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名危:“退后。”

  白老四举起手,迟缓地往后退。

  “其他人呢?”江名危慢慢瞥向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不退,是想试试我的准头么?”

  那“老大”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抬起两只手:“好说、好说。姑娘啊,刚刚都是开玩笑的不是?姑娘咱们有话说话,都是人类、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亲,别当真啊哈哈。”

  “玩笑啊。”江名危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老大”像旁边的人一使眼色,示意从背后缓缓接近,自己则正打算朝江名危继续开口,突然只觉眼角一闪,黑洞洞的枪口突然转向自己——

  “砰!”

  “呃啊!”

  “老大”狼狈倒地,扯着喉咙大叫,抱着自己的腿在地上不停翻滚,鲜血汩汩地从他膝盖间冒了出来,深入砂石里。

  “我也是开玩笑。”江名危认真说,“别当真啊。老、大。”

  沙滩上陷入了寂静,方才的枪声激起了一大群飞鸟,使得天地之间一时只剩了那人孤零零的惨叫。

  一旁的几个人见势不妙,对视几眼后纷纷蹲下。

  一个男人喊道:“您是老大!您才是!”

  “是啊是啊,咱们岛上,这老大也可以变得的不是?”

  “可以可以,您说变就变!”

  “我对做老大没兴趣。”江名危道,“不过,还有没有谁想陪我试试准头?”

  那群人低着头,不知是谁似乎嗤笑了一声,鼓囊道:“哪儿敢、哪儿敢。有枪了不起啊。”

  “有人想试,现在就可以冲向我,”江名危道,“我们说好,我只打你左膝,你看我打得对不对。”

  沙滩上再度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江名危温声道:“现在可以回答我,岛上有多少人了么。”

  **

  江名危赶着九个人在前面带路,走入树林边缘。

  白老四低头弯腰:“是这样,老大……哦哦不不,老总,可以不?我们岛上现在是有十一个男人,呃,二十六个女人。平时呢,主要在岛上的高处山坡上住着,高处安全,您这边走……”

  “既然如此,”江名危道,“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去沙滩上,全部抱头蹲下。”

  白四干笑两声:“这……老总,您一个人上去,也不安全是不?我怕一会山上那两个兄弟不长眼,跟您起了误会。”

  “没事,我有枪。起了误会,伤的也不是我。”江名危似笑非笑道,“你陪我上去,到底是怕伤着我还是怕伤着他?”

  白四脸一黑:“不敢、不敢。”

  “那就原地蹲下,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江名危冷声道,“要是让我知道谁擅自挪了一步,我就让他的生命永远留在那个位置。”

  周围一片寂静。

  江名危说完,转身抬脚就走。

  突然,她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小树枝慢腾腾地断裂,还伴随着轻不可闻的风声——

  不及细想,江名危凭着本能反应转身抬枪:

  “砰!”

  一片飞鸟“哗”得飞出树林。

  江名危一脚踩上白四冒血的肩:“当我只敢放枪子吓唬你们,不敢真的杀人?刚刚那枪偏了几寸是我最后的让步——不要挑战我的耐心。谢谢配合。”

  白四捂着汩汩冒血的左肩,大声尖叫道:“你是练过的!你是什么人?”

  “谢谢,是练过。”江名危若有所指道,“还实操过。”

  沙滩上,九个人哆哆嗦嗦地蹲下,眼睁睁地看着江名危的背影慢慢没入林子。

  “老大,”一个人道,“怎么办?我们就在这儿不敢动了?还真就这样让一个女人拿捏了!”

  “我呸!”那老大拖着腿抽气,一个男人正给他处理伤口,将他疼得快晕过去,“她有枪啊你这蠢货!轻点儿!”

  “再有枪,毕竟是个女人,咱几个大男人,找机会给她抢了不就得了?”

  几人飞快地低声议论。

  “你没听老四说?她练过的!还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正规出身?那她应该也不会随便杀人吧,她随便击毙人,以后就算回陆地,她还混不混了?”

  “……怎么可能还能回陆地!”

  “老三还在上头,希望他听到刚刚枪声,早有准备,把那女人给收拾了。”

  “……那老三岂不是有枪了?咱们兄弟几个的‘排序’,怕是也得……”

  “那又怎样?男人间分个高下——那叫强者为王,那叫用阳刚一决胜负,总好过被区区一个女人骑头上!”

  几人话音未落,就听到山坡背后、树林间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

  沙滩上的人面面相觑,却一直都没有再听到第二声。

  他们死死地盯着树丛,仿佛期冀着什么场景。

  一刻钟后,一个男人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出现在树丛边缘。

  “来了!喂,”沙滩上的男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期待和自豪,有几个人甚至高兴地站了起来,“老三呢?把那女人解决了?”

  “我就说!老三战斗力是咱们中最强的……”

  他们话音倏地止住了。

  树丛中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手里还托着一个重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人双腿还打着颤,险些被地上的枯叶绊倒,而他手里拖着的,正是被“寄予厚望”的“老三”。

  “怎么回事?”

  白四不顾肩上的伤,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他伸手一探“老三”的鼻息,“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谁说的、谁说她不敢杀人?完了,都完了!我早说你们把那些女人弄在一起要造报应,那些糟践人强迫人的事儿都是老三——还有你——老大做的,跟我没关系啊!”

