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错金银玉>第18章

  【翻花牌】

  李怀玉不知白银葫芦里能卖出个什么药,放出那样的话,又依旧一副从容的姿态,坐回桌前吃光了那一碗藕粉。不过这副坦然然的样子,倒是令他才开口说让怀玉带路去所谓的“棋牌室”。可出门没走两步,又想到什么。白银转头折回了自己家,让怀玉在门口先候自己一阵。

  待白银回了家,那正在卧房衣柜前理着换季衣物的女仆,见了他立刻颜开眉展。“您不是说要晚上才得回来嘛?怎么啦?那位二爷的脾气…该不会又和您吵嘴了吧?”

  白银笑了笑。“灵芝,你去书房,替我把家里的现钱都找一找,有多少就全拿出来,好吗?”

  灵芝不知他要做什么,依旧点点头。待到灵芝取来放着现钱的木箱子,看他却罕见地换了身浅烟色厚长衫,抚了抚自己平坦坦的胸口。

  “有点勒……”白银不得已用力扯了扯领口。“我最近食无忌口,连这种衫子都快穿不上了。”

  “哪有,还合身的很呢。”

  又见白银找了顶鸭舌帽把头发全收进去。他这副模样,令灵芝突然想到自己还没随着白银离家的日子。

  他从前就是这副模样,家里跟灵芝一般大的女仆子们,哪个见他这样相貌俊秀的少年冲自己笑,不免会红着脸喊声大少爷出去才算数。

  她依稀记得一点,当时她也只有十来岁,家里头一夜之间忽然闹哄起来。接着大少爷就被捆着,在小屋子锁了近一周。后来又被扔进了二太太的院子里头,也不知当时家中那位阮少君……对大少爷到底教了些什么,教他成了现在这样子。想到这些,灵芝只觉得心中十分苦涩。

  白银注意到她在偷偷抹着眼睛,却也没说什么。他取了那箱子里的钱,前前后后清点了三遍。

  他疑惑道:“……两千零三十块,怎么还有这么多?”

  “您忘了吗?这是上个月,白二少爷寄来的钱,您开始说要还回去,最后也不知怎么没有寄……”

  “倒是幸好没有还……嗯。”

  “这副打扮,又是要现钱,您是出门做什么呢?”

  “给小朋友收拾烂摊子去……”白银笑了笑,虽看着无可奈何,倒也不觉得他并非完全没辙的样子。

  时值十一月底深秋初冬。天虽放晴,李怀玉像根木桩,呆呆地杵在那,虽然未等太久,还是把不住的寒颤。听到门那传来声响他便立刻回头。意料之中的人却令他愕然失声。

  “你……”

  他愣愣地望着白银这副陌生的打扮,好半天只挤出来一个字。这是他头一回看白银换上男装,完全变了样。无非还只有帽檐下那双圆圆的杏仁眼还是依旧秀媚的。光看身影,完全没料到是那人站在自己跟前。

  白银没有同他多说别的,只道了一句:“走罢。”

  他也不敢说其他话,虽然其实心里还有相当多的问题。关于白银的也好,哥哥也好……他不过是一时冲动,对白银失了言。却又不敢再同他多解释一句,怀玉心里揣着这种惶惶不安,随着白银坐车来到了那“棋牌室”的门首。

  这棋牌室是临近郊区的一处私人宅院。但白银还没踏进门,便知这说的好听而已,什么棋牌室,跟赌馆别无二样。掷色的,打牌的,搓麻将的,押宝的,有男也有女。那些身份不同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既净是一些赌棍。

  普通人妄想翻身过上舒坦日子,又不愿去劳作,便只得想法子往这赌馆里凑。而赌棍们通通厮混这一起,个个脸上挂满油水。搞得整个赌馆又是烟又是酒臭,乌烟瘴气的。还有一些只是凑在一旁,想通过凑热闹的方式过把赌瘾的人蹲踞着,把这个面积不大的馆子挤得滴水不漏。白银作了男式的打扮,并没有惹来旁的目光。却依旧有几个鼻子灵如狗的,因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觉察这是个罕见出现的坤泽。连手里的赌事都停了下来,转了头色眯眯地瞪向他。

  钱老八本就一直正在柜台那候着,起初还没认出白银,直到看见李怀玉。又看见白银手里提着一只棕色的公文包,立刻两眼泛光。

  “哟!您真的亲自来了呀!”

