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貌美的公主一步步踏入礼堂, 她碧绿的眼眸里写着庄重与温柔。

  众人不自觉地向两边让开,当她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能闻见一种淡淡的花香, 但这让他们不禁屏住了呼吸, 以免造成一种冒犯。

  “晚上好。”公主殿下礼貌地开口,“我路过此处, 听闻今晚举办舞会,所以特地进来看看, 还请不必太过在意我。”

  她简单招一招手, 士兵们便抬着上好的美酒、新鲜的蔬果盘、以及料理好的美味进入礼堂——这些全都是公主带来的见面礼。

  整个礼堂的年轻魔法师们都非常震惊,这位公主看上去相当亲民和善, 这无疑让他们大大地放松了下来。

  目前, 整个亚利维大陆正处在西松奥利王朝的统治之下,国王埃德蒙是位强大贤明的人类君主,他让整片大陆的众多种族和睦共处, 是所有民众爱戴的对象。

  对于米莉伯格的多数学生来说, 王室绝对是神圣又遥不可及的存在——埃尔洛王城目前位于大陆西岸,靠近海洋的地带,他们兴许一生也不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即便他们拥有飞天扫帚, 这也是距离相当远的长途旅程。

  德洛丽丝校长穿着一袭火红的晚礼裙,笑着向公主大步走去,她必须接待这位突然来访的贵客。

  公主便也笑着与她说话,不时微微点头。

  周围的年轻魔法师们也终于恢复各自的活动,只是话题仍然半句不离“公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么会千里迢迢到米莉伯格来呢?这恐怕需要坐好几个月的马车吧!”

  “你们刚才都听见了吗?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泉水那样动听!上一个让我如此惊艳的,还是波托贝洛教授, 但他是位精灵,嗓音的天赋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

  “能够一睹公主殿下的芳容,我实在是太过幸运了!我感觉我这辈子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

  “不知道谁将有幸与公主大人跳上一支舞?我想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胆量发出邀请的问题了,平民百姓哪里有资格牵公主的手呢。”

  “瞧瞧那几个自称出身名门贵族的‘少爷’吧,他们这会儿可是连直视公主都办不到呢!还敢吹嘘说自己与王室来往密切。”

  岚冬此时早已从惊讶中回过神,他在与波利斯碰头后,感到无比的饥肠辘辘,但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想与他共舞的男孩女孩,不依不挠地跟着他。

  如此一来,他都没办法享用丰盛的晚餐了。

  波利斯眨了眨冰蓝色的眼眸,忽然心生一计,眼神扫向他:“叽叽?”

  那是属于蝙蝠的叫声,岚冬理解得相当快,忙回应:“桀桀!”

  他们一拍即合,佯装上洗手间,将那些麻烦的追求者给暂时甩开了。

  再推门出来时,他们已经施了隐身魔法,化身为巴掌大的小黑龙与小蝙蝠,飞回到礼堂中央。

  趁着人群混乱,龙最先拿到了一块草莓慕斯,拿黑脑袋顶着白瓷碟,“嗷嗷”叫唤,示意“这里还有波利斯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热闹的礼堂里,正当几乎所有人都忙着跳舞、或是享受暧昧时,只有这两个家伙旁若无人地扫荡冷清的餐区——人类的情与爱对小黑龙和小蝙蝠来说都太复杂了。

  只有美食才是最直接简单的快乐。

  “波利斯,快尝尝,这个烤得刚刚好。”龙用爪爪叉起一块牛肉丁。

  小蝙蝠凑过来,张嘴,尖尖的獠牙刺穿那块外焦里嫩的肉,慢慢咀嚼了起来,并鼓着右边腮帮子评论道:“非常好,嘟比嘟,如果能再生一点儿就好了,带上血水的味道。”

  紧接着,龙还用尾巴起开了红酒瓶,吨吨喝了几口,皱皱鼻子——不如冰啤酒好喝。

  他大张开翅膀,从人群头顶飞过,正要享受“大家看不见嘟比嘟”的快乐,却自己先看见了金色长发的莱温。

  如果是往常,他必定会从天而降,落在莱温的肩头或是头顶,但现在他还不确定该怎样面对莱温。

  于是他很快又飞走了,等他回到餐桌,他的好伙伴已经摞好了两大盘食物,叽叽叫着呼唤他快来。

  龙却停落在餐桌旁,大尾巴耷拉着,感到没有食欲:“谢谢你,波利斯,但是你先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几口酒,他有些又晕又热。

  小蝙蝠歪了歪脑袋:“没事吧?”

