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相处还算愉快,许岁闻懊恼的反应在陈牧眼里没什么威慑力,陈牧非但没有收敛起笑意,反而笑出了声。
许岁闻看电影时很入神,后退的动作和害怕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坐在旁边,很容易就能猜到许岁闻怕鬼。
察觉到许岁闻过于紧张的情绪,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般出声,就想捉弄一下许岁闻。
毫无疑问,他的捉弄成功了。
许岁闻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陈牧脸上粲然的笑,心里刚升起的恼意就降了回去,他挪动椅子移回了原来的位置。这样轻松开怀的笑意在陈牧脸上鲜少可见,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岁闻哥,你怕鬼啊。”陈牧的语调带了笑意,调侃着说。
新的称呼听起来很不错,似乎在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许岁闻没计较他话里的揶揄,一本正经的关掉正在播放的电影,说道:“还行吧,也没多怕。”
这强撑场面的话换来的是陈牧忍俊不禁的表情。
许岁闻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新的电影画面,许岁闻却没什么心思看,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陈牧笑意满面的表情。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腊月初八这天是周四,许岁闻裹着大衣,提着装了腊八粥的保温饭盒和一大袋水果零食等在城高宿舍楼下。
苏丽芸煮了腊八粥,他提议给陈牧送点儿。
苏丽芸表示十分赞同,装了满满一大盒粥,又把家里的水果零食分别装了些,让他送来城高。
今天不是周末,高三晚上十点下自习,早上六点上自习,许岁闻觉得在这种紧迫的作息时间里,没打招呼就来找人是有点儿突兀的,但他还是来了。
下课铃声响起没多久,陈牧走出教学楼门,就看到了许岁闻。
这段时间许岁闻来找过他两次,都是周六晚上来约他打游戏的,今天是不是周末,所以看到许岁闻时,他有些意外。
许岁闻是那种偏风雅的长相,身形颀长,相貌翩翩,看起来自在随性,他脸上带着笑,往宿舍楼门前一站,吸引了许多路过女生的目光。
陈牧顺着那些目光走近,问道:“哥,你怎么来了?”
许岁闻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他身前:“呐,员工福利。”
灰色的保温饭盒和袋装的水果出现在眼前,陈牧才注意到许岁闻手里还提着东西。
“超市暂时歇业,作为待业员工,这是老板娘给你的过节福利。”
陈牧犹豫了下,伸手接过东西,对许岁闻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就转身上了楼。
许岁闻以为他还有事,随手拿出手机等在楼下,无聊的翻着朋友圈。
很快,大概没超过两分钟,陈牧就从宿舍楼上大步走下来,微喘着气说:“走吧。”
“去哪儿?”许岁闻一脸懵。
陈牧也愣了一下,问:“不去打游戏吗?”
