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冬所谓的“非常重要的事”, 就是和老朋友们见上一面。

  饭后,他一直窝在房间里翻看小说,并享用了一块草莓布丁, 直到听见楼下的钟敲了十下——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了。

  他于是合上书, 看了眼落地窗的方向,窗外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但他并没有外出的意思, 而是转身钻进了靠枕堆里,抱住大尾巴, 闭上眼, 等待意识渐渐飘远。

  过了有一会儿,他再次睁开眼, 已经置身于一座空中花园之中。

  不远处是青绿色的山脉, 瀑布从山间源源不断落下,流淌成河,造型精致的桥、镂空的凉亭全都立于河上。除此之外, 还有一尊大黑龙的石塑像, 它大张着嘴,喷出的水花里有一道浅浅的彩虹。

  他的三个伙伴很快出现,穿越高悬在水面上的石桥, 一路走, 一路惊讶地左右张望。

  非常漂亮吧。

  岚冬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一切,大尾巴轻轻摇晃。

  这里是独属于他的地界,是龙创造的梦境。

  他在九年前获得这项魔法技能,经过不断升级,已经不仅能造出这样逼真的场景, 还能邀请大家到他的梦里来,或是自由穿梭于其他人的梦境。

  “嘟比嘟!”隔着一段路, 波利斯迫不及待地向他挥手。

  岚冬也挥手回应,感到心情空前的快乐。

  也许是时常见面,在他看来,另外三人的变化不算特别大——波利斯长成了个清秀白皙的少年,达根壮得像个狂战士,艾丽莎将长发简短了,利落又漂亮。

  他们走到近前,依次于他拥抱,波利斯和艾丽莎还与他交换了脸颊吻。

  “天啊,你好像又长高了许多,都快要比我还高了。”艾丽莎说,“该不会,你偷偷在梦里把自己变高了吧?”

  “才没有呢。”岚冬笑,露出虎牙尖尖,他就是长高长大了。

  轮到达根时,他们只抱了抱就分开了。

  “为什么不亲我?”龙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面颊,故意说:“你现在不喜欢我了,达根,嘟比嘟要伤心了。”

  “该死,你不也没亲我吗。”达根快跳起来,脸上却是带笑的。

  上个月他们到山姆先生的农场去,聊起小时候,山姆先生说漏了嘴,讲六岁的小达根扬言要娶小嘟比嘟的糗事儿——他把嘟比嘟当成了个可爱漂亮的女娃娃,差点儿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岚冬听完笑得捧肚子,并表示:“可以啊,把你家农场拿来,我俩马上结婚。”

  山姆先生也笑得快背过气去。

  达根整个涨红,无能狂吼了好一会儿,然后追着逃很快的龙满农场跑。

  从那以后,每回见面,岚冬都要像这样,开一点点无伤大雅的玩笑。

  到现在,应该再也不会有人认错了,他们看着转眼长成少年模样的“小家伙”,都有几分恍惚。

  “嘟比嘟,你今天穿得好帅。”波利斯禁不住直接道。

  “确实,像极了童话里的王子。”艾丽莎也说。

  “还缺了一把佩剑。”受到夸赞的龙愉悦地垂下眼眸,脸微微有些儿红。

  他此刻身穿一套非常有垂感的春装,上身是有华丽刺绣的浅白色廓袖薄衫,不过袖口处做了收紧设计,下身则是同材质的深棕色长裤,显得双腿修长而笔直。

  在此基础之上,他给自己加了许多熠熠发光的装饰——腰带上悬挂着黄铜坠链,领口别着一朵银色玫瑰,修长手指上则戴了枚蓝宝石的戒指。

  他抬抬手,给自己的三个伙伴也换上了同类型的服饰。

  他们可太喜欢这个环节了,简直就像到异世界去冒险似的。

  龙还发明了一种“组队打怪”的玩法,他扮演魔法师,波利斯扮演游侠,达根是战士,艾丽莎则是祭司,他们穿梭于森林、山地,砍杀怪物,寻找宝藏——因为是梦境,所以不用担心危险与受伤。

  不过,今天他们只想好好聚一聚,坐在空中花园里,享用点心与茶水,并谈论各自遇到的趣闻与烦恼。

  这是非常神奇的事情。

  在过去,龙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和谁交朋友,因为在他看来,其他龙都相当无趣,脑袋里永远充斥着“美酒、美人、美味”,并且总是聊不到几句,就大打出手。

