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冬能感觉到, 自己正睡在舒适且凉快的窝里。

  彼时的他刚破壳还未满一个月,最喜欢做的,就是匍匐在妈妈的肚皮旁边, 感受着妈妈的呼吸。

  小小的龙通体柔软漆黑, 只有翻过来时,才能透过肚皮细密的绒毛, 看到些微可爱的淡粉色。

  龙的卧榻上堆满金币与珠宝,他有的时候会深陷其中, 只留鼻子露在外面, 等他的爸爸妈妈来找他。

  偶尔会有其他龙拜访山洞,龙爸爸总是拿爪子一通乱刨, 从金币堆里衔出还在熟睡的幼崽来:“快看看我们的宝宝!很漂亮吧!很可爱吧!你家里有吗?有吗?”

  幼龙每每从睡梦中惊醒, 都会发现一只绿的或黄的或蓝的大眼睛——比他整条龙还大!正近距离地打量着自己,并张开滂臭的血盆大口,露出黄黑色的尖牙:“有宝宝了不起哇?这样的宝宝我一口一个!”

  小家伙吓得抱紧大尾巴, 嚎啕大哭起来, 龙爸爸却伸出爪子推他:“快!龙宝宝!去战斗!”

  可刚出生的龙,就连牙都没长齐,更喷不出火来, 只能够在山洞里满地乱跑。

  最后的结局一般是龙爸爸和来拜访的龙打起来, 小家伙则躲在妈妈肚皮底下,露出一张漆黑的小脸,异常紧张地观战。

  再然后,龙妈妈会看不下去,直接冲上去一爪子把外来龙拍飞。

  小奶龙已经眼泪汪汪, 张着翅膀跑过去,只想要扑进父母的龙掌底下。

  他喜欢用小脑袋蹭他们宽大粗糙的掌心, 也喜欢抱着他们的尾巴尖睡觉,还喜欢给自己定下修炼的目标:岚冬要一口气爬到爸爸或者妈妈的头顶上去!

  小黑龙每天都志在必得,“嘿咻嘿咻”顺着大龙的尾巴尖往上爬,可惜他从来没成功过——要么是不小心摔下来,要么是半路累得睡着了。

  龙妈妈会将他衔下来,放在金币堆上。

  然后趁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在小小的尾椎骨位置,温柔地落下一吻。

  第二天一早,小奶龙总会兴冲冲地跑出山洞去,来到自己的小伙伴们面前,得意地翻过大尾巴——

  在他尾椎骨的位置,有一个浅浅的桃心印迹,这是一种具有保佑与祝福效果的契约。

  “快看岚冬的小爱心!很漂亮吧!很可爱吧!你们有吗?有吗?”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家伙,直接套用了他爸爸的原话。

  其他小龙全都现出羡慕至极的表情,纷纷看自己的尾巴——上面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小黑龙抱着自己软乎乎的大尾巴,心满意足地蹦来蹦去,还喜欢倒挂在树上,像蝙蝠那样晃荡。

  羡慕很快演变为了嫉妒,总是有坏心眼的幼龙拽他的尾巴、偷他的小宝石,可怜的小黑龙一开始总是“呜呜”地哭,到后来便开始反击。

  他似乎遗传了他妈妈的强大战力,总是一尾巴把别的龙揍翻,或者一把火喷得大家“嗷呜哇哇呜哇哇”地满树林乱窜,甚至撂倒了前来报仇的、比他庞大上十倍的龙哥龙叔。

  打跑所有坏龙以后,小黑龙奶凶奶凶地低吼,大尾巴愤怒地在地上扫来扫去,表示危险警告。

  等大家都不见踪影,他才抱过自己的大尾巴。

  尾椎骨上面的那个小桃心正在一天天变浅,马上就要看不见了。

  龙眨了眨圆眼睛,明明他保护得非常好的,洗屁屁的时候都有很小心地叼着尾巴,免得沾上水。

  再去找妈妈要一个新的吧!

  小奶龙欢快雀跃地往自家洞穴飞去,却不料忽然之间,乌云翻涌,天气变幻。

  整座山的龙们陷入了混战,一时间各种颜色的魔法狂轰乱炸,大地轰隆隆地震动着——

  “我说过了!岚冬是我家的宝宝!他的鳞片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一条龙张嘴喷火。

  “胡说八道!所有龙的鳞片都生得相去无多!看看他战斗的样子吧,大有我家族之风范!”另一条龙张嘴与他对喷。

  “他是我每天不眠不休孵出来的!我能不知道吗!”

