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吓到啦！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染血的鬼手们全缩回车内去, 狂喜乱舞，抱在一起高声欢呼，仿佛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庆祝的事情。
岚冬抱着自己的大尾巴, 定睛一看, 发现这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亡灵生物——有的是骷髅模样，有的长得和人差不多, 只是身躯半透明，还有的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脑袋上顶着蘑菇。
波利斯原本怕得要命, 听见笑声, 才慢慢抬起头来，眼泛泪光,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松开他们俩, 微微叹了口气，说：“他们是居住在诡怪花园里的亡灵，喜欢吓唬夜晚到这儿来的魔法师。”
“哇嘎嘎嘎嘎嘎嘎嘎！”那些鬼全部得意地怪笑起来, “有两个小朋友被我们吓哭啦！”
龙和吸血鬼顿时反应过来, 看向李，抱怨：“你明明知道的，怎么不早说！”
“因为...”李眨了眨眼, 慢慢说：“我以为你们根本不会被吓到。”
好吧, 其实是他们俩的反应实在太有意思了，就算是温和善良的李，有时也会起坏心眼。
而事实上，在诡怪花园里被吓到的魔法师确实很少。
大家顶多只会在亡灵们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哆嗦一下, 喊一声“我天”，然后就会若无其事地走开。
“我们正在为今年的万圣节彩排呢。”那个无头车夫走下来, 动作优雅地向他们行了一礼：“我是查理，如你们所见，我的脑袋被一位剑士砍了下来，如果你们在哪儿发现了它，请联系我。”
岚冬犹豫了一下，放下尾巴，和他握了握手。
亡灵的手果然是冷冰冰的，并且非常轻，像是没有重量。
李说：“我们正在找月鬼兰、哭魂叶和枯灵草。”
“这很好办。”趴在车窗上的亡灵们说，他们的声音就像风吹树叶，“作为被我们吓到的回礼，我们可以为你们带路。”
“真的吗？”波利斯很是感激。
他完全忽略了，对方应该是要给他们“赔礼”，而不是“回礼”。
无头的查理于是做了个“请”的姿势，列车的车门自动而缓慢地打开，露出生了锈的登车梯。
岚冬看了看他的两个伙伴：我们必须坐车去吗？
虽然已经知道这些亡灵并不可怕，但要坐上这样一辆外观可疑、且隐隐散发着泥腥味的列车，龙还是会觉得有些许恐惧。
“快来吧小朋友们！我们要出发啦！”车内的亡灵们主动让出位置，其中一位甚至嬉笑着拍拍腿：“坐姐姐腿上也可以噢！”
三个年轻魔法师陆续登上列车，岚冬小心地提着自己的尾巴，不想它沾到车底的泥泞。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今晚会和一群鬼一起排排坐，并且还要被鬼“调戏”。
“看看他乌黑的秀发，真让鬼羡慕。”几个骷髅头聚在李附近，拨弄他的发梢，白骨细长的手托着腮，“你们知道吗？艾登教授有一顶假发，我们经常偷他的来玩，他生气的模样可太有意思了，面部充血...噢，充血。”
他们突然伤感起来了，开始了“呜呜呜”的鬼哭。
这辆列车只有蒸汽火车的半节车厢那么长，车上唯一的照明是一簇蓝色的鬼火，映得整个车内都蓝汪汪的。
如他们先前所看到的那样，幽灵列车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并且发出随时就要散架的声音。
遇到不平稳的路况，一车的鬼被摇晃得厉害，它们的灵魂会像打散的蛋那样搅浑在一起，相互间大喊大骂——
“我发誓！有鬼趁乱摸了我的屁股！”
“史蒂夫和露娜亲过嘴以后，又亲了约翰！”
“我的脑袋一定被压变形了！幸好脑浆早就干了，不然它肯定就像一锅粥哈哈！”
岚冬安静地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大黑尾巴。
这些鬼似乎都对他的尾巴非常感兴趣，总想伸手过来摸摸看：“哎哟嘟比嘟，它看上去既软又可爱，能让我们帮你抱一会儿吗？”
“不行。”岚冬冷声拒绝，面无表情，“除非你们想被龙炎烧得灰飞烟灭。”
亡灵们于是都缩手了，嘀嘀咕咕聚在一起讨论着：“好凶的一条龙！好小气的一条龙！我们快别要跟他玩了！”
大尾巴听了，非常不高兴地缩在岚冬怀里，气鼓鼓地使劲摆动着，活像一条不安分的鱼。
岚冬只能摸了摸他的尾巴，以示安抚：好了好了，不要生气，嘟比嘟会和你玩噢。
旁边的波利斯则处境最为艰难，因为他不懂得拒绝这些七嘴八舌、又缺乏边界感的亡灵。
“啊哈小吸血鬼！你身上有种非常熟悉的味道...”一只半透明的幽灵嗅了嗅波利斯，舔舔嘴巴，“噢，你的血闻上去很甜，你是喝什么血长大的？让我来尝尝看吧...”
