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连人带号穿进游戏后[综武侠]>第114章 黑暗之外

  街上奇怪的三人组并肩而行。

  王怜花和风萧达成共识,此后再也不受蛊毒威胁, 顿觉神清气爽, 心情舒畅。

  衣裳破损需要更换,王怜花心情极好地与两人分道扬镳,去京中最好的成衣铺为自己置办一身新衣裳。

  “你又没到衣不蔽体的地步,衣裳换那么勤做什么。”

  一直以“衣裳干净、能蔽体、破损了修修补补”为上的风萧对他的讲究嗤之以鼻。

  王怜花更嗤之以鼻:“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从小在山里撒野。也对,猴子当然不在意有无衣裳可穿。”

  风萧抬脚踹他,王怜花飞快闪开,衣袂翩飞,潇洒离去,背影透露着满满的欢快。

  叶孤鸿没顾得上看他二人的交锋,垂眸看着脚畔叨着他不放的大白鹅,心里涌上一股杀意。

  风萧敏锐地瞪他一眼。

  叶孤鸿道:“你让他住口。”

  风萧道:“我管不了它。”

  叶孤鸿被啄得腿疼,问:“谁能管它?”

  风萧道:“晏游。”

  总不能真的托着这只大白鹅去找小晏先生。

  叶孤鸿心情无语,好在小天才啄了大约有半刻钟,大发慈悲地松嘴。

  两人走了没有多久,便有人拦在两人身前——他主要拦的是风萧。

  来人是六分半堂弟子。

  风萧上回将六分半堂的弟子雷柯教训一顿,狄飞惊亲自下场与他见面,那回风萧醉酒离开,六分半堂的弟子本来在他身后护送,陆小凤却突然登场,担下送风萧回家的任务。

  那之后六分半堂的弟子在街上见到风萧,都是敬而远之,不敢轻易靠近。

  少年蛊师孤傲不群,鲜少同无关之人交谈,除了那些往来于晏游宅邸的人物。

  叶孤鸿是无关人士,六分半堂弟子只请风萧去一叙,叶孤鸿他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走进前方的酒楼,心头沉甸甸的离开。

  六分半堂这回来请风萧,是为了借他的蛊术寻得休夜的行踪。

  风萧猜到他们的意思,所以愿意见面,在楼上等着他的人是雷厉——当初和狄飞惊一起来见他的弟子。

  雷厉态度恭敬,说明来意,风萧一刻也不曾犹豫,果断拒绝:“不要。”

  他说:“我只接杀人的生意,不找人。”

  雷厉没有太意外,礼貌地为风萧斟茶,隔着升腾的热气,他询问道:“若是六分半堂委托阁下杀呢?”

  风萧沉默了一瞬:“我不杀他。”

  雷厉道:“六分半堂出重金。”

  风萧摇摇头:“杀他的酬金把六分半堂卖了都抵不了。”

  雷厉额角一跳。

  这种比喻……真的不是别有用意吗?

  双方既没有相谈甚欢,也没有不欢而散,雷厉态度谨慎,继续询问道:“我们和金风细雨楼的追杀令合起来已有黄金百两,风公子可会出手?”

  风萧不答,盯着他看了片刻,反问:“你怕我阻挠你们?”

  雷厉不语。

  风萧冷淡道:“你们是他自己惹来的麻烦,我不会出手。”

  雷厉得到肯定的答案,向风萧微微一笑,道:“我会将公子的意思传达给堂中的其余兄弟。”

  风萧眼露讥讽之意,道:“即使我不出手,你们也拿他没办法。”

  雷厉道:“但六分半堂数名弟子不能白死。”

  风萧懒得同他继续说,径直起身离开。

  晏游的木雕卖出去两个,还剩七个。

  第一个是冯少爷买的,他重见天日之后决心不再踏入江湖,准备继承家业。

  冯家的一个珠宝铺离晏游的摊子有一条街,冯少爷巡视家里产业路过,看见晏游后热情的上来打招呼,并积极支持他的生意。

  他甚至打算全部买下,晏游不卖,冯少爷便主动用一两碎银买下一只憨态可掬的狗木雕。

  木雕只有幼儿拳头大小,但精致光滑,神态逼真,冯少爷给了钱,带着狗木雕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二只被晏游的一位熟人买下,是偶尔会带晏游一起去奏乐拉二胡的杜大爷。

  杜大爷给他的孙子买了一只猫的木雕,晏游收了他十五文。

  老大爷喜笑颜开,带着木雕离开。

  晏游抛着一枚铜板玩,一旁陆小凤的视线令人很难忽视,晏游便一个一个将铜板抛给他。

  陆小凤灵敏地接住每一枚铜板。

  “不愧是有灵犀一指的陆小凤。”晏游赞不绝口,“厉害厉害。”

