要是林湛被江怀玉杀了,你给他殉葬如何?”

  “杀了江怀玉和谢眠,本王自会……”穆燃灯即将说到殉葬,脑子里仿佛有根弦断了,话顿住,他说不出殉葬两个字了。

  ”你指的不对劲……是……”穆燃灯忽然明白映玄机说得不对劲了,他一拳打开映玄机踩着他胸口的脚,单脚支地,坐了起来。

  有血顺着他华丽衣角滴落在地面,穆燃灯阴沉的看着滴到地上的血。

  “确实不太对劲。”

  穆燃灯回想自己遇到林湛后的种种事情,觉得自己有病,先不提为了林湛跟越沉水、映玄机争风吃醋,就说追着林湛去妖魔交界处救他的事情。

  一举一动,简直……蠢透了。

  蠢得部下恐怕都想叛变。

  ——穆燃灯收到映玄机送的”礼”,愤然来鬼界时,曾听到部下语气不满,私下说他被林湛迷了心窍,决策不再如从前清明。

  还说他跟以前追着林湛跑,爱林湛爱得死去活来的江怀玉没两样。

  映玄机听穆燃灯也说不对劲后,眼中温度消失,他按了按因和谢眠打斗而折断的肋骨。

  ”走吧,去偏殿看看林湛。”

  他说到林湛两个字时,咬重了林湛两个字,如同恶鬼在嚼人肉。

  “看他在不在偏殿,最好在偏殿,若不然,不对劲的原因就只能找江怀玉或者谢眠问了……”

  发现自己不对劲是在江怀玉叫谢眠离开后,映玄机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事江怀玉和谢眠知道内情。

  穆燃灯闻言,应了声好,他从地上站起,忽然毫无征兆的抬脚带着妖力,一脚踢碎映玄机小腿骨。

  “疯鬼,扯平了。”

  正事当头,穆燃灯还不忘报复映玄机踩他胸口那一脚。

  映玄机虽然身体感觉不到痛,魂魄却因此一痛,他小腿骨粉碎,跪倒在地。

  闷哼一声,映玄机咬牙切齿地看向一登地面,前去偏殿的穆燃灯。

  “穆燃灯,你给本尊等着,总有一天要把你宰了喂恶鬼。”

  ……

  黄泉路沉闷压抑,江怀玉解了之前贴在鬼兵额头的符咒,赔过礼后,便站在黄泉路以外的黑亡林等谢眠和越沉水。

  谢眠返祖后实力翻倍涨,自愈能力也强,江怀玉倒不担心他会因强拦映玄机和穆燃灯而受伤,缺胳膊少腿。

  相较谢眠,江怀玉比较担心大师兄越沉水,三个实力不差的疯打,指不定要波及越沉水。

  越沉水被他暂时性封住了,一动不能动,要是被波及到,就只能站着硬抗……

  江怀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亿点悲催。

  边想着悲催,江怀玉边捏出了两个小人。

  这次他没在心里搞小人,受小红纸人启发,江怀玉直接把捏出来的小人灌入小红纸人上。

  小红纸人灌入江怀玉自己捏出来的小人当即活了过来,从江怀玉掌心站了起来。

  江怀玉抬指戳了下其中一个小红纸人,“你说,大师兄会受到波及吗?”

  小红纸人被他戳得一下子栽倒在地,从地上爬起,小人举起手,“当然不会了,谢眠在身边,肯定会护着的。不会让大师兄被波及。”

  “没错没错,谢眠会帮衬的。”江怀玉掌心里另一个小红纸人也跟着点头符合。

  江怀玉闻言,呵了声,“那混小子,跑鬼界来帮衬,定是又对我用了绝对服从契约,从我这里得了全部信息。”

  江怀玉先前在鬼界靠近内围处和走火入魔的越沉水打斗,便见到谢眠。

  见到谢眠的一瞬间,江怀玉便猜到谢眠为何会出现在鬼界。

  定是乘他不防时,对他用了绝对服从契约,从他这里得了关于系统的一切消息。

  说不准,不止关于系统的一切消息,就连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是胎穿过来的事都被谢眠挖了个干净。

  若不是当时着急解决越沉水走火入魔和系统的事,江怀玉当场就要揍他,而不是让他在事情结束后给自己解——释——清——楚。

  “呃……”

  小红纸人听到江怀玉说谢眠又用了绝对服从契约,陷入沉思。

  黑木林地面落满干燥黑叶,站在黑木林内,只见黑叶一直铺到黑木林尽头,极为壮观。

  江怀玉望了眼铺望黑木林尽头的干燥黑叶,盘坐在地,把手里另外一只纸人也戳到地上。

  “你们说,等会怎么处置谢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混小子?”

  两个小红纸人学着他,盘腿坐在地上,解决“关于处置某条黑龙出尔反尔”问题。

  “不要他了,让他滚。”其中一个小红纸人举手道。

  江怀玉一票否决,“不行,还没严重到需要决裂。”

  另一个小红纸人闻言,连忙举起手,“让他抄写我错了一千遍。”

  江怀玉一票否决,“不行,太轻了。”

  “不如拔光他鳞片,让他变成秃龙,看他还敢不敢骗人。”

  “我赞成!”

  “绝对服从契约是单向的契约,虽然之前是江江出于信任,没有变成双向契约,但现在的情况对江江明显太不利,所以,还必须要个能对抗绝对服从契约的咒法或者契约之类的。”

  “没错没错,我双手双脚赞成!”

  江怀玉抬指翻过地面双手双脚举起的小红纸人,点头,一脸赞同,“行,那就扒光他鳞片,让他变成秃龙。然后还要有个契约和咒法,对抗绝对服从契约。”

  绝对服从契约等级太高,根本不可能找到能与之对抗的契约或咒法。

  说是说找到对抗,其实也不过说说而已。

  江怀玉有一些后悔当初出于信任,没有给谢眠也定绝对服从契约。

  但只后悔了一点点,江怀玉便不后悔了。

  除了热潮期谢眠情难自禁,对他用了契约,还有这次关于系统信息,谢眠从没用过契约。

  地面黑叶忽然扬入空中,卷得地面两个小红纸人也差点扬入空中。

  江怀玉连忙按住小红纸人,收到袖子里,抬头朝上空看去。

  黑木林上空,千幻伞旋转,它旋转了几圈,归于沉寂,落于江怀玉前方。

  千幻伞落于前方不过片刻便消失,前方出现谢眠和越沉水的身影。

  江怀玉打量越沉水和谢眠,谢眠几乎没受伤,只是眉骨处宁绕着悚然鬼气。

  鬼气一看就是映玄机的手笔,映玄机向来喜欢搞鬼气染敌方身上,慢慢抽空敌方力气,好乘机擒拿敌方。

  至于越沉水,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越沉水毫发无损。

  谢眠注意到江怀玉在查看越沉水状况,收起千幻伞,道:“师尊放心,宗主未曾受到波及。”

  余光看了站着一动不动,没有被解封的越沉水,谢眠轻声补充道:“宗主是师尊师兄,弟子怎能不注意点?”

  江怀玉闻言,心中暖了点,但暖意在想到绝对服从契约后飞快消失。

  没着急解开封住越沉水的符咒,江怀玉布下阵法,带着谢眠和越沉水先离开鬼界,回到修仙界界内。

  鬼界阴森、沉闷、死气,处在其中,总有种发毛的感觉。

  “关于为何来鬼界。”

  回到修仙界界内,知道事情基本结束该解释自己为何来鬼界的谢眠不等江怀玉质问,先开口提起。“是因为弟子得知了系统的事。”

  “嗯?”江怀玉掀起眼皮看他,手指轻轻碰了碰袖子里的小红纸人,小红纸人在袖子里,窸窸窣窣,也抬手碰他指尖,“你怎么知道系统的事?为师没告诉你吧?”

  江怀玉明知故问。

  谢眠抬眸回望江怀玉,眼睛漆黑,他捻了捻指腹,当即给江怀玉跪下。

  “师尊得到记忆,苏醒后,不与弟子说实话,弟子实在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用了绝对服从契约,从师尊口中得知一切,跟随师尊前来鬼界。”

  江怀玉闻言,冷笑了声。

  他弯腰,指尖挑起谢眠下巴,“你还记得你说过不用绝对服从契约吧?”

  “记得。”

  “这是第二次违背了,知道违背的后果吗?”

  谢眠抿紧唇角,仰望江怀玉,“请师尊谅解,弟子不敢猜测后果。”

  江怀玉微微一笑,“不知道后果就敢再用绝对服从契约,出尔反尔,谢眠,你真的该……”

  江怀玉话音未落,谢眠只感觉头顶上飘来什么东西,他用神识一扫,是两个小红纸人。

  小红纸人抓住他头发,愤愤道:“拔光你鳞片,让你做个秃龙,看你还敢骗。”

  谢眠:“……”

  谢眠艰难一笑,“师尊,这……”

  江怀玉脸靠近他,近到只有一指距离,呼吸纠缠间,能够嗅到江怀玉身上的淡香。

  “不行吗?”

  “行。”

  话不是谢眠答应的,而是……

  江怀玉僵住,缓缓抬头看向前方。

  易不平负手站在不远处,树影婆娑,阳光穿过枝叶,在他雪白衣袍上投下淡淡亮光。

  “现在就拔,为师看着。”易不平银白瞳孔盯着谢眠,淡淡道。

  谢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江怀玉:“……”

  “师尊……你怎么来了?”

  江怀玉没料到会在此遇见师尊易不平,讪讪问道,他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立刻收起抬起谢眠下巴的食指。

  柔软指腹快速离开,谢眠顶了下尖牙,有些不舍。

  “你说为师为什么来了?”易不平反问,神色冷淡。

  江怀玉赶紧远离谢眠,走到一动不动的越沉水身边,边用眼神示意谢眠赶紧站起来,边转移话题

  “师尊是为大师兄而来?师尊放心,大师兄没入魔,弟子及时封住了他意识。”

  谢眠得到江怀玉授意,勾下头顶两个吓得一动不动的小红纸人,站了起来,他敛眉,乖巧行礼。

  ”易剑尊。”

  易不平没理谢眠,他目光扫向越沉水。

  只一眼,易不平便看出越沉水确实被封印住,没有入魔。

  没有入魔,只是走火入魔的话,还有回旋之地。

  轻轻顺理了下微褶的雪白衣袖,易不平缩地为尺,来到江怀玉面前。

  “为师不止是因你大师兄而来,还有你,你去鬼界做什么?是知道你大师兄走火入魔去阻拦,还是和你大师兄一样,为了找林尊者?”

  易不平确定越沉水有回旋之地后,问起江怀玉。

  江怀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符无相透露了自己行踪,恭敬道:“都不是,弟子是有事要去鬼界办,因而没去魔宴。至于大师兄,弟子是刚好碰到他。”

  易不平垂着霜睫。

  片刻,他问,“事情办妥了?”

  易不平没有追问江怀玉去鬼界办什么事,江怀玉不说,应当是有所顾忌。徒弟大了,做师尊的,没必要事事管辖。

  江怀玉应道:“办妥了。”

  易不平颔首,这才问起谢眠的事,“既然办妥了,那就回答为师一个问题。”

  “为师之前说,不要与谢界主有任何交集,你忘了?”

  江怀玉当然没忘师尊告诫他不许跟谢眠有来往。

  低下头,江怀玉头皮发麻,他为自己狡辩。

  “弟子没忘,弟子是这次去鬼界办事,巧好遇见他,其实我们……一点交集都没有……真的,一点交集没有。”

  谢眠闻言,抬眸朝江怀玉看来,他看了一眼,又看向拢在掌间的小红纸人。

  小红纸人已经不能用一动不动来形容,它们已经缩成了一团,宛如一团纸花。

  小心拨开缩成一团的小红纸人,谢眠不动声色点了点小红纸人头。

  小红纸人是江怀玉抽了丝灵力,捏成小人灌入其中做成的,能够感受到制造者的情绪。

  变相来说,小红纸人就是江怀玉的一部分。

  江怀玉察觉到谢眠的动作,余光斜谢眠一眼。

  “嗯?没有交集?”

  江怀玉收回余光,连忙点头,“没有!”

  他刚点完头,后颈就扫过一道冷意。

  冷意很明显是易不平的无尽剑意,无尽剑意一直扫到江怀玉衣领处才停住,微微抵住。

  易不平银白眸子看着江怀玉,给人一种极大的压力,“那绝对服从契约是怎么回事?”

  江怀玉不知道,易不平来这里已经有一会。

  他来时,刚好看到江怀玉手指抬起谢眠下巴,质问谢眠,——你还记得你说过不用绝对服从契约吧?

  不过他有正事要先问江怀玉,因而没第一时间提起绝对服从契约。

  “怀玉,你什么时候和谢界主定得绝对服从契约?听你们谈话,是他主控,而你是服从?”

  江怀玉:“……”

  意识到师尊听到他和谢眠的谈话,江怀玉心里飘过完了两个字,他非常想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但实在做不到。

  无视抵住后颈的剑意,江怀玉把头低得更低,鸵鸟心态,在听不懂和“装死”的两个选择下,果断选择“装死”,不回答。

  “问你话。”易不平垂眸看向江怀玉后颈。

  凭他大乘期,即将飞升的修为,很容易通过剑意看出江怀玉后颈雪白上宁绕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龙族气息。

  显然是和龙族亲密接触过。

  江怀玉:“……”

  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

  江怀玉心里默念沉默是金,将沉默贯彻到底,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被封印了一样。

  “江怀玉。”

  易不平提高了音量,声音夹着寒气,他道:“抬起头,说话。”

  江怀玉知道师尊易不平有些生气了。

  不敢再糊弄易不平,江怀玉看了谢眠一眼,抬起头,硬着头皮,慢吞吞道:“绝对服从契约是……是很早之前就定了……不过那是个意外,不是谢眠强迫的,是弟子自……”

  “好了,不必说了,为师知道了。”易不平听到这里,打断江怀玉的话。

  他收起抵在江怀玉后颈,用来查探江怀玉情况的剑意,看向谢眠。

  谢眠察觉到易不平的视线,也抬眼看向易不平。

  两两相撞,气氛忽然绷紧。

  “不是说要拔谢界主鳞片吗?”易不平与谢眠对视片刻,忽然道。

  易不平抬起修长手指,张开五指,一柄干净简洁,雪白剑身布满冰蓝符咒的半步仙剑出现在易不平手中。

  宛如山巅冰雪融化,易不平脸上浮现笑意。

  他平日是不笑的,笑时,一般是极其生气,怒到不能自已。

  “为师帮你如何?”

  易不平不去问谢眠骗了自己小徒弟什么,他见小徒弟身上的龙族气息,就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江怀玉:“!!!”

  江怀玉连忙拉住易不平雪白衣袖,“师尊,弟子自己来就好,不麻烦师尊!”

  易不平道:“为师不觉得麻烦。”

  江怀玉连忙改口,“弟子的意思是对付谢界主,弟子就够了,谢界主挺废物,还不配师尊出手……”

  话音未落,江怀玉感觉额头一凉,被封住嘴,困在原地。

  “不配为师出手,还敢对你……那般?仗着你好骗,欺负你么?”易不平困住江怀玉,带笑眼睛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他脚下瞬间乍现一个剑阵,剑阵呈银白,冰霜覆盖其上,快速蔓延到谢眠周围。

  蔓延到谢眠周围后,寸寸皲裂开,化作数以万计的冰刃杀向谢眠。

  谢眠眸子漆黑,他看着杀来的冰刃,旋身收起小红纸人,千幻伞随之浮到他身边。

  “哗啦——”一声。

  冰刃杀到谢眠时,尽数被千幻伞击碎,碎成冰渣,极速跌落在地面,将结了冰霜的地面戳出个数个尖洞。

  此时正逢阳光从青山上倾斜而来,碎成冰渣的冰刃反射着阳光,在谢眠俊美脸上分割出细碎光晕。

  谢眠抬手遮住刺来的阳光,他不太适应阳光直射而来,比起阳光直射而来,他更喜欢不见天日的阴暗水中。

  “易剑尊,小辈并没有欺负江尊者的意思……”

  易不平掀起眼皮,丝毫不想听谢眠解说,他挽剑,身影一闪,来到谢眠背后。

  大乘期,即将飞升的剑尊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的恐怖存在,他带着杀意杀来时,天地具出现异动。

  异动自此地往周围蔓延数万里,引得被蔓延到的宗派世家纷纷察觉到危险,祭出法器,往这里赶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江怀玉被易不平定在原地,霜风直扑向他脸颊,凉得有些微疼。

  他用灵力勉强拂开扑向脸颊的霜风,看向不远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两道人影基本笼在一片剑光中,以他化神后期的修为,能看出两道人影在剑光中势头不分上下。

  想来是谢眠返祖后,实力翻了几番。若不然,绝不是师尊易不平的对手。

  “刺啦——”一声,地面凝结不久的冰霜被划破,易不平落于地面,衣摆站着几滴不明显的鲜血。

  易不平落下不久,谢眠也落了下来。

  谢眠比易不平的状态要差许多,他之前和穆燃灯、映玄机疯打过一场,眉骨上还残留着鬼气。

  鬼气会慢慢抽掉谢眠的力气,让谢眠没什么力气与人打斗。

  抬手,慢条斯理抹去脸侧剑痕,谢眠抿着唇角,强撑着力气,抬眸看易不平。

  易不平撇去剑刃上的几片龙鳞,负手而立。

  他冷视谢眠几眼,注意到周围哪些门派世家快要赶来,抬手收起剑,转身来到江怀玉面前,解除困住江怀玉的咒术。

  “回宗,日后继续。”

  江怀玉骤然被解开咒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瞥落在地面的龙鳞一眼,扯住易不平衣袖,道:“师尊,不拔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易不平掀起眼皮,“嗯?”

  江怀玉他悄悄打量下易不平,又看向谢眠。谢眠力气几乎耗尽,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会跪到地上,化为原形。

  “弟子说,不拔了,不是什么大事。”江怀玉小心翼翼看易不平。

  江怀玉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倒地声,转头,只见谢眠力气耗尽,倒在地上,露出原形。

  原形,龙尾巴处有巴掌大的地方被拔去了鳞片,乍一看,有点……秃。

  谢眠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尾巴有点秃……

  赤红竖瞳看江怀玉两眼,谢眠把尾巴卷了起来,缩在漆黑漂亮的龙身下,神情有几分委屈。

  “走。”易不平横谢眠,凉飕飕地撕裂空间就要走。

  刚撕裂空间,易不平想起什么,又回到原地。

  他掐诀,从谢眠欠幻伞中取出那两个小红纸人,压回江怀玉手中。

  “东西收好。”

  江怀玉:“……”

  江怀玉收起小红纸人,应了声遵命。边应遵命,江怀玉边用心念对谢眠道:“变小一点,为师带你走。”

  谢眠是龙族,绝大多数门派世家的眼中钉,若是不带走,江怀玉怕他出事。

  毕竟他被鬼气消耗了力气,短时间恢复不过来。

  ……映玄机这鬼气太阴险,不消耗掉你力气,根本不会消散。

  谢眠闻言,盯着江怀玉看了几息,用心念回道:“没有力气变小。”

  江怀玉哪里能想到谢眠居然连变小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侧身,避开易不平,抬指便想强制性把谢眠变小,揣入衣袖,带走。

  “做什么?”江怀玉刚把谢眠变小,想偷偷揣进衣袖中就被踏入撕裂空间的易不平发现。

  江怀玉当场被抓包,浑身一僵,他维持冷静,看向易不平,唤了声,“师尊。”

  易不平没应,他看向变小的黑龙“谢眠”。

  谢眠浑身鳞片漆黑,与他打斗时的凶狠不同,此时正无精打采地趴在江怀玉手背上,连他看去的视线都没力气回视。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龙族。

  易不平垂下霜睫,捻了捻指尖未消融的冰。冰在他指间化作一道剑刃。

  江怀玉注意到易不平指间的剑刃,猛然把变小的谢眠揣进衣袖中,道:“谢界主染上鬼气,与大师兄脱不了干系。就此将谢界主丢在这里,太危险,实在不妥。”

  江怀玉话里话外都在指即将赶来的世家门派。

  “不如先一起带回宗,待谢界主恢复力气,鬼气消散,再让他离开。”

  易不平银白瞳孔看着江怀玉,道:“他是龙族。”

  言下之意,不可能带回宗。

  江怀玉点头,试探道:“那不带回宗,就带到宗外那处绿潭如何?”

  玄魏宗依山靠水而建宗外有巨大的一个绿潭,据说那绿潭深达九千尺,隐匿着邪物。

  当然,也只是据说,没有一个玄魏宗弟子进入绿潭探过。

  那绿潭一看就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玄魏宗弟子才不干吃力不讨好的赔本事。

  易不平听江怀玉说绿潭,执意要带谢眠离开,微不可见的蹙起眉。

  江怀玉见状,轻轻拉住易不平衣袖,左右摇晃,“师尊、师尊、师尊。”

  易不平扯回自己衣袖,看向江怀玉袖口出落出的一小截漆黑龙尾。

  龙尾带着点血迹。

  血迹并不清晰,极容易叫人忽视。

  “可以。”易不平应下了,他抬指抵住漆黑龙尾。

  谢眠察觉到有人抵住他龙尾,以为是江怀玉,他想收回,又没力气,便蹭了蹭江怀玉皓白手腕。

  江怀玉感受到谢眠蹭他,目光落在易不平手上,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觉得易不平那声“可以”,冷得掉渣。

  “师尊,你这是?”江怀玉试探问道,“做什么?”

  易不平道:“带他走可以,为师来。”说罢,抵住谢眠龙尾的指尖冒出一丝灵力,缠住谢眠龙尾。

  原来只是换个人,还以为是什么事。

  江怀玉闻言,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江怀玉发现易不平拿出个雕花玉盒子,用灵力缠出谢眠整条龙后,易不平直接把谢眠丢进雕花玉盒子里,扣上雕花玉盒子。

  江怀玉:“……”

  猝不及防被扣进雕花玉盒子里的谢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尊,你这玉盒能装活物……?”

  雕花玉盒子在阳光下透着光,江怀玉瞧着紧扣的雕花玉盒子,眉心直跳。

  勉强压下直跳的眉心,江怀玉艰难道:“不能装活物的话,把谢界主装进去,会死龙的,还是弟子……”

  柔软绿藤从江怀玉袖口探出,江怀玉拽住雕花玉盒子想打开。

  易不平手一翻,避开青藤,收起雕花玉盒子,不给江怀玉拿过雕花玉盒子的机会,冷淡道:

  “短时间死不了。”

  江怀玉:“……”

  “呼啦——”

  天穹忽然传来御剑刺破空气的声音,察觉到异动的几个世家门派已经到达此地上空。

  易不平扫了一眼天穹,化作一道风雪,卷过江怀玉和越沉水,没入空间裂缝中。

  他们没入空间裂缝的速度比疾风还快,察觉到异动,赶来的世家门派只来得及看到三道转瞬即逝,不同色的线。

  “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异宝,也不像是什么妖魔。”

  “走得太快了,都还没看清,用回溯术,也无法看清。”

  “来得时机不对……”

  赶来的世家门派落在地面,微微蹙起眉,讨论着刚才看到的那三道转瞬即逝的不同色的线。

  然而,配着地面的残留的冰霜讨论了半天,他们也没讨论出个什么,只得摇头叹息,纷纷散去。

  散去不久,此地浮现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袍人,白袍人盯着江怀玉之前所站之位看了会才收起目光,转身朝鬼界走去。

  他走得速度很快,身影原先还在此处,下一刻就在鬼界边缘,再下一刻已经消失在鬼界边缘,进入鬼界。

  一路悄无声息掠过鬼界外围,白袍面具人来到鬼界内围。

  他并不进入鬼界内围,只是站在内围边缘,看着先前困住林湛的偏殿。

  偏殿隐于一片黑木阴影中,阴森恐怖。

  他盯着偏殿看了没一会,偏殿门被推开。

  血液滴溅到微黑地板,映玄机擦着手指上的血液,边往外走。

  穆燃灯靠在一株极其粗大的黑木后,听到映玄机推开门的声音,他从黑木后绕了出来。

  “你杀了他?”

  映玄机掀起薄薄的眼皮,“怎么,舍不得?”

  穆燃灯确实有点舍不得,虽然从林湛口中亲耳听到对方是带着叫什么系统的东西,故意靠近他,获取他好感,让他为自己死去活来,也还是有点舍不得。

  故作轻松,穆燃灯假笑道:“怕你舍不得,问上两句。”

  “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居然会关心除自己之外的存在,稀罕。”映玄机笑了声。

  穆燃灯听出映玄机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暗嘲他,随即冷呵一声,讥讽道:“这不是怕你伤心疯了,本王没有打的对象么。你以为是什么?关心你?映玄机,自作多情,脑子有疾。”

  映玄机闻言,微微眯起眼睛,他侧身做了个请姿。

  “既然舍得,妖王,门开着,进去看看?”

  “谁要看分尸现场?”穆燃灯冷下脸,转头就走。

  “毕竟本尊也喜欢过,所以让他死得很轻松,睡梦中死的。”

  穆燃灯正要走出偏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句,他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映玄机。

  映玄机扬着唇,斯文道:“欺骗就该付出代价。妖王若是觉得他死得太轻松,可以进去补两刀。”

  映玄机说完这句话,忽然察觉有道视线一直定在这里。

  唇角下压了几分,映玄机眼睛变成了淡紫,他不动声色朝视线出处看去。

  白袍面具人在他看过来的瞬间,转身不再看偏殿,避开扫来的目光。

  映玄机没发现视线源头有何异常,他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眼睛恢复正常。

  白袍面具人在映玄机收回目光后,牵开一道泛着蓝光的屏幕,迈入屏幕中。

  屏幕对面是一处悬崖上,悬崖边缘之上悬浮着巍峨而漆黑的宫殿。

  白袍面具人如履平地般踏上悬浮在空中的宫殿,穿过宫殿走廊,来到宫殿主殿。

  宫殿主殿雕刻着六界版图,漆黑符咒穿梭在版图之上,显得极其古老神秘。

  白袍面具人走入宫殿主殿后径直跪下,朝空荡荡的宫殿主殿道:

  “禀尊者,林湛,死。”

  “系统确定已毁,毁掉系统者江怀玉无法执行抹杀。”

  空荡荡的宫殿主殿在白袍面具人禀告完事情后,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波纹漾开不久,主殿中出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人。

  青衣人衣袍上同样绘制着漆黑符咒,他缓步走到白袍面具人面前,踩到白袍面具人背上,声音冷肃,“不能抹杀,理由。”

  “谢眠和易不平均在场,不是对手。”

  “不是对手?”青衣人闻言,抬起脚,道:“也是,你只是本尊的一根肋骨,用来监测事情是否按本尊预料发展,论起实力确实不行。罢了,起来吧。“

  “是。”白袍面具人站起身。

  青衣人负手而立,他站了会,问道:“查清楚江怀玉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没有?”

  白袍面具人恭敬道:“似乎跟天道有关,尊者所创世界自我觉醒,生出天道。”

  白袍面具人顿了顿,接着道:“九龙岛时,系统察觉到江怀玉不对劲,以为江怀玉威胁不大,只封杀了他记忆,更正了走向,但……不知道江怀玉什么时候摆脱了系统影响。”

  “天道?”青衣人看向宫殿殿壁上绘制的万物,似乎有些意外自己所创造的世界自我觉醒,生出天道。

  笑了声,青衣人道:“阻碍本尊计划,真是……该死。”

  “尊者的意思是?”

  “杀了他。”

  青衣人收回看着宫殿殿壁上绘制的万物的目光,低声自语,“本尊为造神,精心筹划了上亿年,岂能败于区区天道?还是本尊一手造出的世界天道。”

  宫殿内浮现一本书,江怀玉如果在这里,定能认出这本书就是他所看到,被系统和林湛攻略成功后展现的书。

  书无风自翻,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谢眠被镇压魔渊,得到应有报应。

  ……翻到最后一页时,书页静止几息,赫然多出一页。

  多出来的一页内容是:

  谢眠被镇魔渊后,得知自己原本命运。

  他原本应该降临皇族,父母双全,仙途顺畅,但由于一次大型占卜,打乱命轮,导致他母亲被妖逼到九龙岛,整个命运重置。

  ——母亲受不了九龙岛,疯癫死去。

  命定的父亲痛失爱人,认为是自己太弱,逼自己疯狂修炼,最终走火入魔。因不想祸害无辜,握着母亲发簪自刎于列祖列宗面前。

  而他也被迫降临龙族,承受龙族带来的罪孽和骂名,一生见不得光。

  骤然得知原本命运。

  谢眠从疯癫中的清醒,他蜷在魔渊,日日夜夜看着林湛和映玄机谈笑说情,看着整个六界。

  恨意席卷他理智,深扎于骨肉。

  谢眠硬生生抽掉自己过往记忆,绝情断恨,于几千年后,挣脱魔渊,毁灭世界,踏着万物众生成为新神。

  神,高于仙,高于世界。

  白袍面具人看了眼保存完好的书页,立刻收回视线,恭敬道:“江怀玉对谢眠来说,意义非凡,杀了他,逼谢眠绝情断恨,毁灭六界,确实可以使谢眠成神,不过……”

  “不过?”

  白袍面具人道:“尊者,我有个更好的计划。不如把江怀玉送回原世界。这样一来,基本与尊者所预测结果相同。”

  将江怀玉送回原世界,设法将谢眠镇压魔渊,告知他原本命运,让他看着江怀玉在原世界幸福。

  ——结果和预测结果并不会有太大偏差。

  “属下之计,尊者以为如何?”

  青衣人笑了声,“你知道的,本尊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属下是尊者所创造,与尊者是一体。”

  白袍面具人立刻跪在地上,“对尊者绝无二心,请尊者明鉴。”

  青衣人收敛笑,道:“跪着做什么?起来。”

  “多谢尊者。”

  “如你所言,把江怀玉送回原世界,世界天道若是给他了什么,你就加倍给他,让他不想回到这个世界。若是世界天道,从中作梗………”

  白袍面具人恭敬道:“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属下会让江怀玉永远回不到这个世界。”

  “本尊等着你消息,退下吧。”

  “是。”

  青衣人挥手让白袍面具人退下,静静看着浮在宫殿中的书。

  书页上,新神两个字,下笔极重,几乎要穿透纸页。

  “世界因你而生,你是世界核心。”

  “谢眠啊谢眠,不要让本尊失望啊。”

  “本尊等待新神诞生已经上亿年。”

  青衣人说到这里,停止说话。

  宫殿寂静片刻,又再度响起声音,声音回荡在宫殿中,格外悠长。

  “唯有苦难能造就新神。”

  “如果你不能成神,说明你太弱,配不上本尊给你设置的种种考验。”

  “死了,或者永远镇于魔渊,也是应当。”

  ……

  白袍面具人从漆黑宫殿内离开。

  他离开后,径直去了魔界。

  魔界常年飞着沙尘,环境极其恶劣,白袍面具人进入鬼界后,取掉了面具,收起了白袍。

  他扇开折扇,遮住吹来的风沙。

  “符尊者,你怎么在此?”

  风沙中夹杂着粗粝的石子,几个魔兵遥遥看见符无相,径直走到符无相面前,躬身一礼。

  符无相将折扇放低,扇风收起扑来的风沙,他道:“魔宴上喝得有些多,头晕胸闷,出来透透气。”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透气的地方。”几个魔兵道,“符尊者若是觉得头晕胸闷,不如去一方尺,那里是魔界魔气最淡之地,非常适合修士。”

  “好意本尊心领了。”符无相就地布阵,打算直接传送到魔界边缘,他懒洋洋道,“不过宗内有事,师尊催促本尊回宗,实在不便逗留。”

  “可魔宴还未结束……”

  “魔尊不会在意本尊中途离去……”布阵似乎对符无相有些吃力,他布好阵,忍不住咳嗽,咳出血。

  擦掉血,符无相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抛给其中一个魔兵。

  “麻烦几位帮本尊将此药转交于魔尊,别说是本尊给的,此药专治入魔后留下的陈年旧伤。”

  魔兵赶紧接住药瓶,他刚接住药瓶,符无相的身影就消失在阵法中。

  “谢了,等本尊有空,请你们吃酒。”

  ……

  玄魏宗,长明殿。

  江怀玉沐浴完,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内室,祭出从系统哪里拿回来的第二段记忆。

  回宗时,江怀玉已经催着师尊易不平把谢眠放入宗外绿潭。

  现下没有什么紧要事需要做,正好可以看看第二段记忆。

  闭眼将第二段记忆融入眉心,江怀玉沉下心神,进入第二段记忆。

  ……

  ……

  ……

  夜风穿梭于重重花幕间,从长明殿殿中漾出的光落在润湿的花瓣上,氤氲出一片柔和。

  江怀玉从第二段记忆中睁开眼,他站起身,抬手凝成一道剑意,久久盯着剑意。

  剑意锋利,带着簌簌春寒,蕴含天地灵气。

  盯着剑意看了会,江怀玉叹了口气,收起剑意,他披了件外衣,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缓缓写下谢眠两个字。

  内室菱花木窗忽然传来敲击声。

  江怀玉修为立刻伪装回化神后期,他抬笔将谢眠两个字快速划掉,而后看向窗户。

  “什么东西,滚出来。”

  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漆黑小龙从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它偏头看向江怀玉,“师尊,是弟子。”

  “力气恢复了?”江怀玉见到是谢眠,目光柔和下来,他磕下笔,转身走到窗户前,关住窗户。

  师尊易不平用来装谢眠的雕花玉盒子确实不能装活物,不过活物指的是人,而不是其他种族。

  江怀玉关窗时,谢眠顺势落到江怀玉手背,细软尾巴缠住江怀玉手指,“恢复了,惦记着……”

  “惦记着什么?”

  谢眠变小后一掌心便能拢住,丝毫没有威胁性。江怀玉看向缠住自己手指的谢眠,谢眠有些秃的尾巴此时已经长出鳞片,但鳞片过于薄,一眼看去,依然像秃着的。

  谢眠注意到江怀玉的目光,当即松开缠着江怀玉的尾巴,他把尾巴压到龙身下,盘起来,挡住。

  江怀玉见状,捏住他尾巴上的细毛,把他尾巴拽了出来,“为师不嫌弃你缠着,即便你秃了点——也不过秃了点而已,怕什么,秃子多你一个不多。”

  谢眠:“……”

  谢眠猛地收回自己尾巴,恢复人形。

  “人形没秃,师尊别戏谑了。”

  “戏谑?”谢眠挺拔,恢复人形,站在江怀玉面前时,几乎挡住全部光线。

  江怀玉退后几步,掀起笑意,凉飕飕道:“还不是你自己讨来的,你若行的端做的正,怎么会秃?依为师看,你全秃了才好,之前就不该拦着师尊拔你。”

  江怀玉可没忘记谢眠干得好事。

  谢眠:“……”

  谢眠不吭声了,好半天,他才开口,“师尊,你第二段记忆是什么?”

  谢眠不再提起任何关于绝对服从契约的事,话锋一转,转到正事上。

  ——他还没想到解除或者能压制绝对服从契约的办法,再提,恐怕要惹恼江怀玉,真的被拔秃。

  谢眠还没做好秃顶的准备。

  “第二段记忆……”江怀玉微微蹙起眉,他看向摆放在书桌的宣纸,宣纸上划掉的谢眠两字已经完全看不清,化作一团浓墨。

  “师尊有顾忌?还是不能说?”谢眠顺着他视线也落到宣纸上。

  江怀玉浸在暖光下,他收回看着宣纸的目光,“第二段记忆你从为师这里也得知了,是关于为师听谁的话,去九龙岛接近你,接近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弟子知道。”

  谢眠视线落在江怀玉鼻尖,“师尊实在不愿意说也无妨,弟子只是想知道,师尊接近弟子是想害弟子还是……”

  未尽之话,尽数沉入心底。

  谢眠视线从江怀玉鼻尖扫到他唇上,唇薄微红,像是摸了胭脂。

  无声风刃刮破指腹,谢眠移开目光,压住心中阴暗。

  江怀玉没捕捉到谢眠情绪,谢眠遮掩得太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深吸了口气,江怀玉松开微蹙眉头,整理出前因后果,准备跟给谢眠坦白一切。

  谢眠迟早要知道,早说晚说,没什么区别。

  “为师靠近你的目的不是想害你,为师是受……”

  话音未落,江怀玉听到滴答一声,伴随着滴答声,江怀玉看到自己手边出现一片蓝色波纹,波纹一圈圈漾开,向四周漾去。

  看到这蓝光的瞬间,江怀玉就想到系统被摧毁前发出的蓝光。

  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江怀玉正欲凝剑,蓝色波纹却飞快消失。

  蓝色波纹消失的刹那间,

  周围景物骤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眠消失不见,周围雅致摆件也消失不见。

  抢眼的灯光从头顶落下,雪白墙壁上挂着的钟在缓慢走动,锁屏电脑壁纸精美,枫叶橙红。

  江怀玉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摆放着设计草稿,他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怔住。

  自己……回到……现实了……?

  怎么会………?!