  “没事。”龙摆摆尾巴,重新飞起来,“我去找飞行俱乐部的朋友玩。”

  没过多久,他便解除了隐身状态,恢复了人形,向着舞池的方向走去,几乎所有人都在朝他招手。

  但他没有邀请任何的舞伴,而是加入到了集体舞的阵营中去——大家会围成一个巨大的圆,踩着奏乐的鼓点转圈拍手。

  这种舞蹈一点儿也不优雅,却能让人轻易地得到快乐。

  等到长长的一支舞曲结束,岚冬才畅快地笑了起来,他甚至微微出了一点儿薄汗。

  正在笑闹的众人在这会儿安静下来,他们同时扭头,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岚冬还未反应过来。

  只看见他身边的男孩女孩全都惊讶得捂住了嘴。

  穿着浅蓝色晚礼裙的公主殿下正向着这边走来,一直走到了岚冬的面前,从容站定。

  虽然自古以来,公主都是恶龙们的最爱,但岚冬是一条从未抓过公主的龙,他不但产生不了“打包带走”的念头,甚至有些莫名的紧张。

  总感觉,像是在面对长辈。

  而且,从刚才这位公主在公众面前说话开始,岚冬就觉得,她给他的印象有些像莱温。

  公主殿下柔声说:“我刚才一直在找你,我们能够跳一支舞吗?”

  什么?

  岚冬愣怔,没能立即回应。

  周围人的反应无疑比他要激烈一百倍,他们想惊叫又不敢,只能够惊喜得跺脚——他们完全认同,嘟比嘟是有资格与公主跳舞的人,被选中根本不足为奇。

  并且,公主甚至主动伸出了她戴着白纱手套的手,微笑了:“我们可以吗?”

  岚冬这才迅速回神,小心握住她的手,回道:“当然,尊贵的公主殿下。”

  对方则是在这时轻抿了抿唇,露出了类似苦笑的表情。

  他们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里慢慢走向舞池中央。

  岚冬在念公学的时候,上过一门名为“交际礼仪”的课程,里边教过他们怎样跳舞。

  但他时常逃课,也不怎么配合练习,眼下只有凭着大致的感觉,和这位公主慢慢地在舞池中旋转。

  对方抬起碧绿的眼眸,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岚冬知道,她指的是之前在地下酒馆的事情。

  大概任何人得知公主殿下混迹在那样的场所,都会大吃一惊的,并且可能引发有损皇室颜面的议论。

  “不。”岚冬说。

  对方随即像是松了口气,坦然道:“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对了,我能问你的名字吗?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岚冬于是告诉她:“我叫嘟比嘟,嘟比嘟·L·波托贝洛。”

  这位美丽的公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几乎因为惊讶停下舞步,但很快,她重新笑了起来,带着些微狡黠:“那我兴许做了件很坏的事,他正在旁边看着呢。”

  “什么?”岚冬没明白。

  “别在意。”神秘的公主与他又转了几圈,随后观察他表情,说:“弟弟,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岚冬确实感觉到了不适,准确来说,是先前的那种不适感加剧了。

  他说:“我大概是有些热,但愿这不是具有传染性的感冒。”

  “我们到外边去坐一会儿吧。”对方说,并拉过他的手,“兴许这里人太多了。”

