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假期如约而至。

  虽然多数学生都早早回家, 但也有不少人选择留在学院度过——因此整个米莉伯格并不冷清,圣诞树伫立在宿舍楼下,闪闪发光的星光草环绕着它, 树下堆满了礼物与糖果。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冷的时刻之一, 屋外随处都堆积着厚厚的白雪,如果能在这样的时节里待在室内, 吃上一些热乎乎的食物,那将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

  “像这样?”岚冬手持着两根木棍, 努力控制它们开合。

  据李所说, 这是种叫“筷子”的餐具,能够方便地夹取食物和米饭。

  但是这与那种食堂夹取可颂的夹子不同, 它似乎不是那么好操作。

  “像是这样。”李摆正姿势示范给他看, 他的动作娴熟而优雅。

  “波利斯学会了,像这样——”波利斯抓着两根筷子,得意操控, 让它们大幅度分开并拢, 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同桌的几个男孩全都非常震惊,也跟着模仿。

  “啧。”塞西尔抱着手臂,一脸不屑, “这看上去无比粗俗, 还不如...”

  “我成功了!”岚冬高举起自己的那双银色筷子,大幅度分开,然后猛地并拢。

  李笑了,其实他们的手势不太正确,换作以前在他的故居, 像这样用筷子往往会被长辈用筷子打手。

  “太方便了。”掌握了一项新技能的龙高兴得很,“甚至可以夹起脑袋那么大的食物呢!”

  他们正聚在宿舍楼下的公共区域里, 围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准备享用晚餐。

  这似乎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记得一年级刚入学时,同桌的这些男孩与他们关系并不好,不仅冷嘲热讽甚至还动手欺负。

  可到了现在,他们几乎全成了李的小跟班,李安排他们洗菜洗碗,他们便撸起袖子照做,就为了分一口美味。

  这给了岚冬一些新思路:原来美食也能征服世界。

  盛满红汤的锅已经开始沸腾,他迫不及待端过一盘被切成薄片的生牛肉,将它们送进锅里涮洗。

  只需要数10秒钟。

  岚冬把它们全部捞起来,依次分给李和波利斯,其他男孩自然也有份。

  由于心情大好,他甚至在把肉片夹进塞西尔碗里后,笑着说了句:“谢谢你提供的牛肉。”

  塞西尔绝对愣了有两秒,然后他像往常那样,做了个让人讨厌的挑眉动作:“这只是我们家常吃的肉,都是圣西斯南牧场里养大的肥牛。”

  “哇!”那几个同桌男孩可谓是两面为奴:“这可是全大陆最富饶的牧场之一!从这样远的地方运来,是如何保证肉质如此新鲜的!”

  塞西尔即刻开始吹嘘。

  只可惜岚冬可谓是充耳不闻,他给牛肉蘸上李特调的酱料,送入口中,咀嚼时满意得眯缝起了双眼。

  经过训练,他已经比之前能吃辣许多了,只要适当补充水分,就不会突然喷火。

  反倒是那几个男孩被辣得面红耳赤,吐着舌头,不断斯哈斯哈的找牛奶喝。

  “你们真不行。”岚冬摇摇头,一边往红油锅里倒入肉丸,一边发出坏心眼的讥笑:“嘟比嘟给你们几个水碗,洗一洗再吃吧!”

  李没忍住又笑了,这条龙得意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明明他吃的只是微辣。

  这顿美味的圣诞香辣火锅大餐让所有人的胃里都暖乎乎的,夜晚八点,他们各自散去,有人回宿舍休息,也有不少人外出约会。

  岚冬无疑是往外跑的其中一位,他打包了一个餐盒,裹着围巾踩进雪地里,开心得像个孩子。

  碰巧塞西尔与他同路。

  “你准备上哪儿去,要不我马车送你?”塞西尔主动道。

  “谢谢你,塞西尔。”岚冬非常礼貌地说,“但我不需要。”

  塞西尔皱皱鼻子,加快步伐才能勉强跟上,他似乎犹豫了相当长的时间,才说:“我很抱歉,关于当初弄断你魔杖的事。”

  岚冬这才稍微放慢脚步,看了他一眼。

  因为魔杖已经修好了,所以他对塞西尔倒是不那么恨得尾巴乱甩了。

  “你知道的,上回我提到过...”塞西尔慢慢地说,罕见的吞吞吐吐,“我的魔杖是由专为王室大祭司打造法器的能工巧匠锻造的,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拜托他为你做。”

