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冬原地化作小黑龙, 几乎是以最快速度飞向“恶龙的巢穴”——因为时间马上就要到七点半了,他可不想迟到。

  自从莱温陷入沉睡以后,他就很少回到这座树屋, 兴许在他的潜意识里, 这是属于他和莱温共同的家,只有两个人都在, 才有回去的意义。

  他越过伊塞多尔城,远远看见树屋明亮的灯火, 开心得有些上蹿下跳。

  但他并没有选择立即降落。

  比起小时候, 他现在多了不少心眼,也不那么急性子了。

  他希望自己的出场可以华丽一些, 最好是能把莱温吓一大跳。

  小黑龙悬停在半空中, 扑扇着翅膀,小黑爪摸摸自己的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有了!

  他深樱桃色的双眼中闪烁着明亮得意的光。

  印象中, 他将星星瓶填满以后, 似乎还有一项特殊的奖励——

  “桀桀。”他大张开翅膀,疾速俯冲落下。

  灯火通明的树屋内,高大的精灵披散着金发, 正在料理台前忙碌, 不时转头看一眼窗外,好确认现在的时间。

  他刚将切好的玉米放进锅里,取过来一根胡萝卜,扶稳,正要切成片状。

  一只漆黑的巨型脑袋忽然由窗口伸了进来, 然后“嗷嗷嗷”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老实说,莱温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险些切到了自己的手。

  但他不可能不认得他最喜爱的那双眼睛——像红宝石一样剔透,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嘟比嘟。”莱温开口喊他,并且伸过手去,摸了摸那只大脑袋的吻部,“看起来,你长大了非常多...原来我睡了有这么久吗。”

  巨龙眯缝起双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实际上,树屋之外,龙的大尾巴正愉快地左右甩动着,轻而易举就掀飞了一颗小树、一块草皮。

  没错,嘟比嘟长大啦!

  填满星星瓶的其中一项重要奖励便是,他解锁了成年龙的庞大身躯——现在的他,已经和他来这个世界前一般大了。

  就是这么一来,他的“巢穴”变得好小,莱温也小得离谱。

  “你睡了一百年。”岚冬吓唬他道,“现在亚利维大陆正处在嘟比嘟大王的统治之下。”

  他以这个形态说话甚至不需要张嘴,对方自然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声线就和人类形态时差不多。

  “我感到万分抱歉,嘟比嘟大王。”莱温注视着他,优雅而诚恳地躬身行了一礼,轻抿着唇:“部下醒来晚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替大王效力?”

  “机会非常非常多,看你如何把握。”巨龙得意而神气地说,“你且去准备准备,嘟比嘟将要换个姿势,好进入这玩具似的小树屋。”

  说完,他就把巨大的脑袋缩回去了。

  要不了两分钟,莱温便听见树屋外的门铃被摇响的声音。

  他赶忙放下胡萝卜去开门,树屋圆拱形的木门推开,门外站着的是身披圣诞老人风格暗红长斗篷的年轻男孩。

  同这个年龄段的所有青年男女一般,他热衷于华丽花哨的装扮,斗篷带有洁白的毛绒滚边,领口处别着一枚闪亮的金色圣诞星。

  因为夜间的室外非常寒冷,他被冻得鼻尖与脸颊都带着红晕,就连捧着礼物盒的白皙双手,都看上去指尖淡红。

  然而这副场景,却带给莱温一种如同初见般的奇妙感受,眼前的男孩是冰天雪地中最显眼的温暖。

  尤其是当他笑起来,露出虎牙尖尖,双手奉上准备好的礼物盒,开口时呼出一团白气:“感谢你的邀请,莱温,提前祝你圣诞快乐!”