  陆小凤动了动自己的两根手指,嘴角一抽:“灵犀一指可不是用来夹铜板的。”

  晏游悠哉地指挥他,道:“去买两个包子。”

  陆小凤没脾气,去斜对面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递给晏游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重新坐下。

  晏游这人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便能莫名其妙地变得熟稔,还能若无其事地欺负人。

  陆小凤不讨厌他,反而有些明白为何风萧那么待人冷漠的人会那么亲近晏游。

  至于休夜……陆小凤搞不懂休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晏游对他的态度也令人捉摸不透,陆小凤懒得去想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了。

  肉包子香喷喷的,天边斜阳与晚霞相辉映,眼前一字排开的木雕染上温暖的橘色,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便会动起来。

  “说真的,我若是买一个,你打算收我多少?”

  “五百两。”

  “……”

  “概不赊账。”

  “奸商。”

  陆小凤憋了憋,给出评价。

  晏游对他弯弯眼睛。

  第三位客人是陆小凤意料之外的人物。

  那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缓缓驶来时,陆小凤便注意到了。车夫皆是习武之人,气质特殊,表情严峻。

  马车在摊子前停下晏游懒洋洋地抬眼。

  车夫主动支起帘子,一位青年从中探出身来,面上带笑,对晏游笑得亲切无比。

  “小晏先生。”

  晏游笑吟吟地道:“方小侯爷。”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似乎不该坐在这里,而是应该将这个位置让给面前的方小侯爷。

  作为能让神通侯方应看下车打招呼的人,晏游的笑容同样明朗而符合场景,但陆小凤总觉得这是他打着什么坏主意时的笑容。

  方应看垂眸,目光一一扫过剩余的七个木雕,对晏游一笑:“若是我没猜错,这些木雕出自小晏先生之手?”

  “对。方小侯爷要买吗?”

  晏游热情地推销起来。

  方应看十分配合:“小晏先生可有推荐的?”

  晏游看了看,托起一只木鸟。

  “这是……”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动物,方应看竟然有点犹豫,大敢确定的模样。

  “鹰。”晏游说。

  方应看的讶异明显到一旁的陆小凤都能看出来。

  他讶异的地方在于晏游向他展示的真的是他所想的鹰。以晏游往常的表现来看,干出指雀为鹰的是并不奇怪……。

  晏游示意陆小凤解说,后者纳闷,一边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任务,一边道:“鹰有搏击长空之力,鹏程万里之能,与小侯爷极为相配。”

  方应看笑着看他一眼,道:“承你吉言,陆小凤。”

  陆小凤眼睛一亮,笑容欢快而真诚:“你认得我?”

  方应看指了指自己的上唇,莞尔道:“四条眉毛陆小凤,有谁会认不出你呢?”

  实际上是他手下的人及时收集各方信息,方应看早就知道陆小凤【又】时常进出于晏游的宅邸。

  晏游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交谈,表情愉快,心情极好的模样。

  方应看最讨厌他那副说不上来的模样,眼角余光瞥见,心中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情绪。

  晏游积极推荐,陆小凤热情介绍,方应看最终买下那只展翅欲飞的木鹰。

  三两银子。

  陆小凤对晏游的“差别对待”叹为观止,心想晏游赚起钱来毫不客气。

  他轻轻端在手中,半是场面话半是真心话,笑着道:“小晏先生真是位全才。”

  晏游微笑不语。

  方应看停下后什么有意义的事都没做,买了一只鹰离去,陆小凤和晏游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你怎么敢卖他那么多钱?”

  “卖给你的话更贵。小侯爷不缺这点钱,但是我缺。”

  “你也不缺好吧!”

  木雕还剩六件。

  晏游说:“真应该让小侯爷全买回去的。”

  陆小凤:为什么你还嫌烦了……

  卖木雕二人组收拾东西打道回府,路遇叶孤鸿在晏游的宅子不远处徘徊。

  陆小凤扔下缰绳跳车,叶孤鸿听到脚步回头,看到他和他身后坐在驴车上的晏游。

  晏游甩着缰绳看他们交谈,若有所思。

  游戏角色已经不止仅限于和马甲交流,越来越多的角色和他这个本体的交流也变多了。

  马甲们与本体齐聚一堂,这样的情况在意料之中。晏游能够掌握全部的情况,却不能保证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

  虽然总体上的发展大差不差。

  叶孤鸿来是为了向陆小凤道谢。

  陆小凤十分奇怪:“你怎么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叶孤鸿诚实道:“路上遇见一位好心人,他说你今日在小晏先生家中。我方才敲门,无人开门,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好心人模样普通,要说他长什么样,只能说他有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陆小凤眼皮一跳,猜到那人是谁了。

  除了司空摘星以外不做他想。

  司空摘星那猴精,竟然还留在汴京。陆小凤磨磨牙,一想到那家伙在暗中贼兮兮地看着一切事情,便有些手痒。

  晏游看他二人有事,笑吟吟地赶车离开,叶孤鸿望着驴车拐进小路中,神色怔忪。

  他其实还想问晏游是否知道休夜的下落。

  但想了想,又觉得无趣。

  见到休夜又如何?