  ……

  春意盎然,宗外漆黑绿潭中,谢眠从水里恢复人形,淌着微寒的水走上岸。

  不知为何,他睡着了。

  睡着后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去长明殿见师尊,问师尊第二段记忆。

  不过,他还没听到第二段记忆的内容,梦便中断了。

  微凉指尖按了按眉心,谢眠蹙起眉,他挥去满身水汽,站在绿潭边,眺望长明殿的位置。

  长明殿隐在重林间,位于玄魏宗最南部,从宗外根本看不到丝毫。

  也不知师尊在做什么。

  ……

  距离绿潭不远处,黑暗中,符无相也看着长明殿。

  微弱而凄清的月光穿过云层,被树叶打碎,散在符无相脸上。

  符无相扇开折扇,又收起折扇。

  他盯着长明殿的位置看了会,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湿润夜风带起绿潭中的水。

  符无相消失时,谢眠也消失在绿潭边。

  经此一梦,谢眠静不下心,想去见师尊,问问第二段记忆。

  第二段记忆师尊应该已经从系统手中拿到,不出意外,此刻已经知道第二段记忆。

  长明殿一如多年前,金玉交辉。

  谢眠悄无声息来到长鹿天长明殿,他在长明殿前站了片刻,踩着落在台阶上的火光,解开殿门禁制,穿过内殿,裹挟着湿气,来到江怀玉所住内室。

  所住内室外桃花盛放,内室内灯火朦胧。

  谢眠弓指,以食指指骨敲房门。

  “师尊。”

  筑基以上的修仙者不需要睡觉,基本用修炼代替睡觉,除非重伤或者太过疲倦,才会睡觉。

  连续敲了三次,谢眠也没等到江怀玉开门,甚至……没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不该没有动静。

  谢眠放下手,他道了声冒犯,破开房门,径直进入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杳无人影,只残留着股很淡的香。

  谢眠闻得出这股淡香是江怀玉身上的香。

  谢眠对江怀玉太熟悉,熟悉到他哪里有痣,弄疼了会骂他什么都一清二楚,更别说这点淡香。

  一道微寒夜风穿过桃花桠,从大开的房门吹入房间,将摆放在鹤盏上的长明灯灯火吹得左右摇晃。

  摇晃的火光落在书桌上,宛如张牙舞爪的妖魔。

  谢眠视线落在书桌上。书桌上摆放着宣纸,宣纸用镇纸压住,上面晕着一团墨迹。

  和梦境一模一样。

  谢眠想到什么,他疾步走到书桌前,推开镇纸。

  推开镇纸的瞬间,谢眠看到宣纸上那团墨迹消失,于此同时,浮现几行字。

  [为师与天道做了交易,有意靠近你。]

  [靠近你的目的很简单,受天道之令,摧毁系统,扭转你命运。]

  [现如今,已经摧毁系统,扭转了你命运,便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道理。]

  [回家了,勿念。]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谢眠紧紧盯着宣纸上的回家两个字。

  他胸口无法制止地涌上一股酸涩。

  酸涩强烈冲刷上喉咙,谢眠无法猛地咳出口血,他抬手握紧宣纸。

  宣纸在他手中被握成一团,然后碎成粉末。

  宣纸碎成粉末的瞬间,又浮现两行字。

  [你我师徒一场,为师希望你日后平安幸福。]

  [永不再见,无需记得。]

  随着两行字的浮现,谢眠脑海犹如针扎,阵阵刺痛。刺痛蕴含天道之力,硬生生要抹去关于江怀玉的记忆。

  漆黑鳞片爬上脸侧,谢眠脸色骤然发白,他弓身握紧书桌桌沿,手背青筋暴起,脑海里不断回响永不再见,无需记得。

  回响一遍,撕扯一次记忆。

  “刺啦。”玄木桌沿因谢眠力气太大,寸寸碎裂,谢眠手上尽数是血,碎开的木渣扎入他掌心,扎出满手血。

  谢眠像是没痛觉,握紧了手,任由木渣扎得更深。

  “你休想。”谢眠咬牙切齿道,他跪倒在地。

  “何人在此?!”

  房间里忽然想起其他声音。

  冷汗顺着鼻尖滴落到地面,晕开几点湿润。谢眠扭头看向门口,门口站着两个手持利剑的蓝衣玄魏宗外门弟子。

  两个玄魏宗外门弟子见他看来,被他阴狠的目光震在原地,震了片刻,他们陡然认出面前这人是谁。

  有些惊奇谢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这幅狼狈模样。

  他们焦急道:“谢师……谢界主,你怎么在此?快些走吧,待会叫其他尊者瞧见,定然会闹出些事。”

  谢眠盯着他们看了会,声音低哑,问道:“江尊者在哪里?”

  两个玄魏宗弟子闻言,面面相觑,“江尊者是谁?没听说过。“

  都抹去了…吗……

  谢眠又咳出口血,他越发握紧手,感受着刺到手骨的极致疼痛。

  两个玄魏宗弟子被他行为搞得一头雾水,几步走到谢眠面前,他们不去看谢眠血淋淋的手,快速道:

  “这里是李尊者住处,但他出宗入秘境出了事,各位尊者及其长老阁主正要到这里祭奠他,祭奠完,就要封锁这里,谢界主还是赶紧离开吧。”

  谢眠没说话,他盯着地面粉碎的宣纸,冷汗直冒,头痛欲裂。

  想要抹去他记忆的天道之力还存在。

  “谢界主?”

  “谢界主?”

  两个玄魏宗弟子见他不说话,又唤了两声。

  谢眠仿佛才回神,他缓慢站起身,垂下眼帘,鸦黑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多谢提醒。”谢眠道,说完这句话,千幻伞闪现在房间中,谢眠身影消失在房间。

  “谢界主这是在干什么?”其中一个玄魏宗弟子见他离开,看了眼地面滴溅的血液和碎木渣。

  “不清楚。”另一个玄魏宗外门弟子摇了摇头,蹲下身,掐诀抹去地面木渣和血液。

  “幸好没闹事,说起来,李尊者生前可是他师尊,二人向来不合……”

  第一百二十章

  ……

  江怀玉抬起手,再收起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灵力。

  他仰头看向雪白天花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返回现实世界了,眼前一切都不是梦。

  勉强维持冷静,江怀玉看向书桌上的草稿本,随意翻到一张废弃的草稿纸。

  电光火石间,江怀玉想到自己穿过去的契机,他立刻放下草稿纸,解开电脑密码。

  电脑密码一解开,映入眼帘的是还没有完工,处于修改状态的网页设计稿。

  ——时间从他穿到另一个世界后就静止了。

  快捷键新建了个图层,江怀玉快速在图层上打字。

  [在吗?天道]

  [为什么突然把我送回来?]

  软件图层上除了他打出的字,没有其他字。

  沉寂许久,久到江怀玉心生疑窦,以为得不到答案时,浮现一句话。

  [系统已经摧毁,谢眠命运被改变,按照约定,送你返回原世界]

  空调微暖的风吹过电脑旁的豆瓣绿,江怀玉准备打字的手指顿住,只顿了片刻,江怀玉接着打字。

  [可是系统背后还有人,如果没猜错的话。]

  图层上飞快浮现字。

  [不必你来解决,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是谢眠的事,他可以解决。]

  江怀玉愣住,他看着这段字,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第一次碰到天道时。

  他当时正在修改网页设计稿,然后电脑不受控制出现一句话。

  [你想不想见你姥爷?]

  江怀玉最见不得姥爷两个字。

  父母双双出轨,他是由姥爷抚养长大,然而,一年前,姥爷突然去世,未能赶回去见最后一面。

  江怀玉想过无数次假使他当时赶回去了,但终究是想而已,事实是他没能赶回去。

  没能赶回去一事让江怀玉耿耿于怀,成了根刺,深扎心底。

  扎到拔也拔不出来。

  江怀玉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恨自己还是恨什么,因而从不提起家人,也避免去想家人。

  骤然看到想不想见你姥爷,江怀玉以为是电脑中毒了,他下了好几个杀毒软件杀毒,但无论如何也杀不掉。

  江怀玉怒火中烧,打字骂道。

  [什么鬼,滚]

  [创世神所创世界苏醒,生出意识,化作天道。我是世界天道,江先生你好,我想跟你做个交易。]那边飞快回复,丝毫不在意他发飙。

  杀也杀不掉,江怀玉忍着怒火问天道什么交易。

  天道告诉他

  ——它作为世界天道,发现世界被一股名叫系统的力量入侵,通过法则,它从系统哪里拿到一本书。

  拿到书后,它翻看了一遍,发现如果任由系统入侵,因系统改变命运的天道之子谢眠会按照书中所写,成为恶徒,被镇压魔渊。

  也就是说,这本书所写事情皆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天道不希望谢眠被镇压魔渊,找上他,希望他能去往另一个世界[六界],毁掉系统,改变谢眠命运,不要让他如书中所写一般,被镇压于魔渊。

  作为交易,天道可以让他返回一年前,去见他姥爷最后一面。

  江怀玉只当是天道是病毒,恶劣的同意了。

  同意后,他就发现自己胎穿了。

  胎穿成纨绔子弟“江怀玉”。

  意识到天道所说是真的,江怀玉边伪装纨绔子弟,避免被系统发现自己是穿来的,边刻苦修炼,准备前往九龙岛,想从童年开始教导谢眠。

  命运已经被改变,只能期望后期教育能够挽救谢眠。

  修炼到化神期,有实力潜入九龙岛后,江怀玉便从二师兄哪里得到变音丹,前往九龙岛,代替谢芸,去教导谢眠,想从而改变谢眠命运。

  ——天道告诉他,谢芸在预测未来的书中看似是在帮谢眠,实际是在暗地害谢眠。

  谢眠一开始不懂她是在害他,错把她当做是在对自己好,直到后期才发现,于是故意用灵液吊着她命,边折磨边以此向书中主角受林湛装可怜,塑造自己善良,获得同情和关注。

  江怀玉知道隐情,为不大面积改动,引起系统注意,便刻意女装,代替了谢芸去接近谢眠,去教导谢眠。

  他只是没有用谢芸的名字,谢芸还活在九龙岛,用不了她名字。

  按照原本计划,江怀玉是打算教导谢眠教导到九龙岛倾灭,待九龙岛倾灭,他就直接带谢眠回宗,让谢眠拜入自己门下。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先被系统发生,抽去两段记忆,被迫终止教导。

  ……

  江怀玉从回忆中回神,图层上还在浮现字。

  [任务完成,你回老家看看,老家时间已经倒回一年前,你所想见之人,回来了。]

  [按照约定,你只有一天时间,这一天你能陪他,了结遗憾,一天之后,一切回到现状。]

  [倒计时开始,24:00:00]

  回来了?

  江怀玉眼中有些涩,他猛然站起身,关掉电脑,拿出手机熟练订了张返回老家的机票,不敢耽搁一分一秒。

  即使穿到另一个世界很久,他也还记得原世界一切工具操作方式,并不会感到生涩。

  订好机票,江怀玉拿起搭在旋转椅上的外套,转身就离开办公室。

  “你修改完了?”隔壁同事还在加班加点,听到响动,他登着旋转椅,探头朝江怀玉看去。

  江怀玉边打卡下班边道:“还没有,不干了,困了,回去睡觉。”

  同事:“卧槽,我也不干了,我也想睡觉。”

  “造反呐。”另外一个同事打着哈气道。

  “今个儿爷还就造了!江哥这么敬业都跑了,可恶,我只是条咸鱼,还要加班!万恶的资本家……”

  ……

  江怀玉订了张时间最近的机票,什么东西也没带,急匆匆返回老家。

  他已经一年没回老家,可能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因为不愿意面对。

  踏上故土时,天还没亮,江怀玉刻意看了眼手机,时间真的倒回一年前。

  街道萧瑟,路两旁灯光已经熄灭,江怀玉沿着熟悉的路回到姥爷家。

  偏僻的地方,物价不高,房屋也不是什么高楼大厦,都是自建房。

  江怀玉准确无误回到姥爷家,姥爷家门口种着两棵梧桐,江怀玉靠在梧桐树下等天亮,这会姥爷应该还没醒,犯不着打扰。

  秋霜正盛,江怀玉站在梧桐树下有些冷,他脑子里胡思乱想,正想着见到了该说什么,门忽然打开,灯光从门内照了出来。

  江怀玉一惊,连忙回头。

  他姥爷江程安背着手,精神抖擞,穿着棉鞋站在门口看他,半点看不出即将去世,“年纪大了,出现耳鸣,听到你敲门声,以为你回来了,打开门,还真回来了。”

  江怀玉叫了声姥爷,“我没敲门。”

  “行了行了,赶紧进来吧,站外面冷不死。”江程安让开条道,让他进来,“大半夜的,回来也不打个电话。”

  “想你就回来了。”

  “你领导给你放假了?”

  江怀玉关上门,呃了声。时间倒回一年前,请假总不能请一年后的假,心里琢磨着不能请一年后的假,江怀玉假笑道:“请了请了。”

  “看你这样就没请,说实话,你是不是被开除了?”

  江怀玉:“……”

  江怀玉笑了声,拖拖拉拉跟在江程安身后,“你老人家怎么老是觉得我被辞退了。没有,我准备转行。”

  “早跟你说设计行业不好搞,老老实实考公,多好,你看看隔壁家那个叫什么来着,年纪大了,不记得名字了,人家就考研去什么……”

  江怀玉认认真真听着江程安说,顺带着瞧了眼天空。

  天空泛着点蓝光。

  ……

  血迹从长鹿天长明殿消失,又出现在妖魔交界处的宫殿内。

  谢眠回到妖魔交界处,收起千幻伞,他抽出千幻伞一根伞骨,扎入胸口,硬生生把企图抹去记忆的力量逼出身体。

  抹去记忆的力量被逼出身体,当即要消散,还没消散便被强横力量困住。

  谢眠抽出扎入胸口的伞骨,看向被困住的力量。

  “天道之力么?”谢眠脸上没什么血色,他直勾勾看着被困住的力量。

  血液顺着他嘴角滴溅在地面,在地面溅出狰狞血花。

  谢眠笑了声,他抬手握住企图抹去他记忆的力量,慢慢收拢力度。

  “嘶啦——”一声,力量被谢眠握碎,从他指缝消散在半空中。谢眠垂下眼睑,看着消散在指间的力量,“不过如此。”

  谢眠握碎力量后,转身走向宫殿地下,宫殿地下藏书万千……

  快速翻阅完有关天道的藏书,谢眠撕下一页书页。

  那页书页上描述了如何能够逼出天道。

  启天年间,人间大旱,妖魔横行,几万人染上疫病,天道怜悯人间,化作仙者,将于人间,除去妖魔、疫病,降下春雨。

  自此,宛如人间炼狱的人间得以缓解。

  ……

  清晨,霞光爬上街道。

  江怀玉买了早餐,顶着满身霞光返回家,他刚返回家,就看到江程安正逮着隔壁两家两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在教算术。

  江程安年轻时是小镇教书老师,现在老了也不闲着,依然逮着人就想教。

  江怀玉把早餐放在屋里桌上,招呼两个孩子去吃早餐。“姥爷,差不多就行了。“

  江程安哼了声,“什么叫差不多就行了,都没算出来。”

  江怀玉:“……两位数没算出来很正常吧。”

  “你妈……算了,不说了。”

  江怀玉见他眼中一暗,当即拿了杯豆浆塞他手里,“等会接着教,肯定能教会,你是谁啊,几十年的老教师。”

  “这还差不多。”江程满意地点头。

  江怀玉见状,正要笑,眼皮却剧烈跳动,心里忽然想起谢眠。

  不辞而别,也不知道谢眠……

  江怀玉把谢眠赶出了脑海,一天而已,没事。他就多呆一会,实在舍不得。

  天道跟他说过,即便他回到一年前,死亡依然不能改变。

  世间万物,规矩不能被打乱,一旦打乱,会带来一连串意想不到的灾难。

  江怀玉目光黯淡了下去,他尽力维持着笑,看着江程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为没有心情,江怀玉没吃早餐,他骗江程安是在路上吃过了。江程安不知道他吃没吃,只是叫他再来吃,江怀玉三言两语推脱掉。

  为了驱赶难受,不让江程安看出异常,江怀玉在早餐过后转身回屋收拾房间。

  从早上收拾到下午六点,刚好收拾完,中途还跟江程安去菜市场买了鱼回来准备做晚饭。

  鱼是新鲜白鲢鱼,鱼鳞光滑,江怀玉用水冲洗几次后,把鱼按在案板上,干净利落,一刀拍晕鱼,去掉鳞片鱼鳃,洗干净,开膛破肚。

  雪白刀刃沿着鱼肚破到鱼鳃下方,红的,白的,黄的,一系列内脏露了出来。

  江怀玉正准备清理掉内脏,忽然看到鱼泛着血的肚皮上浮现出倒计时。

  [倒计时,03:15:30]

  刻意遗忘的时间和着血液清晰出现在眼中,江怀玉拿着刀的手一抖,他感觉指腹下的生鱼肉变得极其粘黏,内脏血液尽数附在他手上,变成了暗红的结实渔网。

  江怀玉手指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动。

  他看着沾着血的鱼肚皮上的倒计时,呼吸急促起来,原本宽大的厨房变得狭窄,朝他挤压过来。

  [03:15:12]

  [03:15:11]

  [03:15:10]

  ……

  [03:15:05]

  江怀玉心脏被突然变狭窄的空间挤压得喘不过气,他死死盯着飞快流逝的倒计时。

  “江怀玉!”低沉浑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江怀玉陡然从几乎窒息的状态反应过来,他手中刀已经落在手指上,如果不是江程安这一声,他已经落下刀。

  “你在发什么呆?”江程安问。

  江怀玉看向江程安,扯动嘴角,“在想工作上的事,一时走神了。”

  用工作简单解释了下,江怀玉稳住心神,看向案板上的鱼。倒计时已经消失在鱼肚上。

  江怀玉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他知道很快了……很快就要离开了,但他不想看时间,自欺欺人也好,逃避也罢。

  他就是不想看。

  干净利落宰了鱼做好晚饭,江怀玉陪同江程安吃过晚饭后,给人找辅教书。

  然后,他又看到了倒计时。

  此时倒计时是[02:15:30]

  倒计时浮现在他所拿的每本书面上。

  江怀玉深吸口气,压住阴郁,刻意不看时间,有了第一次,他知道倒计时浮现一分钟就会消失。然而,他没想到,这次倒计时消失后,每隔五分钟就会出现一次。

  ……

  [02:10:30]

  [02:10:29]

  ……

  [02:05:30]

  ……

  [02:00:30]

  [02:00:21]

  ……

  [02:00:01]

  ……

  [01:55:30]

  江怀玉不知道倒计时每隔五分钟提醒一次做什么,提醒他亲人不到两个钟就要迈入坟墓?

  江怀玉脸色不好,他盯着砸到地上的书面,书面倒计时还在继续。

  [01:55:16][01:55:15]……

  这一瞬间,江怀玉感觉自己被粘黏渔网网住,像案板上被开膛破肚的鱼,难受和怒火齐齐涌上心头,两股交织在一起,一并汇成股庞大怒火,吞噬掉他理智。

  “啪!”江怀玉把书重重砸在地上。

  有完没完!

  疯了吗!

  “生什么气?叫你找两本合适的教辅书给小欢那孩子,人要上高中了,你就砸书?”

  江程安戴上老花眼镜,看向手表,手表半松不紧的戴在他长着斑纹、皮肤松弛的手腕上。白炽灯光下,手表上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零八分。

  “你去睡觉吧,我来找,书太多又太久没整理,我随便整理一下。”

  压住心里极度难受而产生的怒火,江怀玉蹲下身,捡起书,塞回书架,尽量不让自己情绪流露出来。

  “没事,我来找,用不着你。”

  江程安收起老花眼镜,他坐在靠椅上,打开装眼睛的盒子,拿出崭新的眼睛布,倒上清洗剂,仔细擦老花眼镜。

  超细纤维的眼镜布沾湿,不会擦伤镜片。

  “新配的这幅老花眼镜也不知道能用多久,上次那副才用一个月就摔碎了。”

  江怀玉闻言,找辅教书的手一顿,装出专心找辅导书的样子,“碎了再配就是,又不差这点钱。”

  江程安收集的书很多,古今中外都有,仔仔细细码在书架上、收纳在笨重大红木箱中。

  江怀玉从密密麻麻的书架上费力抽出一本教辅书,快速翻了下,发现是几年前的版本,抬手随手放在台面,继续翻。

  “本来就用不了多久。”

  “给我配眼镜的店员说能用两年。”

  江程安放下擦好的老花眼镜,看着江怀玉,多年教书看人的经验告诉他江怀玉不对劲。

  从凌晨几点跑回家到杀鱼,浑身上下那里都不对劲,好似心底深处压抑着极其难过的事情。

  他不是喜欢把事情压在心底,把事情压在心底这一点,江怀玉这个外孙像极了他女儿。

  江程安不是很想提起他女儿江遂意。

  他是教书的,他妻子也是教书的,江程安实在想不通从小受到他和妻子严厉教育的江遂意为什么还在发现李照余出轨后,也选择出轨,宣称出轨是报复,以最拙劣疯狂的手段报复李照余。

  报复到最后,夫妻双双闹上新闻,宣布离婚。

  江程安记得宣布离婚时,江怀玉才五岁,法庭把他判给了江遂意。判给江遂意的第二年,江遂意就另组家庭,把江怀玉送到他这里来。

  对于另组家庭这事,江程安一点都不意外,他早预料到了。

  老花眼镜在白炽灯下反出蓝色光斑,江程安看着江怀玉思绪就飘远了。

  他最近老是想起一些陈年破事,可能确实是年纪大了。

  要是跟上潮流,去按照年轻人说的追剧什么的,说不准就不会想起这些陈年破事。

  可惜他眼睛看不了电子屏幕,看一会就疼。

  江怀玉闻言,鼻子一酸,他没再多说眼镜的事,从书架中又翻出本教辅书。

  “这本可以吧?”

  “我看看。”江程安戴上老花眼镜,接过教辅书。他刚接过教辅书,江怀玉就看到教辅书封面再度浮现倒计时。

  [00:45:30]

  00:45:60几个与零对半分的数字滚油般炸起江怀玉五分钟前还没压下去的怒火,他瞬间被点燃,整个人被一张名为恐慌的暗红渔网缠住,缠紧,蒙住……

  他目光不受控制的跟着倒计时走。

  [00:45:29]、[00:45:28][00:45:27]……江怀玉跟着倒计时走了几秒,转身冲出房间。

  “这么晚了,去哪里?”

  “我记得厨房水没关火,我去关火。”

  江怀玉高中是在老家上的,由于有段时间迷上游戏,经常进网吧,他容貌气质跟网吧其他人格格不入,网吧老板对他印象很深,见到他就认出来了,笑着打招呼。

  江怀玉却一反常态,没理自己,开了台电脑,自顾自走到最角落里的电脑前。

  网吧老板自讨了个没趣。

  [神经病,疯了吗!]

  拉开座椅,江怀玉坐到电脑前,下载好软件,进入试用版状态,Ctrl+n新建画布,连像素也没调,直接确定新建图层,骂道。

  他指尖干净,快速敲击青轴键盘时,青轴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吃多了撑着没事干?谁需要倒计时!]

  江怀玉不知道能不能用网吧电脑联系到天道,大概率是联系不到的,他在杀鱼后用家里那台旧式电脑联系过,没联系到。虽然知道大概率联系不到,他还是下载联系,江怀玉急需要一个宣泄口,再没有地方宣泄,他就要先崩溃了。

  怒气冲冲打出两行骂人的话,江怀玉怒火更甚,正要打出下一行怒骂,一行字浮现在图层上。

  [可以让你再留下江程安十年。]

  江怀玉一愣,满腔怒火宛如在林中肆意燃烧的野火,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扑灭。

  [你是谁?]

  江怀玉眼神一凌,意识到对方不是天道。

  天道说过,一天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多,再多就会破坏平衡,引来不可逆转的灾难。

  灾难可能是另外几人代替江程安去死,也有可能是地质灾害等。

  ——江怀玉通过这么一句话,就能判断出对方不是天道。

  天道绝不会说十年。

  江怀玉忽然想到返回现实时漾开的蓝色波纹,他从悲伤情绪中强行脱离,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你是系统背后的人?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从一开始,天道就没有想把我送回来,天道一直是你假扮的是不是?倒计时也是你在逼我?逼我同意你所说的留下我姥爷的机会?]

  对方没回质问,接着用文字对话。

  [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有个能留下江程安十年的机会,其他都不重要。]

  [不否定,我猜对了?]

  [恭喜,对了。]

  网吧略有些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般,江怀玉看着对方这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他新建了个图层。

  [给我十年,代价是什么?]

  [代价很简单,承诺永远不回那个世界,让我抽掉你和天道之间的联系。我不太想强行抽掉,会弄出人命,毕竟你现在只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永远不回到那个世界?不想强行抽掉?

  江怀玉敏锐地嗅到这两句话里阴谋,他在脑海里快速做出假设。

  天道和他交易时,定下的天契能让他在两个界穿梭。江怀玉本来是打算陪玩姥爷就回到那个世界。

  假设他不回去,那么谁是最大利益者?毫无疑问,是系统背后的人。

  那么,系统背后的人能得到什么利益?

  系统已经被废,原剧情已经被完全打乱,

  假设系统和背后那人的目的是攻略穆燃灯等,通过穆燃灯等获得利益,如今还有什么利益可得?

  是什么利益驱使系统背后当然人不愿意强行弄死他,而要他承认不回去?

  ……江怀玉脑海里这些疑问拧成一股绳,在重重假设否定下,快速梳理出还有什么利益可得,或者说,系统和系统背后的人的目的。

  ——从一开始,系统和系统背后的人的目的就是镇压谢眠。

  只有镇压谢眠这个答案能够解答目前所有疑问。

  江怀玉看着图层上密密麻麻的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恶寒。

  [要我承诺可以,不过我走时没看到谢眠,很担心他,让我看看谢眠现在的情况。你应该能做到。]

  [谢眠和江程安谁重要?]

  江怀玉骤然收紧手,片刻,松开,青轴键盘再度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让江程安再活十年,天道都受限于法则,做不到,你凭什么怎么做到?好歹拿出点证明,说些空泛的威胁,跟空中楼阁有什么区别!]

  [你抬头看看。]

  江怀玉抬头一看,墙壁上浮现着巨大的倒计时。不仅墙壁上有,环顾四周,电脑漆黑后盖有倒计时,天花板上有倒计时,就连上网的人,网站老板身上也有倒计时。

  倒计时仿佛无处不在,在每一个江怀玉能够看到的地方,如暗沉光线,丝丝缕缕根植于江怀玉心神。

  江怀玉看着倒计时,背后起了冷汗。

  [00:30:45]

  倒计时前所未有的清晰,千钧之重。

  [天道做不到,我可以,我不受限于法则,不背负六界生灵,不畏惧产生的一切极大可能是灾害的连锁效应。]

  江怀玉感觉背后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在恍惚中冷静,看向屏幕,画布图层自动新建了层,宋体字漆黑,在图层上浮现。

  [你……是个什么存在?]

  [一个你想不到、无法抵抗,就连天道都不阻止的存在。]对方暂停了几秒。

  [倒计时,00:28:26,你剩余时间不足半个钟,考虑清楚。只要你承诺,我就会出现,无需借助任何外界之物沟通。]

  ……

  江怀玉关掉了电脑,他从网吧出来,仰头看着夜幕。

  夜幕把一切都淹没,只繁星璀璨,像是倒灌在污水里的碎蛭石。

  马路几年前已经被翻修,铺上沥青,马路两边是有些陈旧的建筑,星光洒在建筑规则的棱角,冰冷诡异。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怀玉视线顺着夜幕落在建筑菱角上,黑暗中,建筑菱角在他眼里开始变形,有个巨大漩涡,绞住建筑菱角,把建筑菱角扭成了“十”字。

  “十”字上面出现了倒计时[00:26:46]

  时间在不停流逝[00:26:45][00:26:44][00:26:43][00:26:42][00:26:41]……

  江怀玉盯着快速流失分时间,有种失力感,他想赶紧做出抉择,却仿佛陷入泥潭沼泽,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先是被淹没双脚,然后是腰,再然后是肩膀、鼻子、眼睛……

  淹没到眼睛时,江怀玉觉得眼睛酸痛,他抬头一摸。

  温热。

  是眼泪。

  ……

  江怀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按理说,他应该放弃谢眠,谢眠的分量是比不上姥爷,他只是另一个世界,有过亲密接触的徒弟,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想到就舍不得?

  舍不得他被镇压于魔渊,舍不得再见不到。

  这种舍不得的感情,跟他对姥爷的依赖不同,好像……是……

  温热在指尖变冷,冷意通过传入神经末端刺激着大脑,江怀玉放下手,想象不出是什么感情,极度低沉、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刻意忽视抉择,江怀玉逆着深秋寒风,狂奔回种有梧桐的老家。

  回到家,灯已经熄了。

  江怀玉放轻了声音,他走过书房,推开姥爷的卧室。推开后,他没开灯,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昏暗的卧室。

  倒计时依然在进行,此时倒计时时间为[00:17:59]。

  江怀玉视线透过横在门口,极细的白色倒计时数字,失神的看着卧室中的一切,即便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脑海已经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只能看着。

  “啪嗒”一声,明亮的白炽灯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卧室,江怀玉不适应地抬手遮了下刺来的光。

  “说是关火,人跑哪里去了?”江程安打开了床头的灯,他从床上坐起,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老花眼镜。

  明亮白炽灯灯光驱散了深秋的寒冷,江怀玉感觉到一丝温度,他从失神状态回神,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还没睡?”

  “整理了下书,还没睡。”

  江怀玉看到卧室里,教辅书被找出三本,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想来是打算明天一早就拿给需要它们的人。

  江程安戴起老花眼镜,镜片反射着光,他看向江怀玉,江怀玉神色疲倦,像是耗空了力气,眼眶细看之下,有些红。

  “你小子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江程安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去网吧了,工作上有些事。”

  “工作不顺心?我看你从回家后就一直不在状态。”江程安道,“是被开除了?还是说……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家里不少你一口饭。”

  江程安的声音浑浊稳重,一字一句都踩在江怀玉心上,踩得江怀玉眼眶发酸。

  系统背后存在跟他说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脑海,如汹涌海潮,淹没了他。

  是不顾一起,留下姥爷还是拒绝同意,回到那个世界,回到谢眠身边。

  江怀玉头一次碰到这么艰难的选择,他极力压制自己情绪,低下头,避免自己哭出来。

  “没被开除,也没出……”什么事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江怀玉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滴在地面,晕开一团湿痕,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面对依赖的长辈,一个会这么容易崩溃,短短几句话就崩得彻底。

  “我…不想你走。”

  江程安浑浊不清的老眼里有些不解江怀玉为什么说不想他走,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站起身,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江怀玉,以一种绝对冷静的姿态看着这个自己教育大的孩子。

  江怀玉没接纸巾,他依然低着头,眼泪滚落在地面。

  “姥爷,你告诉我,你想活着。”

  江程安眼中更不解,半响,他温和而宽容的缓缓道:“老了,谁都想活着,不止我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怀玉猛然抬起头,他看到倒计时时间为[00:14:13],恐惧占领江怀玉全部心神,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的意思是,姥爷你告诉我,你想活着,活着去做想做的事,走遍想走的地方。”

  江程安见多了大风大浪,抬手按住他肩膀,江程安保持着冷静。

  “出什么事了。”

  江程安的手苍老的,更是热的,热度透过布料传达到皮肤上,江怀玉颤抖的情绪勉强镇定下来。他擦掉眼泪,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掐住自己手心,让自己冷静。

  然而,完全冷静不下来。

  江怀玉咬着牙,竭力制止滚落的眼泪。

  他酝酿片刻,才道出实情。

  “我来自一年后。”

  “你说什么?”江程安震惊地看着江怀玉,但他很快压住震惊。

  他从来没有想过面前的江怀玉来自一年后,但仔细回想,其实也有迹可循,江怀玉这个时候工作正忙,按理说不可能回来,回来状态还极其不好,心里仿佛压着事。

  江怀玉的声音带着哽咽。

  “一年前的今天,你死在睡梦中,死因,无征兆脑出血。我当时忙着工作,没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心中一直愧疚。一年后,我获得了个交易,完成交易,回到一年前的今天来见你。

  “按照交易,死亡不可逆转,我只能陪你这一天,一天后,一切回归原样。”

  江怀玉哽咽到说话都带着哭声。

  “我不想回到原样,我不想你死,我得到个机会,姥爷,只要你告诉我,你想活着……”

  “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也可以背负骂名。”

  这一瞬间,自私如毒蛇般疯狂占领江怀玉心,缠住他全部理智。江怀玉感觉自己彻底陷在泥潭沼泽中,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

  卧室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江程安蹲下身体,他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急切问话,“交易对你有害吗?”

  江怀玉怔住了,他看向江程安,呐呐道:“我觉得没有。”

  “那就好。”江程安蹲着有些吃力,干脆跟江怀玉一样,坐到地上,一老一少,跨越了两个时代。

  “你刚才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是什么意思?实在想不明白什么机会会导致上面的情况。”

  江程安对江怀玉来自一年后的话极其冷静,对于死亡也极其平静,冷静得不可思议。

  其实江程安这么冷静也不是没有原因。

  在妻子被女儿气得心脏病发作死亡后,他就已经看淡了一切。

  江怀玉抿紧了唇,喉咙干涩。

  眼泪模糊了视野,他盯着地板上的倒计时,[00:10:23]

  “机会其实并不会导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导致放弃一切背负骂名的是得到机会的代价。”

  “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放弃谢眠,接受产生灾难的后果,或者出现几个代替你去死的人的罪孽。”

  江程安取下老花眼镜,他看着江怀玉,语言直击话题中心,“值得吗?”

  他不问任何事,也不问谢眠,只问值得吗。

  谢眠出现在江怀玉口中,应当是个重要的人。

  江怀玉感觉掐住手心的力度轻了,感觉不到痛了,他眼中进了沙子一样,硌得难受,他侧过头,不去看江程安。

  “我觉得应该是值得的。”

  “看着我眼睛说话,不要用应该一类的词。”

  [00:8:49]

  伴随着倒计时,倒计时旁边浮现一句话,[你如果觉得不再回到那个世界很痛苦,可以抹掉你记忆]

  江怀玉盯着倒计时,觉得倒计时像极了魔鬼爪牙,伴随在它旁边的话就是魔鬼。

  从卧室照出的光投影在客厅中,客厅在灯光下朦胧,处处仿佛都是“十”字。

  “值得。”

  江程安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床边,蹲下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本书。

  书的名字叫《暴风雨》,作者莎士比亚。①

  “你来把第二幕第一场读一下。”

  江怀玉全身力气都消失了,他接过书,以前不觉得重,这一刻,江怀玉觉得这本书异常重。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负任何人……”①

  “好了,不用读了。”江程安摆手示意江怀玉不要读了,“只需要记住第一句话。”

  江怀玉愣住,他意识到什么。书页上出现两滴温热的眼泪。

  江程安自顾自地躺上床,他说:“在我睡着后,把我书捐给需要的人,你可以留需得着两本做纪念。”

  “然后,教辅书帮我给小欢那个孩子,让她好好努力读书。”

  “最后,房子不要卖,我得闲了要回来看看。”

  书页起先出现两滴眼泪,随着江程安的话,上面越来越多的眼泪,润湿了一大团书页,字迹都在眼泪下变得模糊。

  江怀玉眼前也如同字迹,变得模糊,不过他之前模糊过,现在更模糊,模糊得发痛。

  “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做到。”

  江程安长叹了口气,声音难得严肃,“你必须做到。第一,你姥爷我是绝不可能接受有人代替我死,或者因我而产生灾难。

  “我会内疚一辈子,良心不安。

  “第二,你不应该变成放弃一切,背负骂名的人,你妈妈我没教会,你,我希望我教好了。

  “我期盼你正直善良,无愧于心。

  “第三,其实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陈年往事,梦到你姥姥来接我了,有时候她变成一只大飞蛾子,梦到我卧室。

  “我只是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我有预感,迟早会面临死亡,以防万一,我给你留了几句话,就在暴风雨里——等会再看吧。我现在要问你更重要的事情。”

  江怀玉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他擦掉眼泪,眼泪又不受控制流出来,江怀玉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他合上了书,怕眼泪彻底破坏书。

  “我……”

  隔着一段距离,老人有些花白的头发在光线下,仿佛闪烁着星光。

  他看着江怀玉,道:“谢眠是谁?”

  “谢眠是我徒弟。”

  江程安以为是恋人,他从来没看到过江怀玉很在意过谁,不再追究谢眠,江程安又问,“现在距离我死亡还有多久?”

  江怀玉哽咽着,在江程安注视下,看向倒计时。

  江程安说:“作为一名长辈,我希望你尊重我的选择。”

  江怀玉抱紧了书,嗓音嘶哑无力,“00:03:00”

  江程安点了点头,眼角皱纹极深,这皱纹蕴含了他操劳的一生。他闭上了眼睛,只有有些干裂的嘴唇在动,像极了一只即将飞走的大飞蛾。

  “最后三分钟。”

  “拿上书。”

  “转身向前,走一步大约为70公分,现在向前走六步,离开卧室。”

  江怀玉掌心有血流出来,染红手掌边。他极其僵硬地转身,按照江程安所回往前走,没走一步,他都觉得心里更空,而脚步更重。

  走了两步,江怀玉想回头,身后传来江程安的声音。

  “不许回头。”

  “关上灯,带上门。”

  “我困了。”

  ……

  江怀玉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卧室的,应该是飘出来的,无根浮萍一般,飘过了客厅,飘出了房屋,飘到房屋外。

  寒风彻骨,夜色埋没了全部景物,化作利刃,全部朝江怀玉刺过来。江怀玉觉得冷,他咬着自己手背,让自己不要再哭,借着走廊微弱的光,江怀玉翻开了《暴风雨》。

  《暴风雨》最后一页夹着张纸。纸页崭新,是很普通的作业本纸张,上面用钢笔写着三行红字,红字字迹工整。

  ——生老病死是很常见的事,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会离去。

  如果你相信,晚上抬头看天。

  我存在于浩瀚无垠的星空内。

  [00:00:00]

  江怀玉刚看完三行红字,滴答一声,倒计时结束。

  ……

  昏暗房间里,微弱星光散在有些陈旧的窗沿,江程安彻底闭上眼睛,睡容安详。

  ……

  倒计时在江怀玉预料中结束,江怀玉眼睛痛,眼眶痛,嗓子也痛,干涩酸苦的味道在全身弥漫开来。

  江怀玉定定地看着倒计时,他回想着江程安的话,抬头朝天空望去。天空黑纱似的轻薄,无数星散落在黑纱上,它们距离地球极远,从地面眺望头顶星空。

  壮丽辽阔。

  不再如污水似的浑浊粘黏。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暴风雨,莎士比亚,第二幕第一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

  ……

  浩瀚星空下,原本让江怀玉觉得冷的秋季寒风变柔,柔得能够勾起丝丝缕缕往事。

  江怀玉听到深秋寒风吹榕叶的细碎声,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涣散于深秋寒风中。

  江怀玉低下头,放任自己哭出声。

  ……

  修仙界十二境境殿。

  界殿中白纱翻飞,气氛沉闷,十二境排得上名的宗派世家领头人虚影皆浮现在殿中,看着界殿中悬浮的雪色六棱晶体。

  雪色六棱晶体每个面都呈现着不同画面。

  不同画面所呈现的地方都是人界。

  人界绝大部分地区都被黑雾笼罩,黑雾之下,因超出人间所能理解的力量而出现大旱。

  地表开出蜘蛛网似的裂缝,植被焉嗒嗒横在地表,毫无生机的模样。街道房屋阴影下,面色发黄的人在咳嗽,脸上浮有黑斑,黑斑是死亡的不详气息,出现的瞬间必定带着哭声。

  哭声中还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诡异声音。

  诡异声音应该是从地下传来。

  “人界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有什么感想?”境殿殿主问。

  ”能有什么感想,谴责罪魁祸首?”凌云宗宗主冷呵了声。

  凌云宗宗主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或者谴责玄魏宗?”