  莱温有几分愣怔,明明没有寒风刮过,他的脸却红了起来。

  他双手郑重地接过礼物,略觉恍惚地眨了眨眼——原来过去的十年里,他都过得这样幸福。

  通常来说,在这种时刻,亚利维大陆的人们总会互相拥抱,并交换一个脸颊吻。

  但岚冬许是终于感觉到冷了,人类的□□太过脆弱,完全不抗冻。

  他第一时间来到壁炉前,把冻僵了的双手伸过去烤,因为嫌火烧得不够旺,他甚至还娴熟地把尾巴尖伸过去,将那些在打瞌睡的柴火撩燃。

  莱温于是很自然地把门关好,接着去把准备好的晚餐端来。

  岚冬刚才在礼堂并没有吃什么东西,现在闻到食物的香味,自然感觉食欲旺盛,他直接走到了餐桌前。

  他都不知道莱温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准备好这么多食物的。

  迷迭香烤火鸡、烤牛羊排、黄油蒜香虾、水果拼成的圣诞树、草莓慕斯蛋糕...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怀念。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吃到过莱温准备的晚餐。

  桌上还摆着几根未点燃的蜡烛,岚冬刚要习惯性伸手,就见莱温指尖轻触上烛芯,明亮的火光随之跃动着出现。

  岚冬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仿佛第一次看见魔法。

  随后他便笑了,感到非常高兴:“莱温,你还找回了自己的魔力。”

  莱温顺势将屋内的灯火熄灭一半,这其实只是种非常简单的光系魔法——在过去他连这都办不到,因为那只怪物几乎吃掉了他的全部。

  “比起嘟比嘟,我会的都是一些简单的小魔法。”他含蓄地说,并主动拉开了座椅,“请坐吧。”

  岚冬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找回了记忆的莱温,其实和之前会有些微的不同。

  总感觉...变得优雅而有礼貌,像个地位显赫却极其低调谦逊的贵族。

  他们面对面坐下,莱温说:“抱歉,吃蟹黄的季节过去了,我只买到了一些虾。”

  “没关系,”岚冬说,“虾其实也...非常好。”

  莱温于是温和地笑了笑。

  岚冬手里已经攥着刀叉,但没有立即开始吃,因为气氛正变得有些安静,他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紧张感。

  像这样面对面单独坐在一起,竟然是会让他感到紧张的事情。

  “食物不合胃口吗?”莱温低声问。

  岚冬连忙摇了摇头,主动叉起一枚蒜香黄油虾——虾线被挑得很干净,肉质紧实爽口,显然这是新鲜的活虾,而不是库存货。

  美味的食物缓解了部分的紧张感。

  莱温见他顺利开始吃了,这才动自己的刀叉,他还是老样子,吃一些蔬果为主,偶尔吃一块烤牛排,会切分成好几小块依次送进嘴里。

  “你...身体还好吗?”岚冬刚开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个非常蠢的问题。

  其实他是想到,莱温昏睡了这么长时间,醒过来也许难免头昏脑胀的,还要勉强自己第一时间去买食材做饭。

  幸好,莱温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我很好,谢谢你关心我。”

  岚冬眨了眨眼。

  他总觉得,这就跟小时候学通用语时,书本上的那些案例对话似的。

  为了摆脱这种奇怪的对话,他必须找一个无关“天气”、“心情”、“喜好”的好话题。

  于是,岚冬一本正经地问:“现在几点了?”

  讲真,他非常想把自己的脸扣在面前的这盘烤火鸡里。

  莱温甚至非常忠诚地转过头替他看了,回答:“八点零六分。”

  “噢。”岚冬点了点头,确信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于是默默低头吃着。

  莱温也相当安静,只是会在恰当的时间递来餐巾,或是戴着干净的手套,把烤火鸡的腿整条撕下来,放进龙的餐盘里——这是龙最喜爱吃的部分。

  “我忘记倒葡萄酒了。”莱温忽然想起桌上没有饮料,忙转过身去拿。

  他会把这么重要的步骤忘记,证明他也正经历着某种程度的紧张。

  倒葡萄酒的手倒是很稳,一点儿没抖。

  岚冬接过来,并不清楚这是哪里得的葡萄酒,一口气喝了不少,正好能解决他的口渴。

  半杯下肚以后,他的面颊变得暖热,这让他终于说话利索了起来:“莱温,那你想起你的故乡与家人了吗?”

  莱温顿了顿,微微点头,说:“他们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全都是精灵吗?”岚冬问。

  “不,我父亲是人类,但我也许生得更像母亲。”莱温说着,轻轻抿唇,“我想,他们会非常喜欢你。”

  岚冬没答,大尾巴轻轻拍打着地毯,心想莫非这家人都是龙的狂热爱好者吗。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岚冬说了自己期末考核再得第一的消息,又说了寻回草顺利开花的事,甚至还说起了那条五头犬...