  说不定在罗刹剑客眼中,他只是一名手下败将,是落败后想要寻死的弱者,连对手都算不上。

  叶孤鸿悲从中来,郁郁寡欢,沉闷压抑。

  陆小凤看他这副模样,就如同看见西门吹雪垂头丧气的样子,像又不像,心情微妙。

  于是大手一挥,带他去喝酒了。

  叶孤鸿借酒浇愁,疯狂灌酒,桌面桌下堆满酒坛。

  陆小凤喝得过瘾,醉醺醺的,眼睛晶亮,又叫:“小二!上酒!”

  “好嘞!”

  小二的声音响亮又欢快。

  酒上了一次又一次,陆小凤到最后看也不看小二,闭着眼睛趴在那里呼呼大睡。

  这回没有人喊小二,小二自己来了。

  他看看面前的两位醉鬼,嘿嘿一笑,掏出蘸着墨水的毛笔。

  叶孤城找到和陆小凤一起喝酒的自家堂弟时,站在桌前沉默了许久。

  两人衣衫凌乱,实打实的醉鬼模样。

  叶孤鸿捏着酒碗嘀嘀咕咕,陆小凤趴在桌上仰脸大睡。

  后者脸上布满了墨迹,叶孤城努力地还原,发现那是一只王八。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孤城由衷地感到不解。

  日头高照,鸟儿啼鸣。

  叶孤鸿缓缓睁开双眼,窗外炽热的阳光让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闭眼之前,他瞥见床畔的一道白影。

  叶孤鸿立刻又睁开眼睛。

  他的堂兄,白云城城主叶孤城,冷淡地看着他。

  叶孤鸿猛地起身,脑袋一晕,一抽一抽地疼,险些又立刻倒下去。

  叶孤城面无表情地看他。

  叶孤鸿缓了片刻,立刻下床,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出去洗漱吧。”叶孤城淡淡道,“之后让大夫再看看你的伤。”

  叶孤城推门离开。

  门外景色优美,绿树成荫,姹紫嫣红的花丛在风中轻晃。

  叶孤鸿摸摸自己的脖子,大约是昨夜喝酒太放肆,似乎裂开了……但已经被重新包扎了。

  他洗漱之后,神通侯府的大夫重新替他看了伤处,表情不赞同地批评了他带伤饮酒的行为。

  叶孤鸿只有默默听着的份。

  他所在的院子是神通侯府一处安静的偏院,无人打扰,环境优美,叶孤城一直住在这里。

  知道叶孤鸿与休夜交手惨败时,叶孤城没有想过去找他,胜败乃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输了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后来有了不得不找到叶孤鸿的理由。

  参与南王谋反案的齐熹不久前终于能够下地行走,下地第一件事,便是询问他弟弟的下落。

  冷血当初知道他的要求,将要求上报,朝廷已派专人去齐佑的居所寻找,但齐佑早已不在那里,据山下的村民所说,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齐佑了。

  齐佑极有可能是杀死黑龙寨少寨主的凶手,其中金九龄与风萧都参与其中。

  但南王谋反的细节不便透露,所以金九龄还不知道此事。

  而重刑之下南王说出一切,譬如他曾想拉拢步明灯,礼物却被原样送返一事;至于齐熹的弟弟,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不管是南王还是世子,又或是与两人联系紧密的军师门客,都不知道齐佑的在齐熹被困后如何。

  齐熹大失所望,还没来得及沮丧,南王府里的一位侍从说出了和齐佑有关的线索。

  就在去岁十一月的中旬,天寒地冻之际,他偷偷去赌坊小赌,输了个精光,连最后一身衣裳都险些输尽,有一位好心的客人帮他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那位客人曾问起过他南王府中的大夫,齐熹的事情。

  客人说和齐大夫是故人,听说他在京城南王府有了件好差事,吃喝不愁,是来找他要债的。

  侍从被他灌了两坛酒,醉意醺醺,大着舌头说:“齐大夫不在啦……他好像办了什么错事,王爷把他赶走了。”

  南王谋反之事是秘密进行,府上仆人不清楚全部情况,当然对南王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客人表情很难看,侍从记得他还逼问了些什么,第二天醒来,他在一家客栈里,那晚的事情只能想得起那么一点事。

  由于和下落不明的齐熹有关,所以侍从印象深刻,害怕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侍从本打算将这事压在心底一辈子。

