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谨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顾想的时候,是在他来锦都的第二年。那年各地方将领入京述职,渤海突发战事,渤海王不能来,只有渤海世子带着一个小暗卫入京。

  真的就只有两个人,其余的人都是一些丫鬟婆子,没有一点战斗力。当时他还在感叹,顾想真的很是大胆。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顾想就是个疯子。

  顾想本来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小就在渤海军营里长大,精通十八般武艺。听人说起,顾想尽得渤海王顾祯真传,一手枪法使得出神入化。只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战场上受了重伤,后来一双腿就不能行走了。

  皇帝感念顾家功绩,派遣太医院数十名太医前往渤海为世子医治,都是徒劳无功。最后渤海王只得接受,顾想已经残废的事实。

  顾想出事之后,顾想年仅六岁的弟弟也与同年突发恶疾,最后年幼夭折。自那以后渤海逐渐在锦都朝堂之上没有了声音,唯有每年发回来的战报,还能让锦都的那些人还记得渤海。

  渤海王长子残废,幼子夭折。渤海王也是一夜突生白发,最后上表让出沧江航运的控制权,交由户部统一辖制。

  当年段谨只觉得,老皇帝赢了,用了一个六岁孩子和顾想的一双腿就赢了整个渤海,以及渤海的二十五万水军。

  但是见到顾想之后,段谨就没有这么觉得过。这可能就是渤海的以退为进,避其锋芒。

  顾想当时一身素色锦袍,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木制的轮椅上。眉眼如画,带着一丝朦胧的雨雾,像是渤海出生的人,有渤海浪潮下独有的温润。

  一身骨肉瘦削的很,像是病了很久,才会有的一身骨肉。皮肤也是过分的白,一双手伸出来,就好似枯树枝一般。

  羸弱又精致,温润又狼狈。

  但就是这样的人,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浅淡平和的笑容。段谨当时看到这个笑容,只想到了一句稷下老师教过的诗:言及君子,温其如玉。

  温润如玉,隽永随和。这是所有人对这位世子的评价。

  段泽曾说,这位世子大概是病了太久,人也跟着病了,所以才是这么一幅模样,希望所有人都能被他讨好几分。

  直到,一场寻梅溜冰会。

  那是皇后举办的溜冰会,目的不过是想看看,各个世家公子,聚在一起会有什么火花产生。

  果然,溜冰会开始不久就出事了。

  顾想双腿残疾不能参加,就在一旁观看。他坐着木质轮椅,轮椅有些挡路。皇七子段怀刚好在顾想身边路过,衣摆被刮了一下,卡在轮椅的缝隙里。

  “世子既然残废了,就不要出来挡路,很容易让人讨厌的。”段怀低眸看着身边太监,从顾想的轮椅下取出自己被挂住的一袂衣角。

  “很是抱歉,殿下,只是皇后娘娘盛情实在难辞,请殿下见谅。”顾想这番话认了错,放低了姿态,也没有因为别人说他残废而生气,还请出了皇后来警醒了段怀。

  不知道为何,段怀并没有将这番话听进去,反而得寸进尺。

  “你一个残废不好好待在家里,混吃等死。非要来锦都走一趟,作甚,让别人来看你笑话吗?本皇子,今日就敬告世子。”段怀低眸俯身,眼角挂着一丝黏腻的笑容,又恶心又阴毒。

  “世子,残废了就该认命,出来恶心人,像一条狗一样挡路就不好了。”段怀在顾想面前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着这话,呼出的气息轻轻拍打在顾想的脸上。

  “嘭!”段怀刚说完,人就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地上,在旁边的泥泞花圃上砸出一个大坑。

  “殿下,小心!”顾想的脸上还是挂着笑意的,说话的时候,伸手将刚刚一脚踹翻段怀的小暗卫拉回身后,随后轻轻开口。

  “那么用力做什么,脚还没有好呢!”顾想看向顾念的时候,温和的怪嗔了一眼。

  段谨当时站的不远,一身锦衣,拥着一袭狐裘,怀里还抱着一个手炉。看见这一幕,也凑近了过去,这可是一场好戏。

  段怀的母族,便是太医院院正柳家。段谨自得知当年渤海王幼子突发恶疾夭折,就在想皇帝是在那一环下的手,怕只能是给顾想看病的时候。这自然是要柳家,在暗中出一份力的。

  如今看见段怀这幅嘴脸,心里的怀疑更深。

  “你敢踢我?”段怀起身的时候,那阴毒的目光,好像捕食的毒蛇,只是瞬间便凶光爆射。

  “有什么不敢的,就是伸一伸脚的事。他是我的二十四锦卫之首,就是要护我周全。是殿下咄咄逼人在先的,还不允许别人还手,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理。”顾想依旧从容淡定,目光温和,声音清润。

  “来人,给本皇子砍了这个贱人!”段怀指着那个半大少年爆呵。

  段怀带来的皇家侍卫,听命纷纷拔剑。

  “咣!”只听得一声剑吟,一把长剑被顾想自身旁取来,不知道是哪位围观世家子弟的佩剑。随后就见,顾想手上用力,长剑飞出,脸身带着寒意直飞段怀狠狠扎在段怀的腿上。

  “啊!”鲜血滑落,惨叫声起。

  围观的人,见到这一幕纷纷避退,都害怕惹祸上身。段怀是皇帝宠爱非常的皇子,顾想是渤海二十五大军的世子,谁都不是好惹的。如今顾想伤了皇子,这事已经闹大了。

  顾想听见段怀的惨叫,自己推动着轮椅上前。段怀带来的侍卫,竟然无一人敢拦。

  因为那个刚刚被顾想拉到身后的半大少年,双手甩出,指尖银针洒出,将那些侍卫,拦在远处。

  “殿下,知道顾想这双腿怎么废的吗?”顾想枯树枝一般的手,握上那把插在段怀腿上的剑的剑柄,缓缓一字一顿的问道。嘴角带笑,温和隽永。

  段怀疼的抱住腿,满地打滚哀嚎,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当年倭寇侵袭澜沧,抓捕澜沧数百名妇孺为质。在永州城楼下喊话,要我亲自去交换人质。百姓闻言,让我死守不可出城去换。可是三岁幼童脸上稚气未脱,泪水未干。身怀六甲的妇人,大腹便便,满心殷殷期待。我如何敢以我个人之生死,去置她们而不顾。”

  “他们也是渤海百姓,也是大渝子民。我是渤海世子,我受了渤海百姓的供养,当守我渤海之土地,护我渤海之百姓。我在倭寇手里受尽折磨,那日倭寇大将军山佐右藤,也是这样拿着他们的武士刀,一寸寸刺进我的膝盖,让我喊降。我一声未吭,所以我的一双腿皆废。”

  “你有今日之安稳,今日之荣华,都是边关将士这样一寸血一寸苦,打出来的,守出来的。他们为此失去了很多,手臂,眼睛。腿,甚至是性命。他们理当得到尊重,让你们铭记。不该被你这般的人折辱,你说我说的对吗?”

  顾想脸颊带笑,一寸寸将手里的剑,按了进去,生生摩擦在段怀的骨头上。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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