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酒渐渐安静下来，穆爻想吻一下他的额头，思索后终是没有动作。
“要更衣吗？”
穆爻声音很轻，他怕再吓到怀里的人，见秦酒点了头，他又道：“好，你等等。”
话音一落他便抬手召物，将秦酒的一干物品攥在了掌心。
秦酒见状伸手夺过，又用力推开了穆爻：“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刚经了理亏之事，穆爻哪还有敢不从的，立马老老实实地背过了身，身后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待声音没了，穆爻估摸着是换好了，犹豫后转了回去，见秦酒换了一身月白道袍，扇子别在腰间，脖颈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那条断尾所制的项链。
视线再向上移，是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被梅花步摇绾了起来。
穆爻其实一开始就疑惑了，这会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秦酒愣了一下，回道：“那你的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穆爻坦然道：“我是妖，天生如此。”
“我也是天生的。”
秦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道：“这屋里血腥气还没散出去，味道呛得很，你不是说要带我出去转转吗？到底还去不去了？”
“去，现在就去。”
穆爻带着秦酒离开府邸，一路西行不久，便到了一处月光独照之地。
昔闻孤山静谧处，必有妖魔藏其中。
漫天妖气聚集，不亚于群妖夺丹之盛况。
阵阵阴风吹来，本就被黑暗笼罩荒野上，传来簌簌的树叶声和隐隐约约的鬼魅笑音，将这片密林衬得更加可怖。
穆爻握住秦酒的手，带着他穿过了幽暗的密林。
一过密林，两人便被庞然大物拦住了去路，光秃秃的大地中间挡着两座高耸将入天宫的鬼面石兽。
穆爻挥手施展术法，光芒散尽，石兽足部开了一个洞，只够一人通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进去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尽头隐有光亮，两人一路通过隧道直至豁然开朗。
出了隧道，秦酒不由得被眼前景象震住。
偌大的牌坊上刻满了黑色的符篆，仔细辨认了许久，秦酒才认出那是人间方士胡乱画的镇宅之符。
走过牌坊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石碑，石碑上刻着一行诗：
暗纸清风逐日月，枯骨白手点绛唇，谁传少年梦生死，黄粱枕上宴佳人。
再望石碑之后，竟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集市，明灯如昼，人声鼎沸。
“这是？”
秦酒不敢相信地望向穆爻，在他的认知中，妖境只有幽林洞府，怎么...还有这样热闹的地方，恍若置身于新岁前的扬州城。
“这是妖市，什么都有。”穆爻说着又握住了秦酒的手。
妖王骤换，妖境群妖不曾见过他，只识得他的妖气和名字，为了避免大乱，穆爻一进隧道便掩藏了妖气。
秦酒拉着穆爻走进了集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间以外的集市，两双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一刻闲不下来，晃得他头都有些晕了。
忽然他双眸一亮，脱开穆爻的手，快步走到了一个摊位面前。
“哎...”穆爻顿住，他....他竟然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穆爻跟过去，见秦酒举着一个极丑的面具笑得开怀，他不由得一怔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个面具也太丑了吧。”秦酒把那个摊位上最丑的，长着獠牙和胡须的褶皱猪面扣到了穆爻脸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酒笑得前仰后合，根本停不下来，许久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说出话来。
“这个面具，你戴这个哈哈哈哈！也太逗了！一头白发配上猪面，就好像哈哈哈哈！就好像一头...”一头老猪成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具之下的穆爻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明知丑得不行，但因面前这人高兴，便没有将面具摘下去，他看了看面具摊位，拿起了一个精致的半脸狐狸面具戴到了秦酒脸上。
他看着秦酒轻轻笑了笑：“你戴这个...很好看。”
秦酒笑容一僵，有些不好意思，他给穆爻挑了个最丑的，穆爻却给他挑了个好看的。
穆爻掏出灵石扔给了摊主，紧紧握住秦酒的手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秦酒怔愣地点点头，穆爻居然...有钱了？臭狐狸做了妖王果然不一样了，真是好不习惯....
两人继续前行，行人川流不息，秦酒发觉街上竟然有凡人和人修。
“妖境怎么会有凡人？”
穆爻解释道：“妖市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我们来时的入口，为妖境入口，另一个则在妖市尽头，是人境入口。”
“妖市中的商贩多为修为低下又无心进取的妖修，他们只想赚灵石，旁的不管，妖市中的客人所付灵石高于人市，久而久之胆大的凡人便也加入了进来，到现在，因妖市中奇珍异货应有尽有，故而人仙妖魔都偶有来逛。”
秦酒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所谓富贵险中求了。”
“的确。”
两人又逛了一会，穆爻偏头看向秦酒，问出了刚刚想说的话：“你叫什么名字？”
秦酒闻言脚步一顿，心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又忘了，又忘了穆爻已经不记得他的事，穆爻不记得他了，不记得关于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了？”穆爻见秦酒有些沉闷，想了想道：“你不想告诉我名字？”
“不，我想。”
秦酒抬眸望着穆爻，两道视线透过面具交织到一起，他一字一顿道：“我叫秦酒，秦水的秦，美酒的酒，这次...不要再忘了。”
“秦酒？秦酒....”穆爻的头忽有些刺痛，总觉得这名字有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他注视着秦酒，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秦酒，我真的见过你吗？”
穆爻开始怀疑秦酒说过的话，可这怀疑只溢出了一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未等秦酒开口，穆爻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没见过你。”
在他的脑海深处，只有在妖境沉睡转醒而后夺位的记忆，比眼前这个一心想解开禁制逃走之人的花言巧语，他更相信他自己切实的记忆。
辗转回神，耳边乐声启奏。
穆爻见秦酒好似有些低落，便提议道：“秦酒，前面像是有表演，要去看看吗？”
秦酒低垂着眸子，沉默许久，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苦涩后，鼓足勇气扬起了一个笑：“你可以唤我阿酒，我喜欢听你唤我阿酒。”
“好。”穆爻浅浅笑着，“阿酒。”
秦酒握紧穆爻的手，眼中是坚定的期冀。
失忆就失忆，穆爻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运了，他会想办法帮穆爻找回记忆。
如果永远都找不回来，那便重新开始，只要穆爻还在他身边，他就永远都不怕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