  事到如今,他却是不说也不行,甚至还绞尽脑汁说出更多线索。他只希望能尽早甩掉南王府这档子破事,重新找份工,继续过他的日子去。

  这个线索让齐熹精神一振,在专人陪同下去侍从醒来的客栈查探,在侍从醒来的房间中找到他弟弟留下的暗号。

  齐佑不清楚他哥发生了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出于各种考量,他留下暗号。

  某种程度上算兄弟间的心有灵犀。

  成功找到暗号,齐熹兴奋不已,心下大定,觉得他弟弟能来汴京找他,能有空留下暗号,一定十分平安。

  “暗号不止这一个,汴京城中其余地方也有。”

  齐熹笃定地说,决定要自己一个人一一找出来。

  找他弟弟不是最重要的事,于是齐熹身边便指跟了两个人,从白天找到黑夜,找了三天,齐熹面色煞白地找到冷血,说他弟弟误入歧途了。

  知道他弟弟有可能是案件犯人的冷血:“……为何这么说?”

  齐熹忧心忡忡道:“他说他进了一个叫什么幽灵山庄的的组织。”

  幽灵山庄。

  冷血表情一凝。

  上一个说出“幽灵山庄”的人正在地牢里待着,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本以为齐佑是不重要的人物,但没想到竟然会和无情查的案子联系起来。

  冷血带着他去看了黑龙寨少寨主被杀一事的卷宗。

  齐熹看了和犯人面容相关的描述,呆立当场。

  “是他……”

  齐熹难以相信自己的弟弟成了通缉犯,说:“我弟怎么会杀人!他为什么杀人?”

  没有什么不可能,也许齐佑在齐熹离开之后有经历了许多事情。

  “依你来看,他杀人是在进入幽灵山庄之前,还是之后?”

  “一定是之前!”齐熹斩钉截铁地道,“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杀人?一定是有人教唆他!”

  冷血对他的笃定不置可否。

  无情正忙于南王之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他已经能够轻松地行走,恨不得将这些年来没有走过的路全部走回来。

  他高兴,其余人也都为他开心。

  得知齐熹的弟弟说自己进入幽灵山庄,无情以为是自己当初放出陈付七是凶手的消息有了成效,但再一想,又有合不上的地方。

  齐佑是在去年十一月入京,留下暗号,但无情放出陈付七被捉住的消息却是在冬末春初之际,这证明齐佑不可能为了陈付七来京,他只是在找自己的哥哥。

  齐熹郁卒不已,他希望齐佑平安无事,结果到头来却得知自己的弟弟变身通缉犯的消息。

  还不止这一个坏消息,他弟弟加入的组织还是神侯府正在追查毫无头绪的陌生组织。

  对齐熹来说,这是坏消息,但对无情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陈付七在牢中待了许久,精神几近崩溃,地牢环境并不好,腐朽酸臭味萦绕四周,白天夜里耗子爬上爬下,窸窸窣窣,夜间熟睡时还会一口咬醒,痛得大叫,又会被狱卒以及隔壁的的

  犯人咒骂。

  饭菜又干又凉,馊饭是常态,软和的床铺更不要想,能有张草垫就算奢侈。

  身为南山剑客时一直过着奢华日子的陈付七恨不得自己能立刻从牢里出去,偶有念头,甚至还想过不如一死了之。

  可他不敢自尽。

  而无情从始至终都未见过他,陈付七想见无情的渴望甚至压倒了对老刀把子的惧怕。

  时隔一个月之久,无情坐着轮椅,被人推进牢中,与陈付七单独见面。

  见到他的第一面,陈付七差点痛哭流涕,当场给他跪下。

  他嚎哭着说自己什么都说,一身狼狈,看起来分外可怜。

  无情不会怜悯他,表情冷酷,半真半假的试探道:“幽灵山庄的人已经出现在汴京之中……也是一名剑客。”

  听到前面几句,陈付七脸色大变,听到最后几个字,抖得像筛子,尖叫道:“是叶孤鸿!老刀把子派叶孤鸿来杀我了!”

  他如一根绷紧的弦,再也没心思为自己谋求退路,一听到剑客,他只能想到叶孤鸿。

  叶孤鸿和他同为武当派俗家弟子,武当派内人人敬他重他,连幽灵山庄内也个个看重他。

  名声、剑术、容貌、年龄,叶孤鸿样样比他强。陈付七妒他,恨他,也惧他。

  无情不动声色,他甚至不需要再问些什么,陈付七便又咒又骂,将他所知道的事一一说出。

  陈付七的埋怨和不甘全部扔给了叶孤鸿,以往深藏心底的嫉妒在此刻爆发,他对着不在场的人发泄不满。

  重要的事情不多,陈付七不是幽灵山庄的中心人物,知道的事情寥寥无几,但从他口中,能知道叶孤鸿是中心人物之一,幽灵山庄的主人对叶孤鸿十分看重。

  无情吩咐狱卒将陈付七安排到安静的牢房中,出了地牢。

  幽灵山庄的事有了不止一个线索,无情放出的消息并非没有用处,叶孤鸿来京的时间恰好对得上消息放出的时间。

  只是让无情有些无语的是,叶孤鸿入京后主要做的事不是寻找陈付七,而是寻找……罗刹剑客。

  叶孤鸿不仅四处寻找休夜,还真的找到他并和他交手,差点被抹了脖子,败后甚至想要撞剑自尽。

  ……他真的是被派来汴京处理陈付七的么?