  “我与你们不同,我是从不会认错自家宝宝的,尤其是——他拥有那样一条标志性的大尾巴呢!”

  这群记性非常不好的龙们,此刻坚定不移地认为岚冬是他们生的幼崽,在争执之中大打出手,几乎快要毁了这一整座山。

  “噢,这真是吵死了!看来这座山很快就要待不下去了!”庞大的成年雄龙张开翅膀。

  “亲爱的,我看我们还是趁早离开好了...”雌龙附和道,她张开的翅膀与配偶的密切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小黑龙才刚刚飞到半途,远远见着自己的爸爸妈妈由洞府门口起飞——

  天上正电闪雷鸣,但两头巨龙丝毫不受影响,只有小黑龙一边惊恐万分,一边疯狂扑腾着翅膀追赶。

  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哪里哇!

  你们忘记带上宝宝啦!

  一道从天而降的惨白闪电将一颗古树劈倒,小龙惊叫一声,像是也被击中了,浑身冒着烟直直坠落。

  他也许是飞得太高了,这个坠落的过程非常、非常的长。

  直到他从这个同样漫长的梦中猛地惊醒,在惊慌中窜了起来,并用脑袋顶开木屋虚掩着的天窗。

  “嘟比嘟?”莱温因动静醒来,赶忙从床上坐起。

  他眼睁睁看着小黑龙竟然飞了出去。

  他顾不上穿鞋,急匆匆追到屋门外,但他到底比不过长着翅膀的龙——整片森林里,已经怎么也见不到龙的身影了。

  【龙龙!龙龙!龙龙——】

  系统也被这一突发状况给吓得不轻,连着喊了好几声。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啊QAQ】

  但小龙没有回答,甚至转眼已经飞出了森林边缘,这才变幻成幼崽的模样,站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石子路上。

  【到底怎么了龙龙?是做噩梦了吗?】

  系统这才注意到,小小的幼崽此刻满脸都是眼泪,他的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那些眼泪还在不停往外涌,让他哭得不住抽噎,只能拿手紧紧揪着自己睡衣的一角,仿佛那样能让呼吸变得顺畅些。

  果然,是做噩梦了。

  并且惊醒时还非常不清醒,仿佛还置身于梦境里,所以一股脑地飞了出来。

  【呜呜我可怜的宝贝龙龙QAQ】

  【看着你流眼泪,我也变得好想哭】

  【别哭别哭,没事的,梦全部都是假的】

  没想到,这句话直接让龙崽崽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更多的眼泪泡泡以更夸张的速度滚了下来。

  他这会儿甚至还没穿鞋,光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地上,茫然又不知所措地查看路的前方——他的脑袋还不能正常思考,不知道自己这是站在哪里。

  【我们先回家好吗,我来领着你往回走】

  系统说完,就有一点洁白的光芒出现,如同萤火虫那般大小。

  但岚冬使劲地摇了摇头,并且仍然哭个不停,把系统都吓傻了。

  【那...我们先到艾丽莎家去吧,就在这附近了】

  【确实,这么晚让你一个人穿越森林,还是比较危险的】

  见幼崽迟迟没有反应,系统只能再用轻轻的声音,再询问了一次:

  【龙龙,我们去找小艾丽莎,好不好?】

  终于才等到了他点头。

  那团洁白的光于是换了个方向引路。

  系统还替他把仓库里有的服装穿上了:

  [你已自动换上“保暖的外套”、“白色袜子”、“小皮鞋”]

  夜色其实还很深,并且起了雾,但西诺村内已经隐约传来鸡鸣狗吠之声,预兆着黎明即将到来。

  小小的幼崽独自走过一幢幢紧挨着的矮房子——这带的居民还算是富裕,住的几乎都是有两三层高的独栋尖顶小楼,窗户是圆圆滚滚的,并且外观看上去比莫里花店附近的房子要新不少。

  【到了,就是这里】

  【幸好离得很近呢,这就是有小伙伴的好处】

  也幸亏苏珊娜总是起得很早,所以才听见了细小的门铃声。

  “天还没有亮,会是谁呢...”她慢慢走近,先透过圆圆的窗户向外看了眼,确定是个大约只有四五岁的孩子,忍不住想惊讶,但捂住了嘴——小艾丽莎还在睡梦中呢。

  苏珊娜连忙把屋门打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孩子是小嘟比嘟。

  小嘟比嘟脑袋上戴着外套的大兜帽,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并且眼睛边缘红红的。

  “快进来吧,宝贝。”苏珊娜连忙伸出手臂,将他揽进温暖的屋里来,“噢,可怜的小家伙,我看看...你的小手冻得像冰一样。”

  四月的西诺,夜晚还是寒冷的,虽然换上了厚衣服,但光是在外面走这么一会儿,也让岚冬冻得有些发抖。

  “怎么了妈妈?是谁来了?”身后传来了小艾丽莎睡眼惺忪的声音。

  她身上穿着一条长过腿肚的睡裙,长卷发乱糟糟的,不同于别的抱着玩偶入睡的同龄孩子,她怀里边的是一本比词典还厚的书。

  当看清楚是小嘟比嘟以后,她一下子放下书,走了过来,拉起了他的手:“我真高兴,能在休息日也见到你...你怎么了?”