这只幽灵刚刚说完，张着深渊似的巨嘴正要凑近——
一道巨大的黑影倏然破窗而入，伸长双手，竟然死死擒住了那只幽灵的脖颈，逼得它发出尖锐的惨叫。
“噢！我知道了！你是威廉·埃墨森的血亲！”旁边的另一只幽灵恍然大悟。
“爸爸！”波利斯忙站了起来，终于面露惊喜。
身手敏捷的精灵紧接着翻进车来，他第一时间看向角落，龙正抱着尾巴，朝他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表示很高兴见到他。
莱温今晚正好负责检查棚屋里的奇幻动物，自从他赴任草药课教授以后，米莉伯格的植物与风都相当亲近他，仿佛他是它们久别重逢的旧友。
于是当龙惊慌地大声呼唤他时，风牵动起地上的青草与落叶，它们会把紧急情况说给他听，以确保他及时赶到。
莱温抽出箭来，搭在他的弓上，一副随时迎战的模样。
“莱温，他们不是坏鬼。他们只是有些奇怪。”岚冬阻止了他，“我们正要去找几种魔植呢，他们带我们去。”
莱温却不禁拧起了眉：这三个家伙，就这么随随便便相信这群亡灵，还大胆坐上了它们的车，实在是毫无安全意识可言。
并且——
“你可以来问我，嘟比嘟。”莱温说，“我知道所有植物都在哪里。”
岚冬愣了愣，他确实没想到问莱温，因为他进来之前，并不知道这里这么大。
“你们快来看！”其中一只骷髅怪高兴地喊道，“他是莱温·波托贝洛！我们可有好些年没见他了！”
它一喊，就连驱车的查理都回过身来。
看样子，莱温和埃墨森都和他们有过一段交情。
这下大致能确信，他们不是什么可疑的鬼，列车也准确无误到达了目的地。
岚冬才知道，他们最开始听见的那种哭声，竟然是由哭魂草发出的——这种声音能传非常远。
“你必须给它讲个笑话，让它高兴一点儿。”查理说，“不然，它将会在你的口袋里哭一整个晚上。”
那一定整个宿舍区都能听见了。
岚冬蹲在这株哭个不停的植物前，绞尽脑汁，回忆艾丽莎送给他的笑话大全。
“就这个吧。”他说：“从前，有一只很凶的大黑龙，他被一个女巫下了诅咒，只要他一张嘴，就会陷入沉睡。”
哭魂草的哭声停了停。
“然后，他睡了足足一百年，醒过来了，准备找女巫报仇。”岚冬停顿，因为正要到最精彩的部分：“他先打了个哈欠…”
哭魂草又继续开始哭了，并且哭得比刚才更凄厉。
反倒是莱温都笑了起来，岚冬抱着尾巴站起来，满脸不可思议。
“小龙，你的笑话太冷啦。”查理说，“还是让我来吧。”
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把剩半截的脖子伸了过去。
瞬间，成片的哭魂草都在狂笑。
-
剩下的两种魔植都很好到手。
其中月鬼草是种格外漂亮的夜光植物，开出的花像一轮弯月，岚冬多取了一株回去，想把它种在自己宿舍的窗台上。
他们在返回的路上，又路过那些亮着橘光的十字架墓碑——它们现在已经显得不那么阴森可怖了。
埃墨森先生的脸色却变得相当不好看，伸长手臂，将波利斯扒拉到远离它们的地方。
“那些是谁的墓碑呢？”岚冬忍不住问，然后反应过来，看向那些亡灵们：“噢，原来是你们…”
“不不不。”亡灵们得意地笑了，“嘎嘎嘎！那是我们丰功伟绩的纪念碑！”
丰功伟绩？
李在这时走到了其中一个石碑前，念道：“1621年11月3日，威廉·埃墨…”
“不准念！”埃墨森先生大喊，并用力捂住了波利斯的耳朵。
但波利斯已经伸着脑袋去看了，布布也一样。
[威廉·埃墨森被老亡灵吓得倒挂在了树上。]上面如此写道。
“噗。”波利斯已经用最快速度捂住了自己的嘴，但还是难掩眼中惊喜，转过头问：“爸爸，这是真的吗？”