  无情都要怀疑是不是陈付七自作多情,实际上叶孤鸿不是来杀他的。

  作为不久前才和叶孤鸿见过面的人,追命同样感到无语,叶孤鸿往剑上撞时可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有任务在身的的样子。

  南王敢于谋反,大概有相当大的底气,这便与政治经济有关,不在六扇门与神侯府的管理范围之内。处理南王谋反案有条不紊的进行,神侯府便慢慢地抽出人力,继续专注于本职。

  无情还剩部分文件交接,与幽灵山庄事情便托师弟们替他处理。

  冷血主要处理此事。

  叶孤城是叶孤鸿的堂兄,又是被牵连进南王谋反案的人,处理南王案子的期间与神侯府联系紧密, 时有见面。

  借叶孤城的力总比直接找上门来得省事, 于是叶孤城得知堂弟是某江湖组织的中心人物……之一。

  叶孤城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和叶孤鸿虽为堂兄弟,但是远房的。话有“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远房堂兄弟却不尽然。

  不知别家远房堂兄弟如何,叶孤城与叶孤鸿之间没那么亲。

  叶孤鸿逢年过节也会写信向他问候,只是两人很少见面,叶孤城倒没有想到叶孤鸿在江湖中的经历那么丰富。

  由于找到的叶孤鸿和陆小凤醉醺醺的,叶孤城索性将两人都带回了神侯府。

  方应看白天才见过陆小凤,晚上便在叶孤城身后见到被扶着的醉鬼陆小凤,心情微妙。

  他以退为进,没有过问神侯府的事情,但冷血往来神通侯府,齐熹住在他府上,叶孤城又他府中带人,方应看不想知道也得知道。

  叶孤鸿苏醒后不久,冷血踏进神通侯府,齐熹翘首以盼,看见他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撞见趴在桥边吹风的陆小凤。

  陆小凤灰着脸。

  字面意义上的灰脸。

  他看向两人的方向,脸上是晕染后未洗净的墨迹,看起来古怪与搞笑。

  冷血和齐熹大吃一惊。

  他们表现得太明显,陆小凤很是受伤,对罪魁祸首司马猴精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昨日那活泼又欢快的小二分明就是司空摘星那猴精!

  他就说那小二怎么那么热情,能戏弄他不热情才有鬼了!

  而且还不知道司空摘星用的是什么墨,陆小凤挫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稍微淡了那么一点!

  “冷血捕头……”陆小凤有气无力地打招呼。

  “陆小凤……”冷血靠近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司空摘星。”

  陆小凤磨牙。

  冷血懂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小凤尴尬一笑:“我昨晚在和叶孤鸿一起喝酒,被叶城主一起带回来了。听说你有事要找他?”

  冷血点点头。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们去吧。”陆小凤贴心地说。

  冷血从他身边走过,迟疑了下,也贴心地道:“你的脸……出去还是戴个面具为好。”

  “……好。”

  好贴心的建议。陆小凤看他们离开,转头便往前面去,路上遇见方应看,小侯爷好心地给了他一张面具。

  那是一张猪脸面具。

  陆小凤拿着它,有些举不起来。

  被司空摘星看见,他会被嘲笑一辈子。

  “这是小晏先生在去年的中秋庙会上送我的。”方应看微笑着说,“若是能帮上你的忙,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去年中秋庙会,因缘巧合下晏游帮一个摊主短暂地看了一个时辰的摊,为表谢意,摊主送了他两个面具。

  方应看不久后路过。

  于是晏游塞给他一个。

  方应看拒绝不了,只好带回府中,放在柜中落灰。

  晏游……送的。

  陆小凤盯着手里的真实感十足的猪面具,表情一言难尽。

  “多谢小侯爷,那我就收下了。”陆小凤下定决心,抬头对方应看微笑。

  方应看的视线漂移了一瞬。

  陆小凤:……

  冷血对叶孤鸿的询问并不顺利,叶孤鸿的脾气同样执拗古怪,他不肯说,谁也奈何不了他。

  叶孤鸿不承认自己是幽灵山庄的人。

  “我入京是为了找罗刹剑客,至于你说的陈付七,他为武当山抹黑,师门已将他的名字从名簿上除去。从今以后,他不再是武当派弟子。”

