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后门、进后院、经连廊,起先还能遇见几个红服绿衣的男孩,一面和赵润物身边的少年见礼,看起来颇为尊敬他,一面拿着团扇遮着发笑的嘴角,斜着眼睛看赵润物。有个大胆的粉衣少年甚至在经过赵润物时用扇子挑起自己的下巴,笑嘻嘻的对旁边的少年说“碧轻哥哥阅人无数,不如把这个白面少年郎让给我们,也让弟弟们长长见识呀。”

  赵润物见对方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心里愈发忐忑,不住得骂自己画蛇添足、多此一举,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剥开那人的手,指尖却不小心拂过那人的脸,很是滑嫩。

  赵润物突然想起那夜喝醉的郭济,郭济的脸会不会比他的脸更滑嫩。

  二人继续往后院走去,遇到的人越来越少,终于在一处房间前门口停下脚步。

  正如赵润物所料,那少年松开搂着赵润物的胳膊,挺直腰板,拱手施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请进”。收起甜腻腻的嗓音,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赵润物心想:一进门就被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着急,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赵润物浅浅的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一位面墙而立红衣男子应声转身,赵润物看着他的脸短暂的愣了一下,石墨勾出原本就微挑眼尾,胭脂敷面、青黛描眉,红衣披身、红丝束发,浑身都是被风月滋养出来的慵懒与妩媚,眼里却又流露出与世无争的淡然与平静,好像一切都尽在眼底,万物都与他无关。

  那人先是远远的朝赵润物拱了拱手,接着朝赵润物走来,空气里传来阵阵铃声,好像是从那人身上传来的,等那人走进些时赵润物仔细一看,红衣底下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足,足腕系着一串金铃,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属下应清应如许,参见殿下。”自称应如许的红衣男子利落的走到赵润物面前,又郑重的朝赵润物施了一礼。

  看起来对自己颇为恭敬,赵润物心想。

  “请起。”赵润物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胸有沟壑的样子。

  应如许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以往殿下连看都不会看自己一眼,摆摆手就让自己起来,今日的殿下好像格外客气。

  应如许恭恭敬敬的请赵润物坐下,烧水煮茶,用一盏小巧的的越窑青瓷浮雕出水莲茶壶,这里叫“偏提”,缓缓的给赵润物倒了杯茶,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温热的茶水初喝时觉得无味,咽下去后有一丝淡淡的香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甜意慢慢的在嗓子里化开,顺着喉咙缓缓升起,充斥在口腔里的每一处,使得赵润物紧绷的心渐渐松弛。

  赵润物一言不发的由着应如许伺候,等着对面的人率先开口。

  “回禀殿下,我等奉殿下之命,已经查明,在鲜儿所用的毒药里有一味落白宁,只生长于丹朱的天池山。正因为掺入落白宁,徐化允才会在第二日毒发身亡,双目狰狞、嘴唇通红。

  应如许说完后就闭上了嘴,颔首低眉的跪坐在对面,一副很是恭敬的样子。

  赵润物很懵,看样子这个应如许是原身的人呀原身让他调查这个干嘛呀?又和“真相”有关吗?难道是赵随风或者原身母亲中毒的真相?原身怎么不说清楚点呀?

  赵润物的心急的快把胸口挠破了。

  我说哥,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查“真相”,你好歹多告诉我一点东西呀,不然你这让我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么一点,我连不起来,这搞得我很懵呀。

  “那鲜儿现在怎么样了。”赵润物决定绕过毒药、丹朱这些事儿,避重就轻的先找一件事把应如许应付过去,如果幸运的话看看能不能再旁敲侧击的多套一点话,等回去直接问问郭济或者套套孙望月的话。

  “回殿下,您不是已经吩咐过把鲜儿处理掉吗?”应如许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得样子,但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疑惑。

  杀了,原身这也太狠了吧,赵润物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封建社会的人命如草芥吗?一句话,一条人命就没了。

  赵润物眼里有藏不住的震惊和害怕,却必须要表现出习以为常的忽视和豁然贯通的潇洒。

  “昂,对,我想起来了,最近事情太多,有些忘记了。”赵润物有点迟疑的举起茶碗,遮住自己微微发白的脸颊。

  应如许在等赵润物发号施令,赵润物在想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全身而退,二人顿时陷入相顾无言的沉默。