  “哇噢。”岚冬非常捧场,他理解为塞西尔又想炫耀了。

  “当然,会根据你的需要,兼顾一下美观性。”塞西尔补充。

  “塞西尔。”岚冬忽然抿抿唇,说:“我如此喜爱那支魔杖,不仅仅因为它很漂亮。”

  他抱稳手中的餐盒,好不让它受冻,并弯眼笑了:“还因为送我魔杖的那个人,让我想要好好珍藏。”

  面对莱温,他是说不出这种话的。

  塞西尔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

  就在这时,岚冬忽然在远处的一棵树下,抢先看到了一抹金色。

  “再见啦,塞西尔!”他忙挥挥手告别,“有机会再一起吃火锅吧!记得还要再带耗牛肉来!”

  还不待塞西尔回应,他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今天的莱温许是为了应景,披着一件圣诞绿的长袍,袖子与前襟则是月白色,衬得他相当文雅安静。

  为了见龙,他特地戴了一顶圣诞花环,上边结着圆圆的红色、金色果实。

  岚冬是一口气跑到他面前的,停下来微微喘着气,不仅围巾飞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受了静电卷起,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团毛绒绒而又温暖的生物。

  “晚上好,嘟比嘟。”莱温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替他仔细地整理围巾,顺便低声问他:“你穿得够吗,冷不冷?”

  岚冬今天穿得非常圣诞,他戴着一顶巨大的圣诞老人同款帽子,长及手腕的披肩上缀着雪绒球与红领结,他的衣袍下摆装饰着小小的圣诞树与姜饼人,就连雪地靴都是圣诞红。

  “够。”岚冬笑了,他的眼睫上落着飘雪,脸却相当红润,血色鲜活,肉眼可见的年轻且富有生命力,“莱温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其实刚来不久。”莱温说,“晚餐吃得好吗?”

  “非常好。”岚冬说着,像献宝那样捧起餐盒,“我给你带了不少。有一种小蘑菇,还有一种又脆又爽口的绿色蔬菜,这两种我觉得会非常合你的口味。”

  “谢谢你,嘟比嘟。”莱温感动高兴得心乱跳,他双手把餐盒接过来,像是拿到一份珍贵的圣诞礼物。

  岚冬非常不经意地向上看了一眼。

  然后他说:“莱温,我们恰巧站在一株槲寄生下呢。”

  莱温与他一同抬头看去,头顶的槲寄生结着洁白的果实,有人特地在它的枝干上系了红丝带。

  作为草药课教授,莱温自然明白这种植物的寓意。

  他收回目光,低声说:“也许不是恰巧,我是刻意站在这里等你的。”

  岚冬的一双耳朵瞬间红了起来。

  他觉得这像是一句含蓄的情话,从莱温口中说出来,对他有不小的冲击力。

  “圣诞快乐,莱温。”他悄声说,抬起眼与对方蓝色的眼眸相对视。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自然而然,说不好是谁主动向谁走近了一步。

  总之,他们站在这株槲寄生下,也在翩然降落的细小白雪中,接了一个甜蜜温柔的吻。

  吻过了以后,龙就得意兴奋地用肩膀撞了一下对方的肩膀,他们牵着手走出米莉伯格的校园,朝人流密集的伊塞多尔城内走去。

  圣诞夜的伊塞多尔城看上去闪闪发亮,街头驶过的马车车前悬挂着银铃,跑起来声音清脆动听,但做生意的商贩并不多——他们大多回家去过圣诞了。

  岚冬还是买到了一盒新出炉的蛋挞、一块舍不得下口的巨大姜饼人,以及一串做成雪人的烤棉花糖——他自幼就有这种吃了上顿迅速衔接下一顿的本事。

  他们到河边找了把椅子,并肩坐下,一起分食这些美味。

  岚冬非常期待莱温吃那一盒火锅美味,莱温也看出来了,于是第一时间将盒子打开。

  里边的食物还带着余温,荤素兼备,就是岚冬配的餐具是一把筷子。

  有且仅有一把筷子。

  莱温于是尝试着使用了,但他看上去有些笨拙,不仅不懂得怎么分开筷子的两条腿,更无法夹起食物。

  “交给我吧。”岚冬接过筷子,非常得意地展示自己的新技能:“看好了。”

  他相当顺利地夹起了一块虾滑。

  却不知道,莱温的注意力竟然放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筷子是黑色,与冬夜下像雪一样白的手对比鲜明。

  岚冬把虾滑送到了他嘴边:“啊。”

  这一幕明显跟从前反过来了,在过去,往往是莱温给他喂饭——通常来说他不需要喂,但如果是蔬菜和汤药,那就另当别论。

  莱温垂下眼,很顺从地张嘴接过了,慢慢咀嚼起来。

  岚冬一脸期待地注视着他:“怎么样莱温?好吃吗?”