  他们于是从礼堂的后门出去了,士兵守在门口,向他们问好。

  没有其他人敢跟过来打扰,即便有,士兵也会拦下。

  礼堂后边连接着一个僻静花园,他们坐在一把面朝池塘的椅子上,有清凉的晚风吹过来,公主殿下放肆地把高跟鞋给踢开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仿佛刚才的场面让她觉得十分拘束似的。

  到了室外,岚冬确实感觉到舒服了许多,即便他仍然有些昏沉,但至少他有力气与这个新交的朋友聊天了。

  “这个学院真的很大。”公主殿下一边打哈欠,一边感叹。

  岚冬则是注意到,对方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格外熟悉的戒指。

  漂亮的银色戒环,上边雕刻着玫瑰形状的蓝水晶,它在月光底下闪闪发亮。

  岚冬怎么也不可能忘记它。

  “公主殿下,我能冒昧地问一问吗...您是从哪里得到那枚戒指的?”他忍不住问。

  “请叫我埃莫拉吧,也不必用敬称,现在我是嘟比嘟的朋友了。”对方笑了,并且大方地将戒指取了下来,说:“这是我先前在一个集市上买到的,但显而易见,它对我来说有些太大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龙顿时惊喜异常,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我还是用别的东西与你交换吧。”

  他在长大以后,明白了当初那枚戒指有多么价值连城,他不敢就这样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

  但如果把它叼回去给莱温看,莱温必定会非常高兴的。

  龙于是连忙翻起了自己的仓库,然后在埃莫拉公主震惊的注视下,他接二连三地掏出了大量奇珍异宝——两只手托起满满一大堆,有珍珠有宝石,还有金银首饰,全部都闪闪发光。

  “请任选...五件吧。”岚冬慷慨地表示。

  埃莫拉微微张大嘴,心想,这果然是一条龙,他的口袋里竟然藏了这么多宝贝。

  “我只要这一件就好。”埃莫拉伸出手,取走了混在其中的一颗彩色玻璃珠,拿在手里朝他晃了晃:“我可最喜欢和人比赛弹玻璃珠了。”

  那颗玻璃珠价值1银币,但这位特殊的公主说什么也不愿再取一件了。

  岚冬于是获得了那枚宝贵的戒指,将它小心地收进了口袋里,并补充承诺道:“那么埃莫拉,如果有一天,你的王国需要打仗,请随时过来找我。”

  看看是谁敢打过来,嘟比嘟一把火烧死所有敌人。

  埃莫拉大概是想象出了画面,开怀地笑了起来,说:“谢谢你,嘟比嘟。但我恐怕近半年内不会有这种风险,我们的王国非常安全,并且...”

  她眨了眨眼,继续说:“如果有那种时刻,我必定会保护我的国家与子民。”

  岚冬微微睁大了眼,在这瞬间感到深深的敬佩。

  “你为什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隔了会儿,他又问。

  “我来找我的兄长。”埃莫拉公主回答说,然后得意地笑了,“那些大臣太吵闹了,如果不把他找回去,将来继承王位的可就是我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

  岚冬理解了一会儿,慢慢说:“所以,也就是说,那位王子殿下出逃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埃莫拉手托着脸,“他在他满十六岁那年,就离开了埃尔洛王城,到全大陆最好的魔法学院去学魔法。”

  “所以,他想当个魔法师。”岚冬继续理解道。

  “不,他只是单纯的恋爱脑。”埃莫拉这回捂住了自己的脸,有些头疼道,“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痴迷于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种族,苦苦等待了很多年,都没有在王城附近遇见,于是一到成年,他就迫不及待出发去找了。”

  “原来是这样。”岚冬点了点头,“那他是在米莉伯格找到了吗?”

  “也不完全是。”埃莫拉说,“只是根据刻板印象,那个种族非常擅长魔法,他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高强的魔法,这样就和对方一样了。”

  “天啊。”龙非常震惊地感叹,“这真的是很高程度的恋爱脑!”