  “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我等好奉命行事。”应如许率先忍不住了,询问赵润物下一步的计划。

  “查到这些也就够了,先不着急,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赵润物从大脑里所剩无几的知识里搜罗出了这一番话。

  应如许点点头,也端起茶杯。二人又陷入相顾无言尴尬的沉默。

  “这毒药你现在有吗?”赵润物想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应如许又给赵润物续了杯茶,说道“此药甚难配置,所需的药物零散生长于长江两岸,极难配全,只有丹朱皇室才有这个魄力制作吧。”

  应如许基本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不动声色的继续配合赵润物往下说到。

  “那鲜儿是从哪里搞到的。”赵润物忍不住追问。

  一指高的茶壶很快见底,应如许告了声歉起身,走向一架水墨残荷屏风,从屏风旁边的高柜取出另一盒茶,另起小炉继续烧水煮茶。

  应如许一边搅动微微沸腾的茶,继续说道“鲜儿的母亲是丹朱人,善医术,仁宗时曾在东宫里做过先太子商陆的御医,随商陆出征。”

  见茶已煮好,应如许起身重新给赵润物到了杯茶,不忘说道“殿下以前常称赞此茶不同凡响、绕梁三日,方才属下不小心拿错成别的茶,还望殿下见谅。”

  赵润物一听他这么说,也就笑着顺势举起茶碗,浓浓的药香闻起来鼻尖有些发痒,赵润物有些迟疑,但不得不喝了一口,苦涩的气息瞬间钻入咽喉,弄得赵润物舌头发麻,要不是应如许方才的那番话赵润物真想立刻把这口茶吐出来,这什么破玩意儿呀!

  原身堂堂一个太子,本来日子过得就够苦闷了,怎么还喜欢吃这么苦的东西,还嫌自己受的罪不够吗,赵润物在心里破口大骂,面上还不忘装出一副很喜欢这茶的模样,搜肠刮肚的相出几个形容词,称赞此茶香气扑鼻、齿颊留香。

  应如许也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好似闲聊一般笑着说到“此茶初入口时微微苦涩,但细品起来确实有浓浓的清香,还是殿下好品味呀。”

  赵润物不想继续和这杯茶计较,只想赶紧听故事,顺着应如许的话附和几句,又迫不及待的询问鲜儿母亲接下来的故事。

  应如许放下茶碗,继续说道“商陆战死后军中大乱,其母趁乱携药逃出,其中就有此毒药,剩下的事想必殿下也都知道了吧。”

  赵润物心说我是真的不知道。“是啊,徐化允属实是欺人太甚了,要不然鲜儿也不会杀他。”

  赵润物大体猜了猜,选了一个最模棱两可说法,想要继续套一套应如许的话。

  应如许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徐化允见色起意害的鲜儿家破人亡、被迫卖身,只是鲜儿不该把咱们南风馆牵扯进来,到最后还要殿下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应如许说得悠然,赵润物却听得毛骨悚然,这么可怜的孩子,居然死在了原身手里,也就相当于死在了自己手里。

  赵润物突然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身上背着几条、几十条血淋淋的人命,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

  原身决定一个人生死时心会痛吗?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冤魂入梦吗?

  赵润物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在呆下去了,否则一定会暴露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太子的事实。

  赵润物强压住心神,起身推说自己有事,先行告辞。

  赵润物急急忙忙的推门走了,没有注意到身后应如许越发深邃的眼神,方才那个少年也进来了,把赵润物方才用过的茶碗刷好,蹲下把茶碗摆进矮柜。

  “碧轻,孙侍卫长有什么异样吗?”应如许倚着矮柜旁边的高柜,看着蹲在地上整理矮柜的金华,懒散的问道。

  “孙侍卫长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殿下忠心不二,”只是碧轻顿了顿,略带迟疑的继续说道“只是,殿下这次是扮成孙侍卫长的随从进来了。”

  “哦”应如许拖长声音应了一句,“你是说是孙侍卫长领着殿下进来的。”应如许的背立刻离开柜门,挺起身子,示意碧轻继续说下去。

  “嗯”碧轻收拾完,站起身来“公子也觉得不对劲了吗?”

  “你说呢?”应如许挑了挑眉,二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