  叶孤鸿对自己不重视老刀把子派发的任务一事十分有自觉。

  冷血道:“可是陈付七字字句句都说你是幽灵山庄的人。”

  叶孤鸿道:“穷途末路之人的话你也敢信?也许他只是想拉我下水。”

  冷血面无表情,碧瞳如结冰的湖面,散发着森冷寒气。

  叶孤城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此处,忽然开口道:“我听说西门吹雪正在追杀今年要杀的第二个人。”

  “……”

  “他杀的都是背信弃义之徒。”

  “……堂兄……”

  果然是堂兄,知道堂弟的痛点。

  齐熹想。

  叶孤鸿视西门吹雪为偶像,叶孤城在此刻提起他,不亚于在他心上捅刀,令他万分难受。

  叶孤城只是为了还神侯府人情,如此说完,抬手开门,毫不犹豫地离开。

  叶孤鸿万分沮丧,接连遭受数次打击,他脑子乱糟糟的。

  冷血耐心地等着。

  良久,叶孤鸿心灰意冷道:“你们究竟想问些什么?”

  他这么说,就是承认自己是幽灵山庄的人了。

  冷血便一一问他问题,叶孤城只选他愿意的回答。

  齐熹急得抓耳挠腮,等待他们问完,终于憋不住,问道:“别的不说,你在幽灵山庄内见过一个叫齐佑的人吗?”

  别的也要说啊。

  冷血忍不住想。

  叶孤鸿终于正眼看向齐熹,他一直奇怪齐熹站在冷血身后的意义,没想到竟然是为了问人。

  “齐佑?”叶孤鸿道,“是有那么一个人。是我将他带到幽灵山庄中的。”

  “是你?”齐熹震惊,“你教我弟弟做了什么?!”

  叶孤鸿皱眉道:”他被悬赏通缉,又有毒在身,除了幽灵山庄,他能去哪里?”

  “毒?”齐熹不知道该从哪里惊讶了,“他自己就是制毒解毒的高手,怎么会中毒?”

  叶孤鸿不想跟他说话:“不清楚。”

  冷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通缉了?”

  叶孤鸿点头:“是,幽灵山庄只受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冷血眉峰微拱,更加不解:“那你呢?你是武当派弟子,名声在外,怎么会是亡命之徒?”

  叶孤鸿不说话了。

  冷血顿了顿,不再询问。话到如今,叶孤鸿也不会再说更多与幽灵山庄有关的事情。

  “我弟弟就在幽灵山庄吗?他现在如何?”齐熹诚恳地盯着叶孤鸿。

  “不知道。”叶孤鸿如实回答他,“我带他进幽灵山庄后不久,便离开了。”

  齐熹满脸写着“你怎么能不管他!”

  “他中的毒十分奇怪。”叶孤鸿不为所动,补充了一点,“每晚都会发作……有点像是蛊毒。”

  但齐佑从来不说,叶孤鸿也懒得问。

  冷血眼皮一跳。齐佑确实和风萧有过交集,因为他曾想将杀人之事嫁祸给风萧。

  以风萧的脾气……放他走,却又对他下蛊,不是不可能。

  齐熹这些天在汴京各处跑来跑去,听到京中诸多传闻,知道蛊师的下落,闻言立刻看向冷血。

  冷血若有所思,站起身。

  “……你们不能困住我。”叶孤鸿见他们要走,开口道,“我和你们一起出去。”

  冷血看他一眼,点头。

  三人出门,叶孤城站在院中,白衣飘飘,气质如仙。

  他默默地看向叶孤鸿。

  叶孤鸿艰难道:“堂兄……我与冷血捕头一起走。”

  叶孤城只是道:“你好自为之。”

  “……是。”

  陆小凤戴着猪面具走出神通侯府,看见有卖帷帽的小铺,恍然大悟:

  只是遮住脸罢了,何必非要戴这么个又蠢又丑的面具?

  只是面具到底是小侯爷一腔心意,陆小凤在帽子店外停留片刻,还是抬脚走了。

  这次没等他去找司空摘星,那猴精便主动冒了出来,目的是为了嘲笑他。

  司空摘星笑得灿烂无比。

  陆小凤隔着面具默默地瞪他。

  “陆小鸡啊陆小鸡,我竟然没想到你有一颗想变成猪的心。”司空摘星摇头叹气,“昨天我该在你脸上画一个猪头而不是王八。”

  陆小凤:“怎么才能洗掉?”