  但眼前这种无话不谈的友情,却延续了近十年。

  他们聊到了青少年们热衷的派对话题。

  “派对非常有意思噢。”波利斯介绍道,“大家会在一起跳舞,玩很多惊险刺激的游戏,关系亲密的吸血鬼,还会尝尝对方血的味道。”

  “哇啊。”达根感叹,“这听上去,确实相当的...刺激。”

  龙的大尾巴轻微拨动,这是他有点儿感兴趣的表现。

  “不过,我当然不敢参加。”波利斯有些不好意思,“老埃墨森的鼻子太灵了,他如果发现,一定会把对方的脑袋给拧下来的。”

  “这是非常精彩的画面,也许你可以试试。”岚冬怂恿道。

  “我不太建议这么做。”艾丽莎严谨道,她为了参加法官考试,还学习了一些医学知识,“从人类角度说,两种血液混杂,是有一定风险的,我不确定吸血鬼的情况是否有所不同。”

  “我们这边的派对相当野蛮。”达根说,他指的是农场里年轻人办的派对,“大家用盆喝酒,跑到屋顶上去跳舞,还有一些...咳,总之,那是成人的世界。”

  岚冬微微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只说一半的感觉,因为这吊起了他的胃口。

  在亚利维大陆,无论男女,都以16岁作为成年的界限。未成年人禁止用酒水,也被禁止去一些灰色街区,这种禁令往往让龙产生跃跃欲试的好奇心。

  更何况,平日里莱温总是对他过度保护,每天都要叮嘱他许多杂七杂八的事,仿佛他还是个小宝宝。

  他时常会在心里气鼓鼓地想:都是大龙了!还有什么是不给听不给看不给做的!

  “再说点儿有趣的事情来听听吧。”他一脸认真地劝道,“今天可是周末,放纵的时刻到了。”

  艾丽莎笑起来,忍不住拿食指指节敲他的头,并警告达根:“不许教坏他!”

  “好,你听见了,是她不让我说的。”达根一脸无辜地说。

  “嗯...”龙的大尾巴在地上左摆右摆,满脸都写着“好想学坏,快教坏我”。

  “那波利斯来说个小小的吧。”波利斯忽然开了口,回忆起来:“事情发生在我们学院噢,有天白天大家都睡了,波利斯去图书馆查资料,打算偷偷进步,吓死所有人。结果远远见到一对学长,他们大白天的待在窗边,特别特别恐怖,又哭又喊的,还坐大腿...”

  “波利斯!!!”达根和艾丽莎一齐大叫,并探出手捂住了龙的耳朵。

  所幸,岚冬似乎并没有明白,他当恐怖故事听了,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

  并且,他们的故事会忽然中断了。

  场景迅速扭转并消失,回归为睡眠中最为常见的黑暗,岚冬知道,是他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莱温的脸,对方正俯身,似乎打算将他从靠枕堆里抱起来。

  在他成长的过程里,莱温不知道这样做过多少次——因为他总喜欢睡在床以外的地方。

  “Na不要。”他手推拒对方的胸口,算是醒过来了,就是声音还有些儿哑,“都说了,是大龙了。”

  “是大龙了,就要好好睡在你的床上。”莱温收了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睡在地上很容易着凉,你不想到医院去吧。”

  “现在我已经不害怕医院了。”龙说,并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梦境与现实时间流逝的速度不同,他像是只和伙伴们聊了一小会儿,实际上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你怎么还没睡?”他从地毯上坐起来,看向已经裹着睡袍的莱温,“睡不着吗?”

  他知道,莱温的睡眠质量向来不是很好。

  “等我一会儿噢。”岚冬说完,便下楼去。

  莱温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他下去,见他取出了家里备好的牛奶,倒进锅里。

  少年的背影仍然有些单薄,但用火加热的食物的动作娴熟,每当这种时候,莱温都会感觉到一些不可思议。

  嘟比嘟好像真的长大了。

  莱温眼看着他用魔法变出了一瓶小小的透明液体,并将它加入了温好的牛奶里。

  “做好了。”他笑起来,自己先打了个哈欠,“叮咚,嘟比嘟的特调助眠牛奶。”

  莱温刚接过杯子,就闻到了淡淡的朗姆酒味。

  牛奶的温暖透过杯壁,一直传到他掌心去。

  “这是酒?”

