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颜豫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我还以为你会记得,毕竟你们瞒着我偷偷见过面。”
林溪被拆穿了也不必再心虚,还反倒不服气地说:
“他找你告状?”
外婆发现气氛不对,急忙插话进来:
“你好好跟孩子说话。”
却被林溪吼回去:
“妈你先回房间!这儿没你的事儿!”
这语气就像从前她和颜国昆吵架,把颜豫吼回房间的时候,一模一样。
颜豫见不到她这么跟外婆说话:“你干什么吼外婆!”
他走到沙发边把外婆扶起来,轻声说:“外婆,你先回房间,我待会儿去找你。”
“唉,好。”
等安顿好外婆,他又才回到客厅,
林溪坐在长沙发上,他看了一下,选择了外婆的躺椅。
他问林溪:“且不论是不是他告的状,妈,你的行为就很光彩么?”
林溪瞪着他:“颜豫!我是你妈!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好!”
颜豫反问她:“是为了我吗?到底是为了满足你自己还是我!”
他回想从小到大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是在为了林溪而活,可到头来,当他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活一次的时候,却是林溪来亲手斩断了它。
多年积累的委屈和怨恨终于爆发,他声音颤抖着问:
“你吵架迁怒我的时候考虑过我吗?每次把罪责归在我身上的时候考虑过我吗?你逼走……我爱的人的时候,考虑过我吗?”
“你不但没考虑我,还拿我们的感情当筹码,去威胁郝涵!”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这些事在他心里记了这么久,伤害这么深。
颜豫眼睛里蓄着泪,但始终没落下来,他有些哽咽:“妈,我知道你过得很难,很委屈,所以我尽量在你期望的每件事上满足你,让你知道家里也是有人在乎你,有人爱你的,但是你把我当什么?随你控制的机器吗?”
事实上,颜豫确实是她压抑生活里,唯一可以随意拿捏的东西。
颜豫这话跟当初郝涵说的话如出一辙,
所以林溪依然认为,他们两母子现在吵架,是郝涵在从中作梗,
她眼泪已经先一步落了出来,像是丢掉了理智,竭力吼着说:“我答应给他时间,我答应他不再逼你,事事如你的意,为什么他还是要来挑拨,还是不放过你!”
颜豫难以置信:“所以这几年你从不干涉我的决定,只是因为在履行和他的约定吗?”
林溪被问住了,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些年说的话,有几句是发自内心。
颜豫苦笑着扯起嘴角,继续慢慢说:
“我从没告诉过你,很久之前,我就决定一直一个人,所以不管有没有郝涵,我都不会如你期待的那样,结婚生子。”
林溪缓下语气,摇头说:“不是的豫豫,你是因为被我跟你爸影响了才会这样想,你还小,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颜豫这次果断应下她的话,很肯定地说:“没错,就是因为你和颜国昆,所以我很恐惧这种关系。”
“但是妈,我23了,不是小孩子,有些事能不能改变,我很清楚。在这种关系里,我唯一能接受的人,只有郝涵。”
林溪流着泪,变回弱者的姿态:“我是怕你受委屈,怕你被骗啊,那种关系没有保障,还要被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的!”
颜豫一点点驳回她的话:“可我不是指着别人的眼光而活,我也不在乎。”
“又何为保障?那一纸证书吗?你曾经也有,可那好像并没有什么用,所以他也骗不了我什么。”
话可能有点难听,但这是事实,他得让林溪清晰地知道这件事的本质。
接着,他终于开始把事情和盘托出:
“记得吗?我们刚搬来和外婆住的那年,颜国昆找上门过一次。”
林溪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起颜国昆,她茫然地“嗯”了一声。
颜豫再回忆起那件事,还是有些难受,只是简短地说:“后来他又来了一次,想抓我回去,甚至想打死我,再逼你回去。”
林溪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你有没有受伤?!”
颜豫摇头,回答她:“除夕前一天晚上,我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没有受伤,因为郝涵提前找人防着颜国昆。后来颜国昆没再来,也是因为被郝涵的人看住了。”
林溪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他……”
颜豫没管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你和颜国昆最后一次吵架那晚,我被他打了一巴掌,伤得很重,是郝涵带我去的医院。后来暑假我又受了一次伤,撞了脑袋,也是他照顾的我。”
林溪很心痛,懊悔不已:“豫豫,对不起,妈妈不知道。”
颜豫摇头:“妈,不用说对不起,我原本就没想让你知道。”
“你和颜国昆离婚那阵子,要债的人没再找上门,是他办的,帮你顺利离婚的律师,是他请的。即使这意味着我会早一天离开,即使你那样对他,他还是选择了帮你。”
“但是这些事,包括你们的见面,都是我今天去问大哥才知道的,他甚至不让别人告诉我,又怎么会来挑拨呢?”
