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爻遏制住容蓁的手腕,再次甩开了容蓁:“有什么话,就站在那说,别动手动脚。”
容蓁终于面露不满,指着穆爻看向秦酒道:“安儿,这人是谁?”
“你又是谁?”
容蓁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安儿?你不认得我了?”
秦酒坦然道:“我失忆了,九岁前的好多事记不得了。”
“安儿...”容蓁捂住嘴巴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她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想摸摸秦酒的头,却又被穆爻拦下。
“安儿,你怎么...怎么白了头呢?”容蓁扯出手帕挡在了口鼻前,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这些年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秦酒一脸淡漠道:“你到底是谁?和我什么关系?”
容蓁闻言伸手去握秦酒的手,却有穆爻拦在身前,她只得收回手,叹了口气道:“跟我来,我告诉你。”
秦酒想了想跟上了容蓁的脚步,流钰见状退出去回到了大堂,三个人一路行至容玥阁顶层,一路上人来人往但好在大家好像都有自己事要忙,并没有人去注意他们。
顶层只有一间屋子,是个环形,环绕楼内一圈,而这么大的屋子却只有一个门,容蓁打开结界推开门,先行进入,秦酒穆爻紧随其后。
三人一进到屋子,结界和房门就自动合上了。
屋内装潢富丽堂皇,甚至超过了楚家的奢华程度。
两人跟着容蓁绕了个半圈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半。
另一半与刚刚屋子布局相同,但风格却大相径庭,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从厅堂到内室都透露着素雅两个字。
三个人进到内室,只有一张美人榻,一个梳妆台,除这两样再无其他,连个正经的床都没有。
美人榻的一旁墙上挂着一幅画,色泽鲜艳好似刚刚画成。
穆爻视线落在画像上,不由得一怔:“阿酒,这画,这画上的人和你好像。”
像,确实很像,单论容貌则与秦酒足有七八分相似。
画中人身穿白色绣花襦裙,头戴梅花步摇,一双桃花目闪耀着动人的光华,唇角微微洋溢着独属于少女的笑。
只一打眼,便觉是上天入地难见的美人。
不知作画的人是有鬼斧神工之技,还是对画中人用情太深,一幅画像栩栩如生,那画中人好似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秦酒一眼不眨地盯着画像上的人,思绪纷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坐立难安。
容蓁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触摸了下画像的边角,又似烫伤般缩了回来,面上带笑,声音却是哽咽的:“玥娘,你看,你的安儿都长这么大了,你尽可放心了吧。”
“她..是谁?”秦酒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朦胧的答案,但他就是想得到一个确定。
“她是娘啊...”
秦酒站在那,耳边只余飓风呼啸,清醒一阵恍惚一阵,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阿酒?”穆爻心疼又担忧,这几日阿酒受到的打击太多了。
容蓁走到秦酒身边,摘下他身上的‘酒’字铭牌举到了他眼前:“安儿,这是你娘的铭牌,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酒玥,酒玥,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你娘一生都想活得潇洒恣意,却终难如人愿,高阁拘束,人心难明,这世间之事错得多对得少,这世间之人该死的多,该活的少。”
容蓁握紧拳头,愈发愤恨:“楚翊,总有一天,我要你身败名裂,血债血偿。”
秦酒一步一顿地走到画像前,画中的人笑容灿烂,恍然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遥安,遥安,愿我安儿一生逍遥,喜乐长安。
安儿,娘累了,去找哥哥玩吧。
安儿,娘对不起你。
安儿,哥哥没办法了,你走吧,此后山辽海阔,莫要再回来了。
楚遥安!我既生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
安儿!快跑!快跑啊!
“啊啊!!!!”秦酒捂着头跪到了地上,满脸痛苦,冷汗直流。
“阿酒,阿酒?”穆爻抱住秦酒,吓得不行,“阿酒,你怎么样?没事的,没事了,阿酒,别怕别怕,都过去了,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别怕。”
容蓁站在一旁,虽然担心却没有上前,这屋子里燃着她秘制的香,能加深人的记忆,自然对恢复记忆也有帮助,这香本是她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仇恨,没想到误打误撞的对安儿起了效果。
胸口钻心得疼,秦酒呆呆地仰起头看着画像,难掩悲寂:“娘..”
穆爻一怔:“阿酒?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秦酒双眼痛红却没有一滴眼泪,他摘下梅花步摇紧紧攥在手中:“这步摇是娘留给我自行了断的,娘拦下了楚家修士,我找到一个树洞躲了起来,我怕得要死,不敢睡,也不敢出声,直到第二天天亮,我回去找娘,却怎么也找不见,只看到血,地上、树干上还有我的身上,都是娘的血,都是娘的血.....”
