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雨来势汹汹,风裹挟着黑云,压在城市上空。
临近中午,颜豫走出图书馆,雨气袭面而来,沉重的空气让他脚步一滞。
颜豫看向黑压压的天空,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很讨厌下雨天,从小就讨厌。
“你说什么?”
雨声嘈杂,颜豫实在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什么,只能打开免提。
随即对面就扯着嗓子吼道:
“我说!寝室放了很多易碎品!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儿哦!”
这几嗓子,颇有去村委会广播喊话的潜质,颜豫听得不能再清楚了。
接着,颜豫也配合着吼道:“好!我知道了!”
幸好周围没人,不然就地社死。
挂断电话,颜豫看着大雨,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没带伞。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
成都三四月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明明昨天还是大晴天,今天却是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现在正值清明节假期间,留在学校的人很少,身后的图书馆空荡荡的。
颜豫盯着被大风吹得枝丫乱舞的银杏树,思考着顶着大雨跑回寝室的可行性。
“嚯!这雨可真是趁着清明来‘断魂’的吧!”。
哪有人这么“解读”《清明》的?
被大雨压着的思绪又被这句话拽了回来,碎刘海下那双蹙起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颜豫循着声音侧身,好奇地向后看去。
身后的男生穿着一套黑色的运动服,脚踩一双涂鸦的白色滑板鞋,上衣敞着,里面搭了件纯白的T恤衫。
蓝黑色的头发,在阴沉沉的雨天里颜色不太明显,
电脑包挂在右边肩膀上,看起来沉甸甸的。
很简单的搭配,清爽利落,不拖泥带水。
颜豫很喜欢这种风格。
眼前的这个人,身材匀称高挑,简直就是个衣架子,更是精准踩在了他的审美点上。
颜豫对这类简单的少年感穿搭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
这也是除了室友外,他的一个几乎没人知道的小癖好。
室友们常开玩笑说,这本质上纯纯就是“颜狗”。
但颜豫不认,他坚称:只看衣服,不看脸。
那人走近,大方地笑着问颜豫:“同学,没带伞吗?”
颜豫的眼神还在直勾勾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条件反射地回答了句:
“没。”
听见自己的声音颜豫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的行为,又局促地退了两步,立马开口道歉:
“对不起!”
站在对面的人却笑得更深,连带着嘴角都扯得更开,露出唇下洁白整齐的牙齿,又抬手将颜豫往回拉了拉,
“无缘无故道什么歉?站进来点儿吧,雨很大。”
这人未免也太自来熟了,颜豫有点儿尴尬地想。
但还是顺着那股拉他的劲儿往里走了两步。
“谢谢”,颜豫微微点了下头,向那人道谢。
那人收回手,玩笑着说道:“这才多大会儿,又是道歉又是道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收债的。”
社恐人内心哭泣:不是吧大哥!跟陌生人哥俩好更奇怪吧!
现在道歉不对,不道歉好像也不对。
颜豫正纠结着,好在对方率先开口道:
“我叫郝涵,大三计算机系的。”
于是道歉的话在嘴边溜了个圈,又换成自我介绍:
“我叫颜豫,大一金融系。”
雨势不小反大,风携着丝丝凉意,顺着颜豫的衣服领口钻进去,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颜豫今天只穿了一件套头卫衣,随便搭了条深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高帮帆布鞋。
实在不算保暖,倒是很符合他的喜好,干净利落。
颜豫这一哆嗦太明显,郝涵从背包里拿出一把黑伞,边解开伞外的固定扣,一边跟颜豫搭话:
“是学弟呀!你住哪栋?一起走吧,我这伞大,顺便给你送回寝室去。”
郝涵说话总带着笑,这份大方的亲和力让人无法拒绝。
他把伞撑开,转头看着颜豫等他回答。
颜豫却看着伞,慢慢瞪大了眼睛,心里默默捧场:是挺大的,该不会是去小卖部偷的遮阳伞吧!
他又看了眼这该死的鬼天气,硕大的雨点大有种把地面砸出洞的气势,花坛里的花瓣也早已被打进了土里,真倾盆而下。
颜豫偷偷叹了口气,心里骂了句街。
再抬头对上郝涵的眼神,他礼貌地笑着回答:
“我住7栋,那就麻烦学长了。”
郝涵抬了抬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这么巧,我也住7栋,那刚好顺路,不麻烦。”
话落,两人并肩走下了图书馆前的石阶。
颜豫没忍住又看了眼头顶的大伞,把大雨隔得严严实实。
渐渐地,他的视线顺着伞骨,移动到握着伞柄的那只修长的大手上。
今天的风格外大,或许是为了保持伞的平衡,又或者这大伞也实在太重,郝涵用了极大力气来防止伞被吹翻,手背上的青筋都轮廓清晰地冒出来。
“手也好看”,颜豫心里这么想着,又默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看手而已,不算颜狗……
他轻歪着头,也没看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雨往前走。
走在旁边的郝涵轻笑一声,问:“看什么呢?”