  说着,她伸手揉了揉小嘟比嘟那像面团一样软软的脸。

  岚冬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艾丽莎,把小嘟比嘟带到客房里去吧,他需要尽快在被窝里暖和一下——你知道如何铺好柔软的被子和枕头吧?”苏珊娜说,她正忙着热牛奶。

  “当然了,妈妈。”艾丽莎正要行动,又忍不住问:“去我的房间不行吗?”

  “你应该不会想让重要的小客人睡在你的书堆上吧。”苏珊娜说。

  艾丽莎调皮地笑了一下,马上行动起来,不过一刻钟时间,岚冬就得以待在了暖和的大被子里。

  但他没有躺下,而是仍然靠坐在床头,仿佛担心噩梦还会在他睡的时候重新降临。

  “发生什么事了?”小艾丽莎坐在床边问,“你和精灵先生吵架了吗?”

  龙崽崽连忙摇了摇头,并没有和Na吵架啊。

  但是,确实是因为昨天Na突然想亲嘟比嘟的尾巴,才让他做了这个梦。

  他其实也是记性不太好的龙,这些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他并不是非常执着于过往的龙,最明显的一点是——在梦里边,他父母的模样都是模糊的,因为他并不确定他们长什么样。

  龙之间的感情是随心所欲且淡薄的,没准他父母都已经分了手,或者在别处打架的时候受伤死掉了。

  一切都不足为奇。

  “我和妈妈也常常吵架。”小艾丽莎却以为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伸过手来摸摸他的脑袋,“我家里是没有爸爸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战火没办法转移,经常会演变得特别激烈。但是啊,这都是很正常的。”

  缩在被子里的幼崽垂下了眼睫,手揪着被子的一角,还是没有说话。

  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苏珊娜带着两杯温热的牛奶来了:“一人一杯,喝了会长得又白又壮。”

  “谢谢妈妈。”艾丽莎两杯都接过了,将其中一杯给小嘟比嘟:“快喝吧,你一定渴了。”

  龙崽崽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来喝了一口,发现同样是牛奶,精灵做的和艾丽莎妈妈做的是不同的。

  味道和温度都不一样。

  但是他还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并感觉肚子一点点温暖了起来,梦魇似乎也正被这乳白的奶液驱散。

  他放下空了的杯子,小声说:“嘟比嘟,还想要。”

  苏珊娜和艾丽莎这才一齐放心地笑了。

  ……

  莱温简单找过薄雾森林以后,第一时间去了龙的几个小伙伴的家里——他以前常常跟小家伙说,如果独自一个人,就尽快到附近的小伙伴家里去。

  小家伙总是会露着小虎牙,一口答应说“好”。

  他只能先去相信,龙崽崽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莱温第三个拜访的就是小艾丽莎家,苏珊娜打开了门:“精灵先生,早上好。”

  “早上好,请问,我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上:“嘟比嘟有来过吗?他在快天亮的时候,突然离开了。”

  精灵脸上有着藏也藏不住的落寞,苏珊娜完全不好意思向他撒谎——身为人母,她完全能理解精灵先生此刻的感受。

  “他躲在衣柜里呢。”苏珊娜用一只手掩住嘴,悄声告诉他实话,“小家伙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像是刚哭过了。”

  哭过了?