  司空摘星:“三天以后自然消失,在那之前毫无办法。”

  陆小凤气得半死,不信,冲到晏游家,问蔺大夫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去掉。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给苏梦枕看病,除了休夜之外的两个马甲此刻都在家。

  嗯,还有一个王怜花。

  晏游向处于困境的陆小凤介绍了三人。

  一位是久病成医,一位是医毒双绝,一位是蛊术精通。

  陆小凤:“……”

  他选了步明灯。

  司空摘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你洗不掉的,陆小鸡。”

  陆小凤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跟着步明灯去打水洗脸。

  小天才慢吞吞地踱过来,一张大嘴直冲司空摘星翘起的右腿而去。

  司空摘星立刻蹦开,指着小天才向晏游投诉:“管管你家的鹅!”

  晏游一笑:“管不了。”

  他翻着被陆小凤带回来的猪面具看,对司空摘星比划,道:“真适合你呀。”

  司空摘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陆小鸡才是最适合它的。”

  晏游赞同他的看法:“有道理,但你也很适合。”

  “没有没有。”

  “有。”

  “没有没有。”

  “有。”

  “都没有!”

  陆小凤顶着一张湿淋淋的脸冲进门,没好气地概括。

  他的脸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墨迹。

  司空摘星惊讶极了,看了眼步明灯。

  步明灯对他轻轻笑了笑,在一旁坐下,继续喝茶。

  小天才放弃了司空摘星,改为叨着陆小凤不放。

  陆小凤苦兮兮地道:“你不能管管他?”

  晏游道:“它喜欢你。”

  “照你这么说,几乎没有它不喜欢的人。”陆小凤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对,和另一个休夜正好相反。”晏游笑眯眯地道,“那个休夜不理你,但这个休夜不是很喜欢你嘛,多好。”

  陆小凤:“我才不要这种喜欢……”

  院子中传来王怜花和风萧的吵闹声,声音响亮,让人感叹不愧为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十分精神。

  风萧和王怜花达成共识之后关系没有好转,他们之间横亘着数不清的殴打和月夜下的蛊毒,永远不会有关系良好之说。

  只是不会动辄打架罢了。

  现在两人是在斗嘴,起因是王怜花对风萧下毒。

  为了验证风萧是否真的是百毒不侵,王怜花时常拿风萧当试药工具。

  这活他从和风萧在武当派再会后便一直做,念念不忘,丝毫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

  他甚至还干出当着风萧的面往他的茶水里下药,再推给风萧的破事。

  风萧摁着他打算把那杯茶往他嘴里灌,因力弱不及王怜花,只来得及踹他三脚,而茶水撒了一地。

  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听了个大概,欲言又止。

  司空摘星总结道:“怪不得风萧会叫他王狗蛋。”

  实在是够狗。

  金风细雨楼。

  蔺尘星重新安排好新一阶段的药物治疗方案,又在他身边待了几天,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便打算明日下山。

  他上山之初,休夜才刚刚与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结仇,在山间数日,汴京城中形势万变,休夜又惹一身仇。

  蔺尘星在金风细雨楼并非闭门不出,对休夜的事情知道一二。

  于是他偶尔会露出十分沉重的神色。

  苏梦枕很难对他开口说与休夜有关的事,毕竟蔺尘星与休夜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曾有人见到他们同行的场景。

  蔺尘星担心归担心,却不会要求些什么,他也不会主动提起和休夜有关的事情。直到他离开时,苏梦枕都没有和他谈过休夜。

  苏梦枕望着他下山的背影,目光深邃。

  休夜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打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一个响亮的耳光,六分半堂不会容忍此事,金风细雨楼同样不会。

  所以六分半堂有与金风细雨楼合作之意。

  对方并未明说,但苏梦枕明白他们的意思。

  苏梦枕斟酌许久,又与楼中杨无邪等谋士长老讨论数次,认为为了一个休夜而与虎谋皮并不值当。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注定不会是朋友。

  只是六分半堂居心叵测,隐隐有煽动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倾向,从而迫使金风细雨楼与他们合作。

  苏梦枕极为厌恶这种近似于逼迫的做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必须用到这种方式的场景,他却不会拒绝这种做法。

  山间风大,纵使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倾洒而下,依旧冰凉。

  小神医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苏梦枕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被许多人挂在心上的休夜正纵马狂奔,与汴京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在今日出了城。

  城中那么多人寻他,他看他们,像在看一群忙碌的蚂蚁。

  但蚂蚁总是有收获的,可寻他的人往往一无所获。

  休夜纵马狂奔,傍晚天暗之时在路旁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外停下。

  客栈内亮着细弱的烛火,温暖的烛光盈满整个大堂,透过窗子溢到屋外。

  休夜翻身下马,不摘帷帽,推门进屋。

  吱呀声引来注意力,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客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一个房间。” 休夜从怀里摸出一串钱。

  干脆利落的客人最讨人喜欢,掌柜立刻给他找钱,开心地眯起眼睛,让小二带他上楼。

  大堂中只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神情温和的公子,一位是他身边的小厮。

  休夜从两人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凉风,小厮打了个哆嗦,而公子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