“没有这种事。”埃墨森先生拄紧了蝙蝠拐杖，冷声否认道，并大步向前走，仿佛希望能尽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岚冬的视线从为数不多的石碑上掠过，终于眼前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指了指：“莱温，原来那里也有你。”
莱温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1621年7月15日，莱温·波托贝洛被吓得跳了起来。]
[1621年7月19日，莱温·波托贝洛再次吓得跳了起来。]
[1621年7月23日…]
“密密麻麻。”岚冬的惊喜渐渐转为震惊。
莱温无奈笑了笑，他可不记得这种事了，现在的他并不害怕亡灵。
也许过去的他比较胆小？
“波托贝洛先生是非常温柔的人。”有一只幽灵解释说，“他喜欢到诡怪花园来查看植物，或是看书。每次我们吓他，他都会配合。”
原来如此。
确实，如果真的害怕被吓，就不会再来了。
“我的纪念碑在哪里呢？”岚冬找了找，大尾巴愉悦地晃来晃去。
他已经不为被吓到这件事感到丢脸了，反而是很高兴这儿能拥有一块写着他名字的石碑。
反正莱温也有。
“今晚我们就安上去。”亡灵们骄傲地表示：“就写‘嘟比嘟·L·波托贝洛被幽灵列车吓得抱紧尾巴’如何？”
“很好很好。”岚冬点点头，提醒道：“我想要比较漂亮的字体，石碑上最好雕刻着龙的脑袋。”
亡灵们连忙答应。
这时，他们听见学院的钟敲了整十下。
“快要到宿舍的门禁时间了。”李提醒道。
“这么快？”岚冬总感觉，他才刚出来没多久，“我还不太想回去呢。”
说着，他看向身旁的精灵，对方那双温柔的蓝眼睛与他对视：“怎么了？”
这家伙的大尾巴贴着地面，左右扫了扫，那是撒娇的前兆。
“莱温。”岚冬拉起他的手腕，“我饿了。”
“爸爸，我也饿。”波利斯也看向埃墨森，生怕埃墨森会让他独自回宿舍去。
莱温慢慢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是这样。
“错过门禁时间，会被扣星星。”他提醒说，“这点我可帮不了你们。”
“没关系。”岚冬得到晚归批准，尾巴都翘起来，开心得直接在他耳边落了一吻。
太好了，今晚有丰盛的夜宵了。
莱温像被电了一下，整只耳朵都酥麻酥麻的。
“这个时间，伊塞多尔城的餐馆大都打烊了。”埃墨森先生提议道：“就在野外烧烤如何？”
波利斯连忙点头，并熟练的开始点菜：鸡要一整只、蘑菇也要…
于是，埃墨森与莱温便暂时离开，分头准备食材与工具，剩下他们三个，与一群亡灵在原地等待。
岚冬等不及，已经和伙伴捡来了几根木头，用龙炎点燃了烤烤火——夜深了以后有些凉。
火轰地燃起来时，一众亡灵都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岚冬于是掏出魔杖，手腕向左，贴心地让火苗变小了一些儿。
他们三个围坐在小火堆边，都打了哈欠，其实有一些困了。
为了清醒着等食物来，他们闲聊起来。
“波利斯，今晚列车出现的时候，你好像提到了妈妈？”岚冬问。
小的时候，波利斯经常会把“妈妈”挂在嘴边，但是随着他们长大，岚冬很久没听他说过了。
波利斯愣了愣，他那时候太过于惊恐，竟然无意识地说出来了。
“抱歉。”他过了有一会儿，才决定告诉两个伙伴：“其实，德洛丽丝校长是我妈妈。”
“什么？！”龙震惊异常，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尾巴。
倒是李早就猜到了，没有显得过分惊讶。
