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店的时候,一直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一开始只是绵绵小雨,后来越下越大,天幕仿佛破了个洞,无穷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深灰的积雨云沉沉压下来,连旖旎的晚霞都被其彻底吞没。四面八方的灯光在雨中变成了一团朦胧的糊影,人影车影在其中穿梭,身形也极不真切。
江乔待在亮着暖黄灯光的咖啡馆里,望着店外的雨,微微出神。
已经换下制服的另一个店员背着包从休息室走出来,见他半天不动,笑着问道:“江乔哥,你没带伞吗?今天天气预报还说了要下雨呢,要不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江乔当然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闻言摇了摇头,婉拒了这份好意:“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来锁门。”
“OK。”
店员已经略微摸清了江乔不爱与人深交的性格,也没勉强,挥了挥手便推开玻璃门先一步离开。
江乔也向他挥了挥手,说了句“明天见”。
回到休息室,换下制服,穿上外套,江乔走到店里,看到雨势依旧磅礴,隐隐后悔起自己方才为什么要拒绝那份好意。
可心底又下意识不想要去和谁再产生额外的交集,遍体鳞伤的心怕了井绳,于是不再想和任何人有半点亲切的联系。
他叹了口气,关好咖啡馆的灯,敞开外套,将背包裹进怀里,推门走了出去。
几乎是推门的瞬间,外面的雨水便和风一起吹拂到了他的脸上。江乔艰难地眯着眼,将咖啡馆的门给锁好,收起钥匙,顺着人行道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他显然低估了这场雨的来势汹汹,似乎全世界的雨水都集中在了这个城市,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
江乔一边艰难地走,一边用眼睛努力分辨路边的车辆,试图在暴雨天奇迹般找到一辆刚好空客的出租车。
在第无数次希望落空后,江乔无奈地抬起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无意识朝街道对面一看。
这一眼,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出惊人的巨响,于是他被定在原地,再无法动弹。
只见密织如帘的雨幕中,高耸入云的大厦门口,正一前一后走出来两道身影。
高大的男人身穿深色西服,笑容得体,气度从容。而他身边的青年则穿了件白色休闲服,看起来青春活力,脸上同样带着甜甜的笑。
他们停在大厦门口,一辆银色的阿斯顿马丁前,男人撑着伞,而青年躲在他的伞下,两人彼此相望,看起来真是般配极了。
江乔怔怔地看着,忽然痛恨起自己的好视力来。
为什么偏偏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能看得这么清楚?
如果今天咖啡馆的时候,自己没看到谢晨乐的车上坐着白念,或许还会因他假惺惺的作态感到些许安慰。
正如此刻,如果他没看到沈随和白念亲密如同恋人的样子,那么今天也只会是普通的、不那么幸运的一天。
自分开以后,江乔曾数千次的想象过,沈随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从心痛想到麻木,于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承受一切真相,如果哪天重逢,他也能像今天面对谢晨乐那样,完美的藏住心底的所有情绪,将自己伪装的无懈可击。
然而真到了此刻,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做到那些事,冰冷的雨水如箭矢般落在身上,江乔如同一根木桩,脚下生了根,再挪不动分毫。
他几乎痴迷地看着沈随的脸。
他好想好想他。
可为什么,那曾只对自己露出的温柔笑容,此刻却对着另一个人呢?
白念,白念。
江乔不懂,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后来又想,或许自己真的永远都比不过白念吧。他温柔、脾气好,对谁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还拥有极高的学历,无论是不是装的,那都是人家的本事。
而感情这东西也是没有道理的。
或许正如自己对沈随爱到头脑发昏像个蠢货一样,在沈随心里,自己永远也比不过白念。
永远。
江乔扯了扯唇角,想要笑,却无论如何都撑不起那抹弧度。心底生出的无力漫延到四肢百骸,视野逐渐模糊,顺着眼睫落下的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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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对面,沈随一手撑伞,笑着与白念打太极:“那,西市剩下的案子就麻烦白经理继续跟进了。时候不早了,白经理回家时也注意安全。”
那日宴会上两人不欢而散,沈随还以为白念会长点记性,离自己远远的。
他都已经做好了工作上会被人为难使绊子的准备,然而白念却另辟蹊径,直接通过江家的关系进入了公司,做了部门经理的位置,还接手了他目前正在跟进的收购案。
如此一来,沈随就不得不因为公事,与他产生交集。
如果白念是存心搞事,那也就算了,偏偏他还真的在认真工作,沈随也没法发作,更不可能因为私情影响工作,至于平时有的没的暧昧挑逗小动作,也只能装作没发觉。
不得不承认,白念确实很了解自己。
如果是三年前的沈随,大概会因为这份了解和默契感到愉悦,然而如今的沈随心里只有深深的烦躁和不适。
他当然不会在面上显露出来,依旧带着笑容,亲切却疏离。
白念笑了:“如果担心我的安全,不如送我回家?”
沈随对这话早有准备:“不太顺路,不好意思。”
白念笑容更深,他垂下眼,顿了一会儿,忽然道:“今天我路过云逸广场的时候买了杯咖啡,结果你猜猜我遇见了谁?”
沈随对这种话题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眉头不留痕迹地微微蹙了一下,抬起手腕,露出手表看时间。
然而白念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僵住了。
“是江乔。”白念唇边笑意扩大,眼睛眯起,褪去伪装,语气嘲讽轻蔑,“他竟然在咖啡馆里当服务生,哈哈哈,你能想象吗?江小少爷竟然干那种活!”
沈随当然无法想象。
准确而言,他根本无法想象褪去了光环的江乔是什么模样,在他心里,江乔从来都是小狐狸,是小太阳,无时无刻不旁若无人的散发他的光和热情,高高在上,肆意妄为。
那样的江乔会做服务生?
沈随的心里骤然浮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极为复杂,极为古怪。
但面上,他依旧平静笑道:“三百六十行,不分什么高低贵贱。白经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如果沈随一直对自己板着张脸,冷言冷语,白念还觉得有机可乘,可沈随却一直笑眯眯的亲切又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那些曾经,这几乎让白念感到了挫败。
“好。”白念点了点头,似乎退步,又忽然在沈随没注意的时候,上前一步,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他装作脚滑,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去,沈随一时不察,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在白念站稳后,才反应过来。
白念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呀沈总,刚刚不小心没站稳”,一边得意的用眼神去瞄沈随的反应。
他以为男人至少也会露出不悦的表情,然而抬起脸,对上的依旧是沈随的笑脸。
沈随笑着说:“白经理,小心。”
然后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手。
根本就滴水不漏。
白念皱起眉,望着沈随,沈随却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开车门。
就是这一转身的时间,沈随透过密集的雨帘,穿过车水马龙的马路,看到了另一头一个单薄又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大概已经看了这边许久,浑身上下都被雨淋的湿透,狼狈又可怜。
雨声淹没了尘世的喧嚣,似乎隔离开了一个独立的世界,在这片只有雨声的寂静里,两人临街相对,街灯车灯明亮又模糊,在雨滴的折射下,就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
然后,在沈随反应过来以前,江乔转身快步离开,步子快的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
沈随回神,心中骂了一声。
理智告诉他,不要去管,和江乔划分界限,不正是他一直以来的诉求吗?
可身体却先一步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调头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