“想什么呢,现在去打游戏,你明天不上课了?”许岁闻脸上一乐,暗想别不是他总带陈牧打游戏,把人给带坏了:“我就来送个东西,送完就走,行了,你快上去吧。”
他说着,提步往学校大门走去,陈牧快走了几步,从后面跟上来:“哥,我送你吧。”
许岁闻挑眉,不知是不是相处时间长了,他和陈牧逐渐相熟,他发现这次回来之后,陈牧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虽不至于有多热切,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爱搭不理,这种转变他很喜欢,在心里暗着乐了会儿。
城高规模不小,宿舍到校门口有一长段路,中途要经过操场。
走到操场时,许岁闻突发奇想,跟陈牧说要进操场里转转。
陈牧没什么意见,两人一起进了操场。
放学后的操场上一片暗色,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情侣牵手漫步,许岁闻走了半圈,借着月光,在操场一侧的铁架台梯旁选了块儿干净的地方坐着,想跟陈牧聊会儿。
两人刚坐下,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不远处走来一对挽着手,姿态亲昵的情侣,那对情侣就着铁架旁的空地坐在了他们身前不远处。
许岁闻穿着黑色风衣,陈牧穿着深色棉衣,两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侧面一人高的老旧铁梯完美的遮挡住了他们的身形,在黑暗中,不仔细看,极不易察觉。
停在他们身前的情侣完全没注意到后面有人,坐在那里耳鬓厮磨,小声说着一些情侣间甜腻的话。
许岁闻顿觉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断两人,想了一下,他还是决定保持沉默,陈牧跟着他,也没出声。
许岁闻长腿平直的搭在塑胶材质的草坪上,地面寒意渗透,察觉到小腿抽痛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开始抽筋了。
前面两人的动作越发肆无忌惮,许岁闻咬牙忍受着腿上的抽痛,倍感煎熬。
过了好几分钟,那该死的抽痛感才逐渐消退,他微屈起酸胀的腿,身体往侧面靠了靠,挨着陈牧歪歪斜斜的坐着。
陈牧看着前面两人的动作,听着那些含羞带怯的情话,心思有些飘忽。
他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什么人,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对男女之间谈恋爱的事情不感兴趣。
这时,肩侧微沉,许岁闻的身体靠了过来,侧脸停在了他眼前。
他看到许岁闻的视线落在前面不远处正亲吻的两个人身上,像是发现了有趣的事,许岁闻嘴角扬起了明显的弧度,仿佛带着惑人心智的颜色。
他眸光微动,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小巷里那个意外发生的吻,或许不能算作是吻,只是轻浅的触碰。
和那时一样,天都是黑的,许岁闻离他很近,不同的是,那时他能看到许岁闻的正脸,而现在,他只能看到半张侧脸。
他在心里暗想,跟男生亲,好像是有点奇怪。
腿上的痛意散去,许岁闻有了闲心,津津有味的看着前面的小情侣谈情说爱。
操场上的灯没开,他们又在角落,黑灯瞎火的,其实看着并不太真切,许岁闻单纯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么坐了二十多分钟,前面的两人才起身,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操场。
许岁闻坐直身体,换了个姿势,感叹着说;“还是高中生好啊,精力真够旺盛的。”
旁边半晌没声,他侧着脸看去,见陈牧低着头,脸上神色怪异,很是局促,那模样,像是在害羞。
这一发现让许岁闻有些不对味儿,他凉着语气叫了声:“陈牧。”
陈牧抬头,带着局促看向他。
许岁闻问:“谈过对象没?”
“没有。”
许岁闻压低语气,探究着出声:“真的?”
“真的。”
“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陈牧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没有。”
“没有你想这么久?”许岁闻为他的迟疑感到不满,心里的话没过脑子就问了出来:“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脑子里疯狂想词找补。
陈牧直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气氛莫名诡异。
“我是说,”许岁闻赶忙开口,解释道:“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等将来结婚了,会更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话用在这里似乎有些对不上号,但勉强补上的话总是经不起推敲,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话了。
陈牧说:“不知道,没想过。”
许岁闻干笑了两声,又随意说了几句,匆匆结束了这场对话,和陈牧告别回了家。
高三放寒假那天,陈牧早早收拾好东西出了宿舍。
他在超市打工存了一些钱,除去下个学期要交的住宿费和生活费还能余下一些,他在附近看好了一个出租的房间,房间租金不贵,一个月只要四百多,住到开学就可以搬走,他和房东约好今天付租金。
想到这个冬天可以不用挨饿受冻,陈牧就觉得一阵轻松,一直以来压在身上沉重的枷锁仿佛都要消失不见,生活逐渐好了起来。
走出校门,他看到街对面的拐角处有两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那两个男人正拿着一张照片比划,眼神在来往人群中扫视穿梭着,像是在找人。
其中一个人看到他的时候,眼里冒着精光,用手肘捅了另一个人两下,另一个人也看到了他。
紧接着,那两个人就向着他这边走过来。
一种危险的信号涌上心头,陈牧心中警铃大作,本能的转身想走另一条路。
然而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就被人拽住了,先看到他的那个男人走到他身前,粗声粗气的盯着他问:“哎,是陈牧吗?”