  白银向他微微颔首。“钱老板这馆子,真是好一个日进斗金啊。”

  “哎哟哎哟,您可别折煞我!我不是什么老板呢!”

  虽然他更想把这家这貌美的长兄找个法子卖了,不过若能取到那两万块的款也不赖,顺了老板的本意。钱老八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银手里的包,伸手就想去抢夺,却被他一把收了回去。

  钱老八的惺惺作态的笑僵在脸上:“您这是……”

  白银先说淡然然地“哦”里一声。“没别的,只是我这弟弟告诉我,他上如何在最后一晚把连同带去的本钱输光了的。我有些心有不甘而已,怎么会赢着赢着突然输了呢?”

  钱老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搓手佞笑道:“您哪,一看就是不爱玩牌的人,我老八中这馆子里头见多了,这人的运气就是这么一个说不好的事情。好的时候要什么来什么,差得时候呢……呵呵,你说是吧?”

  他冲着怀玉扬起下巴。因为还被白银拦着,怀玉才勉强忍住冲上去揍人的冲动。

  “你这说辞,出了这赌场,我信,但在这里,我不信。”

  “您这几个意思?”

  说着,白银这才把公文发往柜台上一搁。钱老八迫不及的地抢过来打开,一摸出那些钱,脸色就变了,当即收起脸上砢碜的笑。

  他连带着吐沫星子一起喷了句脏话。“妈的,说好的钱呢?!”

  李怀玉见白银立刻被几个穿着短衫膀大腰圆的男人团团围起,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白……哥哥!”

  白银却泰然自若。“您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答应好的钱你没带来,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我当然是凑不齐的,您看我这样子,像是能一早上凑齐两万块的人吗?所以呢——”

  李怀玉瞪目哆口地看着白银就这样做桌前坐了下来。那本应是一直空着的,只有像自己这种被诓骗了的冤大头才会被带到的赌桌。白银摘了帽子,又卷起了袖子,那束成一尾的乌丝顺着后脑勺落下。

  白银将那拿来的钱拍在桌子上。“不如我们玩大一些吧,若我能在时局之内赢回我弟弟的那两万钱,咱们这债款,就算一笔勾销。假若我输了……”

  钱老八没等他说完,嬉笑着打断了他。“行,行!若您输了,您就放心地把自个交到我手里,我保你从今往后那是能过得叫一个珠围翠绕锦衣玉食。”

  “……您别这样。”怀玉却哽咽难鸣,他膝盖发软,半蹲在白银身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哀求着。“我真的,真的以后不会再碰这些了,我…我现在就回去找哥,让哥替我还钱,他不是凑不出这些钱!真的……您没必要替我做到找个份上……”

  不想白银却反倒慰藉起了他,轻声嗢噱道:“就算输了,要被卖的人也是我,你抖什么呢”

  他望着李怀玉的脸,又突然伸手,轻柔地抚起他的脸来。“……怀玉,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你现在什么都别说,就站在我旁边,好不好?”

  怀玉这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迫不得已点了头。而这张桌子,在这赌馆之中正事有着不一样的象征。原本闹囔囔的赌馆一刹那安静下来。那些本眼瞅着不要命似的赌棍们,输钱的,赢钱的,一时全过了来,将赌桌围了个滴水不漏。

  “押宝,金钱摊,大小牌九,您擅长哪些呢?想玩哪个好?”