  玄魏宗宗主在“闭关”,原定的代宗主符无相看不到人影,剑尊易不平面临飞升,分身乏术,因此来十二境境殿的领头人是王尊者王临川。

  王临川闻言,抿紧了唇,没说话,盯着雪色六棱晶体。

  站在雪色六棱晶体旁的老者弯着腰,谨小慎微道:“人间现在不单单大旱,疫病流窜,还有各种妖魔乘机作乱,老拙还请各位快速出手平定妖魔,除掉疫病,还人间一片清静。”

  “人界灵气不够,受法则限制和天道监管,修仙者只能筑基以下去人间,不仅如此,界与界之间不能承受重压,修仙界也不能大量派人去往人界。要想短时间还人界清静,基本不可能。”

  老者暗自揣测片刻,小心翼翼道:“一个月人界还是能够接受。”

  在场宗派世家苦笑一声,“人界沦陷一大半,要想还清静,一年。”

  “一年?”老者脸色顿时煞白,一年之后,人界还不直接沦为炼狱。

  凌云宗宗主道:“一年还是少的,只是乐观算为一年。”

  老者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响起嗡嗡声。“那求助仙界或者鬼界,再或者魔界、妖界也无力回天?”

  “也无力回天。为防止高界打压低界,除人界外,其他五界都附加了法则限制,处在天道监管下,与修仙界差不多。”

  老者顿时觉得一片灰暗。十二境境界殿则陷入更沉闷的氛围中,片刻,才有人说话。

  “各宗派世家都挑出筑基以下优秀弟子去人界,争取在最短时间还人界清静。”

  各宗派世家皆点头应下,六界为一体,一荣俱荣,一败俱败,人界都这样了,也顾不得维护自己利益。

  老者这才缓过些劲,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透出憎恨,“人界有此一遭,皆是因为谢眠这个罪魁祸首,老拙代表人界恳求各位……”

  他正要跪下,一道清风把他托了起来。

  窥星圣门窥星老祖道:“傅老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们也不会放过谢眠。”

  “窥星老祖说得极是。”

  “除了我们修仙界,妖魔仙鬼界都会派出得力干将,必将谢眠碎尸万段,哪怕他返祖了!”

  “搅乱人间,简直丧心病狂!万年前的龙族老祖上不敢……”

  “如此做?”

  雪色六棱晶体中传来一声轻笑,众人眼神一凌,看向晶体上的画面。

  落日红得刺眼,余晖闷热,铺满整个长满荒草的干裂发黄的荒野。

  黑衣青年不紧不慢从荒野边缘走到众人视野中,他撑着黑伞,伞上山川白雾流动,给人一种伞在烈日中融化了的感觉。

  人畜无害的维持着笑,黑衣青年抬手扬起伞,露出的脸有些苍白,深邃的眉眼遮掩在伞下阴影中。

  “诸位,别来无恙。”

  ……

  谢眠的视线仿佛穿透雪色六棱晶体,化作实质,直直落在在场众人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十二境境殿中的人都有种被毒物盯上的危险,他们压下寒意,不可思议的看着谢眠。

  以谢眠的修为,人界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入,人界只能进入筑基以下的。

  他是怎么进入人界的?

  难道法则被撕裂出裂缝?

  不对,法则如果被撕裂出裂缝,他们定有所察觉。

  如果不是法则被撕裂,那就只能是……自毁修为入人界,煅骨,从人界从新开始修炼。

  迄今为止,敢自毁修为入人界重修的,整个五界只有一个存在。

  如今的仙帝诀明。

  谢眠看着他们笑,似乎猜到他们所想,他食指轻轻敲伞柄,“诸位刚才说把在下碎尸万段,够格?”

  这话挑衅十足,众人心中火一下子被点燃,心里火气十足,面上却不表现,只冷冷看着谢眠。

  ”谢小畜生,你别得意。”

  千幻伞旋转着落到谢眠掌心,谢眠收起千幻伞,看向窥星老祖,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就移开了。

  窥星老祖皱起眉,还算和气道:“谢界主,本尊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祸害人界?人界是低界,所得利益,远远比不上其他五界。”

  谢眠:“何时过祸害人界了?”

  “何时祸害过人界你难道不知道?!”

  “你看看你四周,那一处不是你祸害的?!大旱、疫病、妖魔横行!”

  十二境境殿中立刻响起强烈谴责。

  强烈谴责声刚落,雪色六棱晶体出现波动,几道白光从晶体穿出,直接穿碎几个领头宗门人虚影。

  白光穿碎几个领头宗门人虚影后,在空气打了个漂亮的回旋,回到谢眠手中,赫然是细长伞骨。

  “你!”各派世家万万没想到谢眠自毁重修后的力量恐怖到能直接通过雪色六棱晶体,跨界伤人。

  众人心里头一次产生了恐惧,脑子嗡嗡响。

  “是在下做的又怎么样?”

  谢眠折断伞骨,伞骨如同水流,融入千幻伞。

  “杀了在下?”

  谢眠神眼里倒映荒野和染红天际的余晖,他噗嗤笑出声,觉得很好笑:“人界这种低界,就不该存在,在下只是在清理无用之界。”

  人间污秽气息仿佛从雪色六棱晶体倒灌入肺腑,十二境境殿之人倒吸一口冷气,气得火冒三丈。

  “谢眠!你个疯子!”

  ……

  “江哥,你去哪了?假没请,电话打不通,去你家也没看到人,差点以为你遭遇不测,报警了。”

  江怀玉闻言,笑了笑,把仔细包好的《暴风雨》放进抽屉里:“没事。”

  隔壁同事仔细打量江怀玉,注意到江怀玉还是之前那一身衣服,不仅如此,他眼睛里也有些血丝,像是……哭过。

  联想到之前他一反常态不加班,隔壁同事犹犹豫豫道:“你真的没事?”

  江怀玉点头,道:“没事。”江怀玉说着,拉开椅子,坐到办公桌前,开启电脑。

  打开电脑的刹那间,空调吹来的暖风消失,办公室内轻轻交谈的声音停顿,周围一切陷入静止。

  富有空间感的蓝色电脑桌面壁纸上浮现一行字。

  [拒不同意,采取强行抹除手段,你最好祈祷你命硬,不要死在强行抹掉记忆过程中。]

  江怀玉看见这句话,笑了声。

  笑声有些讽刺。

  笑声刚落,浮现在电脑屏幕上的这行字变成一条泛着蓝光的锁链,从电脑里蜿蜒而出,快如疾风般,朝江怀玉手背灌去。

  江怀玉现在是凡人之躯,没有任何灵力,无法躲避袭来的铁链。

  铁链径直灌入江怀玉手背。

  密密麻麻,如针扎的尖锐刺痛从手背蔓延至全身,江怀玉冷汗冒出,他维持着笑,伸手拽住了这根铁链,猛地从手背扯出。

  泛着蓝光的铁链是虚影,扎入、拽出都不见半点血。

  江怀玉握紧了铁链,忍住尖锐痛疼,缓缓道:

  “天道当年为了防止我出意外,回到现实后被抹掉记忆,回不到那个世界,特意做了防范措施。

  “如果你现在抹掉我记忆,或者杀死我,我就会立刻回到那个世界,比我自己用天道留的通道回到那个世界更快。”

  “因为我没有承诺不再返回那个世界,解除和那个世界之间的联系。”

  江怀玉说完这句话,铁链骤然破开。

  好半天,电脑桌面浮现四个字。

  [蜉蝣撼树]

  尖锐刺痛已经消散不少,江怀玉盯着这四个字看了会,没说话。

  [你会后悔回去]

  江怀玉已经打开了天道留的通道,身影消失在明亮的办公室。

  我不会后悔。

  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后悔。

  ……

  办公室恢复正常,交谈声轻轻响起,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少了一个人。

  暖气拂过桌面豆瓣绿,钻进抽屉,把暴风雨书封烘暖。

  ……

  “江怀玉回来了?”

  空荡荡的宫殿主殿在白袍面具人禀告完江怀玉的事情后,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青衣人从波纹中走出。

  青衣人衣袍上绘制着漆黑符咒,符咒有些黯淡,像是褪了色,他缓步走到白袍面具人面前,掀开白袍面具人面具,声音结了冰一般。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放他回来?”

  符无相低着头:“尊者,世界天道做了防范措施,如果抹掉江怀玉记忆,或者杀死江怀玉,他就会立刻回到谢眠身边。”

  符无相说到这里,顿了下,接着道:“属下已经尽力。”

  “尽力?“青衣人把黑白相间的面具都丢给符无相,道,“本尊要的不是尽力,而是竭尽全力。你生来就是为造神,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活着做什么。”

  符无相视线盯着黑白相间的面具。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为造神计划而诞生,没有造神计划就没有他。

  他不应该有任何情感,也算不上人。

  “请尊者责罚。”

  “责罚就能挽回?”青衣人道,“现在的问题是,江怀玉回来了。”

  符无相道:“虽然江怀玉回来了,但谢眠为逼天道出来,毁人界以成定局,他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好好看看,人界真的毁了?”青衣人冷笑。

  宫殿地面变得透明,人界浮现在透明地面,没有干旱,没有疫病,更不存在肆虐妖魔。

  人界还是那个人界,只是全部陷入沉睡,与炼狱相差甚远。

  “所谓毁人界,不过是谢眠拿捏到漏洞,利用高低界法则,将幻设置在人界,以人界为中心,向整个六界扩散、构建的幻。”

  幻的名字叫森罗万千。

  幻中一切,皆被蒙骗。

  妖魔以为自己在人界肆意;修仙界等五界以为人界沦为炼狱;干旱和疫病以为自己降临人界,而人界陷入沉睡后以为自己在炼狱挣扎。

  ——幻在人间扎根,人界没有能力破幻,其他五界没有高修为者敢自毁修为入人界,因而不可能发现幻的存在。

  幻自侵吞六界那一刻就蒙骗整个六界,六界一旦蒙骗,天道也会被蒙骗,降临人界。

  符无相盯着陷入沉睡的人界。

  青衣人道:“整个六界被蒙骗得团团转,连你都被幻蒙骗。你现在告诉本尊,江怀玉回来改变不了什么?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地面呈现的人界瞬间消失,符无相自断一臂,他咳出口血,脸色苍白,道:“是属下疏忽。”

  青衣人道:“想办法杀了江怀玉………不……不……”

  青衣人说到这里顿住了,宫殿地面浮现人界场景,青衣人绕着宫殿地面走了一圈,这才道:“……杀了谢眠,一起杀了吧。”

  符无相猛然抬头看向青衣人:“一起……杀了?”

  “谢眠太理智,他让本尊感到威胁。本尊需要的新神是能够掌控的,不是这种即便存在情感,陷入绝境,也能理智处事谋划的怪物。”

  谢眠是怪物,无可置疑。

  从捏造六界,选定他作为新神栽培者时,就发现了。

  他死不了,越死越强。

  这种强,刚开始让作为神的他欢喜以为找到新神最佳栽培者,然而,现在让他有些害怕。

  死不了,还理智,如果他在自己促使下成新神,势必把自己踩下神坛。

  作为神,他见过太多不把威胁放在眼中,最终被威胁侵吞了的事情。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威胁侵吞。

  一旦有威胁,就要扼杀于摇篮,即便会毁了他苦心孤诣的心血。

  符无相道:“谢眠是世界核心,杀掉谢眠就等于毁了六界。”

  “六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造神,包括你,如果不能造就新神,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符无相垂下眼帘,道:“属下明白了。”

  话音刚落,一团白光滚落到符无相血液中,“简单的杀法应该杀不了谢眠,用神器。”

  “如果你再失败,就不必回来。”

  符无相毕恭毕敬道:“是。”

  ……

  符无相从宫殿离开,回到六界,血液顺着残破衣摆流了一路,他回头看了眼宫殿位置。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的诞生是为了造神计划,不该有情感,也算不上人。

  可是……

  符无相缓缓擦掉嘴角血液,血液在衣袖绽开妖异的色彩,病态的脸上勾起个笑。

  他已经有了情感,也有了人的身份。

  是符无相还是肋骨?

  是符无相还是监管者?

  符无相多年前就已经选择了答案,当年看着小师弟被系统抽掉记忆,再看着三师妹被剧情逼入魔,他就已经有了答案。

  符无相面前出现蔚蓝屏幕虚影,他重复念了两遍蜉蝣撼树,病态脸上,笑容更甚。

  “我的神主,很抱歉不能为造神计划继续效力。”

  ……

  除去幻中心陷入沉睡的人界,其余五界都在商讨关于谢眠毁人界的恶行,越商议越气愤,只恨谢眠待在人界。

  “谢眠这疯子,只要人界回到修仙界,本尊必……”

  话音刚落,一道前所未见,超出六界的力量横扫整个五界。

  力量裹挟着交谈声。

  “谢眠太理智,他让本尊感到威胁。本尊需要的新神是能够掌控的,不是这种即便存在情感,陷入绝境,也能理智处事谋划的怪物。”

  “谢眠是世界核心,杀掉谢眠就等于毁了六界。”

  “六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造神,包括你,如果不能造就新神,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属下明白了。”

  五界众生:“????”

  五界众生全炸了。

  “什么玩意?”

  “什么核心?”

  “造神?把谢眠造成神?!”

  “这是什么力量?本尊从未见过这种力量。”

  ……

  人界,幻中心,一片沉寂下,天道降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界,幻中心。

  一片沉寂下,天道降临。

  天道无形,降临人界时漾开一层细雨,细雨带着无限生机,拂绿整个人界。

  拂绿的瞬间,天道察觉到幻,它收起生机就要消散,人界上空却忽然出现一张银网,拦截了它去路。

  谢眠从绿意盎然的树藤下走出,隔着蒙蒙细雨,他漆黑瞳孔看向天道的位置。

  ……

  “造什么神?依本尊看,分明是谢眠用来转移大家注意力的手段!”

  “老朽也认为是这样,毁六界和毁人界孰轻孰重,诸位心里都明白,若是诸位都把重心放六界上,就势必会放轻对人界的怒火,中他谢眠的计。”

  “本尊主认为裹挟交谈声的力量超出六界范围,不应当是谢眠所为。”

  “谢眠是世界核心,杀掉谢眠就等于毁了六界——诸位显然注意到这句话了吧?”

  “注意到又如何,这不能证明不是……”

  整个五界都在激烈探讨、分析骤然出现在五界之上的交谈声。

  激烈探讨、分析数个时辰后,五界众生才停止争论,偏向诡计观点。

  ——这是谢眠为转移五界对人界注意力而故意搞出的诡计。

  至于为什么这道交谈声会被一道前所未见,超出六界范畴的力量裹挟而出。

  五界众生还没有探讨、分析出答案。

  他们把这道前所未见,超出六界范畴的力量用特殊手段收集起来,列入探寻集,交于仙界分析破译,而后继续商讨关于谢眠毁人界的事。

  商讨完毕,将商讨结果交于各界代表,做出最终决策。

  最终决策不出一个时辰便出炉。

  ——因修仙界已经派人前往人界,人界承受限度达到最高,所以不再派人手前往人界。

  改为除仙界外,其他四界在修仙界和人界交界处围杀谢眠。

  人界一旦沦陷大半,界面便要开始崩塌,谢眠若想活命,势必要离开人界。

  与人界有交界处的只有两个界,魔界、修仙界。

  魔界和人界的交界处在界面开始崩塌时就会毁坏,那么就只剩修仙界和人界交界处这一条路可以离开人界。

  ……

  ……

  从现代骤然回到玄魏宗长明殿,江怀玉眼前发黑,有些站不稳。

  他抬手抓住屏风边缘才勉强稳住摇晃的身体。

  长明殿内漂浮着一点香味,香味如蛛丝,丝丝缕缕穿入江怀玉肺腑。江怀玉嗅出这香味是祭奠离去之人所点的香。

  祭奠离去之人?

  江怀玉眉心直跳,心想该不会是他忽然离去,玄魏宗以为他出事了,把他定义为死人了吧?

  怀揣着一言难尽的心情,江怀玉眼前恢复明亮,他松开屏风,遁着香味来到香源处。

  光线从殿外探入,借着明亮的光线能看到香源处摆放着祭奠品,三根黑青香所冒出的轻烟擦过祭奠品,尽数扑在祭奠品前.

  祭奠品前竖着一块漆黑牌位,牌位一尘不染,上刻李向云三字。

  ——不是他的牌位。

  江怀玉见状心里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刚松下,又飞快提了起来。

  不是他的牌位摆放在长明殿做什么?

  江怀玉蹙起眉,意识到不对劲,他盯着牌位刻着的名字,快速回忆玄魏宗所有能够称为尊者的人。

  回忆了一圈,江怀玉也没在记忆里搜寻到李向云这号人物。

  搜寻不到那就证明玄魏宗不存在李向云这个人。

  既然不存在,为何有牌位?还摆在长明殿。

  江怀玉心中疑窦丛生,他弯下腰,仔细查看牌位,发现牌位左侧还有行小字。

  运转灵力,将灵力点在小字上,小字如画卷般漂浮到空中,展现出这位叫李向云的尊者的生平。

  江怀玉一目十行,扫完李向云的生平。

  扫完的瞬间,江怀玉发现这个叫李向云的尊者只是一个结合自己生平和人际网,由系统背后的人,凭空捏出来的一个虚假人物,其作用是合理化自己的消失。

  如果没猜错,合理化自己的消失(从这个世界返回现代)后,众人便会彻底忘记他,将李向云当做他。

  江怀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众人(包括谢眠)彻底忘记。

  他心里发闷,闷得有些发涩。

  难怪他执意返回这个世界时,系统背后那人说他会后悔。

  原来是这样。

  江怀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离开长明殿,不管这么多,先去找谢眠。

  系统背后那人针对谢眠,想把谢眠镇压入魔渊,也不知谢眠现在情况如何。

  走到殿门前时,江怀玉顿住脚步,他在原地站了几息,掉头回到牌位前,抬手掐灭冒着白烟的香,拿起漆黑牌位,把漆黑牌位啪一下倒扣在桌面。

  虽然,但是……

  真的晦气。

  ……

  江怀玉离开长明殿,御剑踏出长鹿天山峰。

  他刚踏出长鹿天山峰就听到玄魏宗弟子在讨论五界之上,忽然出现的交谈声,不仅在讨论交谈声,他们还在讨论谢眠毁人界的事。

  什么交谈声?什么毁人界?

  江怀玉有些莫名其妙,同时还有些不安,他收起霜寒剑,藏住玉牌,凑到几个训练完、或坐或站在寒宋亭的几个内门弟子身旁。

  这几个内门弟子江怀玉有些印象。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在说什么交谈,什么毁人界?”

  几个内门弟子不出他所料,忘记他的存在,纷纷偏头看向他。

  微暖日光下,江怀玉收敛了修为,白衫红衣,乌发如黑檀,用发带散散半束,容貌极其艳丽。

  他白得有些发光的手背上有一抹银痕,银痕是霜寒剑的模样。

  几个内门弟子不动声色仔细打量了他片刻,确定宗内没有江怀玉这号剑修美人后,几个内门弟子互相对视一眼,客气道:

  “阁下是哪个宗派的?这是来参加五宗大比的?”

  “五宗大比?”

  五宗大比每年都会举办,他返回现实时,距离今年五宗大比还有整整五个月。

  江怀玉心里浮现不详的预感,他胡乱编造了个身份回答自己来历,顾不得问交谈和谢眠的事,忙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几个内门弟子奇怪的看他:“澄海境公元七零零八三年。”

  江怀玉:“八三年???”

  他返回现实,算上耽搁的时间,不过一天零几个小时,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几个内门弟子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以为他是因为闭关修炼,忘记时间,错过了参加五宗大比的年纪,连声安慰道:“五宗大比不能参加也没事,你可以参加十二境大比。”

  江怀玉哪里是因为五宗大比而脸色不好看,他完全是因为时间过去了五十年而脸色不好看。

  勉强压住心里的震撼,江怀玉从过去五十年的消息中缓过神,向他们询问正事。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交谈声?毁人界?这都跟谢眠有什么关系?”

  “你应该称呼谢界主,直呼其名,小心被妖魔交界处的妖魔盯上。”几个内门弟子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纠正道。

  纠正完后,几个内门弟子把关于谢眠的事全部抖给江怀玉。

  谢眠是龙族余孽,他的一举一动皆在五界注视下,他所做之事,皆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谢界主你应该知道,以前是玄魏宗的弟子,叛出玄魏宗后以数世家门派的精英要挟,换来各世家门派三十年不围剿的誓言。

  “三十年一过,世家门派及妖界众妖围剿,可未曾想谢界主已经返祖,世家门派及妖界众妖全部弑羽而归。

  “弑羽而归后,围剿者以为谢界主会趁胜追击,终日难安,却不料他沉寂数年。

  “众前辈本猜测谢界主是在围剿中重伤,需要养伤,所以沉寂数年。怎知谢界主志不在此,他背地里自毁修为去了人界,把人界搅乱,践踏成炼狱……至于世界核心造神,是这样的,五界代表们商议如何应对人界沦陷之事时……”

  几个内门弟子条理清晰,简单说完关于谢眠的事迹和世界核心造神等事。

  他们讲完,皆叹了口气,还准备说什么。

  天却忽然下起了绵绵小雨,伴随着小雨,几个内门弟子腰间玉牌闪现光芒。

  瞥见腰间玉牌光芒,几个内门弟子神色当即肃然,他们朝江怀玉一拱手,不再说什么,祭出本命剑离开寒松亭。

  清楚得知谢眠的事,江怀玉见几个内门弟子离开寒松亭,心念一转,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也跟了上去。

  ……

  “人都到齐了?”玄魏宗事务阁的尊者问。

  底下数十个玄魏宗优秀内门弟子应声道:“皆到。”

  “很好,即刻出发去修仙界与人界交界处,本尊和其他两位尊者随后也会出发去交界处。”

  事务阁的尊者点头道,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谁听到,嘱咐道,“若是在交界处碰上谢界主,尽力截杀,若是截杀不了,一定要谨记本尊所说的话——”

  在场内门弟子明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事务阁尊者颔首。

  今早,

  在修仙界和人间交界处围杀谢眠的命令就从各界代表下达至各界上流势力,按照规定,上流势力都将派出人手前去交界处执行命令。

  谢眠出自玄魏宗,作为澄海境上流势力,玄魏宗就是想不参与围杀,置身事外也不可能。

  若是置身事外,将人界置于何地?

  将修仙界置于何地?

  将澄海境置于何地?

  将正道置于何地?

  江怀玉修为已达化神后期,差一步就突破合体期,此时贴了隐身符站在这数十个内门弟子中也没人发现他。

  见数十个内门弟子出发前往修仙界和人间交界处,抿了抿唇,江怀玉祭出霜寒剑,也前往修仙界和人间交界处。

  ……

  修仙界和人间交界处是一片水域,水域中生长着茂盛芦苇,此时是正午,从远方吹来的淡风扬起细长芦苇叶,在微暖水面拉开一圈初夏的橙黄。

  江怀玉跟随宗内内门弟子来到交界处后就撕掉隐身符,站到水域最不起眼的边缘。

  来围杀的不止有修仙宗派世家还有其他界的,若是此时贴着隐身符,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关注。

  江怀玉在水域最不起眼的边缘站了没一会就陆续见到熟人,和玄魏宗内门弟子一样,他们都不认识江怀玉,来到交界处就径直行至水面,等待界面崩塌,谢眠现身交界处。

  江怀玉扫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他低下头,用雪白手帕细细擦拭霜寒剑剑刃。

  “本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江怀玉正擦着剑刃,忽然传来一声疑问。

  江怀玉擦剑刃的手蹲住想,他抬起头,对上站在不远处的映玄机。

  映玄机白衣斯文,看似友好的笑容中潜藏着危险,他眼神像是见到什么有趣的猎物。

  “你叫什么名字?”映玄机问。

  “这话该本王说。”映玄机身后传来穆燃灯的声音,穆燃灯推开映玄机,走到江怀玉面前,上下打量江怀玉。

  他打量了片刻,收起目光,压低声音,笑了声,露出獠牙,像极第一次相遇。

  他说:“你可有道侣?你这种美人应该很适合在床榻之上?”

  江怀玉:“……”

  江怀玉抬剑抵在穆燃灯脖子上,凉飕飕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你这人有点意思。”穆燃灯擦着雪亮剑刃离开,他诡异莫测的笑着说了句本王记住你了,便回到妖界所在位置,和修仙界一样,等待人界界面崩塌,谢眠现身交界处。

  映玄机脸色阴沉,他瞥了眼把自己推开,打断自己话的穆燃灯,转身也回到自己原本位置。

  正事重要。

  江怀玉见这两个危险离开,收起霜寒剑,站得更边缘。

  他没想到映玄机和穆燃灯对他还有印象,难道是因为实力高,所以残留一点印象?

  如果是这样,那师尊、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等人应该都对他也有印象?说不定青回也对他有印象,青回是凶兽,实力不低。

  按照这个推测,谢眠……应该对他也有印象。

  江怀玉不是个喜欢把期望值放得过高的人,他压下发现可能留有印象的喜悦,平静等待谢眠现身。

  等到徬晚,江怀玉也没等到谢眠现身。

  “怎么还不现身?”

  “不应该啊,人界时间流速是修仙界三百倍,交界处两百倍,按照推测,下午时人界就差不多沦陷了,界面开始崩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怕是有异变。”

  “难道是修仙界派下去的弟子遏制住了人界沦陷?”

  “派下去的弟子都不过筑基,不可能遏制住。”

  见谢眠迟迟不现身,交界处议论纷纷。

  江怀玉听着这些议论,抿紧了唇。

  他不知道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交界处,只是听说围杀就下意识跟着宗内弟子来到交界处。

  他不想看到谢眠被围杀后发现杀不死,镇压入魔渊,但……他也确实接受不了谢眠毁人界。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拉上无辜。

  拉上无辜,还这么多,如何谢罪?如何违背良心帮他?如何面对?

  到底该怎么办?

  救不了,完全救不了。

  江怀玉心有些痛,环顾四周,皆是黑压压一片,有那么一瞬间,江怀玉觉得这里像极描述中的魔渊。

  黑暗中,江怀玉不由自主往边缘退了点。

  边缘芦苇也极其茂盛,江怀玉退动时,细长锋利的芦苇叶被他带动,擦着他左脸脸颊而过,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江怀玉心里祈祷着界面崩塌再慢一点,最好别发生,因而根本没在意割出来的血痕,他屏住呼吸,看着前方。

  忽然,

  江怀玉感觉左脸脸颊被一道微凉的气息舐过。

  什……什么东西?!

  江怀玉全身一僵,反应过来,凝出剑意,直刺气息所在。气息来自他背后,剑意还没刺到那道气息,颓然消散,江怀玉腰被环住,整个人跌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

  “嘘,别出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声音刻意压低,很轻,有些发哑。

  晚风从芦苇荡里钻出,卷住声音向前一推,声音便松松散散融入黑幕下沉的水域间。

  无迹可寻。

  “让弟子抱一会,弟子想确定师尊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震惊错愕惊喜齐刷刷涌上心头。

  江怀玉楞在原地,意识到身后是谢眠。

  谢眠没有忘记自己。

  谢眠身上的冷香仿佛一股暖流,从嗅觉入体,将四肢百骸都温软。

  江怀玉全身都暖起来,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问题,却在谢眠微哑嗓音下,一个问题没有问,只是不动声色收起指间残留的剑意,任由谢眠抱住。

  谢眠刚开始只是轻轻抱住,而后越抱越紧,强健双臂勒得江怀玉有些痛。

  江怀玉咬唇忍了会,见谢眠依然不放松,忍得难受,抬手去扳谢眠手臂。

  “谢眠,痛。”江怀玉用心念提醒道。

  谢眠按住他手,一并笼入怀里,好半天,才放松力度。

  “没有散,会痛。”黑暗中,交界处猜疑议论声中,谢眠用心念轻声说话,仿佛在自言自语,“师尊真实存在。”

  江怀玉用心念道:“自然是真实存在。”

  谢眠闻言,轻笑了声,他低头亲在江怀玉耳垂上,“真好。”

  江怀玉下意识躲,没躲开,耳垂硬生生被润湿。

  恼羞成怒,江怀玉拍开谢眠,抬手去擦湿润,他越擦越不自在,整个人都在发烫。

  擦了几下,江怀玉干脆不擦,他强行忽略不自在,切入正事,用心念问道:“你怎么记得为师?人界,你为什么要毁人界?你真的毁了……”

  江怀玉目光看向一片漆黑中,丝毫不知道谢眠已经现身交界处的四界围杀者。

  “……人界?”

  谢眠已经回到交界处,而界面并没有开始崩塌,情况似乎不对劲。

  谢眠被拍开也不恼,他顺着江怀玉的目光也看向四界围杀者,弯眼笑,一一回复。

  “不想忘记,便强迫自己记住。”

  “毁人界是因为想引出天道,师尊返回现实,弟子想通过天道问问师尊现实情况。”

  “不过师尊放心,人界,弟子并没有毁,怕师尊不高兴,觉得弟子滥杀无辜,也怕师尊回到六界后为难。“

  “弟子或许有些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师尊。”

  江怀玉怔住,他回头看向谢眠。

  黑暗中,看不太清谢眠的身影。

  江怀玉忽然想起先前几个内门弟子说谢眠是自毁修为去的人界,心底有些心疼,江怀玉喉咙有些干涩,他问:“如果没有毁,你是用什么办法让整个五界都认为毁掉了?”

  谢眠应道:“以人界为中心,向六界扩散,构建幻。”

  “你构建了多久?”

  “不久,五十年,比起直接毁人界只多四十九年。”

  谢眠话应刚落。

  “轰——”一声,水域剧烈晃动,水域中的芦苇像是受到什么重压,细长锋利的叶片向下,以一个诡异的弧度,费力潜入水中。

  “发生了什么事?!”

  立于水域之上的围杀者错愕的看着这一幕。

  “是人界界面开始崩塌了?”

  “这不太像人界界面崩塌,倒像是……撤离大型阵法。”在场几个鬼族眼尖的看出端疑。

  “撤离大型阵法?这哪里有什么大型阵法?”

  哪里有什么大型阵法几个字刚出口,整个水域掀起紫兰符咒,透过紫兰符咒,在场围猎者看到人界。

  小雨淅淅的人界在沉睡,一片绿意,根本不存在干旱、疫病、妖魔横行。

  “怎么会……”

  修仙世家门派见此,愣住了。

  鬼界鬼族、妖界众妖、魔界魔族也都愣住了。

  仿佛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炸得所有围猎者都陷入彷徨。

  “人界——没事?怎么可能?之前明明看到人界沦陷了!”

  “就是,我们也看到了。”

  “总不能一个看错,四界都看错吧?又不是瞎子。”

  “诸位……位……不要慌,让小辈……看……看。”窥天圣门的白衣弟子立刻祭出测天器,边安抚边推算,他先天有疾,说话一顿一顿。

  推算片刻,他俊秀的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不可置信道:“鬼……族……没得说错,真的……是大型阵……法,一个覆盖六……界的大……型阵……法,着实让人……敬佩。”

  白衣弟子说出敬佩两个字后,意识到不对,当即改口道:“吃……吃惊。”

  在场围杀者都把重心放在了大型阵法上,根本没谁在乎他说错了话,忙追问,“什么大型阵法?”

  白衣弟子于是又推算,道:“大型阵法名字叫……幻……以幻构建幻……中景……幻中……一切都会……被幻蒙骗。如……果……没有猜……猜错的话,这个幻应……该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听不下去的同门师兄接过,白衣弟子见状,自然而然闭上嘴。

  同门师兄语句流畅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幻应该是从人界向整个六界构建的。换而言之,在场诸位都被幻蒙骗了,谢眠根本没有毁人界,他只是构建了幻。”

  白衣弟子闻言,认真地点头,“就……就是……这样。”

  在场围杀者都陷入死寂中,就连穆燃灯和映玄机也陷入死寂。

  映玄机最先从死寂中脱身,他冷静道:

  “如果是这样,谢界主制造幻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之前出现在五界之上的交谈声,交谈声中透露——谢界主是世界核心,杀了他就能毁掉六界。

  “如果谢界主不曾毁人界,那么他就没必要搞交谈声。如此说来……”

  映玄机环顾了下漆黑四周,斯文的笑,“交谈声透露的信息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真实的,谢眠要完,六界要完。我们在这里围杀了个笑话。”

  交谈声中透露出,神要杀谢眠。

  在场围杀者一听,立刻绷紧心神,不少围杀者脸上迷茫、惶恐的情绪。

  谢眠站在僻静水域边缘看着这一切,从水域中涌上来的水打湿他衣摆。

  凉薄看了会,谢眠扣住江怀玉手腕,用心念道:“关于交谈声中透露出的信息,师尊想知道是真是假吗?

  “这里不方便说,跟弟子回住所,弟子告诉师尊是真是假。”

  江怀玉确实想知道五界之上忽然出现的交谈声中透露出的信息是真是假。

  他跟映玄机一样,估计交谈声中透露出的信息是真的,而且跟系统背后那人脱不了干系,就是不知道系统背后那人是谁。

  轻轻点头,江怀玉心念回道:“好,回长明殿……”

  谢眠握着他手腕的力度重了点,打断他的话:“长明殿办过丧事,去弟子住处。”谢眠顿了下,补充道,“多年前接“蝶衣血”任务时,买的宫殿,师尊应该有印象。”

  蝶衣血任务确实是多年前接的,乍一听到蝶衣血,江怀玉还有些恍惚。

  “时间过得真快。”江怀玉道。

  谢眠笑了声,“是。”

  江怀玉和谢眠无声无息离开这里不久,恐慌、迷茫便彻底弥漫开来,从修仙界和人界交界处一直蔓延到五界。

  不出一个时辰,整个五界都得知谢眠没有毁人界、交谈声中透露出的信息可能是真的这两条重磅消息。

  这两条重磅消息把整个五界都砸蒙了,整个五界都陷入僵局。

  与此同时,人界全面苏醒。

  ……

  江怀玉跟着谢眠来到妖魔交界处,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妖魔交界处,第一次来妖魔交界处时,江怀玉易了容。

  妖魔交界处依然混乱,外界安定时,妖魔交界处乱,外界乱时,妖魔交界处还在乱,仿佛不受外界影响。

  谢眠带着他避开妖魔,直接传送阵法,一步来到之前买的宫殿内,宫殿内装饰简单清冷,随处可见书籍。

  江怀玉推开宫殿玉色殿门,殿外是悬崖峭壁,风雪一年四季不停,推开殿门的瞬间就从殿外刮入殿内,在地面铺上薄薄一层雪。

  江怀玉抬指接住冰凉雪花,雪花在他指间飞快消失。

  “关于五界之上的交谈声。”谢眠敛着眉眼,沏了杯新茶递给江怀玉,缓缓谈起交谈声,“弟子在人界引出天道后,听天道说……”

  谢眠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他停住了话。

  江怀玉捧着茶杯,新茶清香宁绕于鼻间,他侧头看向谢眠,追问道:“说什么?”

  谢眠盯着江怀玉喝完新茶,他道:“天道说,它从交谈声中发现交谈声力量属于神。神,创造六界,六界与他而言,只是抬手就能毁掉的弱小存在。”

  江怀玉闻言,微微蹙起眉,道:“也就是说,交谈声是真的,交谈声中透露出的信息也是真的。”

  谢眠嗯了声。

  江怀玉喝完茶,不知为何头有些昏,他靠在殿门上,又道:“那交谈声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六界?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不是应该……”

  江怀玉说到这里,头更昏,无法聚中精力。

  他意识到什么,心中微沉,看向白玉茶桌上放置的白玉茶杯,茶杯中,空荡荡,被自己喝完。

  “你给我喝了什么?”

  江怀玉昏得连为师都不用了,他顺着殿门滑坐在铺了一层雪的地面。他滑坐到地面后,绯红衣摆散在地面,与雪形成极其刺目的反差。

  谢眠没有回答给江怀玉喝了什么,他做工精细的黑靴踩过雪,雪发出轻微吱吱声。

  走到江怀玉身旁,谢眠半跪下来,他倾身,解开江怀玉衣带,细细吻江怀玉,一寸寸侵占。

  “有人背叛了神,把消息放了出来。”

  江怀玉衣裳褪至雪面,他歪掉在谢眠怀里,肤色瓷白,没有力气反抗,看着谢眠轻薄自己。怒火和羞耻齐刷刷涌上江怀玉心头,江怀玉睫毛剧烈发颤,他竭力压着喘息,“谢眠,你干什么!”

  谢眠并没有占他,只是薄他,他道:“背叛者师尊认识,天道也认识,弟子同样也认识。”

  江怀玉细白手指抓住谢眠衣襟,无力攀了点,向上攥住谢眠衣领。

  “你先停下,说正事。”

  “正在说正事。”谢眠道。

  此时此刻,江怀玉哪里有心思听谢眠说正事。

  他气得瞬间想起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被谢眠原形欺负,欺负完了还装好人来哄他。江怀玉如今算是知道,谢眠从没安好心,是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你这是说正事?为师都没有答应跟你在一起,你这样太过分了。”

  江怀玉身体太过敏感,实在受不了如此轻薄,眼泪打湿睫毛,滚入乌发。

  “现在答应在一起也不迟。”谢眠回了句。

  谢眠说完这句话,眉尖微微蹙起,似乎想到什么,擦去江怀玉泛红眼角眼泪,不受影响,恢复刚才极端冷静解释的状态。

  道:“背叛者也是系统背后之人,长明殿的牌位也是背叛者立的。”伴随着说话声,寒气落到江怀玉雪白脚尖。

  “谁?”

  江怀玉发现自己说什么他都不听,自暴自弃,直接放弃,松开手,报复性一般,跟随他的思路往下。

  “那人是……”

  头越来越昏,江怀玉已经听不清谢眠的话,他无法维持清醒,迷迷糊糊间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江怀玉有种眩晕感。

  这种眩晕感像极了,从现代返回修仙界的眩晕感。

  江怀玉在一片漆黑中数数,通过数数计时,然后他愕然发现眩晕时长和从现代返回修仙界时长一样。

  还不等江怀玉察觉到其中的隐喻,江怀玉陷入更深的黑暗。

  ……

  “本尊小师弟呢?”

  符无相站在悬崖峭壁下,他撇去身上厚雪,问道。

  谢眠看向符无相,平静道:“请天道送回现代了,按照魂梦花计量,应该要在三天后苏醒。也就是说,要在修仙界一百五十年后苏醒。”

  符无相皱起眉,他脸色苍白,咳出口血,“万一你死了,那今日就是最后一面。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如此着急送回,你死时,请天道送回现实世界,也可,神是插手不了现实世界。”

  “我不认为我会死。”谢眠垂下眼帘。

  符无相看出谢眠在想什么。

  谢眠把小师弟送回现实,是在走极端,逼自己要么活下去,去现实见小师弟,要么就当今日是诀别。

  符无相心想,怎么会有谢眠这么极端的存在?

  把自己逼入绝路,把小师弟也逼入绝路。

  小师弟苏醒,肯定会知道谢眠故意请天道把他送回现实。

  “本尊背叛神,放出交谈声,想必神已经知晓,你有什么计划?”