  莱温的眼睛里浮现出悲伤与担心——嘟比嘟平时是不怎么哭的,这个小崽子总是活泼开朗地蹦来跳去,因为有他在,莱温欢笑的频次比以前多得多了。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你说了他?”苏珊娜猜测道,“别看孩子只有一点点小,他还是有自尊的。”

  不过看精灵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别着急。”苏珊娜说,“我会为你照看好他,等他不闹别扭了,你再来接他回家。”

  也只能够这样了。

  莱温说:“那就麻烦你了,晚一些的时候,我会拜托人把他的口粮送来。”

  苏珊娜对“口粮”一词疑惑了一瞬,随后又压低声音说:“好了,我该回去了,不然,你的小嘟比嘟将要疑心我出卖了他。”

  莱温勉强抿唇,像是笑了笑,面前的屋门便关上了。

  今天是他的休息日——不需要到花店去,他独自走在街道上,感到无所适从。

  真奇怪,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在做些什么呢。

  莱温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金熊酒馆附近。

  他在街对面站了有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大步靠近,推门进去了。

  “精灵先生,早上好。”老板格雷半死不活地打了招呼,显然,他又熬了一个通宵,“真是难得,在这里见到你。”

  莱温说出的话更难得:“请给我一杯...随便什么都行。”

  格雷的脸上这才浮现一些生气,他倒是不会特意做贵的敲诈他,“看样子,你心情不太好,是因为...为人父母甚是艰难?”

  莱温也不意外被说中,全村的人都知道他近半年沉迷养崽。

  他猜测是昨晚的那个未完成的吻吓坏了小家伙——龙起先一直躲在衣柜上,后来飞下来,很严肃的告诉他:“不可以!”

  但天还没亮就突然离开,让他觉得事情不至于此,于是便陷入无穷无尽的担心与自责里。

  “我做的太失败了。”莱温说,“我最近,时常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这也许成为了他的困扰。”

  并且,他想当然的以为,他与龙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亲密,所以才克制不住自己,试图通过亲吻表达爱意。

  格雷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崽崽是龙变的,不免有些奇怪:这亲子关系听上去怎么像是不同寻常。

  毕竟其他人家里如果有这个年龄段的崽,又生得如此可爱,那别说寸步不离跟着,非得每时每刻抱着,并且要每天亲亲额头亲亲脸蛋——精灵先生可以克制得这么好,属实不容易。

  “你也别太自责了。”格雷递给他一杯葡萄酒,“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关系,往往需要用一生去探索。事实上——许多其他的关系也是。”

  “我很害怕,他将来会离开我。”莱温说,并垂下眼眸,望着杯里澄澈的酒水,“并且,我知道我会看着他走,只要他想。”

  “将来的事,交给将来再说吧。”格雷宽慰他,并提醒他:“这一杯就够了。喝过这一杯,赶快再滚回到你那该死的、让人羡慕的育儿生活里吧。”

  莱温这才柔和地笑了起来,面颊上浮现出酒水带来的暖色:“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格雷先生。”

  ……

  岚冬在艾丽莎的家里待了一整天,艾丽莎给他读故事,把玩具搬出来和他一起玩,还教他写字。

  龙认得大陆通用语的字母表,但要写,还是非常困难的——他是第一次握笔,只能够像临摹那样,照着小艾丽莎给的示范在纸上乱画。

  “嘟.........比.......”他写一个字母就要很久很久,到这里直接不愿意再写下去了。

  因为明明已经写过一遍“嘟”了,龙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他想了好一会儿,又问:“艾丽莎的名字呢?”

  艾丽莎笑起来,很高兴小嘟比嘟想学写她的名字,于是又给了示范——她写名字甚至不需要五秒钟,并且写得非常漂亮。

  龙崽崽连忙又依葫芦画瓢地学。

  学完了,看着纸上不成形的名字,犹豫犹豫又问:“波利斯?”

  艾丽莎便马上写给他。

  紧接着,达根、黛薇拉、珍妮、苏珊娜...这些名字都被龙问了一遍。

  “真棒,嘟比嘟,你今天练习了好多好多了。”艾丽莎夸赞道。

  龙崽崽笑起来,两条腿一晃一晃,这才假装不在意地问起:“Na?”

  艾丽莎却愣怔了一下,精灵先生的名字,似乎是叫做——

  门铃刚好被摇响了,她马上起身跑去开门。

  岚冬眨眨圆眼睛,手正指着字母表里的其中一个字母,他还想问问,Na是不是以这个为开头呢。

  “我的天。”门口传来艾丽莎的惊呼,她回头喊:“妈妈!嘟比嘟!快来看啊!”

  在屋门外,有人送来了一箩筐新鲜的河虾,并且,全都正在活蹦乱跳呢。

  -

  这批河虾变成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虾的味道鲜甜,肉质饱满,对于较少尝试水产的龙而言,美味极了。

  他隐约能猜想到,这应该是Nana让人送过来的。

  但他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说回家,他溜出来的突然,感到非常尴尬,根据以往的经验,回去很有可能又要被打屁屁、被教育、被紧紧搂着睡一晚上,甚至还有...

  Na不该胡乱用亲吻发誓的!是Na越界了!

