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德是个傲气的人, 他自幼跟随兄长以贩运私盐为生,家里兄弟几个只有他和大哥张士诚靠得住,所以他除了张士诚谁都不服。

  他张士德顶天立地一条好汉, 跟着兄长卖过私盐造过反, 打过高邮渡过江, 脱脱的百万大军都没能把他打趴下,这次被徐达抓住简直是奇耻大辱。

  士可杀不可辱,干脆杀了他算了。

  张士德在大牢里差点咬碎了牙,好在他等到了安插在应天府的探子的联络,拿到纸笔之后立刻写信给他哥让他哥为他报仇。

  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他死就死了,大哥一定不能和朱元璋讲和, 实在不行就投靠朝廷, 让朝廷派兵对付这狗日的朱元璋。

  杨完者不是很能打吗?正好离的近, 就让他来打!

  张士德已经做好引颈受戮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他的信还没送出去就被徐达给撞上了。

  不是,这么不给他面子的吗?

  他知道应天府内戒备森严,朱元璋和他们一样都是大老粗,但是人家有个能干的媳妇把帅府内外把持的滴水不漏,他们的探子只能安插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但是再无关紧要也不能挑有人来检查的时候过来,这不是胡闹吗?

  张士德眼睁睁看着探子被五花大绑压出去, 已经不想知道朱元璋看到他写的那封信的反应。

  往好处想,他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这也算阴差阳错达成目的了。

  他死在应天府, 他哥肯定得和朱元璋不共戴天, 但是朱元璋麾下猛将众多,他哥不一定打得过, 为了给他报仇十有八九还是会和朝廷合作。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都是一死,怎么死的不重要。

  张老三靠在墙上两眼空空,脑子也跟着放空,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只求一死。

  徐达让左右留下看着张士德,牢房里的牢头如何处置待会儿再说,他现在得赶紧回去找他们家大哥说加价十万石粮食的事。

  大帅府附近,李善长还在给朱亮祖和其他不明所以的将领们讲范孟的英勇事迹,看到徐达风风火火跑回来还挺诧异。

  这人刚离开没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老李看着徐达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三言两语给范孟案收尾,笑眯眯的送走一群意犹未尽的将领,不等他们走远便转身也回了帅府。

  让他看看这个老徐又搞出了什么猫腻。

  书房里,朱大帅想好和东边邻居怎么相处,还要继续发愁北边淮安的情况。

  他不想和张士诚撕破脸的一大原因就是一旦拿下淮安,朝廷的目光不可控制的就会落到他们身上,到时候来自朝廷的压力比现在要多的多。

  要是再和张士诚撕破脸,到时候就是腹背受敌。

  “大哥,大哥,好消息。”徐达三步并作两步跟在传令兵后面进来,高兴的像是回家路上捡了座金山,“你看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朱元璋捏捏眉心,“老大不小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

  徐达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稳重也得看时候,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十万石粮食呢,谁稳重的起来?

  朱元璋接过信件打开一看,顿时也乐了,“真是瞌睡了就给咱送枕头,这张士德也真是的,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三十万石粮食还是要少了,等他顺藤摸瓜多揪出来几个细作,这四十万石粮食张士诚不给也得给。

  “来呀,快去把杨宪追回来,咱重新写一封信让他带走。”朱元璋吩咐亲信去追人,然后唰唰唰又写了一封信,这次的用语比上一封委婉不少,但是该要的东西是一点都不松口,非得从张士诚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算作罢。

  当然也不能逼太急,逼太急惹得张士诚狗急跳墙就不好了。

  杨宪是个聪明人,他方才叮嘱了那么多,这要是还能出错,那就只能说明他看人的本事不到家看走眼了。

  还有这张士德,年纪轻轻的可不能不想活,不妥不妥,他得亲自去开解开解。

  他知道应天府里免不得有各方细作,没想到张士诚能耐那么大,派过来的探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混入牢房和张士德接上头,看来这牢房还有的整改。

  徐达乐呵呵凑过来,“大哥,兄弟这次算不算将功赎罪?”

  朱大帅瞥过去一眼,“算如何?不算又如何?”

  徐达扭扭捏捏,“就是,能不能把修城墙的活儿交给别人,外面还在打仗,我怎么能留在城里修城墙?”