穆爻心痛难忍:“阿酒,你要报仇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秦酒摇着头,感觉胸口被人掏了个大窟窿。
“我应该报仇的,可我一想起就害怕,我想到儿时他满心慈爱地唤我安儿,想到他把我绑在山洞中放血试验换灵根的时机,想起仙门大比见到兄长,明明兄长和我都是那人的儿子,可一个是宝贝,一个只是给宝贝治病的物件。”
秦酒抓住穆爻的衣服,痛苦不已:“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生下我,我恨他杀了娘,可我,我不敢报仇,我害怕..我害怕兄长恨我,我害怕...”
穆爻轻轻抚摸着秦酒的背,声音温柔如清泉微风:“阿酒,若你想报仇,我就去杀了他们,若你不想面对这些,我就带你离开,你想怎样都好,我都会陪着你。”
他扶住秦酒的肩膀,轻轻抚平了秦酒紧皱的眉头。
“阿酒,我想要你知道,你也是我的宝贝,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去做,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我们就先不去想,你不必逼着自己坚强冷静,不必逼着自己一定要做出选择。”
穆爻轻吻了下秦酒的额头道:“我的阿酒,一直都是我最最珍视的宝贝,是我的全部,我不想我的宝贝这样伤心。”
“你们...”容蓁到了这个年纪,见两人这副模样,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她走到两人身边,组织了好一会语言,但内里的话还是说不出来,毕竟她与安儿之间只有玥娘这条联系,如今玥娘不在了,她与安儿又多年未曾谋面,恐生分了许多,她便没有资格再对安儿的选择指手画脚。
更何况....
安儿做了她想做不敢做的,选择了她想选不敢选的。
她抬眸深深望了眼画像,只觉音容笑貌尤在眼前,却已然阴阳相隔,悔不当初。
容蓁压下哽咽道:“安儿,你这位朋友说得有道理,玥娘的仇我会去报,我不会强迫你,你也不要强迫自己,玥娘一直希望你逍遥平安,我亦如此,只不过如今你既想起来了,那便更要对楚家人设防。”
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安儿,你当真杀了楚萧棠的妻子?豫州林氏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他,是楚翊陷害他。”穆爻替秦酒做了回答。
他心里已经对楚翊有了必杀之心,无论阿酒要不要报仇,他都要想办法杀了楚翊,他无法忘记阿酒这些年的梦魇,还有刚刚阿酒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话。
穆爻握掌成拳,眼神愈发狠戾,楚翊竟然想剔出阿酒的灵根,真千刀万剐都难消他心头之恨。
秦酒渐渐冷静了下来,但他的心仍纷乱不堪,他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他又恨又怕。
楚翊的眼中从来只有楚萧棠一个儿子,而他,可能连人都不算,他唯一的作用就是把他的灵根换给楚萧棠,好让楚萧棠能修行无碍。
“容姨,我想知道,楚翊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娘。”
他真的想知道,他一直都想知道,从被楚翊试验取灵根,到娘为了保护他而死,再到如今恢复记忆,他最想知道的从不是为什么楚翊心里只有兄长,而是楚翊到底有没有爱过娘。
他想知道楚翊是从一开始就利用了娘,还是...只是单纯的厌恶他,单纯的在他和兄长之间选择了兄长。
“爱?”容蓁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玩笑,“他的心里只有他权势,只有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好儿子,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他骗玥娘他并无婚配心里只有玥娘一个人,还和玥娘在容玥阁拜了堂,可结果呢,到玥娘怀了你,我们才知道他是北境楚家的家主,不仅有妻室,连孩子都那么大了。”
容蓁越说越激动:“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胡扯!楚翊他就是个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之所以要娶玥娘,都只是因为楚萧棠是杂灵根,修行有碍,而玥娘是通玉凤髓之体,单灵根修士与通玉凤髓之体所生之子,则必为天灵根,他步步为营骗得玥娘生下你,便可以将你的灵根换给楚萧棠,如此一来楚萧棠就成了天灵根修士,会成为后辈中的佼佼者,楚家也会因此更如日中天。
容蓁看着画像,感伤地叹了口气:“说到底,你、玥娘、楚萧棠,都不过是他中兴楚家的棋子,而楚萧棠的幸运在于,他身上有楚翊放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