  龙眨了一下眼,瞬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快速说:“我可没有偷偷喝噢,这是我...给你买的。”

  莱温则是笑了,说:“谢谢你,嘟比嘟。”

  说完,他就尝了一口朗姆酒牛奶。

  龙没有什么调酒的经验,所以朗姆酒放得其实有点儿多,莱温一口下肚,暖意瞬间填满了腹腔与胸腔——这确实助眠,只要达到微醺的效果,便会变得容易入睡。

  “Na好喝?”岚冬歪了歪头,注意到精灵的脸色变得红润了一些。

  “嗯。”莱温点头,继续一点点喝剩下的。

  他有些好奇,这小家伙是从哪儿学会的这个办法。

  大概,十有八.九是从学校里。

  “嘟比嘟如果想喝酒,要等再长大一点儿噢。”莱温忍不住叮嘱道,“酒水有害身体健康,而且,喝醉是非常难受的。”

  岚冬轻轻皱了皱眉。

  龙的记性虽然非常不好,但他印象中,莱温已经把这类话说了许多许多遍了。

  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做梦都能梦到了。

  “知道了。”他说,并感到有些许不高兴,但他决定掩饰这种情绪:“嘟比嘟困了,就先上去睡觉啦。”

  说完,他便踩着楼梯,一级级上去了,大尾巴拖在后边,一甩又一甩。

  可恶,总觉得翅膀好像硬起来了。

  -

  星期一总是来的很快。

  就仿佛中间的两天休息日被睡眠给偷走了,岚冬总觉得,他好像就睡了个觉,别的什么也没做。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在怀特教授的课上午睡。

  没办法,数学课总是安排在最让人犯困的时段,并且怀特教授口中的每一个词,都是如此的深奥费解,如同念诵着古老的咒文——只是情绪上更激动一些。

  “怎么解?怎么解?要用哪一条公式?快动用你们芝麻大点儿的脑袋瓜子——”他已经不敢再骂大家蠢驴了。

  这直接把岚冬给惊醒了。

  他爬起来,非常不满意地眨了眨眼,因为缺觉而暴躁,有一瞬间想要放火烧了这间教室。

  但他意外看见,自己桌上放着一个叠得好好的三角形纸条。

  岚冬抬起头,看见教室的斜前方,叫亨利的男生朝他高兴地招了招手。

  亨利在班里的人气也非常高,因为他天生擅长运动,并且拥有数也数不清的朋友。

  然而岚冬不怎么与他来往,因为有次放学的时候,岚冬见过他流氓似的叼着烟杆,管一个低年级的家伙要钱。

  岚冬原本准备将纸条退回去。

  但也许是数学课太过无趣,鬼使神差的,他将纸条展开了——

  因为被叠成三角形,这费了他不少时间,以确保薄薄的纸片不被撕烂。

  纸上用歪歪扭扭、几乎不能看的字写道:今晚九点,在亨利家开泳衣派对!俊男美女多多,酒水佳肴俱全,热切欢迎L先生大驾光临。

  署名的“亨利”如同一串缠在一起的毛线,他似乎是把自己当做有名人,练了个艺术签名。

  龙知道对方为什么写“L先生”,因为“嘟比嘟”太长太难写了。

  事实上,他自己也是一样,为了省事,也为了显得酷一点、神秘莫测一点。

  岚冬盯着纸上丑陋的句子,微微皱了皱眉。

  他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这类活动,他以前可一次都没有参加过呢。

  从字面上分析,应该是有不少好吃的——亨利家非常富裕,今晚端上桌的菜肴绝对丰盛。

  至于这个俊男美女...他们这里面,不知是否包含了那种...嗯,就是说,龙喜欢的那种。

  岚冬缓缓地垂下了乌黑纤长的眼睫,指尖无声地敲敲桌面。

  最终,他摸过了许久没用过的墨水钢笔,在那张纸条上,画了个小小的圈儿。

  然后再轻轻一抬食指——

  纸片自己乖巧地折叠了起来,凭空消失,紧接着,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亨利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