  说话间,怀玉见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貌美少女占了白银对面的方位。这少女便是昨天让李怀玉丢尽了脸的的人,也是赌坊里头养好的暗妓。

  “我也不全是来玩的,就纸牌吧,最简单的压花牌。玩法简单,赢得也快一些,我若是压中了……”白银说着歪了头,手里头把玩着刚刚有人递上来的象牙筹码,笑道:“你们得给我两千块筹码。压不中,我任你们处置。”

  也并非算什么霸王条款。看似对庄家不公,但也意味着白银起码得赢九回才能完全抵债。钱老八一边搂着那暗妓在对面坐下,又不住地拍手称好。“可您这两千块,最多输一回,可就什么都没喽。”

  可那年轻的暗妓却有些面露难色,扭头对钱老八小生道::“大爷,这扑克……我可不太会啊?”

  “闭嘴,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就是了。”

  怀玉没听见那边的对话,他看见店里那些个保镖似的粗犷男人,不知从哪拖来一条长长的铁链,最终栓在了白银纤瘦的手腕上。大概是为了防止他逃跑,铁链的两端分别被不同的男人紧紧拽住。昨日自己赌的时候,这些人可没这样做……他想上去再次握住白银的手,却被人从后头拦住了。

  “哥……”

  他头一次如此希望,自己哥哥若是真能在这里就好了。白银听了,却对他回头,眼里含着笑。

  压花牌的规则及其简单,庄家随手从纸牌中抽六张,其中一张必是花牌,将牌面朝下,不停地混散打乱,最后压中那花牌便算赢了筹。李怀玉不知白银为何要玩这个,纸牌是庄家最容易出老千的手段。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少女混牌的双手。

  尽管少女手指飞快,几乎能看得见残影。但怀玉对自己的眼力有信心——左边第三张,那定是刚刚那张皇后牌,前提是庄家没出千的话。

  “怎么样,您要开哪张牌呢?”钱老八已然跷着腿盯着他。

  白银依旧微微扬着嘴角,随着他手腕一动,那铁链便相互撞击,铮铮作响。

  “左一。”

  白银给出了与怀玉不同的答案,就在他还诧异时,少女轻手翻开了牌面。随后却惹得满堂喝彩。

  “压、压中了!”有人惊呼道。“怎么会是那张?我看得明明是左边那……”

  接着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白银每一把都猜得中那鲜艳的花牌,等到第五局之后,眼看着白银就要把两万块赢去了一半。钱老八面如土色,渐渐没有了开始的稳当。他气得对可怜的少女一顿拳打脚踢,干脆自己坐上庄家的位置。然而四旁围观人们却哗然起来。

  他双眼猩红,怒等着白银面前越堆越多的筹码,说话竟有些口吃起来:“你、你、你……”半天也憋不出来一个字。突然一旁有人嗤笑了一声。

  “老八,难得看你也能输了钱,怎么还把结巴子也带上来了啊?”

  虽也不知说话者为何人,钱老八朝着声音的人群中骂了一声滚,又惹的一些人哄堂大笑。而白银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竟吩咐了路过的小厮替自己烧了根卷烟,更是看得他火冒三丈。

  但钱老八依旧强显笑脸:“那闺女竟是个一点都不懂事的,现今换了我自个儿来坐庄,您不介意吧?”

  “随便。”白银轻吐烟圈,淡然道。

  先前那五局,他每一局都是动过手脚的。教着那少女往下扔牌时,虚晃着把另一张牌先扔上去。却不像白银依旧猜的中那张花牌位置。那少女明明是按照他教的步骤进行的,他也在旁边盯着紧,却不知究竟如何失手。他这次索性,直接偷天换日,将花牌K留在了手掌心。

  “右三。”

  见白银选了那张,钱老八终于心感稳当,他故意咳嗽两声,又笑了笑。

  “您确定吗?确定便开——”

  “确定。”

  见白银似是想都没想就点头。钱老八立刻掀开那牌,赫然却是一张梅花六在上面。

  他得意洋洋地抱起胳膊,只见白银脸色终于阴沉起来。钱老八出千的动作,在场人基本心照不宣,倒也是他惯用的手段了,专宰这种头回客。待到第九局,白银面前本堆着的筹码又变回来最开始那局被送到他手上的那几个。钱老八对白银身旁那人使了个眼色,眼看着就要将他带走。

  “等下,还有最后一局呢。”

  白银声音低低沉沉,是十分纤细的。钱老八笑道:“您最多就剩那四千块钱了,就算下一局赢回来,也是还不了欠款的呀?还玩什么最后一局呢?”

