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阳掀开被子,慢慢下床来,由于太高挑而显得过于单薄的身材,却因为一张冷峻的脸,而气势十足。

  他向门边迟疑的邓重瞪了一眼,邓重就赶紧拉开门,钻了出去。

  他松了一口气,挺拔的背脊,微微显出疲态,他抽开床头柜上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把92式手枪。他的手慢慢向抽屉里探去,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这把轻便小巧的手枪拧出来,咔嚓一声上了膛。

  短短数秒,他头脑中走马观花,不亚于20倍速,播放了一场信息量爆炸的电影。

  不久的将来,他会挺着大肚子,像只企鹅一样走路;会被曾经崇拜和仰慕他的下属和朋友,指指点点叫“变态”,搓着脊梁骨嘲笑和羞辱。

  季淮阳一咬牙,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头,如果会变成那样,他就去死。他紧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食指虚搭在扳机上,指尖微微颤抖,手心全是汗。

  如果一枪爆头,那就解脱了。

  谁都不会知道,他曾经会爱在男人身下承欢,会被自己的变异人弄大肚子;也不会知道,他其实是个身份低位的变异人,是莫秦桑养的玩物。

  邓重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季淮阳的房门口,蹲在地上失神,听到房内传来一声,手枪上膛的脆响,他凝神细听,却又没听到任何动静。

  邓重思来想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季淮阳肯定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才会这样突然发作。

  他开始担心,刚刚是季淮阳故意发火,逼他离开,然后自己一个人又出去冒险,他现在的身体很疲惫,需要休息。

  情急之下,他一把推开房门,便看到季淮阳站在床边,用枪对着自己的头,一脸决绝。

  邓重惊得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同季淮阳四目相对。

  季淮阳扬着下颌,纤长的脖颈扬起好看的弧度,像一只湖面上的冰雕天鹅,姿态优美,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裂,消失在这繁杂污秽的世间。

  邓重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心疼不已,眼泪不由自主地溢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只要一转动眼珠子,就会落下来。

  季淮阳脸色苍白,睁圆的大眼睛,渐渐染上一层水氲,薄唇被他紧抿得没有丝毫血色,他拿枪的手上发力,青色的血管,在曦阳的照耀下,若隐若现;冰冷的枪口在太阳穴顶出一个红印。

  “季哥,你不要我了吗?”邓重开口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下来。

  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了悲伤和委屈。

  季淮阳迟迟动不了手。

  自己死了,邓重怎么办?他那么傻,去隔离区,怎么活下来。

  当他眼泪即将要落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放下枪,颓废地坐在床边,垂下脸来,用手遮住眼睛,手枪“铿锵”一声砸在地上。

  眼泪从他指缝间溢出来,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

  邓重见过他手刃凶狠的歹徒,见过他百米狙击人头,见过他潇洒地应对酒桌上的车轮战,见过他在环江绿岛横扫千军,从容不迫……但从未见他落泪。

  是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人间疾苦,让这样倔强高傲的他,动了自杀的念头。

  “出去。”季淮阳悠悠开口,声音透着虚弱和疲惫。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后,棘突高高凸起,愈发显得他脆弱。

  邓重置若罔闻,往前迈了一步。

  在他这样脆弱的时刻,自己万万不能离开他。不应该害怕他生气,就躲他远远的,放他一个人挣扎,一个人承担这些。

  季淮阳一直都是高傲不羁的、无坚不摧的,从不把自己的伤疤和软弱,露给别人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自己喜欢他,连他的骄傲和脆弱一并喜欢。

  邓重眼神变得坚定,一步一步回到他面前。

  “你出去!”季淮阳抬起头瞪着他,满脸泪水。由于愠怒,脸色微红,太阳穴上一个圆形的红印,格外惹眼。

  邓重只觉得心疼,他想成为他的依靠,想让他能在自己的怀抱里肆无忌惮地发泄,想让他向自己倾诉苦恼。

  他希望他永远嚣张跋扈,永远高高在上对他颐指气使,不想看他这样难过伤心。可是他要怎样做?

  邓重跪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拿纸巾帮他擦眼泪。

  季淮阳从他手中夺过纸巾,在脸上抹了一把,胡乱丢在地上。把手撑住额头,挡住邓重关切的视线。

  “我虽然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但看到你这样难过,我很心疼。我想替你分担,你可以信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邓重嗓音清淳,像山间的溪水,缓缓流入人的心田,莫名让人心安。

  季淮阳没有回答。

  就这样一坐一跪,两人静静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直到整个房间都被阳光填满。

  邓重把他的手枪收回抽屉里,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你睡会吧。”

  昨天一夜没睡,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见他不动弹,邓重抖着胆子,坐回床上,轻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回被窝里,圈在怀里,像一件宝物失而复得,不舍得放开分毫,

  按了窗帘开关,室内变得如夜晚般暗淡。

  季淮阳确实头昏脑胀,剧烈运动后,四肢酸软,但他一闭上眼,那幅画就阴魂不散在他眼前闪现,把他扰得疲惫不堪。

  邓重见他双目失神地盯着天花板,又开始担心,刚刚他用枪对着自己的头,想想都后怕。如果自己晚一点进来,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抱他入怀了?

  邓重在他温热的颈间拱,拱着拱着,鼻头发酸,眼泪像水龙头,止都止不住,呜咽着:“季哥,你到底怎么了?”

  面对他的问题,季淮阳开不了口,只轻轻哼了一声。

  一直以来,他把脆弱留给黑夜,不让任何人窥探自己的弱点,慢慢地舔舐伤口,等待它愈合。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季淮阳感觉自己的枕头被打湿了,不可置信地侧过脸,见邓重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睛鼻涕一大把。

  他嫌弃地偏过头,把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扔给他。这么威猛高大的男人,居然哭得像个小孩子,还有鼻涕泡泡。

  邓重坐起身,扯了几张纸,毫无形象地擤了一把鼻涕,哀嚎着:“季哥,你不要离开我。”

  被他这么一闹,季淮阳想死的心都没了。他敷衍地安慰道:“好好,你别哭了。躺下睡吧。”

  “嗯。”邓重把眼泪也擦干净后,帮季淮阳换了一个干净的枕头,又乖乖地躺在他身边,但仍然止不住地抽泣。

  很奇妙的是,在邓重沉重的抽泣声中,季淮阳居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