  就像摸摸需要从颈后出发,再到背脊,再到脑袋,最后才是肚皮和尾巴。

  一切都是有顺序的。

  岚冬窝在铺好的被窝里,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好跑下床,去找小艾丽莎——兴许她还在看书,还没有睡觉呢。

  龙崽崽赤着脚下楼,小艾丽莎的房间确实挨着书房,她的房门正虚掩着,里边果然还亮着灯。

  他于是伸手悄悄推门,刚推开一小条缝,就听见艾丽莎和妈妈对话的声音。

  母女俩靠坐在床头,胳膊挨着胳膊,一起读同一本厚厚的书,她们讨论着的,全都是对岚冬来说无比深奥的词汇。

  床头点着橘黄的油灯,屋内温馨的一切就好像被封存在了琥珀里,这是独属于她们的时光,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融入进去。

  “好了,今晚就读到这里吧。我爱你,艾丽莎。”说着,母亲轻轻在小女儿额头上落了一吻。

  “我也爱你,妈妈。”艾丽莎也笑着吻了妈妈的面颊。

  龙崽崽缓慢地爬楼上去,微微垂着脑袋,不明白为什么会感到落寞。

  【龙龙,不如我们回家吧】系统说。

  【你到窗户边去看看,是谁一直在等你呢】

  岚冬愣了愣,他睡觉的这个卧室在屋子的二层——小艾丽莎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慢慢走到圆圆的窗边去,果然看见精灵正站在下边,柔和的月光笼着他,那头金发就像流淌的水一样。

  【我看他犹豫很久了,从晚饭时间开始,他就在这附近徘徊】

  【龙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告诉他你做噩梦了,告诉他你还不能接受那样的吻】

  【不用去想太多,像大家那样撒娇就好】

  “嗯...”龙崽崽皱了皱眉。

  莱温这时候抬起头,显然注意到了窗户边熟悉的身影。

  但那个身影马上躲起来了,躲到窗帘背后去。

  隔了有好一会儿,像在玩躲猫猫那样,那个小家伙又龙龙祟祟地露出脸来。

  根本不用怀疑,莱温一眼就看到了他——被发现了!

  龙崽崽赶紧从窗前缩回去,然后习惯性地在心里边数“三、二、一”,紧接着冒出头:轮到嘟比嘟找Nana了!

  Nana果然不见了。

  龙将小手贴在冰凉的窗户上,凝神观察着,圆圆的樱桃色眼睛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不出半分钟,他就在一颗树后看见了精灵“没藏好”的一缕金发。

  发现Na!

  龙崽崽推开窗户,化身为小黑龙,直飞而下。

  嘟比嘟要把Nana抓到...了。

  莱温接住这坨黑球球,才刚揽进怀里,就听见他忍不住“嗷哇”一声哭了出来。

  在他们之间,就好像有什么忽然应声破碎了。

  莱温的双眼瞬间变得湿润,他的龙崽崽此刻缩在他怀里,两只圆眼睛都挂着眼泪泡泡,两只黑爪爪不住挥舞,像是在向他述说难过。

  但是激动起来,就忍不住叽叽呱呱嗷呜呜的,全是龙的幼崽语。

  等他想到应该变成人形,让嘴巴利索点儿时,他已经不怎哭了,但眼睛里边还挂着泪星子。

  “Naaaa...”他说,“嘟比嘟做了好恐怖的噩梦,吓得...飞走了。”

  莱温没有问梦了什么,只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儿:“嘟比嘟不怕,Nana要把噩梦赶跑。”

  “已经,”他抽抽了一下,皱眉,“不怕了的。”

  “嗯。”莱温轻轻拍拍他的背,“嘟比嘟是最勇敢的宝宝。”

  “Na。”他又说。

  “怎么了?”莱温问。

  “亲亲...”小家伙这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可以先从,别的地方开始噢。”

  莱温愣了愣,他也陷入了害怕出错的犹豫,只能问:“那嘟比嘟觉得,哪里是比较合适的呢?”

  龙不回答。

  就在莱温以为,龙又有些生气了的时候。

  幼崽两条手臂箍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面颊上落了飞快的一吻——正好就是他昨晚不慎用尾巴尖划伤的地方。

  然后,龙崽崽马上把脸给藏了起来,感到非常难为情:他竟然做了这种人类才热衷于做的事!

  莱温面颊酥酥麻麻,一颗心仿佛就要融化,小家伙的亲吻是凉凉软软的。

  还听见他用幼稚园学来的话悄声嘀咕着:“亲亲,痛痛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