  “……那就不如,咱们玩个大的吧?”

  钱老八过去也是个惯赌的。虽现早自个也算得上金盆洗手,但这学了赌博之人,无论是谁,无论是否戒赌,那赌瘾实则依旧在心中像个暗疮似的偷偷长着。一听白银想跟自己来大的,他也有了极大的兴致。

  “哦?你还想怎么玩?”

  “首先我是仍有这四千块的。”白银将那些象牙筹码往前一推。“这把我要是赢了,你得乘以十倍赢付给我。”

  钱老八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僵硬,但他想如今自己发牌,仍是胸有成竹。“那输了呢?”

  “我家这安庆,尚有十二间药铺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一间好歹也有个万把块。”

  钱老八这回哎哟了一声,干脆走道白银跟前,故意手指挑起他下巴,对他调笑道:“我哪要您的铺子呢?要您这人就够啦!”

  当然能有药铺子是更好的。虽然被白银一脸冷漠地拍开了手,但钱老八心里仍乐开了花。今个正巧碰到老板不在,他怎么也得逞威一回。还有药铺子……此时,周围赌棍们又吆喝闹腾起来,纷纷都想看这斯文端雅的美人出糗。

  怀玉在一旁,本见白银三有赢的迹象,那钱老八坐庄后风向就变了,不用想也知道他这其中出千作梗。此时,白银又拿了自己的家产当做筹码,他知道如今除了赶紧回去找哥哥怀金之外没有任何办法了。

  “你也不能走。”

  见怀玉被人按在地上,白银这才急眼。

  “跟你玩的人是我,他为何不能走?!放了他!”

  钱老八知道,李怀玉明显是眼前这人的软肋。更加不肯让人松手。只道:“怕什么?等这局定下来,不管是输是赢,我自然而然会放他回家。”

  “你……”

  “怎么样?这回还开吗?其实呢说到底,欠债的人是这位兄弟,跟您毫无瓜葛。您若是不想照料他,现在走也可以。”

  这话对怀玉而言,却如同救命稻草。他立刻拼命冲着白银大喊。

  “你就回去吧,别管我了!”

  白银无颜落色,却依旧对着他一笑:“我怎么能丢下你呢?我若是就此把你丢在这种地方,自己回去,你哥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钱老八出千,白银三必然赢不了的。

  六张扑克整整齐齐码在桌上,白银沉吟了好半天,也未能开口说话。他额头早渗出豆大的汗珠。

  “怎么?您突然哑巴了?不会说话了吗?”

  “……右三。”

  他最开始输的那个位置。

  “红桃皇后。”

  钱老八不知这回哪来的红桃皇后。但那绝不可能,因为桌子上根本没有一张花人牌在上面。他这心中窃喜,翻开了白银指的那张牌。

  然而看到上面的图案,钱老八立刻面无人色。

  “怎、怎么可能!”

  那翻开的牌,赫然是一张真正的红桃皇后。可这里本应被换成一张方块2的,真正的花牌,方块骑士应该在最右边第一张牌。

  白银站了起来,一边扯着手腕上的铁链,又不紧不慢道:“从左往右,依次分别是黑桃7,方块10,方块A,那张红桃皇后,梅花4,以及最后一张——就是你刚刚洗牌前露的那张方块骑士。钱老板,您倒是跟我解释解释,为何六张里却多了一张红桃皇后呢?洗牌时的方块2又在何处?”

  钱老八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色若死灰。众人虽是皆知他出老千这事,却都只是敢怒不敢言。眼下见白银想与他对峙,全又纷杂着跟着起哄起来。

  “就是!钱老八!你怎么解释?牌呢?!”

  “钱老八,钱结巴!过了这么些年给汪老板当狗腿,最后输了一个新人!”

  钱老八脸憋得一阵青一阵紫,突然凶狠地瞪向白银,索性率先恶人告状,反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你、你、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在我这出老千?!”

  作者有话说:

  从这时起小玉可能小狗化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