“我妈妈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还不到四岁吧，就和爸爸分开了。”波利斯说，神情有些无奈：“如你们所见，他们是差别特别大的两个人，要让他们生活在一起，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确实。”岚冬点了点头，非常理解。
埃墨森先生太宅太阴暗了，德洛丽丝则非常喜欢热闹与社交。
老实说，他们会在一起，才更让岚冬感到意外。
“我小的时候，非常盼望他们能生活在一起。我总是不能理解，小波利斯乖巧又懂事，从来不犯错误，妈妈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家。”波利斯接着说，“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他们在一起非常不快乐，却还是要天天待在一个屋子里，那我也会跟着不快乐，所以，我觉得德洛丽丝…我妈妈做了对的选择。”
岚冬凑过去，抱了抱他，拍拍背：“别难过，波利斯。”
“我不难过。”波利斯摇摇头，“别忘了，还有你们陪着我长大，我很快乐。”
李看着他，温和地笑了。
“而且，妈妈其实偶尔会到西诺看我。”波利斯说，并笑了笑，“但是当着大家的面，我还是没办法喊她‘妈妈’，可能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了，将来如果能常见面，她也许就不那么遥远。”
“我想，”李斟酌了一会儿，开口：“她也许还爱你爸爸。”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波利斯有些诧异。
李于是提起了德洛丽丝戴在脖子上的那条旧旧的蝙蝠项链。
波利斯听了笑起来，笑得有些开心，说：“不是的，李。那是波利斯小时候送给她的礼物…妈妈爱的是我。”
岚冬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
他在这时候为波利斯感到高兴，也感到轻微的羡慕。
这种羡慕一闪而过，换做以前，他不会刻意去抓住它，只会让它赶紧逃离自己的脑海。
但现在，他试着停下来去想。
那两头巨龙，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
估计还是像以前那样恩爱，终日出双入对，没准还会共同孕育出新的龙宝宝，叼着它四处炫耀，在尾椎骨上落下亲吻。
岚冬发现，当自己回忆起他们，并去想象他们的生活现状时，已经不再回避抗拒，也不再感到怒气冲冲、不可理喻了。
他只觉得意外的淡然，尽管他会有一点点难过——是的，现在他已经能承认自己被抛下后是难过的了。
他反而是想起莱温来，这已经是他的新习惯，每当他难过、饥饿、委屈、痛苦、失落，他都会下意识去找莱温，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个拥抱。
“爸爸妈妈分开了，但他们都还爱着我。”波利斯这会儿慢慢说，他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温暖的火光，“所以，我依然快乐地长大了，没有太多的难过。”
“嗯。”岚冬笑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波利斯的头，说：“这样真的很好，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波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