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子钟肃
或许从出生起,他就被钟家印上了痛彻永生的痕迹。
“阿肃,你身为钟家长子,这族上将来的荣光将由你继续撰写。”
彼时,钟家正受朝堂重用,日渐辉煌。
自钟肃知事起,这些字眼就已经令他耳边生茧。
无论是亲父还是老前辈们,他们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句话,从春到冬反反复复,如同下咒一般。
钟肃知道,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命。
日日读书练武,倍受管教,稍有不对便会被家法族规伺候。
以至于今日,他的身上仍有数不清的伤痕。
钟肃的亲母早早而去,身边除了亲父与族人们的严厉,根本没有多余的温柔。原本待他极好的姑母,也远嫁皇城,难以相见。
钟肃日以继夜,一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小小的身子更多的不是疲惫枯燥,而是麻木不堪。
可直到亲父与他说,姑母要让他给刚出生的表弟做小侍卫,他只觉得无尽晦暗中突然有了一丝温暖的光亮。
那年钟肃九岁,祁云方两岁。
尽管他是以普通人家的身份进宫,但是在姑母这处,除了称呼改变,其余的人也不会贵贱分明。
第一次见到姑母怀里的祁云,他都不敢相信,这样乖这样软的孩子竟是他的弟弟。
白白净净,巧唇明眸。
“阿肃,这是你的小弟弟,祁云。私下你可以唤他阿云,但若是外人在,还是要叫声太子小殿下。”
姑母温柔的声音响起,钟肃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家伙,不禁伸出手来摸向对方软乎乎的脸。
“阿云……弟弟叫阿云。”
清柔的春风扫着宫墙上的树梢,新发的枝叶也随之微微颤动。
小祁云瞪着圆圆的眼,也好奇的看着来人,稍稍一转头,便把对方的手指轻轻咬住。
钟肃不免笑了笑,姑母也如是。
———
在钟肃的印象里,皇上时常出现在姑母的宫中,两人相当情浓不说,也是极为宠爱小祁云。
“淑德,来,让朕抱抱云儿,看是不是又胖了些?”
“……皇上日日都抱着,也不嫌累吗?”
“诶,这可是朕的嫡子,再怎么抱,朕都不觉得累。”
“……父皇,要,抱……”
小祁云在姑母的怀中望着皇上,张着嘴蹦出几个字来,两只手还急切的伸了出来。
“你看,云儿还想要朕抱呢!”
他有时候胆大抬头望着一眼,心里也是一下子堵住。
弟弟一出生便是太子之位,又拥有那样爱他的亲母与亲父,甚至连钟家族人也常常乐道,他的弟弟前途定不可限量,兴许也是钟家未来的倚仗。
而钟肃呢?
他暗自摇了摇头,自己怎能与太子相提并论。
———
事变就在一瞬之间,皇上迅速打压钟家,扶持文臣。许多钟家老将都被推上刑罚,不是砍头就是分尸。
从前权高一时的钟家,瞬间跌落谷底,尽管保留了唯一钟大将军的职位,但发派边疆,权势早已不同往日。
迫于压力之下,皇上与皇后决裂,有传言说太子是灾星不可留,甚至扬言除掉他,才能稳定天下局面。
钟家与尚书令商议,本是打算出了一杯毒酒给阿云,以他来还钟家千百条人命。
钟肃便是奉上这毒酒之人。
姑母对皇上失望透顶,只求钟家与祁云皆安,端起毒酒便一饮而尽。
钟肃看到姑母倒下时,心里难受至极,眼泪止不住的流。
可为了钟家千百人,他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
看着祁云知晓姑母已去,哭的泣不成声的模样,钟肃也是不甘。
他的做些什么才行,至少要让祁云明白,此仇大于天。
所以钟肃一直都跟祁云说,淑德皇后是被人所害死的,让他永远都不要忘记。
尽管不想让对方仇恨满身,但如若不然,钟家便再无回天之日。
三年后,他不得已回到钟家担负重任,没办法再继续保护弟弟阿云。
只能时不时打听他的近况,直到听到他要出征,直到有人来报说,三皇子殿下战死沙场。
钟肃说什么都不肯相信,他趁着朝堂安稳,连日连夜的打探消息,幸好,祁云还活着。
再见到对方时,看着眼前人一如当年乖巧,心里却莫名生出另一种感觉。
他原以为是血缘羁绊,可看到对方和另外一人接吻时,他又觉得心里被反复揉捻,如何都不是滋味。
当然,他不能,对方是自己的弟弟。
血浓于水。
但是钟肃没办法做到,对亲吻祁云那人的容忍。再加之皇权式微,他必须把三皇子作为一件称手的兵器,让钟家再次辉煌。
所以,钟肃决定,让对方重回皇宫。
不过在这之前,他也想过了,既然钟家血脉不可断绝,那么亲上加亲即是解。
他喜欢祁云,想要以下犯上,想要对方只看见自己,生下只属于他们的孩子。
所以他下了个圈套,利用姑母与百姓,等着祁云自投罗网。
可是,最后祁云识破了。
亲口告诉他孩子没了。
他的钟家也尽数毁于一旦。
钟肃用着对方的恨意与善良,一步步循循善诱,连到最后,都在渴求对方施舍一点同情。
但是祁云已经变了,不是当初的祁云了。
钟肃输了,彻彻底底的输。
他爱过对方吗?
钟肃自缢之前这样问自己。
他想,是又爱又恨吧。
羡慕他的父母,羡慕他出生拥有的一切,而这些慢慢又变成嫉妒。
可是对方从始至终都太善良了,他又无法自抑的爱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