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委芳尘>第46章

  【终於月以云掩光,世间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眠樱喂紫鸢吃了一块牡丹炸酥,说道:「这牡丹炸酥用的是最上等的牡丹,裹了一层甘草水面糊,再放入素油炸脆,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次那厨子倒是花了心思,味道还不错。」

  紫鸢吃得津津有味,他也以银箸夹起一块牡丹炸酥,正要送到眠樱的嘴里,却见眠樱若有所思地看着床畔的伽南香山,问道:「这座是香山吗?」

  「那是靳大人赏赐给我的,你要是喜欢,我待会派人送到你的房间吧。」紫鸢指了指香案,兴致勃勃地说道:「别管那香山了,我刚刚把你上次送我的沉香制成香饼,如此蒸过的沉香香味格外浓郁,可以宁神安睡,你也拿一点吧。」

  柳条到地莺声滑,鸳鸯睡稳清沟阔,花艳云荫笼昼,樱花下飞来双燕,眠樱樱唇微掀,咬了一小口牡丹炸酥,隐约露出一点糯米似的牙齿。他的眉眼温柔缱绻至极,冰涵清润玉生香,只微笑道:「外面樱花正好,我们先出去赏花吧,那些沉香我待会亲自来拿吧。」

  紫鸢雀跃地点头,从剔红牡丹孔雀纹妆奁里拿出一个斗彩缠枝莲纹双连盒。

  眠樱眼波流盼,似含情态媚春雨,问道:「你最近添了很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呢。」

  「谁叫你老是抛下我出去了?」紫鸢晃了晃盒子,双蛾青弯弯,笑吟吟地道:「这里的樱花比海棠馆里的漂亮多了,所以我最近在收集樱花,看看能不能用来制香。」

  几天後是上元节,京都难得彻夜没有宵禁,相里大人也带了眠樱出门看烟火,虽然紫鸢万般不情愿,但也明白不能再让眠樱担心,只好强颜欢笑地把眠樱一直送到朱门外。

  暖云如絮扑低空,楼阁势飞翬,玉树流光照门外,眠樱新妆艳质,脸似花含露,腻云斜溜钗头燕,蹙金孔雀银麒麟,同心双带系金蛾,手里拿着相里大人送的七宝扇。

  钿车轻轺缀皂盖,飞辔轹云骢,金鞍随系尾,衔琐映缠鬃,相里大人亲自下车相迎,眠樱绣履娇行缓,鬓动悬蝉翼,跟相里大人一同上了钿车。他的裙下的翘头绣鞋半露新荷,半掩芙蓉,绿绫扇轻拈落红,茜萝尖彻印苔踪,正是京都现在最流行的鸳鸯双色绣鞋。

  紫鸢的长相不比眠樱逊色,但由始至终相里大人的眼里却只看得见眠樱,看来他的确极为迷恋眠樱。

  一树湘桃飞茜雪,柳暗曲栏花满地,紫鸢目送着钿车远去,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紫鸢知道今夜眠樱大约不会归来,加上最近他总是病恹恹的,索性早早睡下,偏生却是辗转不能寐。

  身上的八幅两鸳鸯锦衾沉重得很,使紫鸢感到昏昏沉沉,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但见房栊月影斜,凝华入黼帐,微烟出玉床,风吹翡翠帷,四周一片阒静。

  紫鸢从床上坐起来,琼闺钏响闻,听起来格外空虚,彷佛还会传来回响,帐外只亮着一盏孤灯,墙上投落云髻雀钗影,他浑然不知头上金钿早已散落锦衾,垂幌照锦茵,映得点点金钿更是灼烁绮疏金。

  他以罗衣翳玉体,穿上八色斜纹锦红地五彩花云头锦履,攀鈎卷细帘,蹀躞下床,那股闷热立刻散去不少,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感到畅快多了。

  檐花照明月,清晖悬闺房,月映不辞卷,风来辄自轻,紫鸢弯身点起雕花银烛,顿时华烛帐前明,朱唇玉面烛前出,鬓影胜飞桥。

  烛光低照香案,珊瑚映面作风花,画尺堕衣前,熨斗金涂色,簪管白牙缠,旁边的竹丝薰笼上裙裁合欢襵,纹作鸳鸯连,缝用双针镂,絮是八蚕锦,全是最近眠樱夜里常常不在,紫鸢聊以打发光阴的小玩意。

  然而今夜紫鸢却不是烛坐裁新锦,频放翦刀,他以银凤衔花结钗随意绾起青丝,花钗玉腕转,珠绳金络丸,然後佩戴香双珠环,盈盈步出八曲红木嵌饰镂雕花鸟树石碧玉屏风。

  玉壶承夜急,微风冲闺闼,博山炉中百和香,兰膏依晓蒸,郁金苏合都梁在蜜合色勾莲蝠纹毯上洒落纵横交错的阴影,守夜的下人睡得正沉,鼾声如雷,紫鸢踟蹰理金翠,揽衣曳长带,屣履前行,映花避月上回廊。