  他能闻见休夜身上的气息。

  ……是杀过许多人的气息。

  两位客人在休夜上去之后不久便也走上楼,小厮小心翼翼,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公子。

  若是细看,那位公子上楼梯时并没有看台阶,双目无光,是位目不能视的盲人。

  深夜,万籁俱寂。

  数道黑影从客栈各处出现,走廊、屋顶、窗外,将休夜的房间包围。

  与休夜的房间相对,对面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盲眼公子花满楼面色冷静,侧耳听着房外的动静。

  他耳朵灵敏,踏入客栈后不久便知道客栈内潜伏着许多人,而房间的香薰,更是迷香。

  花满楼临睡之前便熄灭了熏香,所以此刻清醒无比。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大约是为那个后面来的客人而来。

  这客栈里的所有人、包括掌柜,都等待休夜已久。休夜惹了一身仇,迟早会离开汴京,而那么长得一条道路,只有此处一家客栈能够停留。

  即使是忙于赶路的人,也会抽空在此处停留片刻。

  如他们所愿,等待多日,休夜终于离京,并在此处落脚,寡言少语,阴郁冷漠,腰间银光闪闪的漂亮银剑进一步验证了他的身份。

  如此天赐良机,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多日的等待。

  所有房间里的香都是迷香,休夜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杀手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休夜如今的赏金合起来有黄金百两,不管将他交给谁,赏金他们平分,都能赚得金盆满钵。

  虽然还未出手,但他们势在必得。

  晏游注意着大号马甲这边的情况,心情深沉。

  此情此景莫名有种即视感。

  薛笑人手下的那些杀手来刺杀休夜时似乎整的也是这出。

  下药、围攻……

  最后的结局大概也差不多。

  这年头的杀手们就没一点新意吗?瞧瞧他的三号马甲,蛊术杀人,多么新奇的杀人方式。

  晏游叹了口气。

  他在这边看戏,那边休夜短暂地沉睡了片刻,便被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惊醒。

  休夜在黑暗中看着上方的瓦片。

  片刻之后,有人悄悄推开门,潜入房间。

  旧景重现,休夜掀起被子,阴着脸将对他下手之人一剑封喉。他持剑站在原地,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房中,休夜表情晦涩不清,戾气翻滚,其余人被骇得凝了一瞬,旋即又鼓起勇气,纷纷对他使出招数。

  房内腥风血雨,走廊上一点盈盈烛火缓缓靠近。

  争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空气中弥漫的的血腥味愈来愈重,花满楼的脚步也随之变得愈来愈快。

  他端着烛台大步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

  走廊上畅通无阻,明明短短的一段路,却如此的漫长。永远不会点亮的黑暗中花满楼只能凭借声音辨别判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能听出正有许多人死去。

  花满楼终于停下脚步。

  血的气味扑鼻而来,耳朵听到的是痛苦而微弱的□□。

  还有血珠缓缓从剑尖低落至血泊里的滴答声。

  花满楼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呼吸声十分杂乱,花满楼分不清面前的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但只知道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倘若他能看见、他会看见什么景象?

  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么?

  花满楼端着烛台的手抖了抖,烛泪滴落在虎口处,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房间中央的人,仿佛要透过黑暗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青年声音沙哑, 毫无感情起伏, 透着一股倦怠,询问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普通的事情。

  而他才刚刚杀了那么多人。

  花满楼受到了十分大的冲击,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停顿良久,艰难道:“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休夜收剑,剑身在空中画了道半弧,血珠尽数滴落。

  破空声和飞溅声刺痛了花满楼的耳朵,他道:“你不必杀了他们。”

  休夜用行动回应花满楼——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不说,无视了他的发言。

  想要休息却被打搅,再待下去也无法睡着,休夜打算离开。

  至于花满楼,他见过许多说出这种话的人,那些人没有让他住手,新遇见的人更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杀意,最终只有孰胜孰负之分,赢者生,败者忘。

  星月皎洁,夜风冰凉,远处山脉如隐藏在雾中的龙蟒,轮廓朦胧,庞大而宏伟。

  休夜纵马离开。

  在自己的房间中缩着的掌柜确认他离开,颤巍巍地爬上楼,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进来。

  在那些尸体的中间,花满楼正一个一个地试呼吸。

  和他同行的小厮举着烛台,表情要哭不哭,弯腰帮他一起找存活者。

  掌柜踌躇片刻,上去帮忙找活着的人,最终只找到一位半死不活,伤在心口上方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便和花满楼无关了。

  花满楼和小厮去洗手,井水冰凉,他搓了又搓,水中涟漪不断,鲜血的黏腻感依旧残留在手中,怎么也去除不掉。

  这件事他永远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