  一群人炸了锅。

  “得了吧你!咱们中有谁没用过那些女的?还有谁手头没背几条人命?你脱得了干系吗混蛋?”

  “那我也只是正常‘使用’吧?而且她们都同意了的——不像有的人,奔着要人命去似的折腾……”

  “反正一会那女人清算起来,谁也别想跑掉!”

  “够了!”

  那老大扯着嗓子,看向刚下山那人。

  “我问你,你下来之前,那女人跟你说了什么?”

  “她、她说,”那人失魂落魄道,“让我把老三的……把老三拖下来。”

  一群人紧绷道:“然后呢?”

  “然后……修、修船。”

  “什么?!”

  “她说、她明天就要出海……”

  那老大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自找死路。”

  **

  “你要出海?明天?”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发丝与皮肤上还带着尚未清洗的污渍,她一边往裸/露的身体上套着有些宽大的新衣物,一边焦急地蹲在江名危身旁。

  “嗯。”江名危把袋子里的饭拿出来,发现有虾虾鱼鱼等每种各两盒,于是把饭盒全都递给身旁的一个女孩,“帮忙分一下。”

  女孩把饭盒塞给别人,着急地又蹲了回来:

  “没人能出海!你才来岛上,不知人鱼罪人岛的规矩!‘任何人不得离开’,‘永世不得离开’!从陆地上人类对罪人岛一无所知的事实来看,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过罪人岛、离开过人鱼领海!别的岛我不知,但就说咱们这个岛——被你抓的那群男人不是没试过,他们强迫一群他们不要的女人和输掉的男人去打头阵,结果船只离岛还不足一千米,就直接被人鱼的巡逻队拦截,整条船上的人当场全被拖下去溺死!”

  “总有人要第一个试吃螃蟹。”江名危翻出压底的两盒鲍鱼小虾粥,递了一盒给女孩,笑了一下,起身走向山洞,“我是打定主意要离岛的,不过我本来是打算在岛上待一两日,考察一下人鱼这个‘天然监狱’,但山洞里的那位伤患必须尽快得到陆地的医治,我不妨改一下计划,明早就带着她出发。”

  女孩随着她的话音,看向山洞角落昏迷的那个女人,闭嘴不言了。

  江名危示意女孩把那女人扶起来,自己坐在旁边找药。

  “你……”女孩看着她的动作,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道,“这些药,还有……你包里的饭、新衣服,还有你身上这件奇怪的麻袋……都是哪儿来的?被抓来岛上的人,怎会随身带着这些?”

  “……这不是麻袋。”江名危顿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一只人鱼给的。”

  游泾……或者说游泾的手下,做事十分周到,基本将人类常用的药物都给她装上了,棉球、碘酒、消炎药、退烧药、止痛药等,几乎每样各装了两盒。

  “人鱼?”那女孩皱眉道,“虽然这是最可能的答案,但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江名危转头准备给女孩怀里的女人喂药,却见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江名危。

  “醒了?”江名危道,“先把药吃了。”

  那人垂眸,目光落在药上。

  “止痛药。”江名危看出她眼里的询问,“条件有限,只能先吃这个,治标不治本,但它可以让你好受些。”

  那人于是很配合。

  “听鹿鸣说,你是今日流产的,在早几个星期便出现了流产症状,”江名危低声道,“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有孕的么?”

  那人闭眼,摇了摇头。

  闻言,抱着她的女孩鹿鸣突然抬手捂着眼睛,肩膀抖动了两下。

  地上那人却仿佛察觉什么,抬手握住鹿鸣的手,无力地捏了捏,以示安慰。

  “这几乎是岛上的常态。”鹿鸣回握住那个女人的手,朝江名危哽咽道,压低声音,“人鱼把人类随机往孤岛上一抛,就甩手任我们自生自灭。仗着没有法度没有刑律,那群男人就自告奋勇地来分配资源,他们把女人也当成像食物和淡水之类的可分配物,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总之,谁要是表现出一点不服气,谁要是反抗,他们就伙同起来折腾谁……一旦女人有孕,因为也没人知道,基本都逃不脱流产的命……谁要有个三长两短,也没人能治,死的死伤的伤,人没了,就拉到后山埋了。他们甚至不敢将尸体丢到海里——因为人鱼禁止往海里抛弃垃圾!……这回荀姐姐这次,主要就是那老三害的,好在他恶人有恶报……”

  “多谢。”

  鹿鸣怀里那人第一次开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无事。”江名危颔首,却对上了那人探寻的目光。她觉出一点别样的意思,谨慎道:“……嗯?”

  那人的目光于是从江名危的五官,缓缓地垂到了江名危拿枪的手上。

  那人看着垂在地上的、黑洞洞的枪口,礼貌地笑了一下:“我好像认识你。”

  江名危:“……”

  鹿鸣一脸找不着北:“什么?你们是熟人?”

  “不敢当。”那人声音很虚弱,“单方面认识。小鹿,你出去帮忙吧,其他朋友身上也有不少伤,有的也有炎症,你去帮忙看一看。”

  鹿鸣应了声,有些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走出了山洞。

  “你是陆地第一商业协会会长,江名危?”虽是问句,这人却说得半分不犹疑,“早有耳闻——百川集团新任总裁出身军部,几年前因伤退役后,开始接手家中事业,于年前以百分之八十三的支持率当选商会会长……江总,相逢即是缘,我是人文院研究员,荀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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