渐渐地,颜豫有点不知道他是在说服林溪,还是在加剧自己对郝涵的心疼。
但他的话还没结束:“在你拿我们母子俩的感情当筹码的时候,他选择退步,不是知难而退,只是因为怕伤害我。”
“我讨厌下雨,从前的每个暴雨天他都会陪着我,怕我有危险。”
“还有,我19岁生日那天,那两束花是他送的,因为你们是我妈妈,是我外婆,所以他也会站在我的立场,帮我爱你们。”
“妈,我能在他那儿受什么委屈呢?我已经欠他太多了。”
林溪听完已经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内疚:“豫豫,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颜豫:“妈,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愧疚,更不是想让你有负罪感,不然当初我也不会瞒着你。”
负罪感这东西太残忍,他很清楚。
“可我现在说出来,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都有必要了解真相,不然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豫豫,我不知道他做了那么多事,之前的事是妈妈不对,我可以道歉,我也很感激他”,林溪恳求着说:“但是你们只当朋友不行吗,很好的朋友,算妈妈求你,行吗?”
从前有分歧的时候,林溪就是这样,明面站在颜豫的立场上,放低姿态,用这种态度让他妥协,颜豫也总会如她所愿。
也许是因为在国外的这些年,颜豫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给林溪造成了一种回归原位的错觉,所以即使是许久不再干涉颜豫,她也依然得心应手,觉得能说服他。
可颜豫真的没有变吗?
这些年,他像从前一样,拼命学习,拼命工作,没有社交,没有朋友,
可他也是人,可以释然,却不能把过去的记忆抹除,即使最开始他很恨郝涵,却也矛盾地想念着他怀里的温暖,但过后又会觉得自己这样很下贱。
他不知道从前在颜国昆和林溪身上练就出来的“过了就忘”的习惯,为什么放到郝涵身上就不起作用,这让他很难受。
所以他需要把自己的时间排满,上完课就马不停蹄地去打工,让自己足够的累,累到躺在床上就能睡着,没有精力去回忆那些已经枯萎的过去。
但也许对林溪而言,这样的颜豫才是正常的,才是她多年亲手打造出来的作品。
所以面对林溪的请求,颜豫并不意外,
毕竟当初她把事做的那么绝,现在因为几句话就同意,反倒奇怪。
他冷静地说:“妈,以前总是他保护我,我总要保护他一次吧。”
林溪哭着问他:“豫豫,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余地,早就没有了,
从知道自己喜欢上郝涵的时候,
从他因为一句话飞去京市的时候,
从他们互相戴上戒指的时候,
从他把自己给郝涵的时候,
他走的每一步,都没给自己留余地,现在更不可能。
四年前,也许林溪只是赌了一把,却很精准地赌在了郝涵最软的那根软肋上,她赢了,郝涵退场,
四年后,林溪又堵了一把,赌过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不会再有可能,但她也许忘了,当初郝涵告诉过她,会永远爱颜豫,
所以这次,她没有胜算,
颜豫脸上是淡然的微笑:
“妈,你知道的,这件事上,你阻止不了我。”
“你是我妈,他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这两件事永远都不会改变,我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是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也不会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该说的都说了,颜豫起身走向外婆的卧室,把林溪一个人留在客厅。
“外婆。”
颜豫红着眼睛走到床边,在外婆旁边坐下。
外婆用伸不太直的手指轻轻在他眼下摸了摸,她指尖的皮肤粗糙发硬,
“小豫,别担心,你妈过段时间就想通了,她就是这样。”
颜豫把她的手握住,开玩笑说:“外婆你听力这么好呢。”
这房子很多年了,也没重新装修过,卧室门确实不隔音。
“那个孩子,也跟你一样吗?”
这个问题很宽泛,也包含了很多,颜豫问:“外婆,你不介意吗?”
外婆握紧他的手,笑着说:“那束花,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