  他总共喝了三杯葡萄酒,它们窝在胃里,让他从内到外都暖烘烘的,就是脑袋也开始有些晕乎。

  莱温便再也不愿意给他倒酒了,而是端来了一碗清澈的汤——竟然是李熬过的那种胡萝卜玉米汤。

  岚冬端着碗尝了一小口,尾巴甩甩,说:“莱温,味道不一样。”

  莱温的眼里刚闪现出失落,他却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整碗,然后摊开手心,笑得带着几分微醺时的痞气:“5个银币,谢谢。”

  他竟然还记得小时候“喝一碗蔬菜汤换5个银币”的规矩。

  莱温则接过空碗,非常认真地说:“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看样子,他得不情不愿地去请教那位李先生了。

  莱温用魔法指挥餐具们自己去清洗,紧接着才上楼,看见龙已经坐在卧室柔软大床的床尾,怀里抱着水晶球,在和李远程对话。

  “我今晚也不回去,李。”他边说边甩动尾巴,“麻烦你给奶茶喂一些兔粮...我知道我知道,没有喝很多——我酒量不错,你知道的...好啦,拜拜李,晚安,祝愿你做个好梦。”

  水晶球中,李的模样被只手挡去了。

  岚冬抬起头,看见莱温正垂眸看着他。

  沉默了一小会儿,莱温说:“你看上去有些醉,所以最好不要洗澡。”

  岚冬看着对方,不由得伸手拉过了他的一缕金发,心想:你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莱温就这么被这样细小的举措拨动了心弦。

  但岚冬自己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似乎待在苏醒以后的莱温身边,他会感觉到非常安全。

  莱温于是表现得相当镇定,伸手接过他的水晶球,安置在一旁,然后说:“要睡了,对吗,我去准备牛奶。”

  这是龙多年来的睡前习惯。

  “我不要牛奶。”然而今天,岚冬却执拗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读故事好吗?”莱温斟酌着问道。

  “不要。”岚冬的尾巴开始有了不高兴的迹象,它甩动的频率变大了。

  “对了,我还买了一些香薰蜡烛,在睡前点一个,应该能让你睡得很好。”莱温说着,似乎准备要去楼下取。

  岚冬深拧起眉,彻底开始发怒,并且整个人站了起来:“我不需要!”

  莱温被吼住,微微有些吃惊,但他很快伸过手来,拉住了对方的手腕——这个动作就让龙炸起的尾巴变得温顺了不少。

  他们现在已经跟对方一般高了。

  “那你想要什么,嘟比嘟。”莱温非常耐心地问他,并伸过另一只手,轻抚了一下他漆黑细软的发,“你常常不愿意主动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岚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喉结轻微滑动。

  “因为...我想你总该能猜到。”他慢慢说。

  “听好,嘟比嘟。”莱温改为牵他的那只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尤其是我自己,我无法再单纯地把你看作我家的小孩。”

  岚冬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但这种感情,对现在的你而言显然太过了。”莱温说着,垂下浅金色的眼睫,“所以我想,我可以等你再长大一些,然后循序渐进地...试着追求你。”

  “莱温,”岚冬狠狠瞪视着他,眼睛里却积蓄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你太讨龙厌了。”

  不待莱温开口,他继续一股脑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在等你醒过来以后,又要继续等待——但我早早就告诉过你,龙是非常贪婪又心急的动物,我非常不喜欢一步接一步地前进,因为我长着翅膀,我会咻一声飞到目的地去。”

  他的大尾巴“啪啪”地拍击着木地板,继续愤怒输出:“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我,那你怎么会有耐心等下去呢,这么大一条漂亮优雅礼貌乖巧的龙摆在这里,你却可以镇定若无其事地走去泡牛奶!你记得要邀请我吃晚餐,但不记得要抱——”

  他没能把话说完。

  因为莱温先行一步拥抱了他,同一时刻,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吻悄然落在他颤抖的嘴唇上。

  巨龙的一滴眼泪便“啪嗒”一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