  谢眠没说话,他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他抬眸,温和道:“符尊者,五界得知交谈声为真,势必会派人来此地寻我,若是见到你在此,怕是引起麻烦。”

  符无相听懂他的意思了。

  扇开折扇,符无相意味深长道:“若是神联系本尊,本尊会通知你。虽然本尊不太可能会联系本尊,神这会,本尊估计正想着要本尊在找死。”

  符无相说完要本尊命四个字,绣有大片海棠的袖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冷意。

  冷意直刺谢眠,谢眠不躲不闪,接下这道冷意。

  冷意是道白光。

  “神器?”

  符无相懒散道:“眼光不错,就是神器。”

  谢眠把白光抛还给符无相,“神器来自神,不放心。”

  符无相也不在意好心被拂,他收回白光,转身离开。“行了,不打扰,本尊先行离开。”

  谢眠目送符无相离开,他踩着崖下的雪一步步往上走,飞雪似乎随着他脚步越下越大。

  走了没几步,谢眠停下脚步,他目光看向通往妖魔交界处边缘。

  “看来很快要再见,符尊者。”

  谢眠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

  ……

  妖魔交界处妖魔第一次见五界各代表来到妖魔交界处,它们鬼鬼祟祟跟随五界各代表来到雪山之下。

  雪山之巅是处宫殿,妖魔交界处妖魔、邪修都知道宫殿的主人是谁。

  它们不再敢跟随,如潮水般,快速退了下去。

  “界主,他们来了。”

  谢眠掀起眼皮,看了眼司蛟,“你觉得界主这个位置怎么样?”

  司蛟脸色不变,道:“以前做过,没想再做,自知不配。”

  谢眠没说话,他撑着下巴颏打量司蛟,片刻,道:“下去吧。”

  司蛟基本猜不到谢眠这个界主在想什么,听到谢眠让他退下,转身便退下。

  他刚退到宫殿殿门口,迎面就碰到五界各代表,五界各代表虽然实力不强,但处理事情方面,绝对强。

  来此,不用猜,也知道是做什么。

  司蛟斜了他们一眼,径直绕着走开。妖界几个代表见他视若无睹的模样,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司蛟毕竟是什么前妖魔交界处界主,要他行礼,自然是不可能。

  忽略掉司蛟这个插曲,他们直奔主题。

  “谢界主,我们是来为人界之事道歉的。”五界各代表弯身道,语气不卑不亢。“还请见谅。”

  他们在商讨时就决定直接为人界之事道歉,虽然人界之事并不是他们全错,可为了下一步计划,这歉是必须要道。

  谢眠正站在窗边,听到动静,他转身看向五界各代表,无害道:“不敢当,诸位来此,不应当是道歉。”

  五界各代表站直身体,“交谈声中出现的信息谢界主想必早有耳闻,现如今,基本确定为真。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六界的安全,还请谢界主前往仙界瑶云山,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话刚落,清冷宫殿响起笑声。谢眠笑道:“你们说什么?”

  修仙界代表压制住眼底不耐烦,道:“,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六界的安全,还请谢界主前往仙界瑶云山,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样啊——”谢眠若有所思,“可本界主不想去瑶云山。”

  鬼族代表闻言,立刻道:“仙界不止有瑶云山,还有天韵树台,哪里也很安全。”

  “可本界主也不想去。”

  “谢界主,你现在不是一个龙族,你身后还有六界。我们知道限制你自由让你很不舒服,但,为了六界,还请谢界主配合。”

  谢眠上下打量五界代表,打量片刻,谢眠缓缓道:“你们说仙界瑶云山安全,天韵树台安全,本界主不信,若是神想杀本界主,哪里都不安全。”

  “至少比这里安全。”

  鬼族代表道:“妖魔交界处鱼龙复杂,从交谈声可知,神已经派了人来杀你,如果你在此地,绝对是……”他话没说完,但未说完的话大家都懂。

  谢眠嗤笑了声。

  鬼族代表蹙起眉,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仙界代表见状,白衣飘飘,向前走了一步,拱手道:“谢界主可是心里已经有定夺了?”

  谢眠道:“玄魏宗。”

  一时间,其他四界代表都看向修仙界代表。

  修仙界代表眉头绉得能夹死苍蝇,他思量片刻,才道:“玄魏宗实力确实不错,防御力方面也行,既然谢界主已经选定了……那就……”

  修仙界代表听到自己口是心非的话,“请。”

  其他四界代表闻言,心里松了口气,露出疲倦的笑容,不管怎么说,都比此地安全。只有谢眠愿意挪地,把修仙界代表买了都可以。

  如果实在不挪地,那就把妖魔交界处折腾个遍,全部大换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回去看看125章,有大修改!!!]

  “真的没事……”江怀玉抓紧衣服,但他的行为显然激怒谢眠,下一瞬,整个人都被按在床榻上。

  按在床榻上时碰到伤,江怀玉轻嘶了声,他欲起身,床榻上也不知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他双手。

  谢眠半跪在他身侧,他盯着束缚住江怀玉双手的铁链,似乎在压制脾气。片刻,他彻底收敛了阴沉,眉眼漾开温柔的色彩。

  “师尊在怕什么?弟子只是看看还有哪里受伤了。”

  江怀玉抬眼看向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朦胧灯光下,他眼睛干净,仿佛透着光。

  江怀玉被谢眠看得心悸,他偏过头,不去与谢眠眼睛对视。

  谢眠看着江怀玉偏头,眉眼漾开的温柔加深,深得有些过分,他缓缓解开江怀玉衣服,动作轻柔。

  衣服轻薄,依次层层散落在榻上,露出衣服包裹之下的躯体。

  躯体肌理纤薄,修长瓷白,每一寸都精致细腻,但,这份精致细腻此刻偏偏被打破——上面梗着好几道刀伤,一道在胸口,两道在腰部,还有一道从腰腹拉到大腿。

  这几道刀伤比左手臂上的伤口更深,挣扎着往外溢着鲜血。

  江怀玉身体颤抖了下,他不太适应这种完全展现于他人之下的坦诚,即便这个他人是关系亲密的谢眠。

  江怀玉咬着唇,动了动手,带起一阵铁链声:“看到了?可以了吗?”

  谢眠没回话,只是盯着伤痕。

  盯着看了会,谢眠指腹落到胸口伤口,轻轻按住,一寸寸往下。

  他指腹带着薄茧,一寸寸往下时,激得伤口又痒又痛。

  江怀玉难受的忍不住闷哼一声,谢眠听到闷哼才停手,他附身道:“那些十二境通缉犯在哪里?”

  江怀玉正要说全死了,还没来得及说,谢眠低头吻向伤口,舔舐血液,他们龙族,臣服后,亏欠愧疚时,总会像这样,低下头,缠着对方讨好。

  刹那间,柔软微润的触感掺和着痒痛,如毒液般渗透肌肤,顺着骨骼构造蜿蜒往下,寸寸腐蚀。

  江怀玉一怔,敏锐的身体立刻向他反馈外界刺激,江怀玉蜷曲住手指,极力压制来自身体的不适,气息不稳,声音断断续续道:“谢眠……你……别这样,跟……你没关系。”

  谢眠没说话,江怀玉偏头看到他身后浮现巨大黑龙龙影。即使是龙影,江怀玉也能清楚看到黑龙模样。

  它龙角锐利且分叉,触须纤长光滑,弧度优美,泛着寒光的黑鳞从龙头到龙尾至龙爪,整齐排列,

  全身上下,唯一区别于黑的竖瞳像是泼了血,赤红,一眼看去,能够在瞳中寻到自己和谢眠的倒影。

  极其……

  江怀玉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或者说,找不到能够说出口的形容词。

  黑龙龙尾扫过寝宫雕花壁,细长飘逸的尾毛浮在空中,构出一切皆为虚幻的错觉。

  江怀玉有些失神,抬手想去摸黑龙龙尾,黑龙反而缠住了他。

  “嘶——”

  江怀玉皱起眉,黑龙龙影缠住他时,一股疼痛蔓延上全身,他从失神中缓神,痛得冒出冷汗。

  伴随着疼痛,江怀玉小腹和腿间传来阵阵酥痒,江怀玉意识到什么,抬脚去踢谢眠。

  谢眠屈膝压住了他,垂着眼帘,细细啄。江怀玉呼吸彻底乱了,铁链漆黑,他手指指骨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眼尾刺出眼泪。

  过了会,絮乱中,江怀玉发觉伤口好像不痛了,然后,他看见缠着他的黑龙龙影消失,听到谢眠起身的声音。

  谢眠似乎想看看他后背有没有伤口,江怀玉立刻羞耻道:“没有,真的没有。”

  谢眠掀起眼皮,赤红竖瞳直勾勾看着江怀玉,他俯下身:“师尊确定?”

  江怀玉顺了口气,他怕谢眠接着来,伸出双手递给谢眠,胸口起伏:“你是师尊还是我是师尊,确定,把铁链解开。”

  铁链缠着江怀玉手腕,白和黑分明,江怀玉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是谢眠设想过很多遍的模样,他说完,见谢眠没动静,又催促了两声。

  谢眠握住了他手指,如同对待易碎品,又或者是神明,缓声道:“弟子很想你。”

  五十年不过自己一天零几个时辰。

  江怀玉无法同样有这种浓郁的想念,他只能理解,望着谢眠,道:“为师知道了。”

  可谢眠却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

  “弟子很想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是想听——为师也想你?”江怀玉看不穿谢眠在想什么,自己所教他的运筹帷幄、兵法、忍耐、术法,他都学会了,就连自己不曾教的棋,他也会。

  会得太多,江怀玉就越发看不懂他。不过,江怀玉并不介意看不懂他,他心里更多的是骄傲和欢喜,教出谢眠这个弟子。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是谢眠自己悟的,他并没有教多少。

  “为师也想你,可以吗?”江怀玉试探道。

  “还不够。”谢眠道。

  江怀玉懂了,他踌躇片刻,示意谢眠低下头,快速亲了谢眠额头:“现在可以了吗?为师想你,很想你。”

  谢眠轻笑了声,早已沉淀于心中的一个念头疯狂滋长,他握紧江怀玉手指,感受来自江怀玉的温度。

  “赶紧放开,神派来杀你这事还没解决,还有好多事没解决……”江怀玉十分清醒道。

  谢眠终于解开铁链,江怀玉见状,招过一旁的衣服要起身,衣服刚拿到手,江怀玉被压回床榻,黑衣微冷,浸着血液的唇撬开江怀玉唇齿。

  “陪弟子一会。”

  江怀玉抓住陪字,他嘴里弥漫开一层血腥味,心里浮出要被缠的不好预感。不好预感通常都是真的,江怀玉下一刻真的被死死缠住,被一寸寸往下轻薄,被熟悉而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侵入。

  侵入刚开始温柔,后面就越发不知轻重,江怀玉推不开,劝不动,甚至连躲避都被剥夺。

  谢眠在他耳边,预谋已久般轻声道:“师尊,答应弟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弟子。好不好?”

  天道要他送回江怀玉。

  人间时,天道降临,天道告诉他,它从一开始就知道江怀玉被系统背后的存在,或者说神的下属送回现实,它之所以没阻拦,是因为它也希望江怀玉回到现实。

  “可我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谢眠看着面前一团无实体的天道:“在哪里?”

  天道叹了口气:“在修仙界和人界交界处,来找你。”

  谢眠压着嘴角,转身要走,天道叫住了他。

  “见到他后,劝他回去。”

  “你是世界核心,离不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因你而生,跟你绑定在一起。江怀玉不一样,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不应该死在这个世界。他能来这个世界帮你,帮我,作为天道,我非常感谢,毕竟我只给了一天——回到过去见亲人的一天。”

  谢眠停驻在原地:“那这次回去,师尊见到亲人了吗?”

  “见到了,虽然并不是我给的。”

  天道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就劝他回去,我留给他的力量还足以支撑穿梭一次世界。他为你放弃了很多,我希望你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圈着他,让他跟着你死。”

  谢眠没说话,人间下着小雨,雨浸透他衣服。

  好半天,谢眠才笑道:“神说毁灭我,毁灭这个世界,就一定能毁了?”

  “如果我早点发现神的存在,就毁不了,我能直接摆脱神的控制。但我直到谢芸死,才发现,发现得太晚了,抱歉。”

  “没有一点办法了?”

  “基本没有。”

  谢眠问:“我能做的只有等死?”

  “不光你,整个六界,连同我,能做的只能等死。”

  谢眠道:“你为什么能这么冷静面对被毁?如果六界知道,必定全线崩盘。”

  “你为什么又能这么冷静面对被毁?”天道反问,“我跟你是一类罢了。”

  谢眠让天道调出忽然出现在六界的那段神的对话,反复听了几遍。

  “这个神下属放出的?”

  “是。”天道应道:“我查过送江怀玉回去的那道神下属的力量,和这道力量一样。”

  “这么说来,神下属背叛了神?他放出这道交谈声,意在告知我,他将在六界崩盘后找我,他有办法使六界存活?”

  天道显然考虑过,它片刻,回到:“大概是背叛了。不确定,因为神下属直到现在还没露面,让我有理由怀疑这是神刻意放出来,提前打压六界的。”

  谢眠道:“神从谈话中就表明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存在,急需栽培新神,他应该没有心思刻意放谈话,打压六界。对于他来说直接毁灭六界比放谈话打压,再毁灭更简单。”

  “即便如此,存活的概率也很小,一线生机罢了。”

  “一线生机,够了。”谢眠抬手接雨,雨在他手上溅起冰凉的感触。

  天道敏锐嗅到什么,它道:“我刚才所说,劝江怀玉回去,你是不愿意劝是吗?”

  谢眠哪里是不愿意劝,他是压根抗拒劝,他不仅抗拒劝,他还想哄骗江怀玉留下来陪他。

  无论如何,江怀玉都不能离开他。

  他生江怀玉生,他死江怀玉陪葬。

  正如他之前跟江怀玉在妖魔交界处所说,他不幸福,他喜欢的人也别想幸福。他绝对不会祝福喜欢的人幸福,他只会想方设法圈住喜欢的人。

  “师尊,答应弟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弟子。好不好?”

  谢眠蛊惑道,他轻抚江怀玉侧脸,看着江怀玉。

  江怀玉神志不清,他半天反应不过来谢眠在说什么,眼前模糊。

  好半天,江怀玉终于反应迟钝的反应过来,跟随谢眠的声音,没什么意识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谢眠抬指缓缓摩挲江怀玉唇角。

  江怀玉因为接过吻,唇被润湿,更加嫣红。接着道:“哪怕是死?”

  寝宫弥漫着淡淡香气,江怀玉低低回道:“哪……怕是死。”

  谢眠闻言,嘴角上扬,这才放温柔,龙尾圈住江怀玉,怜惜地吻了吻江怀玉眼尾。

  他一寸寸品尝猎物,猎物皮毛上好,即使尝过两三次,也很涩然,哪里都涩。谢眠轻轻咬着涩然,想要扯掉涩然,又有些不舍。

  无论是涩然还是熟练,猎物从头至尾都是他的。

  精心设计而来的。

  他慢慢尝猎物,看猎物在他身下低喘失神。

  极其喜欢。

  ……

  无论如何,江怀玉都不能离开他,哪怕是死,也要跟他一起死。

  ……

  江怀玉醒来时,浑身酸疼,他抬起疲倦的眼皮,回头看了眼谢眠,踢谢眠。但他力气太小,别说踢下床榻,就是踢得谢眠痛都感觉不到。

  谢眠从背后圈住他,声音餍足:“师尊别忘了昨晚答应弟子的事。”

  江怀玉清楚记得昨晚,他动了动身体,没挣开谢眠手臂。懒得再动,他也倦,便缩在谢眠怀里,眼眶微红,道:“为师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

  “还有呢?”谢眠道。

  江怀玉声音微哑,应道:“哪怕死。”

  江怀玉其实并不打算离开,他回来了,就没想过走。虽然,在回来后发现大家都不记得他,脑海里闪过走的念头。

  但这念头飞快掐灭在谢眠还认识他之中。

  江怀玉疲倦的想,能不能见天道一面,如果能见天道,他想问天道,能不能……

  假设六界真的要被毁,他能不能带走谢眠,带回现代?

  如果可以,他还想带回师尊、父亲母亲、大师兄、三师姐、二师兄……好多人,每一个都舍不得。

  神,为什么一定要毁灭谢眠?毁灭六界呢?

  造新神失败,就不能留下这个失败吗?

  想来也不能留,就像实验室一个实验品,实验失败,实验品自然要丢弃,不丢弃会有大量细菌繁衍,影响接下来的实验。

  江怀玉想着想着,有些悲观,但他把悲观藏得很好,在谢眠怀里转身,快速亲了下谢眠嘴角。

  “谢眠,给为师讲讲,你是怎么见到天道的。”

  谢眠神色不明,按住他亲,亲了会,谢眠给他披上件外衣,化作原形,缠住他。

  “师尊先休息会,醒来弟子再与你说。”

  江怀玉推了推谢眠,拢紧外衣,道:“为师现在就想知道,你说不说。”

  谢眠绕着他游走,龙首触须蹭到他锁骨处,锁骨红痕斑驳,触须触到微痒:“天道弟子之前说过,构建幻才见到的,师尊若想见,弟子再花五十年构建幻……”

  “算了,不用了。”江怀玉道,他拂开触在他锁骨处的,弧度优美,光滑的触须,枕在谢眠身上,龙鳞微冷,很舒服,“还是先应对神下属,也不知他什么会来找你。”

  江怀玉从谢眠那里已经得知神下属背叛神,会来找谢眠,六界由此有一丝生机。

  谢眠道:“六界已经崩盘,应当快了。”

  江怀玉已经睡了过去,他整宿没睡,被折腾得几欲晕过去。他睡过去的模样极其漂亮,眼尾泛红,衣衫半遮,露出的肌肤上布着昨晚弄出的痕迹。

  龙尾撩开外衣,摩挲江怀玉,谢眠看着江怀玉,低低唤了声,“师尊。”

  “我的师尊。”

  ……

  第一百二十八章

  ……

  宫殿处在雪颠之上,风雪交加的白日,江怀玉听着落雪声,安稳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已经是徬晚。

  寝宫里没点灯,只有外面雪地折射入斜方格窗散开的微光。

  江怀玉借着微光,没看到谢眠的踪迹。

  “谢眠?”

  江怀玉轻声叫了声谢眠,依旧没有动静。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睡着后,神下属来此,谢眠去见神下属了,江怀玉思考片刻,立刻拢紧身上披着的外衣,拨开帷帐,从床榻上起身。

  他起身时,浑身无力,有些痛。

  伴随着不适,江怀玉发现自己体内灵力剧烈波动,还差一点灵力就能突破合体期。

  江怀玉心知还差一点灵力就能突破合体期是因为昨夜和谢眠双修,谢眠已达魔尊修为,或者,比魔尊更高,自己与他双修,自然会从他哪里得利。

  压下体内剧烈波动的灵力,江怀玉忍着不适,拿起放置在楎上的衣服。

  ……

  “师尊叫弟子有事?”

  寝宫门忽然被推开,青莲落地灯从寝宫墙边一盏盏亮起,柔和灯光将整个简约亮堂的寝宫都照耀得温暖。

  窗外有微雪落到窗沿,触碰到殿内温暖后,化为一点雪水,顺着泛白墙滑落。

  谢眠卷着一身风雪寒气踏入寝宫,他看向江怀玉,江怀玉仅着外衣,外衣是自己的,明显不合身。

  谢眠盯着江怀玉,几步走到江怀玉面前,温声道:“弟子见师尊睡着,想起妖魔交界处还有事没处理,便先去处理事情。”

  江怀玉拿衣服的动作一顿,他没想到谢眠这么快就出现,侧身看向谢眠,江怀玉道:“处理妖魔交界处的事?什么事?”

  温暖灯光下,谢眠微微眯起眼睛,赤红竖瞳有些阴冷,但阴冷只瞬间,快得江怀玉来不及捕捉,便消失。

  他顶了顶上颚,道:“忙着构建幻,暂时忽略了妖魔交界处毒害,不过毒害很好处理,已经处理妥当,不是什么大事。”

  江怀玉没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他点头,道:“处理了就好,对了——神下属没来?”

  江怀玉话锋一转,切入自己最关心的正事。

  他听谢眠说处理妖魔交界处毒害,意识到神下属可能没有来。虽然意识到,但江怀玉还是不死心,想问,确定是不是真的没来。

  谢眠看出他在想什么,取过江怀玉手中衣服,低笑:“没有,可能是找不到路,迷路了。弟子不急,慢慢等就是,他会来的,急也急不来。”

  江怀玉:“……”

  心态真好,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

  换做是他,又是神,又是毁灭,又是六界,早就崩溃了。

  不过谢眠说的也是,急也急不来,就连天道都不知道神下属是谁,他们就是急疯,也无法见到神下属,除非神下属自己找来。

  叹了口气,江怀玉抬手想拿回自己衣服。

  虽然谢眠去见神下属来的猜测幻灭了,但他还是想穿衣起身,在床榻上躺着,感觉整个人提不起劲。

  更况且,他还差一点灵力就能突破合体期。

  听说妖魔交界处有处灵力充沛之地,不如去哪里修炼一会,看能不能突破合体期。

  与六界崩溃到无法稳定的众生不同,江怀玉经历过生死之隔,又从头至尾待在谢眠身边,受谢眠影响,心态一直比较稳。

  谢眠侧身躲开他拿衣服的手,忽然道:“昨晚师尊——还痛吗?”

  江怀玉对情爱本来就涩然,他对爱情抱有质疑,哪怕穿过来的这个世界里,父亲母亲恩爱,依然不能打消他质疑,直到不久前,质疑才因谢眠解开。

  此时,听谢眠单独拎出来,江怀玉一时想原地消失。

  他低下头,墨发半束,散下来的发丝半遮住发烫耳尖。

  躲避谢眠目光,江怀玉尽量维持平静,道:“有点,但还好。”

  谢眠撩开他散下来的墨发,撩到耳后:“弟子昨晚忘了给师尊清理干净,师尊要去沐浴吗?”

  江怀玉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感觉浑身不适,恼羞成怒道:“你为什么不……为师以为你……”江怀玉说了几次说不下去,他拢过自己衣服,“浴池在哪里?”

  谢眠没有回话,连带着衣服,绕过清瘦腰,打横抱起江怀玉,江怀玉脚下一空,下意识勾住谢眠。

  反应过来,几个术法转动,已经来到浴池。浴池引入的是雪巅净水,池底铺有暖石,水汽氤氲熏润周遭雪地。

  江怀玉见到浴池,挣开谢眠怀抱,放下衣服,自己进入浴池。浴池暖水让人进入后,感觉全身筋脉都舒畅。

  谢眠站在浴池看他。

  茫茫雪色中,江怀玉颜色浓郁,他没有脱去披着的外衣,外衣被浸湿,透出还未消散的痕迹,以及后腰处,偏下一点的痣。

  艳且偏单薄。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飞雪落在江怀玉睫毛上、打湿的墨发上,江怀玉微微蹙起眉尖,见谢眠不离开,问道,“没有事忙?”

  江怀玉及其难为情,不愿在谢眠注视下脱衣清理自己。

  谢眠半跪下,修长手指穿梭入江怀玉发间,然后,滑到江怀玉后颈:“弟子帮师尊沐浴如何?”

  江怀玉:“?”

  谢眠道:“不做什么,只是觉得昨晚太折腾师尊,还没清理好,有些愧疚。”

  江怀玉犹豫道:“不必,为师没有怪你,是……”为师心甘情愿。

  江怀玉咬着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出口。

  谢眠亲了他眼尾一下,江怀玉睫毛扑簌抖动,他盯着江怀玉过于艳丽的容颜,道:“帮师尊沐浴完,弟子去玄魏宗一趟,易剑尊找弟子。”

  江怀玉心下一动:“师尊找你做什么?”

  “易剑尊没说,想来应该和神的交谈声有关,师尊要同弟子一起去玄魏宗吗?”

  江怀玉思索一会,认真点头:“等为师一会,一起。”

  “那弟子帮师尊沐浴?师尊身体不适,速度太慢。”

  江怀玉:“……”

  江怀玉确实不太适,即便休息了一天,依然不适。思量再三,没再多推阻,江怀玉放弃用灵力沐浴的念头,心知谢眠气息和他交融,灵力无法清理干净,道:“……好,麻烦了。”

  谢眠道:“怎么会麻烦?”

  浴池足够温暖,谢眠入了浴池,他黑衣在水中迤逦开,弯眼垂首,仔细清理处理,动作轻柔。江怀玉皮肤雪白,他因羞涩,背对着谢眠,闭上了眼睛,一头丝绸般的墨发半遮住纤薄蝴蝶骨,以及痣。

  谢眠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缠着柔顺墨发,轻轻揉在痣上,反复揉,上面有咬痕。

  江怀玉察觉到谢眠的动作,睁开眼:“怎么了?”江怀玉话没说出口,闷哼一声,睫毛带着水珠直颤。

  他回头看向谢眠,谢眠龙角龙尾露了出来。

  龙尾在水中游动,激起水花,谢眠按重了那颗痣,声音放低,蛊惑道:“师尊是不是要突破合体期?”

  江怀玉说不出话。

  “与其修炼,不如弟子帮你,一会就好,不会耽误正事。”

  “你……你……”江怀玉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回头咬住自己手臂,压制颤音,眼尾微微泛红,被谢眠叼回怀中,唇.舌.相.交。大意了,龙族本来就好情爱,谢眠食髓知味很正常,自己居然信他话,让他给自己沐浴。

  这跟送他口中有什么区别?

  区别恐怕只在于真的不会耽误正事——不适谢眠给他舒缓了,江怀玉直接突破合体期,能够运转空间,直接从妖魔交界处抵达玄魏宗。

  白雾流动,玄魏宗与葱郁山体掩于白雾中。

  此时正逢三更天,玄魏宗自东南剑冢亮起长明灯,火光摇曳,一路向西北巡逻台,点亮整个玄魏宗,从上至下看,极为壮观。

  江怀玉收起霜寒剑,落于玄魏宗山门前。

  谢眠紧随其后,他扣住江怀玉手,十指相扣,低声道:“弟子说过,不会耽误正事。”

  江怀玉横他一眼,又看向高高耸立、刻满剑意的山门,他从来没想过自己靠双修突破境界,这辈子都没想过,做梦都没想过。

  长顺一口气,江怀玉拉着谢眠入山门。

  “你闭嘴,得寸进尺。”

  谢眠道:“。”

  山门距离江怀玉和谢眠落地处不远,江怀玉拉着谢眠刚入山门,山门就出现数道剑光。

  江怀玉:“?!”

  江怀玉扫视即将杀来的剑光,脑海里想起第一次来玄魏宗。

  第一次来玄魏宗,他年岁尚小,现代记忆并未有多少,只是把任务腐烂后,需要当大师兄越沉水对他所说过的话。

  [“玄魏宗山门刻有禁制,能够识别来者是否为玄魏宗弟子,你在收徒大会入了玄魏宗,便被玄魏宗山门承认,不会遭到山门防御剑光攻击。”

  “若是陌生者,想擅闯玄魏宗,定然会激起防御剑光攻击。”

  “……不过,若是陌生者从玄魏宗宗内离开,不带恶意,是不会触发防御剑光,只有进去会。”

  “……山门有禁制的话是师祖说的,大师兄只同你说,你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玄魏宗上层机密。”]

  想到这些话时,江怀玉意识到什么,他松开谢眠的手,点地跃出山门范围。

  他一跃出山门范围,防御剑光便消失了,山门陷入一片沉寂。

  谢眠手中一空,见此情景,几乎明白了缘由,他皱起眉,看向山门。

  江怀玉也看向山门,他单知道众人忘记了他,未曾想就连玄魏宗山门也被抹去了他的痕迹。他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不是全世界抛弃,还有谢眠记得他。

  江怀玉收起看山门的目光,看向谢眠,谢眠腰板挺拔似白杨,水墨丹青般融入夜色。

  看了会,江怀玉道:“你去见师尊……你应该称为易剑尊,你去见易剑尊便是,为师入不了宗,便不入宗了,在这里等你。”

  谢眠虽然退出玄魏宗已久,玄魏宗山门却并未抹去他的痕迹,承认他是玄魏宗弟子。

  某种意义上,也是玄魏宗承认他还是玄魏宗弟子。

  谢眠问:“师尊不想见易剑尊或者是大师伯、二师伯、师兄师姐?”

  江怀玉摇头,应道:“不想见了,想见要摧毁防御剑阵,没必要,摧毁难修,玄魏宗没精力修。”

  山门前生长着数以万计的铁杉木,谢眠收起准备摧毁玄魏宗防御剑阵的术法,他半张脸被铁杉木树影挡住,只能瞧见轮廓清晰流畅的下颌。

  “有时候,弟子私心希望师尊自私一点。”

  江怀玉穷词,他走到山门前亮着的风灯下,山门前是没有任何玄魏宗弟子守阵,往前一道防御才有玄魏宗弟子守阵。

  站定在风灯下,江怀玉祭出霜寒剑,细致擦霜寒剑,打算就夜色淬炼一下霜寒剑。

  “好了,快去快回。”

  风灯在寒风中摇晃了一下,江怀玉眉心一凉,他意识到有人吻了下他眉心,抬眸,青年径直进入玄魏宗,只留温柔嗓音消失在寒风。

  “弟子遵命。”

  江怀玉抬手碰了下眉心。

  风灯照耀下的霜寒剑雪白剑刃映出他不自觉的轻笑。

  笑容很淡,很漂亮,如同坠入有毒蜘网的蝴蝶。

  心甘情愿坠入有毒蜘网的蝴蝶。

  ……

  天光朦胧,夜色逐渐消退,霞光从崇山峻岭间倾斜而来。

  江怀玉侧对霞光,发丝都染上霞光,他全身微暖。仰头感受了会霞光,这才收起淬炼几个时辰的霜寒剑,看向山门。

  山门一片宁静,山门两旁,铁杉木沐浴在霞光中,纵裂呈块状的深灰树皮长着薄薄一层毛茸茸的青苔。

  江怀玉听到阳光洒在青苔上的声音。

  很轻。

  不时有风掠过,是滤去寒意的晨风。

  江怀玉很喜欢这样的清晨,一切纷杂都消失,他凝神耐心等待谢眠。

  “不知阁下在此有何事?”

  江怀玉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声音像是过境寒风,凛冽不带任何感情。

  江怀玉猛地转身看向左侧,白衣清俊青年负手而站,他瞳孔银白,满头霜发无风翩飞。青年身后,还站着几个玄魏宗剑傀。

  看清青年的模样,江怀玉瞳孔微缩,“……师尊?”

  师尊找谢眠谈事,此时不是在宗内和谢眠谈话吗,怎么会在这里?看剑傀,分明是才从外面回宗。

  易不平微微蹙起眉,但他很快收敛情绪,平淡道:“阁下可是认错人了?本尊乃玄魏宗剑尊,易不平。”

  江怀玉一愣,他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勉强压住心中难受和疑问,道:“原来是易剑尊,认错人了,实在抱歉。”

  “无碍。”

  易不平银白眼睛扫江怀玉一眼,衣摆扫过地面,他召过剑傀,朝山门走去。

  “阁下是在等人?进宗等吧,山门没有设防御剑阵。神与神下属谈话泄于六界,六界大乱,玄魏宗特意取消防御剑阵,庇护大乱受难者。”

  江怀玉怔神:“没有设防御剑阵?”

  他昨晚明明被防御剑阵阻碍,怎么会没设防御剑阵?

  江怀玉视线落到剑傀上,再次想到方才和难受一起压下去的疑问。

  师尊为何在此,他不是和谢眠在谈事?

  心念急转下,江怀玉联合两个疑问,忽然想到一个令他发怒的猜测……

  江怀玉笑容几乎消失在脸上,他问道:“易剑尊可曾见过谢界主?”

  易不平脚步顿住,他转身看向江怀玉,不知为何,面对这个陌生晚辈,他极其有耐心。这个陌生晚辈,似曾相识的感觉。

  “为何如此问?本尊刚从混乱区回来,没有见过谢界主。”

  江怀玉笑容彻底消失在脸上,冷了下来。

  猜测确凿。

  谢眠骗了他。

  骗他离开妖魔交界处,骗他不能入玄魏宗。

  ——从一开始,师尊就没有联系谢眠来玄魏宗谈事,昨晚防御剑阵攻击他,更是谢眠做的手脚。

  至于为何不是谢眠连同自己被人算计,或者神下属算计,那是因为谢眠太镇定,从一开始就镇定的不可思议。

  明明大难当头,还有心情闹他。

  江怀玉想到昨天晚上,谢眠笑着跟他说除毒害,心中微沉,他竭力保持冷静:“易剑尊,听闻你有面观天镜,可否借用一下?”

  易不平稍微思量了片刻,他没有问江怀玉借观天镜做什么,只是道:“可。”

  江怀玉接过观天镜,调到妖魔交界处方位,通过观天镜,江怀玉看到……

  妖魔交界处,一片死寂,往日在交界处厮杀叱骂的妖魔恶徒都消失不见。

  “啪嗒——”

  死寂的妖魔交界处响起滴溅声,滴溅声发出的地方是个临海深坑。

  临海深坑上涌动着浓郁血腥味,不断有暗黑的血从深坑中漫出,血涌了半天不见停歇,反而越来越多,染黑交界处褐色土地,顺着土地沟壑流向暗流涌动的死海。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一章,最后一段有修改[只有最后一段有修改]

  “怎会如此?”易不平站在一旁,看到妖魔交界处情况,蹙起眉。

  江怀玉握紧观天镜,难怪不让他待在妖魔交界处,这是把整个妖魔交界处都血洗了。

  松开观天镜,江怀玉将观天镜还给易不平,冲进玄魏宗。

  如果说不让他待在妖魔交界处是因为血洗了妖魔交界处,那不让他入玄魏宗又是为什么?

  是想血洗玄魏宗?

  谢眠被压力逼疯了?

  想干什么。

  ……

  谢眠站在玄魏宗荒山,黑衣猎猎,他看着虚空中展现的临海深坑,顶了顶上颚,眉眼清晰无害。

  [你简直疯了。]

  谢眠目光从冒着黑血的临海深坑移开,看向浮现在空中的文字,他嘴角上扬,缓缓笑了出来。

  “我疯了?你逼的。”

  [怎么能说本尊逼的?你不觉得你有点无耻。]

  “该怎么称呼你?称呼背叛者可好?”谢眠不给文字反应,自顾自默认这个称呼,“背叛者阁下,你给了我存活希望,又迟迟不现身,消磨我耐心,你怎么好意思说不是你逼的?”

  [本尊确实给了你存活希望,但本尊不现身不是想消磨你耐心,而是因为六界还没达到本尊预计的崩溃程度。]

  “现在达到了,对吗?”

  虚空那边沉默了会,没有答复是否达到他预计的崩溃程度,[如果本尊今日不现身你欲如何?]

  谢眠微微一笑:“也不怎么样,就是血洗一下玄魏宗。”他若有所指,道,“玄魏宗宗主正殿似乎镇着天魔。”

  [玄魏宗是庇护过你的宗派,你也下得去狠手?]

  “为什么下不了手?玄魏宗确实庇护了,但关键时刻,该牺牲还是要牺牲。”

  [你别忘了江怀玉也是玄魏宗一份子,你血洗玄魏宗,难道也杀江怀玉?]

  谢眠又顶了顶上颚:“江怀玉么——滋味很好,已经弄到手,玩腻了再杀。”

  虚空文字剧烈波动,带着怒火,[你再说一遍。]

  谢眠道:“背叛者阁下这么激动,难道是玄魏宗一份子?亦或者认识江怀玉?应该是认识江怀玉,我听天道说,江怀玉从现实世界返回六界时,你警告他回来会后悔,不想他回来。”

  谢眠张开五指,修长手间浮现影石,影石折射着霞光,他歪头笑。

  “可惜他还是回来了,要看看吗?他心甘情愿被我欺负的场面,我录下来了,浴池中,我不介意给你看看。”

  [谢眠,你想死。]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声,穿破荒山,“谢眠,你想死”三个字一笔一划涣散。

  文字彻底涣散后,空气波动,一道白刃卷着恐怖的力量直击谢眠。

  几乎是瞬间,千幻伞旋转而出,与白刃相撞。两两相撞,白刃在伞面碎开,伞面出现裂纹。

  裂纹出现不过片刻,飞快愈合。

  谢眠抬指抵住千幻伞,朝白刃出处看去。

  白刃出处,霞光泼散,符无相站在霞光中,目光阴冷。

  “符尊者?”谢眠目光沉了几分,他料到神下属是玄魏宗之人,认识江怀玉,唯独没料到神下属是符无相。

  “很吃惊?”符无相掀起眼皮,凉凉一笑。

  “有点。”谢眠收起千幻伞,“比起吃惊,我还是更在意——还是称符尊者,更在意符尊者所说的存活希望。”

  符无相竭力压制心中怒火,他压制片刻,才压下怒火,道:“兔崽子,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本尊也不瞒你,跟本尊来。”

  谢眠跟着符无相离开荒山,来到玄魏宗最高的阁楼处,站在阁楼上,从上往下眺望,能看到整个玄魏宗。

  符无相掐诀牵来万缕浮云,浮云遮盖整个玄魏宗,在玄魏宗上空描绘出六界简易图。

  “看到了么?”

  “看到了,然后呢?”

  符无相笑了声,他挥开浮云,笑容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展现,有些诡谲。

  “你说,神被背叛了一次,还会让自己被背叛第二次吗?”

  “不会了,他那么谨慎多疑。”

  “他接下来,不会再派任何下属来杀你,他不信任下属了,他会在一个月后处理好事情,亲自分身下来杀你。”

  谢眠指尖敲打阁楼红漆栏杆,他静静听着符无相的话,听到这里,才开口问道:“分身有多强?”

  “你的三倍。”

  “那这么说,我是死路一条了。”

  “六界崩溃到一定程度,就不是死路一条。你之前杀妖魔交界处,其实还达不到我想要的崩溃程度。”符无相冷冷斜谢眠,“若不是玄魏宗和我小师弟,我不会现在现身。”

  “你就没想过直到神分身来杀我,六界也达不到你想要的崩溃程度?”谢眠问。

  “想过,可我没办法。”

  谢眠缓缓扬起嘴角:“我有啊。”

  符无相侧头看向谢眠,表情逐渐凝固。

  谢眠笑意不减,道:“你想要六界崩溃到什么程度,或者说,想要六界死成什么样?”