  明月曜清景,胧光照玄墀,玄墀前杨柳乱如丝,羊角灯衔光似烛龙,灯罩上雕刻轻花四五重,紫鸢秉烛前行,回廊月复清,夜静灭氛埃,裙摆烟霞乍舒卷,瑶华随步响,幽兰逐袂生,蘅芳时断续。

  紫鸢穿过幽静的庭院,只见飘花拂叶渡金池,池水浮明月,流月摇轻荫,偶然月斜树倒影,风至水回纹。徬晚时下了一场雨,幽径上的水洼尚未乾透,宛若泠泠玉潭水,隐约映见紫鸢的一双蛾眉月。

  走了一阵子,紫鸢来到莺宿梅的侧门,侧门前流影入丹墀,他级而上来到二楼,二楼四面通风,北窗轻幔垂,轻幔与明珠细缀,在淡月笼烟下宛如羃轻扬,西户则是流光徘徊,月照高楼。

  紫鸢却步敛风裾,裾边杂佩琥珀龙,泛艳回烟彩,走到西户广栏前。

  广栏含夜荫,高轩通夕月,从这里可以把整个流莺馆收在眼底,哪怕说是桂宫兰殿也不为过,但见五重飞楼入河汉,河汉纵且横,北斗横复直,又有九华阁道暗清池,远方朱门重且深,蔼蔼夜庭广,极目远眺皆是空无一人。

  紫鸢放下烛台,轻轻摇着白团扇,团扇净如秋团月,他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紫鸢终於等到上元节的烟火绽放,烟火既有寿带葡萄架的形状,又有长明塔的形状,楼角吹花烟月坠,宛如沥滴流星辉,灿烂长河色,阶垂玉衡露,庭舞相风翼。

  璀璨的烟火微微照亮紫鸢的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纹,平日他最是喜欢这些新鲜的玩意,现在他却是金簪鬓下垂,弱翠低红妆,玉箸衣前滴。

  紫鸢不断安慰自己,虽然他和眠樱被逼分隔两地,至少他们这一刹那在同一轮明月下,观赏着同样的漫天烟火,但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此际,紫鸢独自站在高楼上,落照移楼影,浮光动堑澜,烟火离他很远,远得如同稍瞬即逝的幻想,而眠樱想必是在离烟火很近很近的地方,彷佛连烟火也是触手可及,他或许在热闹人群的簇拥里,或许在某个陌生男人的怀抱里,天街香满瑞云生,纤辔摩轩响佩环,吹竹弹丝勾栏响,四周金莲开遍,宛如阑珊星斗缀珠光。

  紫鸢一直等到烟火结束,广栏上银烛落花沾,玉壶渐渐夜愔愔,先是浮云蔼高阙,偶尔浮云中断开明月,终於月以云掩光,世间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他倾望极云阙,甚至不自觉地抬手,凄凄合欢袖,苒苒兰麝芬,好像想要触碰明月,可惜明月只在云间,终究是迢迢不可得。

  相里大人和第五大人对靳青岚大约还有顾忌,不敢把眠楼带走太久,虽然有时眠樱会在外面过夜,但通常只会一夜不归,所以翌日早上,紫鸢已经在翘首以盼眠樱的归来,午膳後他索性站在垂花门前,珠裙褶褶轻垂地,望尽数仞檀栾高墙,一等就是整个下午。

  一开始还是碧云笼淡日,小池春水浸晴霞,燕掠晴丝袅袅,鱼吹水叶粼粼,渐渐冷风乱鬓云,薄雾轻笼两凤,寒烟淡拂双鸦,紫鸢一直等到日长花影转阶迟,雕甍斜落影,眠樱却始终杳无音讯。

  终於,天上泼墨阴云,蟾影淡朦胧,彷佛随时要下起大雨,紫鸢方才在下人的再三劝告下回到香闺休息。

  香闺里玉鼎翻香,红炉叠胜,银灯宛如华亭月,紫鸢妆成不整金钿,凤钗低袅翠鬟上,他垂鬟摘明璫,又以罗巾挹损残妆,脸色一直极为阴沉,只向下人再三嘱咐道:「你跟门房交代一声,要是眠樱回来了,马上派人通知我,哪怕我睡着了也要把我唤醒。」

  当紫鸢躺在金漆雕忍冬纹红眠床上,看着下人合起红桦色锁绣蝴蝶纹床帐时,他从窗缝里看见外面雨霾风障,雾沉云暝,不禁更为担忧眠樱此刻身处何方,眠樱向来行事稳重,若是今夜也不回来,总该命人捎个信通知紫鸢。

  虽然那个相里大人似乎很喜欢眠樱,但紫鸢打从心里明白,若是眠樱真的出了什麽事,恐怕这相里大人只会抛弃眠樱,逃之夭夭罢了。

  敲打不停的雨声应当催人入梦,而且紫鸢昨夜本就没怎麽睡过,可是他始终无法真正入睡,反覆从浅眠里惊醒,他恍恍惚惚地听着雨声彻夜不息,如泣如诉,直到晓色朦胧,方才勉强睡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