颜豫这边正欣赏得起劲,现在突然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
“没!”,他猛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用果断的否认和幅度夸张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咔——”
一声骨头脆响,硬是盖过了暴雨的声音,就这么从颜豫脖子处生生冒了出来。
他的脸瞬间就红透了——疼的,也不敢再把头扭回去。
雨水浸湿了鞋袜,脖子上的疼痛直冲脑门。
郝涵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扭脖子的声音,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竟还可以如此清晰。
“你没事儿吧?!”语气里满满的震惊。
“扭……扭到脖子了……”颜豫僵硬地憋出一句话。
接着郝涵就腾出抓着电脑包的那只手,轻轻放到颜豫的下颚,
“来,慢点儿,轻轻转回来。”
一边说着就慢慢托着颜豫的下颚,帮着他把脑袋转正。
颜豫感受到郝涵手掌传过来的温度,他手的动作果然很轻,跟刚刚那只使大劲儿握着伞柄的手仿佛不是一个人的。
手……刚刚就是因为看手……
颜豫现在真的很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这样好点儿吗?”郝涵认真地询问道。
“嗯。”颜豫硬着头皮从喉咙里憋出一声回答。
又一阵冷风吹过,颜豫脸上因疼痛泛起的红热被吹散了些,却也不影响冷风透过衣服的各个角落,让他身上泛起鸡皮疙瘩。
最开始大雨带来的烦闷又一股脑的涌上来。
颜豫咬了咬牙:“没事儿,我们走吧。”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寝室,远离这个丢脸的场面,远离这场令人讨厌的暴风雨。
谁知刚一抬脚,他又被拉住了。
一个没注意,脚又踩进了积水里,
瞬间,颜豫的烦躁值就要达到顶峰。
他硬着脖子,艰难地向郝涵看过去。
“前段时间运施工材料的大货车把前面那条路压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在积水肯定很深,你穿着这鞋往那儿走简直等于洗脚。”说着还往颜豫的鞋上给了个眼神, “我们从图书馆侧面绕回去。”。
听郝涵一口气解释完,颜豫不自在地缩了缩脚。
“好。”他压着情绪忍着疼,又跟着郝涵往图书馆侧面走去。
伞够大,但雨也够大。
偶尔会有几滴雨被风刮到伞下,落在颜豫的脸上。
“这种天气还在图书馆学习啊,都放假了你怎么不回家?”郝涵问。
颜豫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滴,又拢了拢书包,说:
“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儿干,还不如留在学校,没人管还自在。而且,我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学长呢?”,他把问题抛回去。
“我?我家有点远。就三天假,这一来一去,时间全浪费在路上了,待在学校更划算吧。”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寝室楼下。
郝涵一边抖落伞上的水,一边吐槽:“这雨也太大了,幸好这伞够大,不然我俩就算打伞也得被淋湿。”
“是啊,今天谢谢学长了,等天晴了我请学长吃饭吧!”虽然身上很不舒服,颜豫还是礼貌地向郝涵道谢。
“不用客气,我不也要回来嘛。诶?你住哪间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7栋还有大一的学生。”
学校分配宿舍楼,一般是一个年级分在一栋。
“我住216,因为这学期我们学院改建四人寝,我们那栋楼房间不够分了,就被安排到这边来了。”
“就说嘛,我在这住了快三年,怎么都没见过你。对了,我住316,楼梯口对着那间,就刚好在你楼上,还挺近。”
走到二楼楼梯口,颜豫想怎么着也得再说声谢谢,又被郝涵抢先一步开口:
“好了好了,你先回寝室换衣服,不然得感冒了,再见啊。”
说完就准备提溜着湿淋淋的雨伞继续上楼。
颜豫只能顺着话说道:“学长再见。”
等郝涵转过身,颜豫的表情立马垮了下来,
他从书包外层拿出已经被打湿的钥匙,叹了口气,才开门进寝室。
寝室配的都是上床下桌,颜豫对铺的白皓正蒙头大睡,另两个室友回家了,床铺上的被子都整齐地叠着。
他把浸湿的书包扔在凳子上,从柜子里扯了睡衣毛巾就往厕所走,心里还计划请楼上那位学长吃饭的事。
这才反应过来根本没留别人的联系方式,
现在颜豫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雨天真该死!
热水洒在泛凉的皮肤上,颜豫整个人都舒服得放松下来。
太过放松的后果就是,忘记了刚扭到的脖子,仰头洗脸时又是一阵儿钻心的疼。
一路上积累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颜豫右手握紧拳头,狠狠地向厕所墙面砸去,
“靠!”这句粗口终于还是爆了出来。
他看着立刻涌上血色的拳头,站在热气腾腾的水流下沉默不动。
白皓躺在床上,被顺着墙体传来的闷响惊醒,他起身用一口川普朝厕所问道:
“豫豫,咋子了?啥子声音浪个响啊!”。
颜豫在询问声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清了清嗓子,才回应道:
“没事儿,瓶子掉下来了。”
等洗完澡出来,颜豫才注意到寝室里大大小小的快递箱子,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语气极不确定地问白皓:
“耗子,这些,就是你说的‘易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