  ……

  霞光穿破云层,落到阁楼上,符无相目送谢眠离去,抬手召出神器。

  神器是道白光,无形,名为吞噬。

  此时,神器上浮现两行字:身为监管者,背叛本尊,本尊很吃惊,但本尊选择原谅你。

  本尊会亲自来杀谢眠,不需要你动手。

  符无相盯着这两行话看了几息,再次尝试抹去这句话。

  神器来源于神,传达神的话。

  这两行是几日前,神传给他的话,带着诅咒。

  如同前一次,两行话依然无法抹去,符无相胸口隐隐作痛,他放弃抹去这两行话,吐出口血。血鲜红,打湿绣有海棠的衣摆。

  符无相掀开衣袖,他看着衣袖下,血肉在腐烂,露出森然白骨……

  符无相折叠了块白手帕,咬在嘴里,烤热了小刀,用小刀一点点去掉腐烂的血肉。

  他是神的肋骨,神说原谅他,并不是原谅他。

  神口中的原谅是指,他一个月后,跟着作为世界核心的谢眠,跟着整个六界,一起死。

  腐烂死后化为肋骨,重回神身上。

  冷汗顺着脸颊直流,符无相仔细剔除掉腐肉,他眺望魔界的位置。

  眺望片刻,从阁楼之上扔掉小刀,符无相也不包扎,径直走下阁楼。

  他刚走下阁楼,就看到江怀玉。

  “二师兄。”江怀玉唤了声。

  ……

  “你听说了吗?献祭仙魔两界,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如同其他界一样,黑暗在鬼界肆意滋长,难过、绝望、辱骂充刺每个角落。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消息,打破鬼界黑暗,将难过、绝望、辱骂全部推翻。

  “真的假的?哪来的小道消息?”

  “真的,窥星老祖占卜出来的。”

  “窥星老祖占卜术六界第一,不会有错。”

  “既然如此,那……”有鬼族抽出了鬼刀,刀锋倒映出一片森然,“就只能献祭仙魔两界了,希望他们不要怪我们。”

  “他们怪?怪也没用。”

  “杀两界,活四界,很划算。”

  “他谢眠不行,我们自救。”

  ……

  窥星老祖咬紧牙,通过水镜,听着在鬼界弥漫开来的占卜结果。

  占卜结果每弥漫到一处,就掀起一处狂潮。

  窥星老祖几乎能预料到,当占卜结果从鬼界传遍整个六界后的场景——

  仙魔两界大骂他放屁,要拔他皮。

  其他四界则在各种感谢他,背地里商讨献祭仙魔两界。

  然后,商讨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定下。

  再然后,

  四界和仙魔两界杀疯,杀得血流成河,死横遍野。毕竟你想活,我也想活。

  “查到这消息到底是谁冒充老朽传出去的没有?”窥星老祖视线从水镜上移开,问身边弟子。

  弟子诚惶诚恐道:“没查到,突然就冒出来了,还请老祖惩罚。”

  窥星老祖恨恨看他:“罢了,退下吧。”

  那弟子连忙退下。

  窥星老祖在他退下后,左思右想,实在坐不住,拉出占卜盘,不顾反噬,强行运转占卜术,开始查到底是谁冒充他的名义散播谣言。

  然而怎么占卜都占卜不出来到底是做的。

  他气得陡然摔了占卜盘,占卜盘摔到地上,碎成粉末。

  ……

  占卜结果传得很快,不出一日,就传得整个六界皆知。

  正如窥星老祖所料,传遍六界的一个时辰内,六界全杀疯了。

  “老祖,怎……怎么办?”

  窥星圣门弟子全缩在圣门内,根本不敢出去,一出去就要遭魔界仙界追着杀。

  魔界和仙界对窥星老祖、窥星圣门恨得只差没踹门拔皮。

  “杀……杀起来了。”

  窥星老祖竭力保持镇定:“凡圣门弟子,全部入星阵,避免无辜之灾,这场厮杀与窥星……”

  他话没说完,魔界魔使凭空出现,一来到窥星圣门,立刻用毒蛇似的眼睛直勾勾看向窥星老祖,“你就是窥星老祖吧?”

  窥星老祖心中升起不好预感,他站起身,应道:“正是老朽,不知魔界魔使找老朽何事?”

  魔界魔使道:“你说呢?”

  魔界魔使抬脚踹开他身边的弟子,抬手就想抓窥星老祖。窥星老祖修为不低,岂能由他抓,当即要运转灵力,还未运转灵力,一只手压住了他。

  他回头一看,是新任仙帝“烈渊”。

  新任仙帝“烈渊”按住他就跟按住小鸡一样,按得他动弹不得。

  窥星老祖冷汗瞬间冒了出去,他装作镇定,道:“仙帝……”

  仙帝烈渊不愿同他多说什么,拎住他衣领,直接拉到窥星圣门正殿,掐决将他投影到整个六界。

  “把你之前的占卜再说一遍,当着六界众生的面,说。”

  六界众生杀红了眼,见仙帝直接把窥星老祖拎了出来,投影于六界之上,依然不为所动,继续杀。

  仙帝道:“赶紧的。”

  窥星老祖长吸一口气,他挣开仙帝手,拱手道:“六界众生明鉴,这占卜结果……”他正欲说不是自己占卜的,只听耳边传来咔嚓一声,嘴当下不受控制,道。

  “正是本尊占卜的,只要毁掉仙魔两界,其他四界就有一线生机。”

  仙帝和魔界魔使阴沉下脸:“你再说一遍。”

  窥星老祖有苦难言,他极力想为自己辩解,然而怎么都无法为自己辩解,他好像被人暗中捂住了嘴,控制了神经。

  “确实毁掉仙魔两界就能有一线生机,卦象是这样的没错。”

  “本尊看你想找死!”魔界魔使立刻暴躁道,从占卜结果出来,魔界已经遭受其他四界数次攻击,若不是防御和战斗力强,此刻已经被撕碎。

  谢眠端坐在玄魏宗长明殿殿内,面无表情看着投影于玄魏宗之上的窥星老祖。

  他指尖在茶盘上有节奏地敲打。

  仔细看,能看到他每次敲打时长都跟窥星老祖说话时长相同。

  江怀玉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谢眠注意到江怀玉的目光,停止敲打茶盘,笑着问:“师尊,怎么了?”

  江怀玉已经从符无相哪里得知全部事情,他移开看谢眠的目光,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消息到底是谁放出的,依为师看,不像是窥星老祖放出来的。”

  “弟子倒觉得很像是窥星老祖放出的。”谢眠笑了声。

  ……

  窥星老祖再三言不由衷的强调占卜结果,仙帝和魔界魔使恨得要杀他,但被其他四界代表拦了下来。其他四界代表得了一线生机的消息,不愿仙帝和魔界魔使弄死窥星老祖。

  仙帝和魔界魔使没能弄死窥星老祖,只能毁了窥星圣门,愤然离去。

  窥星老祖死里逃生,喘了口气,身边的弟子立刻弯身扶起他。“老祖,你刚才为什么要一个劲承认占卜结果,你不是说占卜结果不是你占的吗?”

  窥星老祖捏住自己胡顺,含恨道:“自然不是老朽占的!”

  窥星老祖心知,自己刚才一个劲承认占卜结果是被人控制,他拂开弟子的搀扶,道:“把恶星盘请出来,老朽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知道是谁污蔑老朽我!”

  身边弟子为难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扛不住窥星老祖的呵斥,快步进毁掉的窥星圣门中,请恶星盘。

  恶星盘很快便请了出来,窥星老祖连伤势都顾不得,立刻盘膝坐于窥星圣门废墟上占卜。

  ……

  一天。

  两天。

  三天……

  时间过去八天,六界杀得昏天暗地,窥星老祖依然没有占卜出是谁做的,他气喘吁吁地掀翻恶星盘。

  “没用的玩意!”

  掀翻还不解气,窥星老祖直接用灵力碾碎成粉末。身边弟子见状,不敢说话,生怕触了霉头。

  窥星老祖横了他们一眼,拂袖就离开,没走两步,他余光瞥见碎成粉末的恶星盘诡异合成一个完整的恶星盘。

  这……这怎么可能?!

  绕是窥星老祖活了上千年,也从未遇到过这样诡异的事情。

  破盘重圆,根本不可能!

  冷汗顿时冒了出来,窥星老祖环顾四周占卜柱,竭力压制惶恐,“谁?滚出来!”

  身边弟子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一个二个惊恐无比。

  “赶紧给老朽滚出来,装神弄鬼!”

  窥星老祖骂道,他骂音刚落,整张布满皱纹的脸涨成猪肝色,紧接着,整个人炸开。

  “老祖!”身边弟子见状,毛骨悚然,惊恐喊到。他们刚想奔到炸开的窥星老祖身边,身体也炸开。

  在场窥星圣门全部炸开后,一个青衣人出现在占卜台,他面容寡淡,淡淡扫了眼地上肉糜,道:“这都占卜不出来,一群废物。”

  他边说着,边绕开满地血肉,身法玄奥,一步来到玄魏宗。

  两个玄魏宗弟子正在山门前交谈,瞧见诡异出现在此的青衣人,心中狠狠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没退成,心脏宛如被什么捏住,只能顿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一寸寸破开。

  “你……是……谁?”

  身体破开,两个玄魏宗弟子身形踉跄,跪倒在地,他们跪倒在地后,不愿死不瞑目,强撑着一口气,含恨问道。

  青衣人如同俯视蝼蚁,他绕过两个玄魏宗弟子,缓缓道:“神。”

  神?

  两个玄魏宗弟子骤然瞪圆眼睛,“嘭”一声,如同窥星圣门众人一般,炸开。

  “咳咳咳……”

  凌云峰,符无相捂住胸口,咳出口血,他颤抖地撩开衣袍,发现衣袍下的皮肉正在快速腐烂。

  快速腐烂,意味着……

  符无相心中升起不好预感,他点开山门前的阵法,发现阵法被染红。

  空气中弥漫着惊恐的气息。

  符无相再熟悉不过这道惊恐气息,这是见到极其强大的对手产生的绝望,他意识到什么,拿出玉牌,联系谢眠,边联系边剧烈咳嗽。

  “我计算错了,神的分身提前来六界了,现在应该在玄魏宗附近,赶紧离开玄魏宗。”

  “来不及了。”

  长明殿,谢眠看着推门而入的青衣人,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冷静道:“我见到他了。”

  第一百三十章

  ……

  死寂如潮水般拥入正殿,地面骤然裂开。

  青衣人一步走到谢眠面前,他面容寡淡,眉峰向下压着,眼睛极其深邃,泛着层深绿,深绿幽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一望无际的老林。

  谢眠拨开浮在空中的联系玉牌,弓起手指,不紧不慢弑去嘴角鲜血,他刚擦拭掉血液,胸口钝痛,一道灭顶的力量从虚空压下,压得谢眠喉咙痛。

  “滴答——”一声,血液再次从嘴角溢出,溅到地面。

  “本尊是谁你应该已经从符无相哪里知道了。”

  谢眠不再擦拭血液,他冷笑,明知故问道:“神么?”

  青衣人语气平静道:“众生称本尊为神,你可以称呼本尊为秦屿。本尊姓秦,名屿,虽然很多年没有人再称呼本尊为秦屿。”

  谢眠冷笑了声。

  秦屿被嘲讽也不恼,他站在原地,道:“有什么想见的人?”

  地面彻底粉碎,如爆竹般,一寸接一寸炸开,炸开后,形成水流形粉末,以优美的弧度,直指谢眠胸膛。

  秦屿平静道:“说吧。本尊允许你见一最后面。”

  神确实很强大,即便是一个分身,也强大到碾压他。

  谢眠在水流形粉末直指下,全身灵力、妖力都开始逆流,他仿佛站在风口,四面八方都是呼啸寒风,冷得无法动弹,眼前发黑。

  黑暗中,他感觉自己在往下堕,有人扯着他手喊他。

  他朝喊他那人看去,看去的瞬间,黑暗褪去,出现一片摇曳的花海。他站在花海内,他母亲“宋柒”站在花海外,跟在九龙岛时的冷漠不同,他母亲笑得很温柔。

  谢眠望着他母亲,脑子一时钝住,不明白她笑什么。

  恍惚间,他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满手的血。哦,对了,想起来了,他杀了他母亲,他母亲临终前说她解脱了,朝他这样温柔的笑,还告诉他自己故土在澄海境偏远国度。

  哪里有一大片花海,每逢春季,整个国家都会陷入芳香。

  她说,希望死后回到故乡。

  谢眠杀她时是怀着恨意,恨她对自己不闻不问;恨她自私自利;更恨她生下自己,却为生存与权势,和其他龙族踩踏自己。

  然而,此刻,谢眠看着满手鲜血,陷入茫然。他忽然想见到她,收回那句你在痴心妄想。

  谢眠征征看着血,血从他指缝流下,滴溅到花上,樱色花瓣立刻支离玻碎。

  谢眠猛然抬起头,朝他母亲看去,周围却全部破碎,他又跌入一片黑暗。

  黑暗这次变得极其尖锐,仿佛潮水涌动,包裹住他。

  谢眠有些喘不过气,他胸口一阵抽痛,眼前闪过很多事。

  事情越闪越快,快到某一个点时,谢眠听到黑暗中传来松涛声,伴随着松涛声,谢眠看见江怀玉。

  江怀玉半支着腿,坐在松风阁栏杆上,他磕着眼,似乎在听从远方卷来的林涛声。

  谢眠看见他就欢喜,这种欢喜不知何时生起,他走到江怀玉身侧,用目光仔细描摹江怀玉脸庞。

  江怀玉皮肤细腻,很白,五官艳丽精致,他睫毛是能够承载飞雪的弧度。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江怀玉睁眼朝他看来,脸上露出笑容。

  露出笑容的刹那间,松涛声咆哮,江怀玉被一道无形力量撕碎,轰然炸成血雾。

  “师尊!”

  谢眠全身发冷,他脸上血色褪尽,喊出声。喊出声的瞬间,血雾尽数扑到他脸上,顺着脸颊往下滴,冰冷。

  冰冷?

  谢眠眼神冷了下来,他看向扑来的血雾,意识到眼前都是假的。

  “刺啦——”一声,空气被撕裂,水流形粉末群从松涛声中杀来,它仿佛一尾鱼,闪着光,以诡异的路线,直击谢眠颈侧大动脉。

  谢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掐诀挥去血雾,旋身避开水流形粉末群,同时祭出千幻伞。千幻伞在空中划出一道缀着亮光的刃,刃以极其刁钻古怪的角度穿破水流形粉末群。

  水流形粉末群被穿破,四散开,风一般呼向天幕。

  在天幕打了个圈,被穿破的水流形粉末群重新聚集在一起,游鱼似的,窜入松风阁下的苍茫松林。

  谢眠从松风阁上往下看,能看到被水流形粉末群窜入的苍茫松林剧烈摇晃。

  摇晃了一会,苍茫松林变成丝丝缕缕木纤维,齐刷刷脱离地面,朝天空卷去。

  空气与木纤维剧烈摩擦,木纤维卷到半空,就燃起火。

  火光燎燎,整片天空都成了片火海。

  谢眠不喜欢火,对他这种阴暗水中的龙族,火是最危险,最不友好的存在。

  他背后被热气汗湿,周身浮现蔚蓝阵法,阵法以千幻伞为中心,层层叠加,宛如一只贪婪的饕餮,扭转空间,吞并漫天火光,将火光抛到远方湖泊中。

  “轰——”

  水花四溅,远处湖泊边缘被抛来的火光砸出个巨坑。

  清澈透亮的湖水从湖中心,快速倾入巨坑中。

  谢眠瞥了眼湖泊,视线落在水流形粉末群上。水流形粉末群在木纤维变为火海时,变化出数以万种形态,形态有妖、有凶兽、有仙、甚至连罕见的血族都变幻了出来。

  世间万物么?

  心下微沉,谢眠垂下眼帘,缓缓握紧千幻伞。

  水流形粉末群在变化完最后一道形态后,归于平静,它以天地为湖,以空气为水,像条无害游鱼,像谢眠游来。

  谢眠知道它并非看起来那般无害,它潜藏着磅礴力量,这道力量足以将自己撕咬成肉糜。

  水流形粉末群速度很快,顷刻间来到谢眠身边,化作嘶吼的妖,直扑谢眠头颅。

  谢眠转动千幻伞,千幻伞幻做利剑,妖还未扑到谢眠头颅前便被利剑宰杀。

  妖被宰杀后,一打转,变作厉鬼,裹挟着怨气,阴笑着缠住谢眠。

  ……

  无论谢眠怎么杀,水流形粉末群总能复生,变成六界中的生物朝谢眠攻击。

  谢眠刚开始还稳占上风,渐渐地,伤口受神压制,无法自愈,在攻击越来越密集中,只能落入下下风,任由水流形粉末群攻击。

  “咔嚓”手臂发出一声脆响,谢眠手臂被凶兽咬断,他半跪在地,闷声一声,冷汗直冒。

  凶兽是化成的虚影,没有任何感知,它咬断谢眠手臂后,踩塌松风阁,想将谢眠踩入废墟,活生生踩死。

  谢眠浑身是血,他紧抓着破碎的千幻伞,翻身避开,避开时,本就被打断的肋骨折得更厉害,狠狠插入内脏。

  谢眠没忍住,咳出口血,眼前发黑,呛入喉管的全是血腥味。

  凶兽踩空,空洞地眼睛看向谢眠。

  谢眠急促喘气,他喘了几口气,咬着满嘴血,撑着被咬穿的膝盖站了起来。

  ……

  长明殿殿中。

  秦屿面色平静地看着虚境中与凶兽对持的谢眠,他见谢眠硬生生站了起来,笑了声。

  “真是个让本尊觉得可怕的存在。”

  他笑完这句话,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眠,谢眠在虚境中受伤的情况也会反应到现实身体。

  秦屿凝指,一把飞刃出现在谢眠心口,他瞳孔泛着深绿,道:“本来想让你见想见的人一面,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像你这种存在,给你点活着的时间,你就会翻出风浪。”

  飞刃挑穿皮肉,直入胸腔,只要剜出心脏就能彻底杀了谢眠。

  即将剜出心脏时,破碎在地的千幻伞骤然暴起,穿透秦屿胸口。

  秦屿剜谢眠心脏的动作顿住,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胸口被破碎的千幻伞穿出一个血窟窿。

  濒临死亡的谢眠撑开沉重眼皮,朝他胸口看来,血液顺着额角往下流,流过线条清晰的脸庞。

  “你也得死。”

  “你觉得可能吗?”秦屿问道,他目光从血窟窿移开,血窟窿立刻止住血,快速愈合。

  秦屿勾起唇角,半蹲下身,飞刃直接掼入谢眠胸膛。秦屿脸上飞上龙族血液,他道:“不可能。”

  ……

  ……

  玄魏宗之上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江怀玉翻书的动作顿住,他抬头看向天空。

  “江尊者,是不是要下雨了?”

  在场玄魏宗弟子也抬头看向天空,有礼有节道:“既然要下雨,那就不麻烦江尊者了,我们回住处自行领悟。”

  江怀玉循着谢眠踪迹,见到二师兄符无相后,符无相便承认了一切,将众人遗忘的记忆解开,归还众人。

  江怀玉没有回话,他视线从忽然暗下的天空收回,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江尊者?”

  在场玄魏宗弟子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声

  江怀玉四个徒弟,除去谢眠这个小徒弟,其他三个徒弟都在听说六界要被毁,溜回家。

  江怀玉无法逮他们回宗,这几日闲着没事,见玄魏宗其他弟子在心慌六界要被毁,干脆征得宗主大师兄的同意,来教授剑术。

  江怀玉从不安中回神,笑着点头:“应该是要下雨,改天再来吧。”

  在场玄魏宗弟子纷纷应是。

  江怀玉听在场弟子应是,再次抬头看天。

  昏暗的天空,云层厚重,给人一种难以喘气的感觉。

  江怀玉看着天空,不安越发浓郁,他收起《高阶剑术》,联系谢眠。

  还未联系谢眠,江怀玉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天崩地裂了。

  江怀玉心中一冷,朝巨响处看去——

  远方灰暗的天际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璀璨夺目的星光侵吞。

  侵吞不出片刻,天际线摇曳出一条紫纹,紫纹像是道裂缝,爬过天幕。凡是被爬过的天幕,都在呼吸间,一寸寸往下掉落着不明物体。

  不明物体砸向苍茫大地,大地便像条蜕皮的魔蛇,湖泊、海洋、森林……寸寸枯竭、崩塌、开裂,露出斑黄地表……

  江怀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全身血液都变冷,他脑中嗡嗡响,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生了什么事?”

  玄魏宗弟子面露惊恐,看着天幕。

  “是神来了吗?谢界主出什么事了?”

  “难道谢界主死了……”

  “六界要毁了吗?”

  周围一切声音仿佛都远去,江怀玉像是浮萍,失去方向感,他怔怔看着朝玄魏宗上空爬来的紫纹。看了片刻,终于缓过神,颤抖着手指,一头扎回长明殿。

  在场弟子见他扎回长明殿,如梦初醒,祭出本命剑,皆往朝长明殿奔去。

  “走,去看看谢界主。”

  ……

  江怀玉瞬息间返回长明殿,他推开正殿殿内,一步十米,径直来到偏殿。

  长明殿偏殿失去光泽,到处飞溅着黑色碎片。江怀玉认出黑色碎片是千幻伞伞柄,他避开黑色碎片,竭力让自己保持理智,朝偏殿殿内走去。

  殿内起了层到脚裸的殷红血水,水面飘着灰烬,水底横着几股折断的千幻伞伞骨。

  伞骨在悲鸣,它浸在殷红血水中,尖锐的断截面淌着寒光。

  似乎是察觉到江怀玉入殿,伞骨停止了悲鸣。

  江怀玉视线从伞骨上飘过,摇摇晃晃落在前方废墟上。

  废墟压着什么生物,漆黑缝隙里不断冒出污血。

  污血从废墟晕染开来,越来越淡,淡到江怀玉身边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红。

  江怀玉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断给自己念没事、没事、没事……淌着殷红血水,向前走。

  伞骨陡然展开弯曲到破裂的身躯,像是一只被拧断骨头的龙,锋利的尖端勾住江怀玉衣袖,不让江怀玉往前。

  然而,伞骨尖端勾破江怀玉暗红衣袍下摆,仍没勾住他,只能悲鸣一声,目睹江怀玉一步步淌向殿中累积起来的废墟。

  江怀玉走到废墟旁,血腥味变得浓郁,他攥紧双手,剑气由心而出,扫开废墟。

  扫开的瞬间,江怀玉全身力气被抽空,心口发痛,跪倒在血水中。

  废墟之下是条黑龙。

  黑龙浑身都是伤,鳞片大片跌落,露出血肉和森然白骨。它龙尾断裂,龙心被剜去,红得发黑的血从心口流出,一滴接着一滴,快速往血水中滴……

  江怀玉从来不知道血会这么稠黏,像一堆化不开的烂泥。

  他抖着手,忍着心口痛,想要堵住从黑龙心口流出的黑血,可是怎么也堵不住,血糊住了他手,也糊住了他视线。

  所有声音远去,江怀玉宛如失去所有方向,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血水中,将浓郁的血水砸出一个淡点。

  淡点砸出几息,飞快融进周围血水,变浓。

  变浓瞬间,又是数滴滚烫眼泪砸落,冲淡。

  江怀玉捂着黑龙心口周围的黑血,颤着唇喊:“谢眠,你醒醒。”

  黑龙蜷曲着身躯,横在殿中,一动不动。

  江怀玉又喊了声,醒醒。谢眠依旧不理他。

  江怀玉得不到回复,情绪崩溃到极点,他跌跌撞撞站起,站起没走两步,心口绞痛,骤然倒在血水中。

  乌发全部被浸湿,江怀玉擦掉眼泪,擦得满脸是血,他撑起身体,跪走了两步,来到黑龙龙头前,祭出霜寒剑,对准黑龙闭上的眼睛。

  “你再不醒,为师现在就给你一剑!”

  江怀玉握紧霜寒剑,一剑刺向黑龙眼睛。

  即将刺到黑龙眼睛时,“哐——”一声,江怀玉手松开,霜寒剑落在地面。

  江怀玉泣不成声,他抱住黑龙,声音颤抖:“你醒醒,混账东西,醒醒,我让你死了吗?!”

  很冷,是已经冷透了的寒。

  江怀玉被冷得全身难受,他越发抱紧了黑龙,一遍遍道:“我让你死了吗?我让你死了吗?我让你死了吗……”

  重复了十来遍后,江怀玉几乎不会说这几个字,他哆嗦着放轻了声音,像是很多年前,哄与他闹脾气的少年谢眠。

  “你不是说要与为师结为道侣吗?为师答应你,你怎么弄都答应你,随你意。”

  “只要你醒过来,怎样都行。”

  “你用原形亲近为师,为师也不躲了,都随你……”

  江怀玉越说越乱,乱得无法连成词句,乱得有些话反复说。

  乱到最后,他气疯了,极端地张口咬在黑龙龙角分叉上,荒唐道:“你再不醒过来,为师就跟其他人结为道侣,当着你面尝欢,气死你!”

  黑龙依旧一动不动,唯有污血从血口流出。

  江怀玉不再说话,他看着污血,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低下头,江怀玉缓缓松了几分力度,他把头埋在龙角盘,无声哭泣。

  心脏被剜走,魂魄也散尽,江怀玉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救回谢眠。

  没有。

  什么办法都没有。

  崩溃和绝望彻底淹没江怀玉,江怀玉感觉指下传来微微动静。

  他以为是谢眠转醒,出现奇迹,连忙移开手指,看向黑龙。

  然而,一株除花芯赤红的黑色莲花从黑龙头颅浮现。

  江怀玉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盛开的黑莲。就在江怀玉脑袋空白之时,数株黑莲从龙身破出,快速盛放,一寸寸侵吞黑龙。

  江怀玉见谢眠被侵吞,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他召过霜寒剑,一剑毁掉黑莲。

  黑莲纷纷扬扬坠入血水。

  坠入血水的刹那间,黑龙彻底溃散成黑莲,无数诡谲艳丽的黑莲在血水中盛放,以长风过境的姿态,蔓延整个玄魏宗。

  赶来长明殿的玄魏宗弟子都僵在原地,看着这震撼的一幕。

  “哗啦——”一声,黑莲蔓延整个玄魏宗后,根茎花叶全部破碎,呼向布满紫纹的天幕。

  谢眠,你站住!

  江怀玉见黑莲破碎呼向天幕,心口绞痛,御剑想拦截,未等他拦截。

  破碎的黑莲变成黑点,在天幕一卷,消散在摇摇欲坠的天际。

  不要!不许!

  江怀玉喉咙一痒,吐出口血,他怔怔看着天际,握紧霜寒剑。

  “江尊者,你怎么了!”

  江怀玉眼前黑了下来,他痛得无法分辨这个世界,天旋地转一番后,松开霜寒剑,栽倒在血水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耳边传来玄魏宗弟子的惊呼,兵荒马乱。

  ……

  江怀玉再次醒来是在二师兄的住所,符无相和越沉水站在一旁,师尊易不平端坐在床边,垂着霜睫。

  “二师兄,谢眠呢?”江怀玉撑坐起,视线看向符无相。

  符无相抿紧苍白的唇,半响,说了句:“明日正午,六界就会彻底崩塌,你回现代吧,天道应该给你留了道能够返回现实的力量。”

  江怀玉露出个艰难的笑,他明知故问,怀揣着最后希望:“二师兄,你在胡说什么,你一定有办法救谢眠对不对?”

  符无相扭过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怀玉笑着问,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低头埋在雪色丝被中,“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易不平站起身,他看了眼符无相:“送他回去吧。”

  符无相点头,他掐诀,强行催动天道留在江怀玉身上的力量,想送江怀玉返回现代。

  “铮——”一声,诀崩断了。

  江怀玉抬起头,他眼眶发红:“我不回去。”

  “别闹。”易不平弯腰,他把江怀玉拢进怀里,缓声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回去吧,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昨日,谢眠死了,一厢情愿相信占卜结果,互相厮杀的六界发现天崩地裂,意识到根本没有生机,再提不起厮杀的念头,陷入自裁的黑暗漩涡。

  不等明早彻底毁灭到来,六界已经有一半的生灵选择自裁。

  “六界已经没有任何存活希望。”易不平叹了口气,道。

  江怀玉感觉易不平冰冷的气息带着几分温暖,他咬着唇,撇开易不平,道:“我不回去。”“小师弟?你为何不愿意回去?”

  越沉水皱起眉,他自从摆脱心魔后,整个人都冷了几分,与师尊易不平气质越来越相似。

  “江伯父江伯母都赞同你回去,就连你三师姐宁魔尊今日得知你能回去,也叫你回去。”

  江怀玉没有说话,他眼神灰暗。

  他回去,带着抛弃亲人朋友的愧疚回去吗?他做不到。

  更况且,他已经答应了谢眠永远不会离开,现在谢眠死了,他又怎么会离开?

  怎么离得开?

  江怀玉惨然一笑,缩进被中,背对着易不平三人。

  易不平眼神冷下,他掐诀想强行把江怀玉送回现代,刚才符无相掐诀,他已经记下诀。

  符无相见状,抬手按住易不平手,强行压下易不平的诀后,符无相看向床榻上背对着他们的江怀玉,道:“明早太阳升起前,你随时可以用诀离开六界,太阳升起后……”

  符无相没有说了。

  即便符无相不说,江怀玉也能猜出他接下来的话——太阳升起后,就彻底走不了,要留在六界一起毁灭。

  江怀玉闭上眼,他侧耳听见师尊易不平三人离开房间,心里道:那就一起毁灭吧。

  ……

  江怀玉闭上眼的短短几个呼吸间,眼前都是谢眠的身影,他痛得蜷曲在床榻上。

  原来想念一个人是这种滋味。

  谢眠在他回现代的那五十年是不是也是这般绝望?

  江怀玉想着谢眠,意识昏昏沉沉,陷入沉睡。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太阳从布满紫纹的东方升起,悬在破碎山体边。

  江怀玉抬手遮住从窗棂射进的阳光,穿衣走出房门,房门外,所有人都平静地等着正午。

  正午就是六界彻底毁灭之时。

  江怀玉找到符无相,符无相面前浮现着黑色倒计时。

  黑色倒计时时间为[03:35:25]

  江怀玉走到符无相身边,没有说话,静静坐了下来。符无相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问什么,走与不走的答案显而已知,无需再多问。

  两人一起看着黑色倒计时。

  [03:34:56]

  [03:34:55]

  [03:34:54]

  ……

  [03:34:36]

  ……

  [03:33:49]

  ……

  [02:12:29]

  ……

  [01:25:45]

  ……

  [00:45:37]

  ……

  [00:36:21]

  ……

  黑色倒计时走得飞快,很快到了最后三分钟。

  最后三分钟,江怀玉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他目光从符无相看向易不平再看向越沉水,扫过越沉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黑袍人。

  江怀玉知道黑袍人是三师姐宁绾绾,师尊不让三师姐回玄魏,她定是留念玄魏,在最后,偷偷回了玄魏。

  装作没有看到三师姐,江怀玉目光扫向其他玄魏宗弟子,这些玄魏宗弟子,他认识一大半。

  目光从玄魏宗弟子身上移开,江怀玉视线落在天际,天际一如谢眠涣散时,摇摇欲坠。

  江怀玉看了一瞬,不再看,他心绞痛。

  黑色倒计时此刻为[00:00:59]

  江怀玉视线重新回到黑色倒计时上,看着黑色倒计时走向[00:00:00]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叮——”一声。

  黑色倒计时变成[00:00:00]。

  风停歇,人声消失。

  顷刻间,天裂成两半,周围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江怀玉看不见任何事物,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强烈挤压下,江怀玉闭上眼。

  其实无论闭不闭上眼,都是无尽黑暗,只是闭上眼会让江怀玉觉得心安点。

  他想象着世间一切,竭力避免自己在临死时,尝到死亡的气息,浮出处在荒诞浩海的恐惧。

  ……

  无尽黑暗如大山,连绵不绝,也不过了多久。

  江怀玉忽然听到欢快的鸟鸣声,伴随着欢快鸟鸣声,江怀玉听到林涛声,听到溪水跃过山石的流动声。

  哪来的声音?

  江怀玉从想象中惊回神,他心里疑惑万分。

  不仅是疑惑这些活波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更疑惑为什么毁灭还没到来,他依然可以思考;依然在呼吸;体内灵力依然在运转。

  “啾啾啾!”

  江怀玉感觉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蹭他手指,蹭了下,手指传来被轻啄的感觉。

  好像是只小鸟。

  江怀玉再也憋不住心里好奇,他“刷——”一声睁开眼,朝手边看去。

  只一眼,江怀玉愣住。

  黑暗已经褪去,薄薄一层的阳光穿过淡云,轻纱般铺到他手边。

  他手边站在只歪着头看他的黄鸟,黄鸟只有端午杏那么小,全身毛绒绒,头顶一撮红色,黑亮眼睛镶在头上,格外灵巧。

  “啾!”

  黄鸟见他睁开眼,在原地蹦了几下,欢快啾了声。

  仿佛一株被旱死的植物,骤然得到春雨浇灌。

  江怀玉久久看着黄鸟,怎么回事?六界不是毁灭了吗?为什么……

  江怀玉半天缓不过神,待他缓过神,立刻朝天穹看去!天穹没有任何黑,没有紫纹,甚至没有崩塌的星光痕迹,只飘着几片浮云,一尘不染。

  无数叫不出名的小鸟盘旋在天穹,身姿轻快。

  它们在天空飞了几圈,落到地面,像黄鸟啄江怀玉一般,啄醒其他沉湎于死亡气息中的玄魏宗众人。

  玄魏宗所有人都被小鸟啄醒,他们睁开眼,憨憨然看着天穹。

  “怎么回事?没有毁掉?!”

  “我还活着?”

  “是错觉吗?!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有玄魏宗弟子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感受到痛,惊喜万分,拿起本命剑,又哭又喊。

  哭喊声渲染在场所有人,整个玄魏宗都沸腾起来。

  不止玄魏宗沸腾起来,整个六界都沸腾起来。

  所有生灵都发现六界没有被毁,不仅没有被毁,还恢复到天崩地裂之前的状态。

  几乎同一时间,六界生灵心里冒出神不毁掉六界的念头,由衷感谢神的仁慈。

  江怀玉不一样,他没有感谢神,更没有冒出是神放过六界的念头,他望着一尘不染的天穹,心跳如鼓,脑海里冒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念头如毒液,疯狂吞噬他理智。

  江怀玉撑地而起,他盘坐太久,站起来时,腿有些发麻。

  运转灵力去掉麻意,江怀玉御剑直奔长明殿。

  符无相盘坐在江怀玉身边,正蹙着眉看着显示为[00:00:00]的黑色倒计时,他心中疑惑不解。

  为什么没有毁?

  神不是一个仁慈的存在。

  他说毁掉,一定会毁掉。符无相查看了他以前的造神计划,无一例外,失败世界都被毁掉。

  为什么这次没有毁掉?

  符无相百思不得其解,他余光瞥见江怀玉御剑离开,心念急转,想到什么。

  难道……谢眠……

  符无相苍白的脸上闪过凝重,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欢喜若狂的玄魏宗弟子,收起黑色倒计时,一扇折扇,跟随江怀玉,风一般,前往长明殿。

  ……

  长明殿自从谢眠化龙死在长明殿后,就彻底清理,封锁了起来。

  此刻,不断有血水从长明殿殿中溢出,沿着殿阶,缓慢而坚定地染红地面。

  江怀玉来到长明殿,猛然推开殿门。

  他一推开长明殿,被殿门拦截了些许的血水顿时汹涌而出。

  江怀玉雪白衣摆被冲出来的血水打湿,他不顾把打湿的雪白衣摆,淌着血水,朝谢眠死亡的偏殿走去。

  整个殿内都被血水淹没,血水不高,到小腿处,透着光的血水中盛放着黑莲。

  黑莲从正殿盛放到偏殿,越到偏殿越密集,一朵接一朵,给人视觉上极大的冲击。

  江怀玉淌着血水,边看着脚下,边小心翼翼拂开黑莲,朝偏殿靠近。

  他心跳剧烈,名为期待的情绪如毒蛇,恶狠狠咬在他心口,咬得他仿佛处在一线绳上,摇摇晃晃。

  江怀玉不断换着话给自己说不要抱期望,然而,他就是无法拔除期望。

  他期望,走到黑莲深处时,见到谢眠。

  然而走到黑莲最深处,江怀玉依然没有见到谢眠,他恍然做了场梦,跌落到温柔乡,梦醒,什么都没有改变,死去的不会再回来。

  江怀玉顿在原地,他手指骤然攥紧身边黑莲,仰头看向呈对称轴的殿脊。

  极力压住眼中温热。

  江怀玉长吸一口气,低下头,转身朝殿外走去。本就不应该抱有期望。

  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落,就不会难过。

  江怀玉苦笑,他淌着血水刚走两步,忽然,视线里闯进一摸白。

  这摸白淹没在血水最浓郁处,密集黑莲似华盖,遮在其上。

  灰烬般冷却的心又燃起火星,江怀玉停住脚步,他拂开密集黑莲,慢慢靠近那摸白,半跪下身。

  ……

  薄阳从殿窗穿入,携着细微尘埃。符无相悄无声息进入偏殿,他站在江怀玉身后,看着江怀玉。

  江怀玉背对着他,发丝透着薄阳,衣袖湿漉漉地滴着血水,血水滴在黑莲上,晕开一团暗色。

  探看四周,没有发现谢眠的气息,符无相心沉了几分。他抿紧唇,遮住衣袖下腐烂的血肉,抬起折扇,拍了拍江怀玉肩。

  “小师弟,走吧,谢眠不会回来了。”

  江怀玉似乎沉浸在某种难以接受的事实中,被他一拍,当即惊得一抖,随后,他转身看向符无相。

  符无相眼尖,在江怀玉转身时,看到江怀玉怀中抱着颗蛋。

  蛋身玉石般细腻,刚刚好抱在怀里。

  符无相手发抖:“……”

  他把他小师弟拍出来一颗蛋。

  勉强稳住手抖,符无相道:“哪里来得?”

  江怀玉眼神茫然,道:“谢眠。”

  符无相不解道:“什么谢眠?”

  江怀玉抱紧了蛋,他低头看向蛋,眼神更加茫然,几乎要化作实质:“二师兄,我方才见到天道,天道说,谢眠没死……他变成了一颗蛋。”

  “什……什么?”

  符无相震惊,手中水墨画折扇穿过黑莲缝隙,掉进血水。

  他视线落在江怀玉怀里的蛋上,一字一句,艰难道:

  “谢眠,一颗…………蛋???”

  ……

  六界沸腾不断时,鬼界鬼尊和映玄机收到玄魏宗的紧急信,被玄魏宗请到了玄魏宗议事阁。

  来到议事阁,鬼界鬼尊和映玄机发现其他五界领头者都在议事阁。

  鬼尊父子俩皱着眉头,互相看了眼,心里浮现疑惑。

  把六界领头者都请了来,玄魏宗想干什么?