男人面露凶光,显然来者不善。
陈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人有过交集,想否认说自己不是,但男人手里拿着的照片就放在他眼前,照片上是他穿着校服拍的高三入学照,和现在基本没什么变化,一模一样的脸,他没办法否认。
“你妈欠了钱还不上,让我们来这儿找你,说她的钱都在你这儿。”
男人的话如同一记耳光抽在脸上,陈牧错愕难当。
怪不得这个人会有他的照片,原来是安铭雅给的。
安铭雅赌博欠钱的事他一直都知道,自他有记忆以来,安铭雅就没怎么管过他事,更没给过他钱,他都是靠自己打工赚的钱度日,本以为减少见面,他和安铭雅就会相安无事的维持着淡薄到几近全无的母子关系,没想到安铭雅会让债主来找他。
这些要债的人凶神恶煞,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找到了他头上,他就知道今天的事情无法善了,但他还是说:“我没钱,欠你们钱的是她,不是我。”
“你是她儿子,这钱你不还谁还。”陈牧的话摆明了拒绝的态度,男人听了急眼了,伸手扯下他背后的书包要搜身。
陈牧抓着书包,大力挥开男人的手,迈步就跑。
可是他忘了,来找他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早在后面堵着路等他了。他死死抓着书包不松手,换来的是两个人的拳打脚踢。
男人的力道极大,踢在身上很疼,他被打倒在地,书包夹层里的钱全部被翻了出来。
“就这么点儿,零头都不够。”其中一个男人又踢了他一脚:“真他妈晦气,赶紧筹钱,不然下次揍你就不会这么轻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陈牧艰难的从地上起身,把书包里掉出来散落在周围的东西一件件捡起来,重新装回书包。
校门口来往经过的同学都在不远处看着,对他避之不及。
那些冷漠、嘲笑、奚落的眼神落在身上,令他举步维艰。他提着破口的书包,迈着迟缓的步伐,一步步往前走去。
走到小区门口时,陈牧停下了脚。
他想进去质问安铭雅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可看着小区里单元楼门的方向,他又觉得没有意义,安铭雅从来不在乎他的死活,他早知道的。
他转身,向着别的方向走去。
陈牧漫无目的游荡在街头,冰凉的雪花飘零落下,一片片落在他的脸上,很快消融成了水迹,他在街角找了一片空地,直直站立了良久。
来往的车辆穿行不息,路过的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有要去往的方向,只有他无处可去。
站了不知道多久,他蹲身坐在街角,把破了口的书包放在脚边,出神的盯着街对面。
似乎每一次,当他觉得生活好一些的时候,就会发生某件让他更加绝望的事,他好像没有平静生活的资格。
被抢走的不只是钱,还有他鼓足勇气迎往的未来,他好像失去了所有气力,颓然失望,了无生气。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他要活的这么累,这么难。
大片雪花落在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寒风吹过,湿冷的凉意让他直打哆嗦。
街对面的绿灯暗了,红灯亮起,如此循环往复。
他盯着那点红光,觉得格外刺眼。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起身,迈步往前,径直走向了人行道。
他的脚步好像很急,又好像很慢。
刺耳的鸣笛声响起,他才恍悟自己做了什么,神思急转,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大力往后拽去。
他撞进了一个温热的胸膛,抬眼就看到了许岁闻着急担忧的脸。
大雪纷飞,到处都冒着寒凉冷意,唯有手腕处握着的那只手里传来一丝暖意,那么微弱,却又那么炙热。
耳边是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响和司机暴怒的喊叫骂声,许岁闻唇间开合,发出的声音微不足道,他无暇去听,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一切的不公和怨愤都在此刻汇聚,又在顷刻间消弭于寒风中,委屈涌上心头,他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说:“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