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林再次恢复了寂静。
秦酒跪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突然,他笨拙地爬起来朝福禄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穆爻更加心疼,却只能扶着他跟着他跑。
“阿酒,瞬移术,你追不上的,你冷静些想想他会去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秦酒控制不住愈发崩溃的情绪,脑袋乱成了一团麻。
“穆爻。”他抓住穆爻的手臂慌张道:“师兄会杀了我兄长的,兄长他一定不会还手,他想死,他想死!我知道他,我知道他的,我该怎么办啊!”
穆爻抱住秦酒轻轻拍着他的背:“不会的,不会的,阿酒,冷静些,按你所说,楚翊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他肯定.....”
穆爻顿住,余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但秦酒好似已经听到,不由得脊背发寒,他捏住穆爻的衣服声音微微发颤:“不可以,师兄不能死,兄长也不能死,他们都不能死,该死的不该是他们,而是..”
“也不是你。”穆爻打断了他的话,“该死的是楚翊,不是你。”
穆爻握住秦酒的肩膀,半蹲着与之对视,笑容和声音是同样的温柔:“阿酒,你没错,在这件事中,你也是无辜的人,不要再自责,不要自怨自艾,至今而止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
他把秦酒的头扣在自己胸口又道:“阿酒,振作起来,现在我们去找你师兄好不好?”
秦酒听着规律的心跳声慢慢冷静了下来,良久,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来不及与徐延一家道别,便离开了村庄,考虑再三他们决定去豫州。
一来福禄既然接任林氏家主,那必然要整顿豫州仙门,召回林家在外的所有修士,才能去与楚家对抗。
二来北境为楚家所辖之地,若先去北境太过冒险,三来,福禄说要约战楚萧棠,那大概率会向楚萧棠私下战帖。
两人猜想福禄定然不会把决斗之地定在北境,并且秦酒知道,楚萧棠一定会瞒着楚翊偷偷赴约,哪怕这约定之地是在豫州。
秦酒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两人又是一头白发,太过惹眼,故而一进豫州城两人就买了斗篷捂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与福禄相交甚好,但秦酒却从未来过豫州,更不知道林氏仙府处于何地,他刚想打听打听,便听到后面两人窃窃私语,隐约听到了楚萧棠三字。
秦酒站定回身,一眼便注意到了那两人腰间的玉佩,玉佩上的图案与福禄的玉佩有些相似,是林家的仙修。
那两个人显然被他突然回头搞得有些懵,怔了一息,便要绕开他们离开,秦酒当即拦下。
“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酒开门见山道:“楚萧棠来了豫州?”
那两人相互看了看,最后统一答案道:“你是什么人?楚家少主在哪,我们怎么知道。”
秦酒取出福禄扔给他的玉佩,悬在两人眼前。
“这是....”其中一个人指着玉佩大惊失色道:“这是少..家主的命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命牌?秦酒也有一瞬惊诧,福禄竟然把显示生命迹象的命牌给了他?
此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太多,他收好玉佩道:“我是清隐山的人,林照阳是我师兄,他让我执此玉佩来豫州,现在快带我去找他。”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秦酒急得不行:“若非肯托付性命之人,他怎么会把命牌交给我,怎么?老家主仙逝,你们的心就离间了?现在要违抗新家主的命令了?”
那两个林家修士听了这话有些恼怒:“我们生为林家生,死为林家死,只要林家有一个人活着,我们便肯赴汤蹈火,哪来离间一说?”
两人走到秦酒穆爻前面做了个请的动作:“既然二位仙长是家主的座上宾,便请这边来吧。”
秦酒穆爻跟了上去,穿过几条巷子,便有高出其他房屋,恢弘华丽的飞檐映入眼帘,暗夜中,唯有檐角由灵气聚集形成的华光在闪耀。
其中一个林家修士指了指尚在远处的屋檐道:“那就是林氏仙府了。”
那人指尖还没落下,仙府之中便有一道剑光冲天飞出。
秦酒心头一震,飞身冲去。
“阿酒!”穆爻紧随其后。
师兄,求你了,别杀我兄长,别杀他。
剑光越来越近,秦酒太过急切,竟然直接从空中摔落到了剑光所在的庭院。
而空旷的庭院中,福禄的长剑刚好穿透楚萧棠的胸膛。
“兄长!!!”
秦酒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了楚萧棠:“哥!!不要!不要啊!!”