  议事阁气氛紧绷,各界领头者都沉着神色,显然,他们也不知道玄魏宗的目的。

  玄魏宗发给他们的紧急信并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只写了句事关六界。

  考虑到现在是特殊时期,六界领头者心照不宣,都来到玄魏宗。

  他们怀揣着疑惑等了会,便见到……一颗蛋……

  在场领头者露出古怪的表情,他们围着蛋,上下打量这颗蛋。

  “你们玄魏宗拿颗蛋做什么?”

  符无相看向江怀玉,江怀玉缓缓道:“大家是不是都很疑惑为什么六界没有毁?明明身为世界核心的谢界主被杀。”

  在场领头者闻言,意识到什么,看向蛋,神色凝重。

  他们身为各界领头者,自然明白谢眠是世界核心的定论是事实。

  至于为什么谢眠死了,而六界折了一大圈,却没有毁灭,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感觉,如今这看似欢喜的局面,似乎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这暗流使他们到现在依旧不安。

  强压着不安的力量很薄弱,在场领头者被江怀玉两句话就掀开强压着的力量,他们看着放置在阁中议事桌上的蛋。

  “六界没毁,难道是……因为这颗蛋?”

  江怀玉颔首:“正是。”

  在场领头者一听,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谢眠死前,生了一颗蛋,蛋继承他世界核心位置,稳住六界的诡异念头。

  虽然谢眠生一颗蛋,非常不可能,非常离谱。

  但是,本该被毁掉的六界都暂时稳住了,谢眠生了颗蛋的离谱事情,也显得好像不是那么离谱。

  在场领头者经历过六界自相残杀、六界差点毁掉的极端黑暗,此刻心态已经非常强大,只想多一天是一天。

  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在场领头者都朝蛋投去严谨的目光。

  “玄魏宗请我等来,是想我等保护这颗谢界主生的蛋?”

  江怀玉:“???”

  符无相惊得折扇掉地上:“???”

  易不平:“……”

  越沉水抿成直线的嘴角抽了抽:“……”

  他们接着道:“谢界主为六界,如此深明大义,自我牺牲,实在令我等惭愧。我等必定誓死保护这颗蛋,也保护六界,直到最后……”

  话未说完,空气一阵波动,在场所有领头者都感受到天道来临。

  天道无形胜有形,它浮于议事阁,打断在场领头者的话,平静道:“此蛋乃谢眠,莫要乱想。”

  在场领头者闻言,一愣:“谢界主?”他们表情比谢眠生了一颗蛋还古怪,齐刷刷看向蛋,“死后怎么会……变成一颗蛋?”

  ……

  秦屿,也就是神分身来到六界那一天。

  谢眠察觉到秦屿瞬息间杀了整个窥星圣门,自知不是对手,冷静抽出自己一丝魂魄,并联系天道,重启幻。

  幻处在人界,并没有被毁掉,只是暂时被撤掉。

  一旦开启幻,踏入六界者,都会被幻蒙骗。

  天道道:“你是想蒙骗神分身,制造假死?”

  谢眠否认:“神分身是我的三倍力量,假死必然会被发现,我不打算假死。”

  天道惊道:“真死?”

  “真死。”谢眠将那一丝抽出来的魂魄交于天道,“我开启幻,只是想蒙骗神分身,我还残留一丝魂魄于六界。”

  天道接过魂魄:“即便如此,一丝魂魄又能做什么?你莫不是想我杀六界生灵?”

  天道心知六界死伤过半后,力量就会回到六界本体。

  作为六界核心,谢眠以魂魄为基础化为初始状态,蛋,待破壳,便能踏着这些回归六界本体的力量,成为新神。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符无相说六界死的程度没达到他预料的程度。

  达到预料的程度[一半],谢眠就能依靠六界成为新神。

  六界本身就是为谢眠成神而构建,所有一切,皆为造神服务。

  只是符无相受限制,以及无法突破道德底线,做出杀六界一半生灵的事。

  自然,它在法则下,也无法做出杀六界一半生灵的事。

  “很抱歉,我不能杀六界生灵,无论如何,作为天道,我都不能杀六界生灵。”天道道。

  谢眠垂下眼睑,勾起一丝算计的笑:“不需要你杀六界。六界自相残杀后,发现依然改变不了毁灭的事实,大部分生灵心态必崩,自裁者无数,自然达到一半,造就成神条件。”

  天道顿时被寒到。

  有那么一瞬间,天道觉得谢眠被选为新神栽培者是个错误,但觉得是个错误的同时,天道又升起存活的希望。

  如果谢眠如今的推测(即计划)不出意外,那么,他确实可以成为新神。

  他成为新神,六界也不会毁。

  天道知道,

  只有江怀玉在一天,谢眠就一天不可能毁掉六界。

  他动心了,因江怀玉舍不得六界烟火,很奇妙的一件事。

  天道深思许久,依然无法理解动心为什么会带来这么不可思议的改变。

  ……

  天道遮掩了谢眠的算计,回应在场领头者,道:“确实是谢眠,我发觉神分身杀了谢眠后,想方设法才赶在六界毁灭时救回谢眠,不过……”

  在场领头者都知道天道未完的话。

  不过,谢眠复活后,回到最初状态,变成了一颗蛋。

  天道喜欢于领头者交谈,理解能力强,它接着道:“待谢眠破壳,六界就能得救。在他破壳之前,你们要想办法保护他,若是再被神杀一次,就彻底没救了。”

  六界,得救?

  在场领头者捕捉到关键,他们目光滚烫如熔浆,齐刷刷看向蛋,脑子里快速想着该怎么竭尽全力保护。

  边想着如何保护,他们边想到一个问题。

  ——该怎么让谢眠破壳。

  破壳,大家都知道……得孵。

  仙帝立刻严肃道:“本尊前些年镇压了条蛟龙,让他来孵蛋,也算将功赎罪。”

  “那蛟龙是公的,如何孵蛋?本尊哪里有只刚产崽的鸟兽,性格温和,让她来孵蛋再合适不过。”

  “凤凰行吗?本尊有凤凰,比鸟兽性格更温顺。”

  “依本尊之见,不如找条蛇……”

  “蛇盘蛋,碎了怎么办?找蛇不如找凶兽青回,至少带毛!”

  六界领头者为找什么孵蛋争吵起来,都觉得对方的不行,场面一度混乱。

  玄魏宗一等人:“……”

  江怀玉看着混乱场面:“???”

  江怀玉缓缓打出个问号。

  他看向玉石桌面的蛋,正欲说什么,只听人间皇帝不屑道:“你们整那么复杂做什么?不如听寡人一言,用母鸡,母鸡最会孵蛋,宫廷里许多小鸡,据寡人所知,都是母鸡孵出来的。”

  蛋在玉石桌面顿时动了一下,飞一般变小,窜进江怀玉袖子里躲了起来。

  江怀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在场领头者:“……”

  符无相等人:“……”

  衣袖沉了几分,江怀玉没料到蛋会突然窜过来,他捏住袖口,小心翼翼把蛋从袖中勾了出来。

  在场领头者感觉到嫌弃的滋味,他们看着从江怀玉袖中勾出的蛋,面色不好看。

  “谢界主这是不想被孵?”

  江怀玉把蛋从袖中取出,蛋又变回原来大小,刚好能抱住。江怀玉把蛋放在玉石桌面,摸了摸雪白蛋壳。

  他小声道:“这么多种类,你选一个?本尊觉得蛟龙就不错。”

  蛋摇晃一下,刷一下变小,把自己又塞回江怀玉衣袖中。

  江怀玉:“……”

  在场领头者:“……”

  符无相笑出声,反执折扇,折扇扇柄抵住下巴,他道:“谢界主,你想干什么?难道想江尊者孵?你别想,人不能孵,至少不应该。赶紧给本尊出来,矫情什么。”

  蛋缩在江怀玉袖中,一动不动。

  江怀玉脸瞬间涨红,觉得符无相这话哪里怪怪的,虽然符无相这话完全是站在他这边,无恶意。

  他低头看向衣袖,把蛋再次勾了出来。

  在场领头者盯着蛋,想到什么,若有所思片刻,齐刷刷道:“人好像也不是不能。”

  江怀玉:“……”

  ……

  长明殿灯暗,江怀玉告别众人,抱着蛋回到长明殿,他把蛋放在床榻上,用上品灵石在周围布下聚灵阵,将蛋放置在聚灵阵中。

  盯着蛋看了会,江怀玉撩袍盘坐在蛋旁,运转灵力运入蛋中。

  运转片刻,江怀玉并拢双指,收起灵力,他愁眉不展道:“这样能破壳吗?”

  天道在虚空中回应:“能。”

  江怀玉闻言,依旧蹙着眉,他抬手摸了摸蛋身,蛋身光滑,细腻地宛如上好玉石。

  一刻钟前,江怀玉在六界领头者的商讨下,接下蛋,承担起孵蛋重任。

  六界领头者认为谢眠亲近他,灵力想来会更匹配,更快让谢眠破壳,因而,一致认为他最适合孵蛋。

  然而,江怀玉根本不知道怎么孵化,他满心担忧。

  “聚灵阵外加你的灵力,十日左右便能破壳,别担心。”天道见他担忧,安抚道。

  江怀玉松开蹙着的眉头,心下松了几分,轻松道:“希望如此。”

  天道善解人意,又安抚了两句。

  安抚完,它嘱咐江怀玉每隔一个时辰运转灵力入蛋后,便离开玄魏宗,回到法则之下。作为天道,它不能离开法则太久,离开太久,难以返回法则,会被判定失责。

  天道走后,江怀玉撑着下巴看蛋,他抬手戳了下蛋。

  蛋在灯火下散发着暖意,被他戳得摇晃了一下,似乎在回应他。

  江怀玉见状,彻底轻松起来,他笑着倒下,墨发铺散在床榻上。歪头看向蛋,江怀玉目光倦懒,“谢眠,你要快点出来,听到没有?”

  江怀玉边说,边把蛋往自己的方向挪了点,轻声道:“为师想你了。”

  江怀玉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不好意思,他把脸埋在柔软被子中,耳尖发红。

  “也不是很想,有一点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九秋,亿点点而已。

  ……

  玄魏宗不远处,青衣人悄无声息出现。

  他皱起眉,颇为棘手地看了眼玄魏宗的位置,带着无尽力量,朝玄魏宗而去。

  即将来到玄魏宗时,他眉头皱得更紧,不受控制的,身影涣散在空气中。

  ……

  六界之上,一点碎光从黑暗中亮起,亮起不久,黑暗中出现陡峭悬崖。

  悬崖连接着无形铁链,铁链末端,浮雕万物的漆黑宫殿闪烁着黛青淡光。黛青淡光如一摸轻纱,在漆黑如馄饨的空间闪烁,闪烁几息后,宫殿内出现一个青衣人。

  青衣人正是神,秦屿,他方才分身再次去了六界,但……他本体受过重伤,神格跌落,实在支撑不住短时间再度分身入六界。

  为了本体神格,不得已,分身只能从六界退出来。

  ——一开始,他预算着神力,以为是可以支撑的。

  宫殿内,秦屿波澜不惊地脸上浮选烦躁,他强行压下翻涌的血气,抬起手,遮住脸。

  遮住脸,见不到大部分光后,秦屿脸色难看下来,褪去全部平静。

  “谢眠……谢眠……”

  他咬着牙,撕着谢眠两个字,冰冷目光透过指缝落到宫殿漆黑反光的浮雕上。

  “居然敢戏耍本尊,你好大的胆子。”

  冰冷宫殿回响着秦屿的声音,一字一句,恨之入骨。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戏耍过,还是被幻这种虚构相术戏耍。

  所有神以下的生灵在他看来,都是弱小得不值一提的蜉蝣,他抬手间,便能将这些蜉蝣玩弄。

  可如今,他竟然被不放在眼中蜉蝣戏耍了。

  蜉蝣,怎么配?自己告诉他名字,已经是对他最大尊重,竟然敢……戏耍他。

  秦屿仿佛被一股怒火燃烧,他放下遮住脸的手,放下手的瞬间,阴沉收起,他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拂袖击碎殿壁万物浮雕,秦屿语气平静,他自言自语,“看来本尊小瞧你了,你不应当是蜉蝣,而是对手。”

  “对手么?”

  秦屿视线落在击碎的万物浮雕上,他嘴唇微微动了下:“有点意思,我们九日后见。”

  秦屿说完这句话,身影如青烟,散在宫殿。

  九日后,他稳住状态,便能再度分身前往六界

  ……

  按照天道所算,谢眠破壳化神的时间是十日左右,江怀玉等到第七日,时间过去大半,依然不见蛋有什么动静。

  江怀玉见状,不由开始焦急。

  不止他焦急,住在玄魏宗,暗中保护谢眠,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谢眠的六界领头者也焦急。

  “怎么还没有动静?七天了,七天了。”人界皇帝在长明殿殿内来回渡步,只差没在脸上贴出个火字。

  “是啊,已经整整七天了,半点动静没有。”

  鬼尊闻言,叹了口气。

  仙帝道:“莫不是江尊者孵化方式错了?”

  “仙帝这话是不相信天道?”妖王穆燃灯挑了下眉,看向站在一旁,雕着骨珠的映玄机,“那谁谁谁,你说是不是?”

  映玄机撇他一眼,不理他,继续雕手中骨珠。

  “再不动一动,老朽要急上火了!上千年,头一遭上火竟是为孵蛋!”

  “你着急上火,本尊着急得想灌灵力催化。要不是知道不能催化。”魔界其中一位性急的魔尊道。

  领头者们焦急交谈,他们交谈片刻,又再确定了一番,确定确实没有动静后,霜打茄子一样,失望返回玄魏宗给他们准备的住处。

  江怀玉目送他们离去,转身正准备回房,只见一只布有刀伤的纤细玉手拦住他。

  江怀玉抬眼看去,玉手主人是个拉着黑袍,遮住半张脸的女魔,她浑身散发着强悍魔气。

  撩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袍,女魔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这张脸一眼看去,像极仙门仙子,与她强悍魔气格格不入。

  “三师姐。”江怀玉有些吃惊,他盯着宁绾绾的脸,”你脸好了?”

  江怀玉记得,宁绾绾当年叛出师门,入魔,脸毁了。

  宁绾绾作为魔界最强新任魔尊,也来玄魏宗保护谢眠,她眨眨眼,狡猾道:“哄骗符无相那个笨蛋给我治好了。”

  宁绾绾眨眼睛时,整个人鲜活如花,任谁也想不到她就是踏平魔界八域的女魔头。

  江怀玉笑出声:“三师姐,你小心别被二师兄听到了。”

  江怀玉和宁绾绾多年不见,没有半点生疏。

  宁绾绾切了声:“怕什么,他还能吃了我?给他一百个胆,他都不敢。”

  江怀玉想起什么,道:“对了,三师姐,青回呢?”

  青回自从上次魔宴跑去魔界后,一直没有回来。

  “那贪财好色的家伙?我一并拎来玄魏宗了,白吃白喝我的,半点不干事,胖了一大圈。”

  江怀玉哑然失笑。

  “你若是见到它,可能都认不出它。”边嫌弃青回,宁绾绾边探身朝殿内看去,“谢眠这么久不孵化,可是没感受天地灵气?”

  “感受天地灵气?”江怀玉不解道。

  “魔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鸟,名叫猖无,其蛋,必要感受到天地灵气才能孵化。或许,谢眠跟猖无一般,需要感受到天地灵气才能孵化。”

  江怀玉在这七日已经把关于龙族的书籍全部浏览了一遍,并没有看到龙蛋需要天地灵气的说法,它们都是统一放到一处,孵化出来的。

  跟喜鹊一样,它们孵化出来后,为了得到更多资源,会弄死弱的兄弟姐妹。

  “搞点天地灵气试试。”宁绾绾说完这话,重新戴上黑袍衣帽,转身离开。她当年入魔,手上沾满同门弟子的血,师尊不想见她。

  既然不想见她,她就把脸遮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

  虽然没有任何书籍表明龙蛋需要天地灵气,但江怀玉已经急得没有办法。

  他把聚灵阵画在蛋身,然后又给蛋运转入自己灵力,便当机立断抱着蛋,晒太阳。

  所谓天地灵气,就是感受天地,阳光也好,风也好,都是天地,蕴含天地灵气。

  晒了一天暖阳,江怀玉发现蛋有些动静。

  眼睛一亮,江怀玉继续让蛋待外面,然而,直到第九日,也没有其他动静。

  六界领头者愁眉苦脸盯着蛋:“第九日了,倒是动一下啊。”

  宁绾绾道:“看来天道算错时间了,十日左右,根本无法破壳。”

  符无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在场领头者闻言,更加愁眉苦脸。他们仿佛走在悬崖峭壁之间,头顶神的巨大威胁,谢眠不破壳一天,他们就无法退离悬崖峭壁,一天比一天压力大。

  神就像是悬在六界头顶的一把刀,锋利无比的尖刀。

  谁知道神什么时候又会来六界杀谢眠?

  长叹一口气,六界领头者站起身,随同符无相等,离开长明殿,“罢了,我们明日再看看,实在不破壳也没办法。”

  江怀玉再次注视他们离开,碰了碰蛋身,也长叹了口气。他抱起蛋,坐到走廊前,明媚阳光将他身体分割成明暗分明的两部分。

  “谢眠——”

  江怀玉弧线好看的下巴磕蛋上:“你怎么还不出来?”

  “都在等你。”

  蛋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动静。

  江怀玉想谢眠为什么还不破壳的问题想得入神,丝毫没有注意到走廊上裂开青纹。

  青纹中探出青线,青线尽数缠住江怀玉脖子。

  江怀玉十分敏锐,青丝缠住他脖子的刹那,江怀玉就察觉到不对劲。地上浅草离地,化作利刃,割断青丝。

  青丝崩断的瞬间。

  “你就是江怀玉?久闻大名。”

  江怀玉忽然听到一道含着强大力量的声音,他抬头看向,只见神站在他面前。

  天地都沦为神的陪衬,只有神一袭青格外显眼。

  江怀玉神经骤然绷紧,他意识到眼前的青衣人就是神。意识到面前青衣人就是神的那一刻,江怀玉仿佛跌入冰窟,全身血液都冻结,他冷得四肢百骸都在发热,因为过热,江怀玉一时连痛都感觉不到。

  “把你手中的谢眠交出来,本尊不伤你。”秦屿微微垂眸,道。

  江怀玉运转灵力,强行祛除冷意,他召出霜寒剑,咬着牙,把蛋藏在衣袖中:“敢问阁下就是神?”

  秦屿瞳孔泛着深绿:“你应该称呼本尊为尊者,而不是阁下。”

  江怀玉当然该称为尊者,只是对强者的尊称,但,江怀玉丝毫不想尊称秦屿为尊者。

  一个毁六界,杀谢眠,剜谢眠心的神,怎么配让他称尊者?!江怀玉丝毫畏惧秦屿,他握紧霜寒剑,松了松因全身发麻咬紧的牙关,颇为冷静,道:“明日再给你如何?”

  秦屿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明日给你如何?”江怀玉道。

  秦屿露出那种很冷的笑:“江怀玉,你想死。”

  秦屿话应刚落,天地之间,风声骤停,带着点暖意的阳光开始变冷。江怀玉本来就冷,阳光变冷,让他更加难以适从,他感觉自己要被冻僵在原地,一道无形力量落在他头顶,硬生生压着他往地上跪。

  江怀玉被压得胸口疼,咳出口血。

  血液落在浅草上,浅草染上层血色。

  “本尊最后再说一遍,把谢眠交出来。”秦屿道,他朝江怀玉走来,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青色阵法,阵法繁杂,给人一种难以抵御的重度。

  秦屿径直走到江怀玉面前,抬手掐住江怀玉下巴,江怀玉被他掐得生痛,他微微弯下腰,语气平缓:“本尊不喜欢强抢,交出来,让你好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江怀玉嘴角直流血,他强忍着痛意,松开霜寒剑。

  寒光划破天幕,霜寒剑化作风霜,裹挟着杀意,一剑杀向秦屿。

  秦屿未曾想到江怀玉这种蜉蝣在这种死亡威胁还敢出水手反击,余光睨了眼快如星辰陨落的霜寒剑,秦屿侧头躲了下。

  就在他侧头时,一道剑光插入他背后。

  背后弥漫开冰冷痛意,秦屿脸色微变。

  乘这个机会,江怀玉掐诀凝出到致命阵法,捏住他手腕狠狠一拧,摆脱束缚,闪身到几百米外。

  “好生有胆子。”秦屿手腕被拧碎,他仿佛没事一般,抬手摸向背后的血。

  他摸向背后时,背后剑伤瞬间愈合。

  捻了捻指尖血,秦屿一点点板好被江怀玉拧碎的手腕,他表情微不可见地冷了下去。

  江怀玉察觉到天地间出现滚烫杀意,召回霜寒剑就要离开。他不是神的对手,即使现在面前这个是神的分神,他依然不是其对手。

  未等江怀玉离开,地面如海面泡沫,瞬间破裂。

  滚烫熔浆在破裂开的地面翻腾,不时挑起焰浪。江怀玉衣摆瞬间被熔浆飞溅的焰浪烫出几个小洞。

  江怀玉已经是合体期,他衣服是精心制成,专供合体期的衣服,若是普通熔浆根本无法烫出几个小洞,想来,地面这些熔浆是从鬼界跨界引来的。

  江怀玉意识到这一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握紧霜寒剑,抬手擦掉嘴角血液,死死盯着秦屿。

  忽然,江怀玉眼前一花。

  高温熔浆如血龙般升腾起,转瞬要扑向江怀玉。

  一道羽箭穿破熔浆,将熔浆打回地面。宁绾绾等一直留在玄魏宗的领头者察觉到不对劲,及时赶来过来。

  “小师……”宁绾绾拧着眉头,正要叫小师弟,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玄魏宗弟子,当即转了口,道,“江尊者,没事吧?”

  江怀玉脸颊被熔浆灼得发痛:“没事。”目光看向秦屿,转手将蛋扔给跟着宁绾绾来此的青回,他没注意到蛋沾到他手上血液。

  “带谢眠走!”

  青回十分怕死,因此遁入空间,瞬转能力极强,六界几乎没生灵跑得能比它快。

  青回见蛋横飞了过来,卧槽了一句。

  嘴里说着卧槽,青回一跃而起,宛如黑狼般健硕,略胖的身躯跃到半空,一口叼过蛋,运转妖力,“嗖”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江怀玉:“……”果然没看错你。

  秦屿并未看被青回叼走的蛋一口,无论跑到哪里,他都能瞬息间找到,毁掉。

  他抬起眼眸,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万倾古林,古林幽深宁静,让人心旷神怡。

  心旷神怡?

  在场领头者心中大惊,当即避开他眼睛,差点被惑心。

  秦屿惑心失败也没有丝毫失望,他目光落在符无相身上,嘴角上扬,掀起一个属于神的无情笑容。

  “符无相,你背叛本尊,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悔过之心?”

  符无相看了眼身旁的易不平、越沉水,不远处的江怀玉、宁绾绾,笑道:“没有。”

  他话音刚落,名为“混沌”的神器回到秦屿手中,而他整条手臂血肉都腐烂,朝下滴着腥臭血水。

  血水滴答到熔浆中,发出“滋——”一声。

  符无相脸色顿时白了好几个度,他咬着牙,忍住即将呼出口的痛疼。

  “不自量力。”秦屿冷冷道。

  熔浆汹涌翻滚,一时间,在场领头者都感觉到神的强大,他们不由自主往熔浆里跌。

  江怀玉和符无相也不例外,他们和神交手过,受了伤,跌得更快。

  不予理会江怀玉等人,秦屿旋身寻找青回。

  江怀玉见状,强撑着身体,一点熔浆站起,不顾压来的重压,咳出口血,自损般拦截住秦屿。他拦截住秦屿时,符无相和其他领头者也挣开重压,强撑着拦截住秦屿。

  秦屿微微眯起眼睛,有些发怒了。

  ……

  遥远雪域,青回叼着蛋还在往前跑,跑了会,它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蛋似乎在动。

  放下蛋,低头一看,蛋又不动了。

  青回嘀嘀咕咕骂了句,正准备重新叼起蛋跑路,却发现蛋上沾着点血液。

  “江怀玉的血?”青回回忆着江怀玉扔给它时的场景,江怀玉仿佛一枝被折断的玉竹,纤薄身体立在熔浆上,薄汗染湿头发,他嘴角残留着血液,手上也是血。

  青回不喜欢血这玩意。

  抬抓快速擦了擦蛋身,青回想把血擦掉,没擦两下,青回发觉蛋又动了,雪白蛋身上出现道裂纹。

  ……

  “轰——”一声,熔浆喷涌而上,在场领头者都被热浪卷入熔浆中。

  熔浆来自鬼界,跌落熔浆者,无论是人是妖是鬼亦或是仙魔,都将尸骨无存。

  在场领头者被卷入熔浆后,深知其厉害,立刻祭出底牌,想要摆脱熔浆。然而,熔浆就跟有黏性似的,死死黏住他们不放,要烧穿皮,烧穿肉,烧穿骨。

  迫不得已,在场领头者都自断一层修为,用一层修为爆破力强硬摆脱熔浆。

  摆脱熔浆后,他们目光化为饿虎,死死咬着秦屿,心里把秦屿骂疯。神又如何?!神就能杀了他们?

  今日,要死一起死。

  谁都别想跑!

  江怀玉也自断了层修为,退回化神后期才摆脱熔浆,他深吸口气,压制住剧痛。

  可能是自断修为太痛,加之之前破重压,无论怎么压,江怀玉依然痛得不行,他脸上失去血色,沾着血的手颤抖得有些握不住霜寒剑。

  歪头咳了出点血,江怀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刺痛。

  秦屿见他们自断一层修为摆脱熔浆,淡淡斜了一眼。那一眼,是及其不放在眼里的平静。

  虽然平静,在场领头者却从平静中读出轻蔑。

  六界之中,在场领头者谁不是一方领袖,被如此轻蔑,心中火气更甚。若这是第一次碰见神,了解神,在场者皆会生出深深绝望,而不是火气。

  火气是因为因神而起的黑暗太多太多,他们已经被磨去了绝望,只有憎恨和厌恶。

  这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就疯狂的自然现象。

  江怀玉心里没有多大火气,他痛得没注意到秦屿那个平静的眼神。又是轻咳两声,江怀玉正在脑海里疯狂想着如何杀分身时,在场领头者聚在一起,居然给了秦屿一记穿心!

  秦屿微微蹙起眉,他看向自己心口,心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愈合,完美地演绎了时间倒流四字。

  在场领头者见状,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感觉沉入海底,腥的海水直往口鼻灌。

  “哗啦——”熔浆又剧烈翻滚起来。

  江怀玉余光瞥见翻滚的熔浆,知道秦屿已经完全被纠缠不休的拦截激怒,现如今是不计代价也要选弄死他们了。

  “快退。”江怀玉当机立断道。

  声音刚落,滚烫熔浆吞了半个玄魏宗,玄魏宗角落里传来弱小生灵的微弱惨叫声。

  伴随着微弱生灵惨叫声,江怀玉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熔浆中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了他身躯,在他身上长出丝丝缕缕的网,蜘蛛猎杀小虫般,把他往熔浆里拖。

  在场领头者也生出了被抓住的错觉,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鲜红熔浆剧烈翻滚,中心掀起几米高熔浆浆浪,密密麻麻,大如鸡蛋,小如蜘蛛蛋的气泡不断升起、炸开,炸开的溶浆焦黑空气。

  江怀玉嗓子被焦黑空气呛得说不出话,他衣袍都被溅上熔浆,快速往熔浆里坠。

  “哗啦——”一声,有人比江怀玉先一步坠入熔浆中,只瞬间,那人便不受任何保护地炸开,化在熔浆里。

  江怀玉瞳孔清晰倒影那人临死的场景,恐惧爬上心头,他想破开这种不受控制的束缚,但不行,江怀玉只能迎着热浪,落入熔浆。

  落入熔浆的刹那,江怀玉感觉到一片柔软的毛。

  “青回?”江怀玉直直落到青回背上,他有些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青回低嚎一声,张开双翅,冲到云端,它眉飞色舞,嘚啵道:“这不是看你可怜,回来救你嘛,不用感谢!非要感谢的话,嘿嘿嘿,十万上品灵石,本大爷不嫌弃少。”

  江怀玉:“……”

  江怀玉揪住它毛,怒道:“谁叫你回来的?蛋呢?你也一起带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黑光贴着翻滚的熔浆而过,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扎入熔浆。

  顿时,翻滚的熔浆冷却,寒气上涌,冰封万里。

  所有往熔浆里跌的领头者都跌到冰面。

  江怀玉察觉到这一幕,愣住,他朝黑光扎入的地方看去,只见冰面迅速破开,黑光飞了出来。

  黑光极缓地停在空中,落出真面目,是早已破碎的千幻伞。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幻伞已经完全修复,伞面光滑,白雾流动,散发的威慑力比之前更为浓重。

  江怀玉仅仅看了眼千幻伞就感到一阵心悸。

  怕被千幻伞威慑力伤到,江怀玉赶紧收回视线,他心脏狂跳,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脑海。

  “谢眠破壳了?”

  青回被江怀玉揪住颈毛,它不满地回头想咬江怀玉一口,瞥见千幻伞伞沿溜过一丝寒光,又收口。

  它咧牙咧齿,甩开江怀玉揪住它颈毛的手,酸溜溜道:“岂止是破壳了,谢眠他已经成为——”

  “新神了么?”秦屿目光沉了下来,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千幻伞。

  千幻伞是谢眠的本命武器,他当初杀了谢眠,剜去心后,千幻伞也随之毁去。

  毁去的本命武器要想复原,除非使用本命武器者力量达到新神的地步。

  那就是说,谢眠现在已经成了新神。

  仿佛是为彻底验证他的话,千幻伞缓缓下坠,落到一只带着寒冰的手中。

  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其手腕弧度流畅清晰,极具力量。力量偏冷,在千幻伞漆黑伞柄承托下,比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千幻伞落到这只手中后,缓缓上扬一个角度,谢眠那张几度让秦屿感到威胁的脸从千幻伞下展露,出现在在场所有领头者眼中。

  发丝在寒风中翻飞,谢眠迎着光,低笑,“是啊。”

  在场领头者耳朵都灵,跌在冰面后,便听谢眠承认成新神。

  一股欣喜若狂的情绪冲上在场所有领头者颅中,他们屏住呼吸,看着半空中的无形交锋。

  秦屿已经预料到,闻言,嘴角上扬出一个冷漠的笑:“恭喜。”

  “谢谢。”谢眠神色自若,收下恭喜。

  秦屿脸上的笑消失,他说恭喜不过是想讽刺,哪里能预料到谢眠直接收下恭喜。仿佛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被自己杀死,被剜心。

  秦屿盯着谢眠看了瞬,泛着碧绿的瞳孔漾开一层阴霾。

  “轰隆——”一声,冰面忽然破开,浓重如白布的雾气笼罩整个玄魏宗。

  待散去,在场者发现秦屿和谢眠化作两道光,消失在天际。

  ……

  青光率先离开六界,黑光紧随其后,两道光之间的距离,遥遥看去不过一指。

  很快,黑光就拉进了这一指。

  青光察觉到被追上,以一个度数及小的夹角角度像后猛然折去,它折去时,虚空黑暗褪去,出现陡峭悬崖。

  悬崖之上是悬浮宫殿,无数无形铁链错落有致的落于其间,宛如星罗棋盘。

  青光折过后,径直落在铁链,要坠入宫殿。

  忽然,一弯黑影带着雪光从左侧袭来,直接将青光撕裂成两半。

  青光被撕裂成两半后,溃散于宫殿之上,而那弯黑影在虚空中打了个旋,于这方天地间划出飞花飒然的凌厉后,直旋向悬崖。

  谢眠身影出现在悬崖上,他抬手接住旋来的千幻伞,目光看向悬浮在悬崖上等我宫殿。

  漆黑瞳孔在看向宫殿的刹那,变成赤红竖瞳,流露出森然的阴寒。

  ……

  “噗——”

  万物浮雕的宫殿深处,秦屿偏头吐出口血,他睁开眼睛,溃散于宫殿的青光缓慢汇集在一起,没入他体内。

  没入体内的青光因被谢眠重创,很微弱。

  缓缓抬手,张开五指,遮住脸,秦屿表情阴沉如积云,杀意翻涌。

  他只遮了片刻就放下手,表情又恢复那副不把世间万物放入眼中的冷漠,他支起手臂,撑着寒床要坐起。

  一弯黑影擦着他脖子而来。

  秦屿冷漠碎裂,他眸子阴沉下来,一翻身,避开那弯黑影。

  “哗啦——”一声,寒床破碎,飞溅的寒玉片直插入四周殿壁。

  秦屿侧头看向殿壁,视线可及处,每一个浮雕于殿壁的生灵都被寒玉片刺中额心。

  浮雕出的生灵形态万千,或哭或笑,被刺中额心后竟统一变得狰狞,仿佛有巨手掐住了它们脖子,按着他们脖子,掼入死水。

  秦屿微微眯起眼睛,他侧头看向那弯黑影,道:“你知道击醒它们会有什么下场吗?”

  黑影落于半空,谢眠撑着千幻伞,竖瞳扫了眼四周浮雕。

  秦屿等待他的回复,却没等到。谢眠根本不在意这些浮雕,他的强大促使他直接化作道残影,踏碎四周浮雕。

  秦屿见状,遮着脸笑了出来。

  笑了两声,他放下手,拂袖卷起被谢眠踏碎的浮雕碎石。

  碎石被卷起后,碎成粉末,形成水流形粉末群。

  水流形粉末群比谢眠之前见到的要强大数百倍,流动时,宛如幽灵。

  与此同时,周围环境快速变化,变成一片浩瀚林海。

  丝丝缕缕的云雾在林海翻滚,将林海淹没的只剩一点点幽绿树尖。远方朝阳仿佛从树尖冒出,平行铺于林海上空,衬得翻滚的云雾,壮丽无比。

  水流形粉末群在林海出现的霎那,径直潜入云雾翻滚的林海。

  谢眠面对突变的环境,面不改色,他撑着千幻伞,虚空一点,落向云雾。

  云雾层层推开,在他落下时,推出一道尖锐石锥,谢眠刚好落在石锥上。

  微寒晨风卷起他发丝,他掀起眼帘,看向林海另一端的秦屿,凉飕飕道:“对付我,你只会这一种攻击?”

  秦屿道:“这一种还不够?”

  谢眠朝他微微一笑,松开千幻伞。

  像是计算好了的,千幻伞松开的瞬间,水流形粉末群从云雾下游来,它游来的姿势优美,及其美感。

  可惜,下一秒,这美感就被千幻伞击破。

  击碎后,水流形粉末群立刻复原,形成世间万物,朝谢眠撕咬去。秦屿见这几乎碾压式的场景,微微一笑。

  “破本尊攻击,你也只会这种?”

  谢眠笑容更深,他没回话。

  水流形粉末群形成的万物,血妖一马当先,奔向谢眠,还未接近谢眠,只见谢眠向后一翻,倒入云海。

  他倒入云海的刹那间,千幻伞伞柄、伞面、伞骨全部散开,伞面破开为阵,伞骨化为阵眼,伞柄成了一弯黑亮剑刃。

  “轰!”一声,剑刃对直穿过血妖额心。

  血妖刚被剑刃穿过,发出爆炸声,在它左侧一米的凶兽也被穿过额心,然后是凶兽右侧半米的凤凰,再然后仙者、魔物、鬼怪……

  一连串爆炸打破冲上来的万物,它们没有生命力的身体潜意识意识到危险,掉头想逃离此处。

  然而,以伞骨、伞面破开形成的阵法将它们锁死在此处,只能等待爆炸。

  短短几息间,整个林海都是爆炸声,爆炸声震得整个林海都在颤抖,连同翻滚的云雾。

  秦屿注视着这一幕,脸色扭曲。

  他猜测的不错,谢眠成为新神后,其力量异常强大,强大到足以杀死他。

  正如多年前,他成为新神,拥有比上一任神更强大的力量。

  秦屿运转神力,想要破开阵法,下一刻,他背后一痛,倒入云海的谢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背后,刺穿他后背。

  缓缓抽出刺穿秦屿的伞骨,谢眠压着嗓音,声音温和无害。

  “你觉得我该怎么报答你当初剜我心的痛苦?”

  整个林海开始破裂,伴随着谢眠的话,云雾消失,秦屿径直跌回宫殿。

  他咳出口血,看向胸口,胸口被伞骨贯穿后,无法愈合了,一如他之前贯穿谢眠胸口一样。

  千幻伞杀光水流形粉末群化成的万物后,快速合为一体。

  谢眠接过千幻伞,穿出林海,回到宫殿。

  他目光冰冷,踩着血迹,一步步像秦屿走去,每一步都像早已算计好,玄奥无比。

  径直走到秦屿面前,谢眠用千幻伞强行抬起秦屿头,残忍笑道:“不如让你生吞了自己心如何?”

  千幻伞一滴滴往下滴着万物的血,血液在神力构建的宫殿地面上晕开,竟腐蚀了地面。

  秦屿弓起身体,他坐起身,遮脸笑了声,不紧不慢道:“在你杀本尊之前,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本尊为何造新神?”

  谢眠扬起千幻伞,一伞扎入秦屿心口:“不感兴趣。”

  秦屿被扎得当即吐出口血,他看向扎入胸口的千幻伞,自顾自道:

  “多年前,本尊成了神。但成神不久,本尊就发现自己神格跌落,快衰竭了,为了平衡三千世界,本尊萌生培养新神的念头,想让新神继……咳咳咳……继承本尊的一切。”

  谢眠冷冷地看着他。

  秦屿扯出扎入胸口的千幻伞,在谢眠的注视下站起身:“本尊以为苦难可以栽培新神,没想到……”他看向谢眠,“本尊好像做错什么了。”

  谢眠嗤笑一声,不回话。

  秦屿眼神黯淡几分,他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往宫殿南走去,“也罢,做错了就该偿命。你跟本尊,临死前,本尊有东西交给你。”

  他蓦然回首,看向谢眠,压着满口血,道:“这件东西是用来平衡三千小世界的,一旦本尊死去,你没拿到这样东西,三千世界就会混乱相撞。”

  谢眠道:“是吗?”

  ……

  ……

  六界,冰面,符无相倒吸一口冷气。

  江怀玉正在给他包扎手臂,手臂腐烂几乎没有血肉,异常狰狞。听到倒吸冷气声,江怀玉放轻了动作,“二师兄,我放轻……”

  江怀玉话没说完就被符无相打断。

  他额头冷汗直冒,道:“不是因你,而是因谢眠。”

  江怀玉听到谢眠,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紧张道:“谢眠怎么了?”