  朱元璋啧了一声,“要不你和汤和换换,你去镇守常州,让汤和回来修城墙。”

  徐达赶紧摇头,“不了不了,还是我留下来吧,不和老汤抢活儿干。”

  他又不是憨憨,傻子才同意这么换。

  修城墙总有一天能修好,修好之后他还能继续带兵打仗,守常州就不一定了。

  大哥明显不欲和张士诚撕破脸干仗,镇守常州、长兴、江阴一线听上去是个好差事,实际上就是在那里坐冷板凳,只要大哥不想打张士诚,就只能等张士诚主动来犯的时候才能动弹两下。

  他的耐性不够,镇守常州那么重要的差事需要耐性好的人来干,汤和那温吞的性子最合适了,他还是留在应天府修城墙顺便修炼耐性吧。

  徐达讪讪回了两句,不给朱大帅再说话的机会,正事儿说完拔腿就跑,绝不给他留调换差事的机会。

  朱元璋就知道会是这样,正好这时候李善长在外面求见,于是让老李过来看看他这次的信写的怎么样。

  上次用错典故险些交好不成反交仇,他的文化水平还是不够高,得让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老李来看看写的到底怎么样。

  徐达一路小跑出了帅府,这才一脸后怕的拍拍胸口。

  老汤啊老汤,不是兄弟要和你过不去,而是镇守常州事关重大,那么重的担子别人实在担不起来。

  “徐叔?”沐青放学回家,远远看到徐达在门口做些奇奇怪怪的动作还以为他中邪了,“徐叔你没事儿吧?”

  徐达咧嘴笑的开心,“没事,走,叔请你吃烧鹅去。”

  沐青看他那么开心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刚挨过罚嘛?怎么还那么高兴?

  “徐叔,你真没事?”小豆丁警惕的后退一步,“你是不是想绑架我去威胁我爹,让我爹给你官复原职?”

  徐达白了他一眼,“绑架你有个屁用。”

  沐青振振有词,“绑架我当然有用,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把我绑了,我娘我弟我哥他们肯定不愿意。我娘我弟我哥他们不愿意,我爹自然得以我为先。”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最终得出结论,这个家没他不行。

  徐达:……

  行吧,小孩儿还挺自信。

  “快把书包放回去,再和你娘说一声,徐叔带你看热闹去。”徐达呼噜呼噜小豆丁的脑袋,让他麻利点别啰嗦,“徐叔前些天生擒了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你知道吧?你爹待会儿要去以德服人,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赶紧把书包放回去。”

  沐青眼睛一亮,“好耶!”

  小豆丁立刻跑回家,眨眼的功夫又颠颠的跑出来,“徐叔,我们走。”

  有热闹不看是傻蛋,赶紧的赶紧的,他们去当朱老爹大发神威的见证者。

  徐达一把扛起兴冲冲的小娃,“走走走,咱们先过去。”

  沐青:???

  “我爹还没出门?”

  徐达理直气壮的应道,“昂,他和老李在里面商量事情,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门。”

  主要是等杨宪回来换新的信件,三十万石粮食和四十万石粮食天差地别,别说杨宪可能连城门都没出,就算他已经到老张眼皮子底下了,信件也得换成新的。

  这点事情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先去牢房和张老三唠会儿嗑,没准儿不用大帅亲自出马,他徐达就能把人给感化了。

  沐青有气无力的趴在他肩膀上,“我爹都不在,那还着什么急,咱们慢慢走过去不就得了。”

  “不行,那就没有徐叔我的用武之地了。”徐达扛着小娃翻身上马,动作熟练的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别的先不说,咱先去买烧鹅。”

  沐青换个舒服的姿势,“我以为徐叔挨了罚之后会没钱买烧鹅吃。”

  徐达笑嘻嘻晃晃脑袋,“私房钱呗,男子汉大丈夫,谁还没点私房钱了?”

  一大一小胡乱说着,没一会儿就带着烧鹅、里木渴水和其他几个小菜和张士德隔着牢门相望。

  “渴水”是这个时候的饮料,意思是用来解渴的果子制成的饮品,里木渴水其实就是柠檬水。

  据说忽必烈特别喜欢喝柠檬水,为了柠檬水甚至在两广一带种了上千棵的柠檬树。

  不过沐青没去过两广地区,他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有没有柠檬树,反正一到夏天应天府内卖各种“渴水”的都冒了出来。

  虽然比之后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饮料显得有些不够看,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有沐青在场,徐达不敢带酒过来,正经事情也不能喝酒,他们军中上下隔三差五就被叮嘱喝酒误事,行伍中严禁饮酒,因此回到城里也都不怎么喝。

  别人怎么想的她不知道,反正他不想因为喝酒误事,万一在家休息几天把酒瘾给休息出来了怎么办?

  所以说甜丝丝酸溜溜的果子饮就正好。

  徐达让人给他摆了个小桌,桌上摆满他带来的小菜和饮品,正中间一只烧鹅昂首挺胸,霸道的香气让张士德想躲都躲不开。

  张士德:???

  你们没病吧?!

  干啥啊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