  莱温将一整个咽下去,才重新开口说话:“非常好吃,嘟比嘟。”

  “那你快再尝尝这棵灰色的蘑菇!”岚冬立马夹起新的菜,“还有这个,这是莴苣。”

  岚冬很快体会到投喂恋人的快乐,接二连三地给莱温送吃的,并且等待莱温的评语——蘑菇的口感非常嫩滑、莴苣新鲜爽脆、牛肉让不爱吃肉的精灵也想吃上一大盘、豆腐吸饱了汤汁所以有些刺激。

  这竟然比岚冬自己吃一顿火锅更让他开心、更有意思。

  而且莱温似乎真的很喜欢,根据龙的观察,喜欢得脸都红了。

  直到岚冬意识到,对方似乎不止是单纯的喜欢——这只精灵似乎是被辣到了。

  他的嘴唇变得殷红,双眼中嵌着薄薄一层水雾,岚冬顿感大事不妙,连忙给他被辣得有些发懵的莱温扇扇风:“很辣吗?抱歉,那我们来吃蛋挞吧...”

  他说着要去拿刚买的那盒蛋挞,不料莱温拉过了他的手腕,摇摇头,说:“还想要。”

  “还要?”岚冬皱了皱眉,看着他,“会辣得流眼泪噢。”

  “没关系。”莱温说这话时,在眨眼的过程中眼睫已经湿了,但他坚持说:“火锅很好吃,而且,这是嘟比嘟给我带的。”

  还是嘟比嘟喂到嘴边的,当然要全部吃完。

  “莱温,你真奇怪。”岚冬有些无可奈何,又给他多喂了一块莴苣。

  莱温品尝着,然后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口味,我会尝试去做的。”

  “但是你吃不了,我还是更想一起吃...”岚冬没想到精灵的吃辣能力比那几个男孩还要不行,他看见莱温沾在下眼睫的泪水,将筷子和餐盒放下:“好了,不能再吃了。”

  其实莱温的模样并不狼狈,他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的,也没有那些被辣得满地乱跑的奇怪举动,所以岚冬最开始的时候才没发现他不行。

  “莱温,我感觉,你其实也有些像个小孩子。”岚冬忽然这么说,并拉过他的手腕。

  莱温这回是真的脸红了,因为龙微微倾身过来,吻走了他眼睛下边的一些眼泪,在这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抱歉。”他说,竟然还道歉,“还有这么多种没有试完。”

  他知道龙期待从他口中听见感想。

  并且其实,他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没能跟嘟比嘟一起享用这顿圣诞晚餐,而他非常想尝尝这些被嘟比嘟怒赞的食物,甚至希望在品尝的过程中,能破译出做法来。

  “下次再一起吃吧。”岚冬说,并露出了狡黠的虎牙尖尖,“这个煮起来非常简单的,我去偷李的火锅底料,我们少放一点点...”

  远在宿舍的李估计正狂打喷嚏。

  隔了有一会儿,岚冬忽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莱温,你小时候读过的那则关于我的预言里,到底说了什么呢?”

  西诺的主教爷爷曾告诉过他,每个精灵在刚出生的时候,都会得到一条专属的预言,而莱温的那条似乎有关于一条龙。

  “我在想...如果搞错了呢,如果预言里说的是其他的龙,那怎么办好呢?”岚冬非常认真地问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

  “不会搞错的,嘟比嘟。”莱温捏着他的手,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了,“因为预言说,是全大陆最漂亮的一条龙,那就只能是你。”

  快乐几乎直冲这条臭屁龙的脑袋,他下意识摸了摸尾椎骨,好确信他的尾巴没有露出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则预言的具体内容。”他提醒说。

  莱温的那双尖尖的精灵耳红了,他到底是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他凑过来,再次悄悄含吻住了龙的嘴唇,起初温柔小心,随后变得湿润缠绵。

  这便是他们接的第一个漫长的深吻,两颗紧挨着的心承载着渴求、跳跃着,仿佛要在这个静谧的夜晚爆炸开来。

  直到圣诞夜的钟声敲响,他们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