  符无相望着天际,他虽然望着的是天际,实际看到的却是虚空宫殿内的场景。他看到谢眠跟随秦屿,他的创造者,去了一扇禁闭的殿门前。

  作为肋骨,他之前就在殿门里化为的真身,他清楚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那里面是失败栽培者的骸骨。

  符无相顾不得痛疼,他咬牙站起,运转灵力,道:“不用包扎了,我得回神殿一趟……”手臂却狠狠一痛,差点栽倒在地上。

  江怀玉连忙揭开纱布,纱布之下,腐烂速度更快,想来是运转了神力。“二师兄,你别运转灵力,腐烂加快了。”

  符无相也看向自己手臂:“没事,我忍着点,要不然谁能去……”符无相说到这里顿住,他视线扫过一边疗伤的易不平、宁绾绾、再扫过青回,最后落在江怀玉身上。

  ……

  “神诞生于三千世界中的任意一个世界中,获得了超越三千世界的力量,处理三千世界毁灭与新生,但不管辖。”

  秦屿拖着身体走到禁闭的殿门前,他边说边推开殿门,殿门内一片漆黑,是光也无法透亮的黑。

  “进去吧,东西就在里面。”秦屿道。

  谢眠目光扫他一眼,抬起长腿,跨入其中。秦屿见他进去,低下头,张开五指,看着手指,然后,他正欲遮住脸。

  背后呜咽着透风,无法压制的灭顶痛疼蔓延全身,秦屿缓缓回头看向自己背后。背后全空,被千幻伞剜去了血肉和……

  未等他看清还剜去了什么,一只手按住他肩膀,把他往前狠狠一推,直接推入殿中。

  推入殿中的瞬间,黑得光都无法透亮的殿内亮起光。

  灯光向下,落在地面。

  地面全是雪白骨骸,骨骸摆出各种痛苦模样,朝前笔直地举着手,每一只手骨都穿过最前面那具骨骸,看起来极为诡异。

  这幅诡异的画面给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最前面那具骨骸还是活人时,曾被这些手骨穿进过,最后因挣扎不开,和这些骨骸死在一起。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是正确的。

  秦屿带着血,一落于地面,那些骨骸便向活了过来,朝他伸着手,手骨径直插入他血肉。

  秦屿被死死扣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神色彻底扭曲,不用手遮,也彻底扭曲了。

  他扬起脖子,直直看着站在殿门,被他推下来的谢眠。

  殿门口,谢眠脸上被打上层殿内雪光,阴森如骨骸,他看着这一幕,笑道:“谎话编得很好听,我喜欢。”

  秦屿胸膛剧烈起伏,他含着血腥味,问:“本尊哪里让你怀疑是在说谎?”

  谢眠道:“我不信任你,你所说的每一句,我都认为在说谎。”

  惨白的白光,秦屿笑了,笑得一脸癫狂。

  他确实在说谎。

  从一开始,他栽培新神就不是为了传承神位。

  他栽培新神,是为了体验上一任神的感觉。

  上一任神因轻信鬼,神格被鬼夺走一部分。为重新填补神格,上一任神选中他作为栽培者,想与他共享神格。

  所有苦难都是神精心一手策划的,所有好处都是神一手施舍的,他历经磨难,活着成神就是为了给神共享神格?!

  秦屿想不通其中缘由,他痛恨上一任神,因而设计杀了上一任神。

  上一任神在死前重伤他,以万物为诅咒,将他囚于神殿,导致他只能用分身短暂活动。

  秦屿因而更痛恨上一任神,痛恨之余,孤独包围,他忽然冒出一个变态的想法,他想栽培新神,体验一下神当年栽培他的感觉。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最终让他付之行动。

  ……

  随着时间推移,秦屿越来越迷栽培。

  栽培过程中,秦屿发现了乐趣,他不断加大苦难程度,想验证苦难可以成就新神这句话。

  他想,验证失败,毁了世界就是,他不在乎。

  反正都是一群任人宰割的蜉蝣,活着那么痛苦,不如去死,死了还轻松点。

  验证成功……

  谢眠居高临下看着秦屿,冷笑问:“剥夺新神神格,用以修复自己神格,然后,摆脱上一任神的诅咒?”

  秦屿连咳几声,他身体都被雪白手骨穿透,他阴测测笑道:“不不不,本尊从来没想过剥夺神格,剥夺神格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假使验证成功,本尊只想把他心刨出来看看,到底是颗怎样的心,才能承受如此多的苦难。本尊还有问问他,成为新神,发现从头至尾是被算计,就连心都被剜是什么感受?是不是很绝望?”

  话音刚落,胸膛被一只白骨贯穿,心脏被刨了出来。

  谢眠道:“现在知道是什么感受了吗?”

  秦屿激烈喘气,他直勾勾看着谢眠,道:“被剜心的不应该是本尊,而是你。你让本尊剜一次看看,反正你已经被本尊剜过一次。”

  顿了下,秦屿笑道:“某种方面来说,我们是一类存在,你应该明白被精心设计的苦难摆布的痛苦。”

  谢眠眼神冷透,他慢慢走进殿内,殿内骸骨都抓着秦屿不放,并不敢靠近谢眠。

  谢眠径直走到秦屿面前,慢条斯理踩断秦屿手骨:“给你这个机会,你能爬起来剜吗?”

  ……

  “轰隆——”一声,六界下起大雨。

  雨是血红色,隐隐约约有些血腥味。

  “怎么下去血雨了?是打赢了还是输了?”

  “新神应该不是神的对手?”

  “瞎说什么,你看到了?!”

  血雨倾下的瞬间,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江怀玉没理会在场领头者的混乱交谈,他从符无相那里取得神力,顶着血雨,急着离开六界,前往神殿。

  刚顶着血雨离开玄魏宗,他感觉袖中一沉。

  低头往袖中一看,江怀玉看到一截黑色龙尾。

  龙尾在袖中一甩,卷住他手腕。卷住手腕的同时,冰冰凉凉的鳞片触感沿着手臂攀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怀玉顿时顿在原地,又惊又喜,他抬手便隔着衣物去摸黑龙。黑龙只小指大小,半紧地缠着江怀玉小臂。

  “谢眠,是你吗?”

  黑龙被他一摸,当即在衣物下动了下龙尾,龙尾尾毛扇在内手腕处,光滑柔软。

  “没受伤吧?”

  江怀玉抿着唇问,唇角却不自觉上扬,他探出神识,上下检查黑龙。

  黑龙缩了下爪子,从他袖中探出个头,趴他手背上:“师尊放心,没有受伤。”

  江怀玉把谢眠上下上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受伤才放心。他收起神识,指尖摸了摸龙头:“神呢?死了?”

  血雨如果不是因谢眠而下,那就是因秦屿而下。

  就是不知道下血雨是什么含义。

  是死了还是……

  谢眠赤红竖瞳倒影着漫天血雨,他无害道:“死了。”

  “难怪下起血雨……”江怀玉心里长舒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秦屿死了是最好的结果。江怀玉想着秦屿死了是最好的结果,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晕染上层红,密密匝匝的血雨从天上滴落下来。

  江怀玉看了会,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谢眠:“为师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神为什么要培养新神?他本身就是神……”

  江怀玉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谢眠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谢眠刚破壳晋升为新神,还没稳固神力,就与秦屿打斗,快速消耗神力,绕是他再强大,也觉得疲惫。

  江怀玉哑然失笑,他抬着手,保持不动,另一只手又摸了它龙头两下。

  ……

  血雨越下越大,谢眠回来的消息如飓风,在凛冽血雨下横扫整个六界。

  整个六界都清楚谢眠回来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名为“秦屿”的神死了,意味着六界不用毁,跟着谢眠活了!

  无形的狂喜蔓延上六界每个“人”心头,

  整个六界都在血雨中欢呼、雀跃,剥去大低谷时期的负面情绪!

  ……

  十日后。

  “谢界主还未还醒?”

  联络玉牌亮起光芒,符无相带着病气的声音在联络玉牌那边响起。

  江怀玉盘坐在地修炼,寥寥灵气如云雾般涌动在他身边,闻言,江怀玉睁开眼,抬起左手。

  似云雾迷蒙的灵气中,黑龙缠在他左小臂上,还保持着之前的姿态,俨然没有苏醒过。

  江怀玉叹了口气,放下左手,召来联络玉牌,应道:“还没有苏醒,也不知什么才能醒。”

  “耗损神力太严重,估计要几个月后……”话没说完,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嗽声只响起一瞬,而后便是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二师兄?!”

  江怀玉意识到是符无相倒了下去,神经骤然绷紧,他撑地站起,取伞便要前往回南峰青云医楼。

  血雨下了三日还没停歇。

  起先是越来越大,然后是越来越小,如飞絮,把整个六界都编织进去。

  六界之中,灵罩等法诀,完全无法阻挡血雨淋湿衣服,只能撑伞。

  江怀玉取过青墨伞便要离殿,还未离殿,一弯黑影抢在他撑开青墨伞时旋开自身,遮住翻飞下来的血雨。

  江怀玉抬手一看,是千幻伞。

  千幻伞撑开后,拽开江怀玉手中的青墨伞,扔一边去,而后自动落在江怀玉身前。

  江怀玉:“……”

  江怀玉看向左小臂,心道,真是有其主必有伞。

  江怀玉好笑不已,他接过千幻伞,踩着血雨快速赶往回南峰。

  回南峰一路栽种着灵草,各式各样的灵草在血雨中舒展着细弱身躯,江怀玉撑着千幻伞从灵草小道上路过时,惊落一片挂在草叶尖的血珠。

  江怀玉掠过灵草小道,径直入青云医楼。

  青云医楼前,两个活死人站在楼门口,见到江怀玉,两个活死人立刻迎了上去,惊慌失措,快速道:“江尊者,符尊者倒……”

  倒什么,他们忽然不知道形容词了。

  他们是已经没有阳气,反应迟钝的活死人,思维能力、处事能力比一般人要弱很多,因而,很多时候不能正常交流。

  即便不能正常交流,江怀玉也读懂他们的意思,松开千幻伞,道:“带本尊去看看。”

  两个活死人立刻带着江怀玉前往灵池。

  千山伞见江怀玉和活死人走了,自动收拢,也跟上去。

  灵池一片碧绿,池中有一阁楼,江怀玉一眼便看到倒在阁楼中的符无相,两个活死人见此,也激动起来,他们指着阁楼。

  “符尊者就在哪里,江尊者去看看,我们不能靠近灵池,肉身会湮灭。”

  话音未落,江怀玉已然闪身到阁楼上。阁楼上弥漫着一股苦涩药气,药气中压着点腐血味,符无相倒在地面,脸色惨白,联络玉牌砸在他身上。

  江怀玉屏住呼吸,他快步走到符无相身边,半蹲下身,探了探符无相伤势。

  伤势比之前更严重。

  江怀玉想到什么,撩开符无相两臂衣袖,衣袖下,白纱浸满脓血。江怀玉眉心蹙紧,他连忙扶起符无相,带符无相回他自己的住处。

  符无相回到住处就清醒过来,他在江怀玉的帮助下撑坐起,剧烈咳嗽两声,边咳嗽边道:“没事。”

  江怀玉不满道:“我查看了伤势。”

  符无相被一句话堵死,他片刻道:“已经拜托青回去丹宗去取缓解的药了,不是什么大事。”

  六界危机解除,领头者各回各界,魔尊宁绾绾也回到魔界。青回在魔界玩够了,这才没有跟着宁绾绾去魔界,而是留在玄魏宗蹭吃蹭喝。

  符无相见它在玄魏宗蹭吃蹭喝,在征得江怀玉同意后,把它拎了过来当苦力磨药。

  江怀玉闻言,道:“你总说不是什么大事,万一……”江怀玉顿住。

  符无相自然而然道:“万一死了怎么办?我之前就跟大师兄说过,死了我就去修鬼道,反正玄魏宗魔尊有了,新神也有了,多我个鬼修也不算多。”

  江怀玉:“……”

  符无相说着,视线落到江怀玉衣袖上,话锋一转,道:“也不一定会死。等谢界主醒来,问问他,这伤毕竟是神伤的,六界之物很难修复,成为新神的谢界主说不定有办法。”

  江怀玉心里堵得难受,他摸了摸谢眠,道:“可是根本不知道谢眠什么时候醒。”

  “有缓解药,伤势不会腐烂得太快。”符无相叹了口气,他想到其他人也是这般担心,不由道,“你们这般担心,我总有种已经死了的感觉。”

  江怀玉:“……”

  苦力青回骂骂咧咧,很快从丹宗叼着缓解药回来,它一头撞开房门,把缓解药甩床上,“就知道使唤本大爷,本大爷可以堂堂凶兽,未来要一统修仙界的,真的是……”

  说到这里,它才发现江怀玉站在一旁,手中霜寒剑流动着雪光。

  青回:“……”

  没说完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青回不敢说了,它蹭了过去,“宝,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江怀玉微笑,收起霜寒剑。青回见江怀玉收起霜寒剑,松了口气,它转身跳到榻上伸懒腰,边伸边看着符无相拆开缓解药。

  符无相拆开缓解药,接过江怀玉递来的药,正准备服药,书架上蹦出来一只小小木制机械鸟。

  机械鸟蹦出来后,张口就吐人语,道:“小兔崽子,活腻了,在书架左下侧。”

  “什么小兔崽子,活腻了,在书架左下侧?”江怀玉好奇地看着机械鸟,青回耳朵一抖,也抬起眼睛看向机械鸟。

  符无相差点被呛到,他维持着笑,面不改色道:“没什么。只是用来提醒自己别忘了看丹书,自从背叛神后,我开始腐烂,记性也不太好了。”

  “是吗?”江怀玉道。

  符无相端起茶杯,淡然道:“是——别动!”

  江怀玉已经来到书架左下侧,符无相房间里靠墙那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书,大抵是丹药书籍。江怀玉半蹲下身,取出书架左下侧。

  取出后,一道蓝光飘了出来。

  江怀玉刚要抬手去取蓝光,蓝光径直没入他脑袋。

  顿时,江怀玉看到多日前,玄魏宗后山,谢眠威胁符无相出来的场景。

  ……

  符无相在半空打出一行字:[如果本尊今日不现身你欲如何?]

  谢眠微微一笑:“也不怎么样,就是血洗一下玄魏宗。”他若有所指,道,“玄魏宗宗主正殿似乎镇着天魔。”

  [玄魏宗是庇护过你的宗派,你也下得去狠手?]

  “为什么下不了手?玄魏宗确实庇护了,但关键时刻,该牺牲还是要牺牲。”

  [你别忘了江怀玉也是玄魏宗一份子,你血洗玄魏宗,难道也杀江怀玉?]

  谢眠又顶了顶上颚:“江怀玉么——滋味很好,已经弄到手,玩腻了再杀。”

  虚空文字剧烈波动,带着怒火,[你再说一遍。]

  谢眠道:“背叛者阁下这么激动,难道是玄魏宗一份子?亦或者认识江怀玉?应该是认识江怀玉,我听天道说,江怀玉从现实世界返回六界时,你警告他回来会后悔,不想他回来。”

  谢眠张开五指,修长手间浮现影石,影石折射着霞光,他歪头笑。

  “可惜他还是回来了,要看看吗?他心甘情愿被我欺负的场面,我录下来了,床榻中,我不介意给你看看。”

  ……

  场景到此而止,江怀玉念着玩腻了三个字,目光缓缓落到左手衣袖中。

  符无相看着没入江怀玉额心的蓝光,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当初在听到谢眠威胁,太生气,就给他记了下来,打算等危机渡过后,给江怀玉听听。

  危机渡过后,他气消了,考虑到当时情况,不打算给江怀玉。

  哪知……

  符无相看着江怀玉的脸色,正要说什么,只见江怀玉目光从衣袖上移开,落到书架中的木盒上,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影石。

  “是谢眠口中的影石么?二师兄。”江怀玉拿起影石,问。

  他边问边解开影石,解开影石的刹那,入目一片艳丽。墨发披散的青年低声轻喘,压着哭声让对方轻点,眉眼尽数涩然,眼尾泛红……

  江怀玉没想到谢眠真的敢录下来,还真的给了二师兄,他看着影石上的艳丽画面,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房间内轻轻响起细微亲密的声音。

  符无相连忙施诀堵住耳朵,顺带着堵住青回的耳朵,涨红脸,连忙解释道:“小师弟,我没有看,我当初太气了,只是要了过来,想一并给你。”

  青回被施决堵住耳朵,使劲一摇头,甩开诀,冲到江怀玉身边,探头潮影石看去,激动:“让本大爷看看!”

  江怀玉啪一下收起影石。

  青回只来得及看到一只好看的手,那手是江怀玉的,手指细白如玉竹,手背隐隐约约透出青筋,指尖卷着丝黑龙龙尾尾毛。

  青回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搓爪爪,更激动,道:“宝,别这么小气,给本大爷看看,本大爷看看谢眠行不行。”

  青回没想到谢眠还真把江怀玉骗到手了,它本来已经给谢眠盖上不行的标签,暗搓搓打算自己化形后去骗江怀玉。

  狗比谢眠,居然先它一步,搞到手了。

  青回兽血翻涌,接着道:“他不行,本大爷帮你教训他!”

  江怀玉微笑,侧首看向它:“这么想看?”

  青回忙不迭点头,漆黑带点黄的尾巴在身后直晃。

  江怀玉笑意加深,紧接着,他召出霜寒剑,一剑杀向青回。青回不知道他哪里的这么大的气,吓得当即躲闪。

  “算你躲得快。”江怀玉收起剑,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青回注视他离开,吊着的心才放下,它嘴里嘀咕着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嘀咕两句,青回眼珠眼转一转,凑到符无相身边,道:“你看过没,跟本大爷说说。”

  符无相涨红的脸还没消去红,他靠在床边,抿完水,压下药物的苦涩,无奈道:“真的没看,你为什么对这种事这么感兴趣?龌龊。”

  青回瞥了瞥嘴,转身坐下,它背对符无相,道:“本大爷看你才龌龊!你以为本大爷没看到你偷偷……”

  符无相警惕起来,他冷漠道:“看到我偷偷怎么了?”

  青回啧啧啧了两声。

  “不堪入目。”

  符无相意识到什么,他眯起眼睛,伸手按住青回头,往地上狠狠一砸:“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青回:“……”

  青回被砸得直飙眼泪,趴地上狂拍地板,你们玄魏宗都这么暴力吗?!怎么了,怎么了!龌龊怎么了!看美人失神不是人之常情吗!

  ……

  江怀玉返回长明殿,尝试把影石毁掉,但影石之坚固,无论如何也毁不掉。

  江怀玉猜测要师尊那般修为的才能毁掉,但他怎么好拿与师尊毁掉?

  江怀玉恨恨地盯着影石看了良久,把影石锁入暗格中,眼不见心不烦。

  做完这一切,江怀玉把缠在的黑龙圈了下来。

  “谢眠,你给我滚起来!”江怀玉怒道。

  谢眠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但他只是甩了下尾巴,依然沉沉不醒。江怀玉见状,气得眼前一厥,他冷笑两声,直接领着谢眠丢进后山水潭。

  丢进后山水潭当晚,江怀玉失眠了。

  他在长明殿走了一圈,又把谢眠捞了起来,丢给大师兄,而后摔门而去。

  ……

  黑夜和白昼交替,又一个黑夜后,谢眠从昏睡状态清醒过来。

  他清醒过来很快发现周围环境不对,似乎在仙界瑶台。

  瑶台仙气缭绕,瑶台之上一株雪树,雪树挂满信愿。

  怎么会在仙界瑶台?

  谢眠微微蹙眉,他恢复人形。刚恢复人形,空气波动,仙帝凭空出现在他身边。

  仙帝遥遥发现谢眠清醒过来,出于尊重,直接从上九重天来到瑶台。来到瑶台,他先是客套了一番,表达六界的谢意,而后又请其参与六界宴会。

  此宴会是为庆贺谢眠成为新神。

  谢眠推拒了,他问道:“是谁把我送到仙界瑶台的?”

  仙帝颔首,清俊脸上浮现几丝感叹,道:“剑尊。”

  “剑尊易不平?”谢眠问。

  “正是。”仙帝应道,“据说江尊者有事,不愿看护你,于是把你丢给了越宗主。越宗主看护两日,意外摸到玄机,快突破化神期,不得已,便拜托魔尊宁绾绾看护一段时间。

  “宁魔尊带你回鬼界后,发现魔界环境不利于苏醒,自然又送回玄魏宗。

  “玄魏宗符尊者病重,其他人又不适合,本尊与剑尊易不平交谈,提及此事,便想到仙界瑶台。最后,剑尊易不平将你送来了仙界瑶台。”

  谢眠:“……”

  仙帝察觉到谢眠脸色不好看,试探道:“可是有何不妥……”

  仙帝话没说完,谢眠身影消失在仙界瑶台,来到玄魏宗。

  玄魏宗一如既往的宁静,谢眠磨着比常人尖些的尖牙,冷风般掠过半个玄魏宗,来到沐浴在阳光下的长明殿。

  他没有听进仙帝后面的话,他只听到“据说江尊者有事,不愿看护你,于是把你丢给越宗主。”

  谢眠恨恨地想,有什么事比他还重要?破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明殿寂静,谢眠在长明殿外用神识扫了圈,便知江怀玉不在,殿中空无一人。

  烦躁涌上,谢眠掐诀正欲布阵寻人,又放弃。他如今是新神,布阵大范围寻人会引起不必要动荡。

  盯着长明殿看上几息,谢眠转身离开,前往回南峰。

  他前往回南峰时,放置在长明殿殿中的千幻伞感觉到他气息,从长明殿飞出,融入他手背。

  回南峰设置了灵罩,灵罩是防止天地浊气进入回南峰。谢眠无视灵罩,径直进入回南峰。

  青云医楼,符无相正在用剑气压制侵入体内的腐烂之气,察觉到灵罩波动,看向房间大门。

  大门被人推开,一个意料之中的人出现。

  符无相顿时收起剑气,黯淡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谢界主。”

  谢眠点头,径直走到符无相面前,他垂下眼帘,一道无形丝线勾住符无相手腕,探看符无相状况。

  探看完后,谢眠不等符无相询问有没有办法医治,抬手便置入神力,包裹住腐烂之气。经脉骨肉间乱串的腐烂之气被包裹住,巨大的撕扯让符无相全身剧痛,脸上直冒冷汗,下一秒,剧痛就消失。

  腐烂之气被谢眠连根抽出。

  撕心咳嗽两声,符无相知道折磨从现在起,结束了,嘎看向谢眠手中泛着幽青的腐烂之气,有气无力道:“别毁,留着我当个纪念,毕竟折磨我一年。”

  谢眠看符无相一眼,将腐烂之气丢给符无相,问道:“符尊者可知江尊者在哪里?”

  符无相仔细打量手中腐烂之气,闻言,露出同情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谢眠冷言冷语道。

  符无相立刻收敛同情的表情,他坐直身体,抬手祛除脸上冷汗,道:“腐烂浸入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你迟迟不苏醒,无法,小师弟只能和青回前往天澜沧境寻找缓解物。之前用的缓解药已经无法抑制腐烂,必须要寻找新的缓解物。”

  所以,师尊是为寻找缓解物才把他抛下的?

  谢眠闻言,各种烦躁瞬间消散,他看着符无相,心想,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原因。

  符无相似乎看穿他想法,隔空用灵力倒杯茶递给他后

  ,道:“小师弟把你抛下,可不是因为要给我寻找缓解物,我这边暂且有宁魔尊送来的续命丹,不急着要缓解物。”

  不安掼上心头,谢眠没有接灵茶,微微蹙眉,问道:“不是因此,那是因为什么?”

  符无相并无解答,他见谢眠不接灵茶,自己接过,慢慢抿上一口,缓解胸腔中的痛疼后,笑着道:“等你师尊回来,你自己问他。”

  谢眠套不出符无相话,又不喜等待,他确定地点,便直接去天澜沧境寻江怀玉。

  谢眠离开不久,易不平来到青云医楼,他即将飞升,因而不用查看便知腐烂之气被抽离。

  “方才听仙帝说谢界主醒了,没成想他这么快就赶回来,比为师预期的时辰要早上一刻。”

  符无相心道能不早吗,心上人不理他了。心里这般想,符无相却并不敢说出口,他轻咳几声,道:“师尊,你之前答应弟子的事……”

  符无相神下属身份暴露后,易不平要他离开玄魏宗,表示自己没能力为师尊,他执意不肯离开,借着腐烂之气的伤痛,赖在玄魏宗。

  久而久之,易不平便默认符无相继续留在玄魏宗,还是他徒弟,只是这个徒弟实力比他强,身份比他高。

  易不平眼帘一抬:“不作数。”

  符无相:“……”

  “不是说好原谅三师妹吗?出尔反尔非君子作为……”

  易不平拿过他手中灵茶,搁置到一边,刚抽离腐烂之气,不能饮用灵茶:“为师记得为师答应的是,如果你死了,便原谅宁魔尊。”

  掀起眼皮,霜睫在脸上投下片阴影,易不平道:“你现在死了吗?”

  符无相抽了抽嘴角:“……”

  易不平冷淡道:“没死就不作数,日后也不许提——别这么看为师,你没见过?”

  符无相:“……”符无相恨不得给易不平跪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师尊这么善辩?

  天澜沧境。

  无边无际的落叶松林间,江怀玉用霜寒剑破开撩蛇的头颅,取出妖丹。

  青回本欲自己动手取妖丹,见状,有些惊奇:“你不怕蛇?本大爷怎么记得你怕得要死要活。”

  灵力化水,卷去妖丹上的血迹,江怀玉收起妖丹,道:“早就不怕。”

  青回闻言,耳朵竖起,它凑到江怀玉面前,贼兮兮道:“谢眠没化龙前是黑蛇,你是不是和他那个时候就在这样那样,习惯了所以不怕?”

  江怀玉低头看向青回,半蹲下身:“这样那样?”

  青回没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道:“就和谢眠上CHU——N——G,嗷!”青回被江怀玉按住头,一把按地上,痛得它嗷出声。

  江怀玉厉声道:“再胡说八道,弄死你。”

  天大地大命最大,青回立马认怂:“不说了不说了,打死本大爷不说了。”

  江怀玉这才松开手,让青回爬起来。但稍纵,他又想到什么,阴森森道:“你想这么多,是不是成天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

  青回呃了声。

  “交出来。”江怀玉道。

  青回嘴硬道:“没有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江怀玉擦剑,擦去霜寒剑剑上血后,剑刃寒光流泻。

  瞥见剑上寒光,青回还想嘴硬说没有的心瞬间死了,它跪的很直接,可怜兮兮把自己话本全交出来。“就看看话本而已,宝,你管那么宽……”

  江怀玉冷呵,他看向青回交出的话本,然后,表情逐渐凝固。

  《我和我师尊三两事》《黑化徒弟过分至极》《能伸能屈才是只好兽》《仙尊不可不说的一百五十六件事》《兽生成功学》《论如何发财》

  《发财的要领》《挖宝的技巧》《师尊身娇体弱》《师尊他不想》《首席大弟子不可说的秘密》《论称霸修仙界的可能性》

  《漂亮道侣是我师尊》《双修技巧》《不行该怎么办》《男人不行的补救办法》《如何成为剑尊名扬十二境(附带易剑尊指导)》《十二境美人排行榜》《合欢宗秘籍》……

  江怀玉:“……”

  江怀玉单知道青回在看关于师尊两字的奇奇怪怪的话本,没想到它搞了一堆不可说。

  江怀玉眉心直跳,按了按眉心,江怀玉把师尊题材的话本全部捡走,然后把其他话本推还给青回,嫌弃道:

  “少看点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影响思想。“

  青回心说狗才听你的。

  本大爷在魔界买了大堆话本,你收本大爷十本,本大爷还有五十三本,本大爷歪来歪去的看!

  完全不心疼的青回一抖浑身黑毛,收起其他话本,从地上爬起来,三步作两步跑到死撩蛇面前,撕开撩蛇头,把撩蛇皮完整扒了下来。

  这撩蛇是快化蛟的蛇,市场价高,值钱。

  拔完撩蛇皮,青回又开始琢磨撩蛇肉值不值钱,想把撩蛇大卸八块,统统买掉,再买几本话本。

  “走了。”江怀玉着急收集缓解物,催促道。

  “让本大爷尝尝肉值不值钱,马上。”青回一口咬中蛇肉,快速尝了口,尝一口似乎没尝出来,它又想咬一口。

  江怀玉见状,蹙起眉,他不耐烦地走到青回身后,拽住青回后颈,拖着青回就走。

  “让本大爷再尝两口,好像值钱!”

  “缓解物才凑齐妖丹、千年菩提、十里,还差两样。别耽搁,这些不值钱。”

  “没耽搁,让本大爷再尝一口,那是钱!值钱——啊!”

  江怀玉不理青回在哪里嚎,拖着就走,没走两步,联络玉牌亮起,师尊易不平通知他,符无相身上的腐烂之气被解决,不需要寻缓解物。

  青回一听不需要缓解物,一扭身甩开江怀玉的手,箭似的冲到蛇尸体前,对准红肉就是一口,它非得尝出来值钱不值钱。

  江怀玉没空不管青回,他注意力都在腐烂之气已经被解决上,问道:“怎么解决的,师尊?”

  易不平道:“谢界主醒了。”

  江怀玉一听谢眠醒了,当即明白腐烂之气是谢眠解决的,他嘴角上扬,但很快要压了下下去,道:“知晓了。”

  顿了下,江怀玉又道,”师尊,弟子等段时间再回宗。”

  “为何等段时间再回宗?”

  江怀玉想的是谢眠在宗内,不想见谢眠,回答的却是:“弟子想把缓解物拿去拍卖,反正现在也用不上,不如拍卖给需要的人,这样一来,也不虚此行。”

  易不平的声音在联络玉牌那边缓缓响起,像是一剪穿叶风。

  “好,为师知道了,注意安全。”

  易不平话音刚落,响起符无相的咳嗽声,随后联络玉牌被挂断。

  江怀玉把联络玉牌收起,他看向青回,道:“青青去不去拍卖会?”

  青回闻言,抬起头,它咽下肉,把肉判定为不值钱后,呸去嘴毛附近的沾着的血液,狂奔到江怀玉面前:“去去去!”

  说着,它直接变小,变得跟只小狗大小后,跳到江怀玉怀里。

  江怀玉看到它身上的蛇血蹭自己衣襟上,表情微变,把它拎了下去:“自己走。”

  青回气呼呼变大,道:“自己走就自己走,本大爷又不是没长脚。”

  一人一兽吵吵闹闹离开落叶松林间,沿着浮生卷上的坐标前往拍卖行。

  六界至暗时刻[谢眠死后几天],拍卖行全部被破坏,直到现在,才重建好。

  江怀玉凭借浮生卷,和青回很快到达拍卖行。

  拍卖行地处修仙界北端,修士修为较低,所以制定的拍卖行规则很复杂。

  江怀玉看拍卖行行中弯弯绕绕的规则看得闹心,掉头带着青回就想离开拍卖会。

  未等他离开拍卖行,一个身着华服,满脸愁容的俊朗青年拦住他,拱手道:“在下拍卖行负责人,黎庆余,请教前辈尊姓。”

  江怀玉停住脚步,看向他,并未回答他姓,道:“不知黎道友拦着做什么?”

  黎庆余闻言,面色稍兴,他道:“在下见前辈气质非凡,想请前辈帮个忙,事成之后,在下愿把拍卖行镇行宝物双手奉上。”

  青回本不在意他拦着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是自己和江怀玉的对手,只有敢动一点歪心思,就能瞬间捏死他。

  然而,在听到拍卖行镇行宝物后,青回就很在意了。

  它挤到黎庆余面前,金色兽眼发亮,兴冲冲问道:“什么镇行宝物?”

  黎庆余显然没想到青回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狼”能说话,吓了跳。但他很快缓过来,作为拍卖行负责人,他见过不少能说话的妖。

  “是一颗镇海仙珠,六界大乱时,偶然得到的。”黎庆余用心念分别跟江怀玉和青回说,他态度极其恭敬。

  青回回想了下自己的财宝,发现没有镇海仙珠,当即燃起浓浓钱趣,兴奋道:“成,这个忙……”忽然卡住,它嘴被柔软藤蔓缠住。

  “不好意思,我们有要事在身,还请道友另行他人。”江怀玉婉拒道。

  青回瞪圆眼睛,呜呜呜呜叫。江怀玉扯着它就走,见钱眼开的家伙。

  黎庆余见此,刚明亮的眼睛晦暗下来,他愁容更甚,正欲叹气另寻人,却见江怀玉和青回又转身回来了。

  “什么忙?你说。”江怀玉道。

  黎庆余没想到他们又转身回来,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忙不迭道:“二位这边请。”

  江怀玉和青回跟随黎庆余前往拍卖行招待堂后,谢眠来到此地,他打量在他看来有些简陋的拍卖行。

  打量片刻,他收起目光,招来女侍,打听是否见过江怀玉。

  ……“你怎么突然又回心转意,要帮忙了?”前往拍卖行招待堂的路上,青回不解道。

  江怀玉手指勾着柔软藤蔓打转,没说话。

  两人跟随黎庆余来到招待堂,来到招待堂,黎庆余言简意赅,说明要请江怀玉帮什么忙。

  “六界至暗时刻,大部分生灵自裁,强大怨气导致我黎家封印于斐云山下的恶鬼跑了出来。

  “六界稳定后,家族已经收伏大部分恶鬼,但依然有个别恶鬼无法收伏,这些无法收伏的恶鬼聚集在一起,形成威胁。

  “昨日,家族本烦心如何除掉这些恶鬼,却忽然发现自身中了鬼毒,恶鬼们威胁家族今晚将舍妹送去做新娘,否则不解毒,任全黎家暴毙。”

  黎庆余说完,好半天,没听到江怀玉的回复,只听到青回甩尾巴,把空气甩的猎猎作响的声音。

  他忐忑道:“前辈?”

  江怀玉嗯了声,片刻,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我男扮女装,代替令妹做新娘吧?”

  江怀玉不想暴露自己玄魏宗尊者身份,因而没有自称本尊。

  黎庆余偷偷看了眼江怀玉,又飞快收回目光,他正是这个意思:“舍妹修为极低,身体也弱,若是送去做新娘,定然半路就会出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他说完这话,又立刻补充道:“前辈请放心,我们并不是要以人换人,毕竟一颗镇海仙珠,还比不上一条命。

  “我们的计划是,找个修为高的代替舍妹做新娘,在恶鬼来接人时,派人悄然跟着花轿,然后,与代替舍妹的人里应外合,一举灭掉恶鬼。”

  青回闻言,嘴里嘀嘀咕咕道:“那用那么麻烦,告诉本大爷个大体位置,本大爷现在就把那地带鬼,一起干掉。”

  “什么?”黎庆余没听清楚青回在嘀咕什么,青回说出去的话被江怀玉模糊了。

  青回不明白江怀玉模糊它提议做什么,不满地看向江怀玉,下一刻,它听到一句震撼它一辈子的话。

  江怀玉道:“新娘服我能穿么?”

  青回:“????”

  宝,你脑子烧坏了啊?在瞎说什么?

  黎庆余高兴道:“绣娘都候在家中,能马上改尺寸。”

  ……

  半个时辰后,江怀玉顶着红盖头,在侍女的牵引下,缓缓在黎家门口坐上花轿。黎家,包括请来的一系列修士,隐藏在花轿周围。

  几乎是坐上花轿,欲放下轿帘的瞬间,谢眠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似乎仿佛一头狼,寻着味就来了。

  青回见到谢眠的身影,当即要喊谢眠给江怀玉看看脑子,忽然,花轿中伸出藤蔓,藤蔓缠住它嘴,直接把它拖上花轿。

  拖上花轿的刹那,绣着金纹的轿帘放下。

  青回:“……”

  谢眠的敏锐程度在成神后,达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他在青回看来时,立刻察觉到异样。身影瞬移到花轿前,花轿轿帘无法自起,露出端坐在里面的新娘。

  谢眠觉得这新娘有种熟悉感,未来得及掀盖头,轿帘被人放下,黎庆余警惕道:“这位前辈想做什么?抢亲?”

  此人行踪诡秘,忽然出现在花轿前,让黎庆余不得不起疑是不是来抢亲的。他前些日子,听说妹妹有个心上人,这人保不齐是妹妹心上人。

  黎庆余想到此,暗暗心道,若真是来抢亲的,定不能让这小子得逞,破坏杀鬼计划。

  谢眠看向他,面不改色,笑问:“不知花轿中是何人?”

  黎庆余道:“自然是舍妹黎姿,要不然是何人?”

  谢眠:“。”

  “不好意思,打扰了,新婚大吉。”谢眠转身就走。黎庆余没成想他这么快就离开,完全不像抢亲的,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疑惑。

  不等他解开疑惑,花轿忽然凭空消失。

  黎庆余嗅到空气中的鬼气,他眼神一凌,当即遁着鬼气追花轿。

  “追!”其他隐藏在花轿周围的修士见状,也追了上去。

  谢眠对黎庆余的话持有怀疑,他并未走多远,又再次回到黎家。抬手运转灵力将整个黎家笼罩,整个黎家就此呈现在他眼前。

  黎家中,一个老妇人正在安慰一个少女不要担心,她安慰几句,唤了声姿儿。

  姿儿?黎姿?

  谢眠善于拼凑,凭借两字便拼凑出真相。

  得知真相,他收起灵力,脸色微沉,仿佛骤冷的一摸残阳,被阴暗吞没,消失在黎家之外。

  ……

  花轿中,江怀玉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花轿停了下来,似乎落在实地。他把青回从袖中逮了出来,暗中祭出杀诀,隔着盖头,看向轿帘。

  轿帘被掀开,晦暗光线和血腥味一并刺进来。

  江怀玉盯着透出点光的盖头,知道轿帘被掀开,他一甩杀决,杀决径直奔向轿口。

  “咔嚓——”一声,像是碰到什么难以摧毁的坚硬物体,杀决断裂成两半。

  以他出窍期祭出的杀决,并不可能断裂,如果断裂,说明对方跟自己实力相当,或者更高。

  江怀玉心道,这恶鬼有点棘手啊。

  他踢了脚青回,把青回踢起,而后不动声色祭出霜寒剑,等待恶鬼掀开盖头。

  只要掀开盖头,江怀玉就能用剑阵伤到他。

  恶鬼似乎在跟他比耐心,并不打算掀开盖头,江怀玉凭借感觉,知道恶鬼就静静站在轿外,看着轿内。

  时间一点点过去。

  江怀玉有些沉不住气,他用心念唤青回,想叫青回配合他出其不意,袭击恶鬼。

  青回却仿佛被什么控制住,怎么都不回复。

  江怀玉意识到局势很不利,他握紧霜寒剑,脑中快速模拟出各种应对措施。

  花轿应该是停在阴暗林中,有湿风带着腐烂血腥味从林中蜿蜒而过。嗅到这腐烂血腥味的第一时间,江怀玉想到溃败于泥潭的内脏。

  但这腐烂血腥味并未持续多久,江怀玉接下来又嗅到淡淡冷香。

  冷香很淡,淡到江怀玉以为是错觉。

  江怀玉多嗅了片刻,确定这冷香确实存在,还很熟悉后,立刻要掀开盖头,一只手按住他手。

  然后,慢慢扯开他手,掀开盖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黎庆余唉声叹气:“我也想尽快解决。”

  ……

  花轿队伍加快了速度,即将离开这条笔直出城大路时,谢眠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花轿队伍。

  花轿队伍浸在一片血的晚霞中,有些落寞。

  ……

  幽谷的路并不好走,快近深夜,才赶到幽谷。

  也不知道鬼嵇是没收到送新娘的消息,还是在暗中观察,幽谷依然没有看到另一个入口。

  江怀玉坐在花轿上,颠了颠手中霜寒剑,用心念问:“鬼嵇是不是知道我是假扮的,所以不来了?”