  埃莫拉几乎要放声大笑,但强行忍住了。

  “国王和女王就这么放任他离开吗?”岚冬隔了会儿又问,“王宫里一定有许多需要王子殿下去办的杂务吧。”

  “确实有不少。”埃莫拉点点头,“但是父亲与母亲都相当纵容我们,尤其是父亲,他时常对我们说——比起公主和王子这样的身份,你们更应该是你们自己。

  “不过这话还有后半句——在真正继承王位之前,尽情享受自己的生活吧!孩子们!”

  所以,终有一天还是得继承王位,逃无可逃。

  “那还是早些把王子殿下抓回去好了。”岚冬笃定地总结说,“这样调皮贪玩又不负责的家伙,就应该关在王宫的理政厅里,对着堆积如山的事务,没日没夜地劳作。”

  埃莫拉这回是真的放声大笑了。

  幸好身后礼堂的舞会现场足够喧哗,没有人能够听见。

  只是她笑着笑着,忽然感到背脊森寒,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金发碧眼的精灵正站在树下,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那些士兵的。

  她从德洛丽丝那里知道莱温失去了记忆,必然认不出她,这下肯定是把她当做了假想敌。

  这真是讨厌,本来她还想与嘟比嘟弟弟多聊会儿的。

  但眼看嘟比嘟似乎身体不太舒服,她只能先告退了,把高跟鞋重新穿上,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说:“我想,我该回礼堂里了。”

  “那我...”岚冬想说他回宿舍休息,结果先看见了朝这边走过来的莱温。

  莱温是奔着他来的,这周围也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不可能再躲开了。

  他只感觉心跳得很沉,脸颊也非常烫。

  莱温走到他近前,眉深拧着,问:“为什么一直躲我?”

  岚冬答不上来,过去十年里,他们闹过几次矛盾,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根本解释不出原因。

  “是因为上周五吗?”莱温问,他湛蓝的双眼里有深深的悲伤与难过,“因为我擅自抱了你?还是因为我放下了你?我常常没办法确定你的想法,嘟比嘟。”

  “不是...”岚冬摇摇头,“那天晚上,我很高兴被抱,但是...”

  但是,他在被放下的瞬间,觉得不够了。

  只是被抱不够,只是被亲额头不够,贪婪的龙还想要得到更加多的宠爱,但莱温当时没有及时给他。

  所以...他才做了那样的梦?

  岚冬心念电转,却在这时候忽然感觉到呼吸沉重,浑身滚烫,他在巨大的不适中选择原地蹲了下去。

  “嘟比嘟?”莱温被吓了一大跳,再也顾不上问他闹别扭的原因,忙跟着蹲下去扶住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热。”对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并且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大尾巴不受控制地露了出来,焦灼地左右扫动着,仿佛正在寻找自己的猎物。

  “没事,我马上带你去校医院。”莱温将他扶抱起来,担心之下心跳得飞快。

  龙趴在莱温肩头,此刻难受得微微皱紧眉,一双唇像血那样殷红,他的面颊乃至脖颈,都泛着喝醉似的潮红,呼吸也很沉。

  他有一丝理智尚存,意识到自己即将把对方撕碎,于是努力推拒着:“不行,莱温,你不能靠近我...”

  “别怕,嘟比嘟。”莱温绝不愿意松开,即便他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岚冬稍微抬起一点儿头,疯狂摇头暗示他走开,莱温看见他双眼氤氲着水汽,眼角猩红,眼睛里满是惊慌与不安。

  “别害怕。”他修长的大手轻轻揉着龙脑后柔软细碎的黑发,试图安抚他的情绪:“我抱你去校医院,你不要乱挣扎,好不好?”

  他刚说完,就忽然闻见一阵让人着迷的甘甜芳香。

  它带着雨后土壤的气息、带着花果草木的清新,裹挟着微凉的夜风,以最快的速度包裹着他、入侵了他。

  莱温在朦胧中想起,自己曾在书中读到过,这是龙在发.情期释放出的龙涎香。

  当然,通常来说,一头龙不会随便释放这种香气。

  除非,是为了困住他锁定好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