穆爻赶到时正是这样的情形,他站到秦酒身后慢慢蹲下,覆上了秦酒的背,手掌又下移找到了心脏所在的位置,狐妖的妖术,以妖力探人心,承人之喜乐悲欢。
看着秦酒悲伤,他亦悲伤至极,可没有亲人的他总没办法共情秦酒的痛,所以这次他想与阿酒感同身受。
心,好像被撕扯成了成千上万块个碎片,散落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本已荒凉至极,又遇烈火燃烧,烧得碎片成了灰烬,烧得大地变成了黑色。
原来这么痛,原来阿酒....这么痛。
“为什么!为什么!”秦酒放声哭喊着,“为什么楚翊的错要你来背!为什么!!”
“安儿...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该背的果。”
楚萧棠用尽浑身解数封住周身大穴,控制住了伤口的出血量,勉强支撑起身体从储物囊取出了一艘精致的木船和木笛,交到了秦酒手中。
他摸了摸秦酒的脸笑道:“安儿长大了,不用哥哥再吹曲子哄你睡觉了。”
说着他控制不住眼泪外流:“可是哥哥真希望你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每日招我烦的小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永远不要面对这些。”
楚萧棠用干净的袖子,擦掉了沾在木船船身上的血迹:“你生辰时不是想要艘船,我早就做好了,只可惜.....本来只做得能容下你一个人的,但我看到穆爻后,又改了改,现在能坐下你们两个人了。”
秦酒握紧手中的木船说不出话,眼泪决堤难复,楚萧棠帮他擦了擦眼泪道:“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哥哥,我死有余辜,不要因为我哭。”
秦酒用力摇着头,眼泪越聚越多,但与楚萧棠胸口的大片鲜血晕在一起,又显得苍白无力。
“哥哥总希望你能平安快乐,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楚萧棠悲无可悲,到了这一刻他比谁都后悔:“我真的不应该寻你回来,仙门大比我不应该让你回北境,是我太自私了,害你伤心,安儿,天地之大,四海任你遨游,忘了这一切,离开吧。”
秦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仍用力地摇头,他没用办法忘记,他没有办法接受,世间再大,他的心也只能拘泥于这四角天地。
一道白光穿透层层泪水,直照入他的瞳孔,身体一会儿冰凉一会滚烫,清透如泉水的灵力环绕在他的元丹和经脉之中。
不消一刻,秦酒体内的伤和那满头白发,便都慢慢恢复如初了。
他睁圆眼睛,不敢相信,更无法接受:“兄长,你..”
失去了元丹的楚萧棠,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惨白了起来,胸口的血重新汩汩而流,他再也没有力气抬手去摸秦酒的脸了。
“笙儿离开那日...我见到你...便..便查阅.....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不,不,不要,不要!”秦酒疯了一样颤抖着,宛如失了神智,“快拿回去!快拿回去!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求你了!”
楚萧棠拼劲最后一丝气力,从胸口内衬掏出了林笙模样的木人:“..安儿....我知道...我不配..不配再见笙儿,但,人....之将死...脸皮..就厚起来了,帮..帮我与这木人....一..起烧了吧.....”
啪嗒..
黑夜中,木人落地的声音尤为清脆。
“不!!不要!哥!哥!!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秦酒抱住楚萧棠大悲过望,脸色愈发苍白,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阿酒..”穆爻口中亦有腥甜之气,他帮秦酒渡了些灵力。
秦酒的眼泪冷却在脸上,他放下楚萧棠,起身冲过去拽住福禄的衣领怒吼:“为什么杀他!为什么要杀我兄长!林笙不是他杀的!你爹娘也不是他杀的!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杀他!!”
“袖手旁观,更该死!!”
福禄甩开秦酒的手,一字一句都狠狠刺向了秦酒的心窝。
“笙儿死前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楚萧棠连自己的妻儿都守不住,难道不该死吗!我送他去下面陪笙儿、陪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已然是心慈手软了。”
福禄说着反手抓住秦酒:“秦酒!我告诉你,如果他不是你兄长,我会将他千刀万剐!!将他的神魂烧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秦酒顿住,半晌落寞地后退了几步,双目无神道:“我愿与林公子联手杀了楚翊,待此间事了,你我....两不相欠。”
福禄胸口一窒,悲痛欲绝,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好。”
秦酒走回楚萧棠身边,跪下磕了三个头,满目皆是凄凉,他用灵力把楚萧棠的尸体包围,而后点燃灵力。
尸体和小木人随着热烈的红在黑夜中燃烧,好似喜堂上的红烛摇曳。
此天地之间,良缘少,孽缘多,能生同衾死同穴已是造化,而不能同生不能共死之人,多是无颜相见。
无名扇带起冬夜凉风,扇走了地上的余烬。
“风吹叶落,送尔...还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