  黎庆余站在花轿旁,用心念回到:“不应该,鬼嵇没有小鬼做探子,不应该知道江前辈是假扮的,再等等看。”

  江怀玉应下,他收起霜寒剑,把青回抱到腿上,手放在青回毛绒绒的肚皮下取暖。

  幽谷入夜很冷,江怀玉为假扮新娘,把修为压制到筑基期,实在有些受不了这冷意。

  青回见江怀玉把手放在它肚皮下取暖,干脆摊成一张饼,一动不动。

  也不知等了多久,就在黎庆余等人商量要返回樊城时,四周弥漫开一团雾气。

  雾气弥漫开不一会,黎庆余看见幽谷开了一道通往深山古墓的小入口,与此同时,守在身侧的花轿消失不见。

  黎庆余等人见状,对视一眼,纷纷祭出法器,遁入入口,直追花轿。

  ……

  花轿中,江怀玉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花轿停了下来,似乎落在实地。他把青回从腿上逮了下来,暗中祭出杀诀,隔着盖头,看向轿帘。

  轿帘被掀开,晦暗光线和血腥味一并刺进来。

  江怀玉盯着透出点光的盖头,甩出杀决,杀决径直奔向轿口。

  “咔嚓——”一声,像是碰到什么难以摧毁的坚硬物体,杀决断裂成两半。

  以他出窍期祭出的杀决,并不可能断裂,如果断裂,说明对方跟自己实力相当,或者更高。

  江怀玉心道,这鬼嵇有点棘手啊。

  他踢了脚青回,把青回踢起,而后不动声色祭出霜寒剑,等待鬼嵇掀开盖头。

  只要掀开盖头,江怀玉就能用剑阵伤到他。

  鬼嵇似乎在跟他比耐心,并不打算掀开盖头,江怀玉凭借感觉,知道他鬼嵇就静静站在轿外,看着轿内。

  时间一点点过去。

  江怀玉有些沉不住气,他用心念唤青回,想叫青回配合他出其不意,袭击鬼嵇,却惊愕发现青回不知道什么陷入了沉睡,怎么都唤不醒。

  心中微暗,江怀玉意识到局势很不利,他握紧霜寒剑,不再唤青回,脑中快速模拟出各种应对措施。

  花轿应该是停在阴暗古墓中,不知从哪里来的湿风带着腐烂血腥味在古墓蜿蜒穿行。嗅到这腐烂血腥味的第一时间,江怀玉想到溃败于泥潭的内脏。

  但这腐烂血腥味并未持续多久,江怀玉接下来又嗅到淡淡冷香。

  冷香很淡,淡到江怀玉以为是错觉。

  江怀玉多嗅了片刻,确定这冷香确实存在,还很熟悉后,立刻要掀开盖头。

  一只骨感流畅,微冷的手按住他手,然后,慢慢挑开盖头。

  光线不再像蒙着层红透进来的暗,掀开盖头之际,反而亮了点,像是折入深林的萤光。

  江怀玉借着这荧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微微欠身,立于轿口。

  视线越过这人,江怀玉看到轿外点着古墓灯,灯下不远处,有一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东西在地面蠕动。那东西通黑,长有手脚,浑身生着很多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因痛苦,皱成一团,看起来极其反胃。

  江怀玉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的收回视线。

  他刚收回视线,便听轿口的谢眠低低唤了声:“师尊。”

  江怀玉早已打扮好,妆容精致,额心描着花钿,唇上点着胭脂。除去一身富有标志性的黎家喜服,他墨发像众多新娘般尽数盘起,露出纤细脖颈,精致漂亮。

  谢眠视线一寸寸打量江怀玉,最后停留在点着薄红胭脂的唇上,轻轻摩挲。

  摩挲几息,谢眠垂眸敛住晦暗心思,往后退两步,朝江怀玉伸手:“弟子扶你下轿。”

  江怀玉瞥他一眼,没有把手递给他,反而自顾自抱起陷入沉睡的青回,查看青回状况。

  从里到外查看了一番,确定青回只是被鬼气堵住,没有事后,江怀玉才松了口气。

  他提起裙摆,抱着青回,避开谢眠手,弯身下轿。

  谢眠扶了个空也不在意,他自然而然收起手,道:“师尊杀鬼嵇怎么也不联系弟子一声,若是弟子没有察觉花轿中的人就是师尊,师尊这会就该跟鬼嵇拜堂了。”

  黎庆余他们推算错了,这鬼嵇比他们预想的更强大,已经汲取了好几十个城区的恐惧,修为堪比出窍期。

  ——从一开始,留在樊城的鬼气就不是因为想吞噬樊城恐惧,而是为了玩弄黎庆余等人,让他们以为只要进入古墓就能杀自己。

  殊不知,进入古墓就是死路一条。

  江怀玉闻言,摸了摸青回黑毛,片刻,冷静道:“不配当谢界主师尊,谢界主还是莫要称呼师尊。关于鬼嵇,多谢谢界主出手。”

  谢眠微微蹙起眉,他侧首看了眼还在蠕动的鬼嵇,鬼嵇瞬间炸开,死无全尸。彻底解决鬼嵇后,谢眠才道:“师尊在生什么气?”

  江怀玉道:“没生气,有什么好生气?感谢谢界主还来不及。”

  “既然没生气,怎么又喊弟子谢界主,还不许叫师尊。”

  江怀玉被问得语塞,他不想跟谢眠说话了,抱着青回扭头就想去找被鬼嵇当口粮的那一百来人。

  谢眠看穿他想法,扣住他手腕,道:“那一百多人,死了大半,剩下的活人,弟子杀鬼嵇时瞧见,已经送出古墓,师尊不必担心。”

  江怀玉闻言,顿住脚步,他想了片刻,转头,诚恳道:“多谢谢界主。”

  谢眠一直在压着脾气,从苏醒知道江怀玉有事丢掉自己就一直在压着脾气,闻言,不悦地加重语气,道:“弟子做错什么,师尊直说便是,何必如此膈应弟子?很好玩?”

  江怀玉本是垂着眼帘看青回,听谢眠问很好玩,心中陡然升起怒火。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被谢眠这个不经他同意就放出隐私的兔崽子责怪?

  掀起眼皮,江怀玉把青回塞到袖中,看向谢眠,“你想知道你做错了什么是吧?好,我告诉,你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

  江怀玉从乾坤袋里找到影石,扔给谢眠。他出宗给符无相找缓解物时,心里总害怕被人看到,因而,带在身上了。

  “你说做错了什么?”

  暗影石直直砸到谢眠身上,谢眠接住影石,他想到是什么原因,毕竟暗示如此明显,他笑出声,道:“原来是为这事生气。”

  江怀玉被他笑得更生气,似乎自己的在意很可笑。

  说实话,他能理解谢眠说玩腻了杀这话,毕竟是为引二师兄现身,但他不能理解谢眠为什么在引出来后,还把影石给二师兄,而且影石录这些东西,不应该跟他商量一下?

  江怀玉越想越气,怒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怎么?还不值得生气?!”

  话音刚落,黎庆余等人来到此地,他们没有听到江怀玉和谢眠之前的谈话,因而,一来到此地,纷纷把目光投向谢眠,握紧法器。

  显然是把谢眠当成鬼嵇。

  江怀玉见到黎庆余等人,立刻收起怒火,只当什么没发生。

  谢眠则瞥他们一眼,道:“来晚了,鬼嵇已经被杀死了。”

  黎庆余等人闻言,一愣。

  他们还未做出反应,谢眠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不仅谢眠的身影消失,就连江怀玉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

  ……

  江怀玉被谢眠直接带到古墓外,古墓外是大片竹林,竹林上空,明月凄清,微清月色穿过竹叶,光影重叠与地面。

  江怀玉甩开谢眠手,冷冷注视谢眠,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解释。”谢眠应道。

  江怀玉冷笑,气更盛:“解释?我觉得没必要解释。到此为止吧,你留着你要解释的鬼话,慢慢给你自己解……”

  江怀玉没说完,被谢眠拢进怀里,谢眠道:“说玩腻了杀不过是为引出符尊者,刻意说的。至于影石,师尊看了?”

  谢眠在江怀玉耳边缓缓道:“好看吗?”他刻意压低声音,声音微哑,像是最冷季节里,使冰消雪融的暖流。

  江怀玉闻言,气得没喘过气,一把推开他:“神经病!”

  江怀玉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还等着他解释,结果他来句好看吗?

  好看,好看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跟谢眠做亲密事。

  谢眠见江怀玉模样,眉梢浮出笑意,他揶揄道:“师尊怎么这么保守?龙族当面玩都有,弟子不过录了下。”

  江怀玉扇他的心都有了:“既然龙族当面玩都有,你去找个能跟你当面玩的不就好了?缠着我做什么!我此次连宗都没回,就是为避开你。”

  江怀玉恶狠狠瞪他,转身就走,走的同时,把谢眠拉进黑名单。

  谢眠也不拦他,只是在他祭出霜寒剑,要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忽然道:“弟子确实录了影石,但影石弟子设置了术法,除师尊外,无人能打开,强行打开就会自毁。”

  江怀玉准备御剑的动作顿住,他转身看向谢眠。

  谢眠接着道:“符尊者要影石,弟子不想跟他起冲突,便给他了,反正也打不开。只是——弟子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师尊拿会到手,弟子本以为符尊者气消,会直接毁掉。”

  他说到这里,笑了声,“失算了。”

  谢眠不知道,他没有失算,只是符无相记性不行,设置机械鸟,意外让江怀玉发现了。

  江怀玉听到解释影石的事,已经收起霜寒剑,但他依然冷着脸:“那用影石录那种事,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单方面搞事。”

  谢眠诧异地看着江怀玉,但只诧异的一瞬,便收敛起诧异,他道:“弟子没有不跟你商量。”

  江怀玉道:“什么时候商量的?”

  谢眠视线落在江怀玉唇上,胭脂薄红,他喉结滚动了下,道:“师尊过来,弟子告诉你什么时候商量的。”

  江怀玉站在不远处看他,上下看了许久,才犹犹豫豫走过来:“说吧,什么时候商量的,具体时间,具体地点。”

  谢眠道:“具体时间,具体地点都没办法验证弟子所言为真,但弟子能让场景重现,师尊要看看吗?”

  江怀玉自然要看,不看他这么知道是不是谢眠在说谎。应下要看,江怀玉跟还在古墓中搜索人的黎庆余简要说明情况,便让谢眠立刻重现场景。

  “立刻?这里?师尊确定?”谢眠问。

  江怀玉一时间觉得谢眠琢磨不透,但他没想太多,冷下脸,严谨道:“立刻,就这里,我看着你重现场景,快点。”

  谢眠低头,抵住他额头,声音微哑,缓缓道:“好,如师尊所愿。”

  江怀玉闻言,满意了,他等待谢眠所说的场景重现,然而,等来的却是……江怀玉唇上一湿,谢眠又低了点,搂住他腰,细细吻他唇上胭脂。

  江怀玉懵了,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避开谢眠,恼羞成怒道:“谁叫你亲我的!”

  “你。”谢眠应道,重新寻到他唇。不知道是不是胭脂的香气,谢眠觉得此时的江怀玉,极其好尝。”

  江怀玉再次避开:“你胡说……”

  他话没说完,唇齿被撬开,谢眠刚尝到的胭脂的香气弥漫进江怀玉舌间。江怀玉被亲得晕晕乎乎,依然没意识到谢眠说让场景重现是什么意思。

  他用心念道:“死骗子,根本没有场景重现,不许亲,滚一边去。”

  “有啊。”谢眠停止轻吻,他看着江怀玉调整呼吸,指腹轻轻按住江怀玉唇,道,“师尊别动,站着配合弟子,弟子就能带你场景重现。”

  江怀玉抓住谢眠衣领,道:“配合也包括亲吻?我这么不知道还有这种配合。”

  “师尊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弟子以后慢慢告诉师尊。师尊先回答,配合还是不配合。”

  江怀玉纠结片刻,主动亲上谢眠:“场景重现不了你就死定了。”

  谢眠修长手指穿梭入江怀玉发中,他笑着没接这个吻,反而在江怀玉耳边,补充道:“如果最后是因为师尊的原因,无法场景重现,师尊可不能怪弟子,不仅不能怪弟子,还要答应弟子一个请求。”

  江怀玉:“我能有什么原因会导致场景重现失败???”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谢眠没有回复江怀玉的问题,他只是亲了下江怀玉下巴。

  狭长的风穿梭于竹影间,月色朦胧间,江怀玉看不清谢眠的神情。

  与生俱来的感知让他觉得不太对劲,但江怀玉把谢眠这句话翻来覆去回想了几遍,都没发现哪里不对劲,或者哪里出格。

  江怀玉抿了抿唇,唇被谢眠亲咬过,湿润,微冷,他:“如果真的是为师的原因,好,不怪你,不仅不怪你,还答应你一个请求。”

  谢眠缓缓勾起唇,笑意极浓。

  ……

  配合片刻。

  江怀玉终于明确知道哪里不对劲,然而现在似乎有些晚了,他背抵在挺拔青竹上,神魂被谢眠缠住,只能狼狈地抓紧谢眠衣襟。

  “谢眠…………”江怀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鬓角被汗染湿,气息不稳,“为师知道了,不要重现……”

  谢眠微冷唇摩挲他唇,胭脂已经被尽数拭去:“不要重现什么?”

  细张竹叶在风中摇曳,江怀玉睫毛发颤,他低低道:“不要重现场……”

  “师尊,声音可以大些么?”谢眠打断江怀玉话,扣住江怀玉喜服。喜服还是好端端穿在身上,但江怀玉却觉得有些冷。

  谢眠本体是黑龙,他的神魂也是黑龙,冷的,缠住自己神魂时,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冷。

  “听不见。”谢眠轻轻道。

  江怀玉全身力气都仿佛落在青竹上,他眼尾红得要滚落眼泪,想骂什么,又怕谢眠神魂缠他缠得更紧,像双修时那般缠着,只得服软,声音微微提高,带着哭腔,道:

  “不要重现场景,为师不怪你,不仅不怪你,还答应你一个请求。你说,是什么……请求?”

  谢眠扣紧江怀玉,闻言,低笑两声,道:“现在就结为道侣。”

  江怀玉一怔,抬头看谢眠:“什么?”

  “现在就结为道侣。”谢眠道,“弟子等了师尊很多年了,不想跟师尊这样,这样算什么?瞒着大家偷情?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次二次。”

  江怀玉一怔,骂道:“谁跟你偷情?”

  “既然不是偷情,那就跟现在弟子结为道侣,定下道侣契,名正言顺。”

  “为师……”

  “道侣典礼结为道侣后再补。”

  “可是为师还没通知父亲母亲,师尊也没同意……”

  “先结为道侣再告诉他们,反正也要结为道侣,不是吗?”

  江怀玉在犹豫,他确实有结为道侣的想法,但是,他还不知道怎么跟长辈说。结为道侣可不是谈恋爱,类比结婚,结婚哪有不先通知长辈,先斩后奏的。

  “师尊。”谢眠唤他,低头亲他。

  江怀玉被亲得喘不过气,他眼泪滚了出来,手指无力,差点松开抓紧的衣襟,只得放弃犹豫:“你放开为师神魂,为师跟你结为道侣,现在就定道侣契。”

  “先定再放。”

  江怀玉无法,只能先跟谢眠定道侣契,道侣契定起来并不麻烦,只需要沟通天地,压下自己誓言。定下后,共享祸福,生死同归。

  “可以了吗?放开为师神魂。”江怀玉委屈道。

  谢眠抿着嘴角笑:“既然已经是道侣,那,可以唤怀玉么?”

  江怀玉耳尖发烫,他垂下染湿眼帘,半响,轻轻嗯了声。他刚应下,背部穿来冰冷的触感,是龙尾。江怀玉反手抓住龙尾:“你龙尾怎么冒出来了。”

  “高兴。”谢眠蹭江怀玉肩颈,“怀玉、怀玉、怀玉。”

  江怀玉:“嗯。”

  “怀玉。”

  “嗯。”

  “怀玉。”

  “差不多行了。”

  谢眠低笑,恃宠而骄,又唤:“师尊。”

  “嗯。”

  “姐姐。”

  江怀玉不应了,他道:“放开,你说好结为道侣就放开为师神魂。”

  “结为道侣,第一夜都是双修。”谢眠亲江怀玉嘴角,勾住喜服,缓缓解开,贴近江怀玉,“放开神魂还怎么双修?”

  江怀玉懵了,他没想到又踩进谢眠算计中,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随着谢眠的贴近,升上四肢百骸,他骤然绷紧手指,攥紧龙尾,咬着口申口令。

  “死…骗子,你……说话不算……话。”

  ……

  黎庆余等人收到江怀玉的消息,又不放心在古墓搜寻了一圈才离开古墓,准备穿过深林,回到樊城。

  遥遥发觉黎庆余等人的气息,江怀玉宛如被惊雷劈中,他有些恍惚的心神瞬间清晰,红着眼眶,抬手推搡谢眠,艰难吐出二个字音。“走开。”

  谢眠显然听到声音,他啧了声,眼底压抑着不悦。

  江怀玉见他不动,慌神,眼尾发红:“有人,你走……开。”

  千幻伞刚重建,无法进去,这就意味着,不放开要暴露在众人眼中。

  指尖下是柔软喜服,谢眠摩挲几下,压下不悦,嗓音低哑,道:“说点好听的,弟子立刻退离。”

  江怀玉茫然无措地看着谢眠,他妆容已经花掉,盘发微散,几缕发落在脸侧。“什……什么好听的?”

  “例如——”谢眠压低声音,在江怀玉耳边轻声道,激起一片湿冷。江怀玉涨红脸,他使劲想推开谢眠,眼泪在眼中打转,染湿的睫毛直颤,恼羞成怒道:“为师……不说……你滚!”

  谢眠捏住他手,低头咬他指尖,道:“师尊,你声音这么大,会引他们更快来这里。”

  话音刚落,黎庆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可是江前辈在此?”

  伴随着声音,数人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江怀玉几乎能预料到他们到达时,看到这一幕的神情,他低头,把脸埋到谢眠脸侧,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滚落出来,润湿谢眠鬓发:“都结为道侣了,以后任你,这次就先算了,行吗?”

  “以后任我?”

  江怀玉道:“任你。”

  谢眠亲他一下:“好。”

  谢眠放开江怀玉,整理好江怀玉身上喜服和微散的盘发,遮掩住吻痕,又擦去江怀玉脸上眼泪,尽量还原之前的妆容。

  但妆容已经花掉,胭脂也被尝去,自然怎么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不过,天色如此暗,恢复不到,想必也无人能看出来。

  “江前辈,你还真在此!我还以为听错了。”

  刚整理好,黎庆余带着人就赶到这里,他们借着月光,几步走到江怀玉面前,弯身行礼。

  江怀玉有些站不稳,他想到自己方才在这里的狼狈,便浑身不自在。

  狠狠剜谢眠一眼后,江怀玉看向黎庆余等人,勉强笑了笑,开口道:“有事要办,因而耽搁于此。”

  江怀玉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不该说话,他声音还带着哭后的闷意,黎庆余敏锐察觉这点闷意,目光落在江怀玉身上。

  他修过妖族的夜视,虽不懂妆容,但也能一眼便能看出江怀玉唇上胭脂没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细细舔去。

  身上喜服虽然跟来时一样,黎庆余却发觉有点皱。他手指摸了摸下巴,看向谢眠,若有所思。

  谢眠注意到他视线,似笑非笑:“这位道友,你盯着我做什么?”

  黎庆余连忙收回视线,他放下手,打了两个哈哈,把盯着谢眠看这事糊弄过去,笑道:“在下黎庆余,请教前辈尊姓。”

  谢眠不冷不淡扫他一眼:“等你到出窍期再请教也不迟。”

  黎庆余心说那得几百年。心里这般想着,黎庆余却没说出口,他目光落回江怀玉,道:“江前辈,我冒昧问一句,怎么没看到青回?”

  江怀玉不愿再说话,他看向谢眠。他先前把青回揣袖中,谢眠后面亲他时,吃醋把青回又扔到虚空虚弥界。

  谢眠察觉到江怀玉投来的视线,平淡道:“昏过去了。”

  黎庆余得知青回是昏过去了,就不再追问青回下落,他只是见青回不在,随口问上一问。

  目光在江怀玉和谢眠身上徘徊几息,黎庆余想到什么,笑道:“江前辈方才说有事要办,敢问办好没?若是办好了,一同回黎府。

  “鬼嵇一事,实在麻烦江前辈和这位不知名前辈,我已通知下人,备上缓神茶,还请二位前辈及在场道友赏脸前去喝茶小憩。”

  谢眠拉过江怀玉手,捏江怀玉指尖,道:“不必……”

  话未说完,被江怀玉拦下,江怀玉抽回手,用心念笑道:“办好了,一同回黎府吧,正好我也想换掉这身衣服。”

  谢眠神情不悦,却没有反驳。

  于是,一行人启程返回黎府,返回黎府后,顺带着把那些从古墓救出来的人送到城主管辖处,协助城主寻找其家人。

  江怀玉没有参与协助,他只是来除鬼嵇的,因而一返回黎府,便直接向黎庆余要了间房间换衣服。

  黎家跟江家差不多,都是经商修仙世家,只是没有江家规模大,其房屋布置也跟江家风格截然不同。江家是宫殿建筑,带着南方的温婉,处处彰显柔和,而黎家是府邸建筑,装点着风雅之物,是一种趋近于淡然的凌厉。

  黎庆余给江怀玉安排的房间是南房房间,江怀玉进了房间便想关房门换衣服。

  房门却关不上。

  江怀玉把房门打开,看向抵住房门的罪魁祸首,好笑道:“做什么?”

  谢眠也没有去协助本城城主,他本身就不是来除鬼嵇的,抬眸看向江怀玉,谢眠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环住江怀玉。

  “弟子不太舒服。”

  江怀玉闻言,心下一紧,抬头看向谢眠,急道:“哪里不舒服?”

  谢眠不答,只是环住江怀玉。

  “你说话啊。”江怀玉越发紧张,以为谢眠出什么问题了,他正欲细细探查一番,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怔住。

  他怔愣时,耳边传来谢眠的声音。

  谢眠在他耳边轻轻呼气:“师尊说哪里不舒服?半路被打断,好不容易忍下,想着等人走了继续,师尊又要来黎府换喜服。”

  江怀玉耳边一阵发痒,他动了下身体,企图避开谢眠,涨红脸,道:“不换喜服,难道要为师一直穿着?”

  谢眠低笑,抬起头:“弟子觉得很好看,一直穿着没什么不妥。”

  江怀玉:“……”

  “你觉得好看,你不穿?”

  “师尊把衣服给弟子,弟子穿给你看。”谢眠轻轻摩梭江怀玉唇,抵着吻。

  江怀玉被他吻得呼吸加重,不由自主往后退,退到镜台时,一个雕鹰木盒从台面摔了下来。

  江怀玉听到响动,推了推谢眠。

  谢眠目光落在雕鹰木盒上,他松开江怀玉,啧了声,半蹲下身,捡起雕鹰木盒。捡起后,谢眠想到黎庆余在深林的目光,在手中把玩一圈,打开雕鹰木盒。

  打开木盒的瞬间,类似于狐妖丹等各种奇奇怪怪,小话本里的东西从木盒中浮现出。它们明显缩小过,只有碰上灵力就会恢复正常。

  江怀玉见谢眠打开木盒,也想看,谢眠却关上木盒。他关得太快,江怀玉没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关这么快做什么,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眠把玩着木盒站起身,他顶了顶上颚,莞尔一笑:“无聊的东西,师尊要试试吗?”

  江怀玉:“???”我觉得你在骗我。

  ……

  黎庆余协助城主做完事,刚跟其他修士一起返回黎府,毫无征兆地,他连打几个喷嚏。

  其他修士见他连打几个喷嚏,纷纷笑道:“你是不是亏心事?”

  黎庆余揉了揉鼻子,道:”你们才做了亏心事。”

  嘴上说着你们才做了亏心事,黎庆余心里自言自语:“难道是江前辈在骂我?不应该啊,我准备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双修利器,这还骂我就没有良心了!”

  第一百四十章

  黎庆余在发现谢眠和江怀玉匪浅后,就想着送他们点见面礼,挑来挑去,瞧见拍卖行二管事送来的好东西,大手一挥,就送到安排给江怀玉的房间里。

  他完全不知道,因他送得东西,江怀玉被谢眠借着双修名义,折腾得有多狠。

  ……

  连续两日没见到江怀玉,黎庆余正暗自嘀咕这两人真会玩,就瞧见江怀玉沉着张脸,远远甩开谢眠,绕过花园,朝外走。

  他已经换回平常衣服,肤色雪白,黑檀般乌发地墨发用精巧银扣半束,一直垂到大腿处。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副活色生香。

  绕是黎庆余见得美人再多,见到江怀玉还是忍不住惊艳。

  从惊艳中缓神,黎庆几步迎上去,明智的不提这两日他们去哪里了,只道:“江前辈,这是要去哪里?”

  江怀玉瞧见他,想到两日的折腾,就没有好心情,勉强说服自己不关黎庆余的事。

  江怀玉长舒一口气,缓声道:“鬼嵇已经解决,我还有事要办,正准备向你辞行。”

  黎庆余有些诧异,“这么快?”

  江怀玉淡淡嗯了声。

  黎庆余瞧出江怀玉心情不佳,料想是不是自己送得见面礼惹到他了,一时不敢仔细说什么,打了个哈哈,笑道:

  “既然有事在身,我也不挽留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朝身边的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得到他眼神,转身去库房拿东西。

  很快,仆人就转身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盖着蓝布的托盘。

  黎庆余扫了眼托盘,行礼道:“之前跟江前辈曾说过,如果灭了鬼嵇让江前辈随意挑东西作为报酬,但江前辈至今未挑,我就擅作主张给你挑了份,还望不要嫌弃。”

  江怀玉正要说什么,黎庆余抢在他前面又补了句。

  “嫌弃也不退换,黎府出手绝不退换。”

  江怀玉:“……”

  江怀玉扯了扯嘴角,嘴角却隐隐作痛,他压下痛意,把谢眠拉入黑名单,道:“不必了,我答应灭鬼嵇本就不是为要什么东西,更况且,鬼嵇并不是我灭的。”

  黎庆余连忙点头:“我懂我懂,那位不知明前辈……”

  “姓谢。”前方传来玉石坠地的干净声线,黎庆余抬起眼一看,被江怀玉甩在后方的谢眠已经走到江怀玉身后。

  江怀玉听到谢眠的声音,往一旁走了几步,把头扭一边。

  “原来姓谢,跟那个成为新神的谢界主一个姓,幸会幸会。”

  黎庆余听到谢眠应道姓谢,从善如流地改变了称呼。

  他改掉称呼后,视线回到江怀玉身上,接着刚才的话说:“江前辈,我方才的意思是,谢前辈我也准备了份东西,你就别推辞了,你若推辞了——”

  黎庆余压低声音,小声道,“那些跟着一起去灭鬼嵇的道友们就更不会收报酬,弄得我黎家为难。”

  “这……”黎庆余这话把江怀玉想推拒的心堵住了。

  “就这样定了。””黎庆余掀开蓝布,将玉盒放到江怀玉手中,“谢前辈那份跟江前辈放一起了,江前辈若是打开发现不喜欢,大可丢了。不要让我知道你丢了就是。”

  江怀玉:“……”

  江怀玉架不住黎庆余,只好收下,道了句谢。

  黎庆余觉得江前辈跟他妹妹一样,这也不成,那也不收,客客气气的。心里一时好笑,把手臂搁江怀玉肩上,大大咧咧道:“道什么谢,按理说是我向你们道谢……”

  一道寒意忽然爬上背脊。

  黎庆余意识什么,放下手臂。

  江怀玉见黎庆余把手臂搁到他肩上又飞快入火烫般放下,猜出是谢眠在警告。

  睨了眼站在一旁的谢眠,江怀玉和黎庆余告别,随谢眠离开黎府。

  黎庆余见谢眠和江怀玉离开,转身正要去拍卖行,却听一旁的仆人艳羡道:“也不知道这两位前辈何等修为,灭鬼嵇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长叹口气,黎庆余酸溜溜道:“很高,我看不穿。”

  “很高?”仆人倒吸一口冷气,“多高?可能与跟易剑尊、霍尊者等一众大能匹敌?”

  “谁知道。”黎庆余屈指,弹了下仆人额头,“做你的事去,江前辈、谢前辈也是你能议论的……等等……江?谢?江?谢?嘶——这两位该不会是……”

  黎庆余意识到什么,肺腑中呛入一口冷气:“谢界主?江尊者?”

  仆人:“!!!”

  ……

  江怀玉和谢眠并不知道黎庆余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两人直接回到玄魏宗宗外。

  玄魏宗并未受到至暗时刻多大冲击,此时正逢新入门弟子历练时间,站在宗外,隐隐约约就能听到宗内的吵闹兴奋。

  江怀玉觉得这群新入弟子兴奋的像一群即将飞出笼的鸟。

  他站在宗外听了会,屏蔽掉吵闹,抿着唇,看向谢眠,道:“你别忘了昨晚答应为师的事。”

  谢眠轻松握住江怀玉纤细手腕,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捏了下江怀玉手腕内侧。

  手腕内侧皮肤细腻,只要使上一点劲,便能留下印记。

  “结为道侣的消息不能透漏,知道。”谢眠捏了两下,这才应道。

  “真的知道?”江怀玉继续问,观察着谢眠脸上的表情。

  谢眠生得好看,朦胧晨光下,他往下微弯的眼帘带着点水雾,漆黑瞳孔漾开一层潋滟水光。

  “弟子会等师尊想好怎么跟长辈说,再透漏,师尊大可放心。”

  江怀玉闻言,点点头。

  结为道侣后,江怀玉实在想不出怎么把和自己小徒弟结为道侣的事告知长辈,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有种为师不正,带歪徒弟的感觉。

  自闭地想了很久,江怀玉依然没想出如何告知。

  因而,昨晚,江怀玉“威胁”谢眠不许透漏,等他想好再说。

  “还有。”江怀玉刚点头,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能透漏期间,不许筹办道侣大典,会让人察觉。另外,在玄魏宗时,你不可以对为师……”

  “对师尊如何?”

  江怀玉想了半天,抽回自己手,狠狠横谢眠一眼,道:“过分。”

  在黎府那两日,谢眠过分至极,口上说着用双修帮他提提修为,实际换着花样,把雕鹰木盒里的那些东西基本试了个遍。

  江怀玉被试得狼狈至极,哭过求过,也喊过夫君,却依然不能让谢眠停手。

  食髓知味,江怀玉直到现在还未缓不过神,觉得身体隐隐酸痛。

  谢眠闻言,侧头看江怀玉:“不过分行吗?例如……”

  江怀玉打断他话,数道:“不行。不许抱,也不许亲、还有……”

  “师尊的意思是完全不能亲近,要保持以前的距离,是这个意思吗?”

  江怀玉满意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周围古木参天,阳光穿梭入叶间,谢眠盯着江怀玉发间散落碎光,没有说话。

  许久,谢眠收回视线,他抬起左手,用食指指腹摩挲江怀玉姣好唇瓣,江怀玉被摩挲的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不料,他退一步,谢眠逼近一步,一直逼近到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谢眠的体温平常偏冷,只有动情时才会暖。

  江怀玉被谢眠微冷的体温扰得难以静心,他余光看了眼玄魏宗,玄魏宗隐身于苍茫林海间。

  谢眠也看了眼玄魏宗,片刻,缓缓道:“做不到。”

  江怀玉闻言,想把谢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心思没了,道:“那两日都全着你意,让你满足了,还有哪里做不到?”

  “那两日是那两日,不能混为一谈。”谢眠指腹上传来江怀玉说话时,散出的热气,他又摩挲了两下江怀玉唇,“总不能满足一次就要弟子长时间禁着,更况且,师尊说过日后任弟子。”

  微冷的感触在唇上格外明显,江怀玉不太舒服,他拉开谢眠的手。“这么说来,你意见很大?”

  谢眠手被拉开,温热散去,他捻了捻指尖热气的湿润,快速亲江怀玉脸颊一下,在江怀玉要说他时,没骨头一样,整个人靠江怀玉身上,头顶柔软发丝扫到江怀玉锁骨。

  “本来有意见,认真想了想,好像又没意见。”

  顿了下,他声线清晰,懒散道:“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弟子都听师尊的。”

  江怀玉被谢眠骤然靠来的身体压得顿时觉得沉,他推了推谢眠,谢眠配合地动了下,但完全不起来,整个人还是靠他身上。

  “起来,你好重。”

  谢眠抬了抬眼帘:“不要。”

  “快点。”

  “不要。”

  “不要让为师重复第三遍。”

  “不要。”

  江怀玉:“……”

  江怀玉睨谢眠一眼,径直往宗内走。谢眠将全身重量靠在他身上,懒懒散散跟着一起往玄魏宗去。

  玄魏宗宗门前是很长一段的石阶,江怀玉数着石阶往上走,数着数着,他视线被地面一行断断续续的黑线吸引。

  黑线是一行漆黑小蚂蚁,每只蚂蚁都拖拽着细小食物,顺着石阶,极其有秩序地往下爬。

  江怀玉视线被蚂蚁吸引就移不开,他站在石阶,目不转睛地盯着蚂蚁搬食而下。

  谢眠靠在他肩上,也看着他,目光专注。

  远方有风掠过,合着新弟子的吵闹说笑,夹来几片桃花,谢眠抬手接住桃花。“师尊,你不好奇这些蚂蚁是从哪里搬来的食?”

  江怀玉抬眸看向源源不断从石阶上而来的漆黑小蚂蚁:“有点好奇。”

  谢眠闻言,扬眉一笑,整个人都鲜活明亮起来,他把桃花往江怀玉手中一塞,站直身体,拉住江怀玉手就往石阶上走。

  “弟子带师尊去看看。”

  江怀玉来不及拒绝,便被他拉着一路向蚂蚁搬食的地方跑去。

  饶是江怀玉想过很多蚂蚁搬食的地方,也万万没想到的是蚂蚁搬食的地方就是长明殿山脚。

  他蹲下身,看向被蚂蚁分开搬离的食物,食物陷在淤泥中,因为被蚂蚁啃噬,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具体是东西。

  江怀玉在脑海里模拟了一番这东西原状,最后得出是酥圆之类的甜点。

  折了根草,江怀玉把食物拨出淤泥,方便蚂蚁继续分割搬运后,站起身,道:“走吧,没意思。”

  谢眠走到他身侧,蒙住他眼睛,道:“等会。”

  “做什么?”江怀玉不明所以,抬手想拉开谢眠手,即将碰到时,又顿住。

  睫毛在掌心轻轻扇动,微痒,谢眠垂眼看着江怀玉。

  江怀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原因,顿时没了耐心,直接想拉开谢眠手,“闹什……”

  “小师弟,恭喜。”

  “谢界主发个公告便是,还这么客气,一一请。”

  “鬼尊此言差矣,若不一一请,怎么显得出诚意?道侣典礼,必要诚意十足才是。恭喜二位。”

  “江尊者、谢界主,恭喜。”

  “百年好合,哎呦,符无相你个死人,打本大爷干什么……说错话了?呸呸呸,重来,永结同心!这下总没错了吧?!”

  耳边传来纷杂的恭喜,江怀玉欲拉开谢眠的手顿住,顿住片刻,江怀玉猛然拉开谢眠手。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父亲江藏海母亲李紫英,其后是易不平、越沉水、符无相、青回、宁绾绾,而后是穆燃灯和映玄机,再之后六界领头者、六界各大代表、玄魏宗尊者及其他弟子……

  江怀玉看到这一幕,震撼在原地。

  他握紧手中桃花,仿佛陷入巨大漩涡中,半天回不过神,睫毛蝶翅般抖动。

  震撼一会,江怀玉在在场者恭喜的笑容,心跳剧烈,缓缓看向谢眠,“你什么时候……?”

  “昨日。”谢眠剑袖黑衣,他弯着眼笑,特有的温柔贯穿他一身。他走到江怀玉身边,弯腰轻江怀玉嘴角,用心念道:

  “既然弟子提出结为道侣,必然不会让师尊因如何告知长辈烦心。若是让师尊烦心,岂不是证明弟子太弱,配不上师尊?”

  众目睽睽之下,江怀玉宛如被火烧,他避开轻吻,咬唇道:“这么不跟为师商量一下。”

  谢眠低笑,修长手指从江怀玉手腕一寸寸下滑,扣住江怀玉手指,十指紧扣,扣得几乎没有什么缝隙。

  “什么都要商量一下,那便没意思了。”

  他顿了下,身后浮选黑龙虚影,收敛笑容,一字一句,认真道:

  “江怀玉。”

  “你听好了。”

  地面破开,数颗桃花生根发芽,刹那间盛放。

  明艳桃花如一抹笔墨,在玄魏宗这张宣纸上,从长明殿山脚一直晕往玄魏宗正殿,深深浅浅,色彩绚丽。

  谢眠微微低头,以额头抵住江怀玉额头,他声音似乎散在六界,又或者刚从虚空而来,缓慢清冽。

  “以神的名义,将我的生命、权利、地位、神力共享与你。”

  “从今以后,你我荣辱同归,永不独活。”

  “你——”

  万籁俱寂,长风穿行于桃花间,“哗啦”一声,数以万计的桃花花瓣被长风从花萼卷离,卷上天幕,遮天蔽日。

  天色仿佛一瞬间暗了下来。

  谢眠神情被暗色遮掩,他缓缓说完最后几个字:“是否接受?”

  .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更新番外和修订前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