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难受的要命,上车以后干脆报了市医院的地址。

  医院总不可能再拒绝他进入吧。

  好在江家确实还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江乔顺利的挂上了号,吊上了水。

  值班护士又看他长得好看,心软给他准备了一张空着的床位,让他能够好好休息一下。

  江乔养尊处优惯了,从小到大什么病都是有专门的私人医生上门服务。如今式微,也无法要求那么多了。

  他累得很,身体又烧的难受,可真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时,却反而睡不着了。

  看着吊水瓶下方滴壶里滴滴答答向下落的药液,江乔迷迷糊糊间,莫名想起了沈随。

  江乔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遇上那么让自己喜欢让自己心动的人。而沈随也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情江乔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实在过分,可沈随竟然一一都忍受了下来。

  必须记下自己的所有喜好和厌恶的事物,无时无刻都要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时刻注意自己的情绪。

  禁止工作之余的任何人际交往,不许和任何人走得太近,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必须共享,随时随地的实时定位,任何时间都可能发生的突击检查……

  大约是心中清楚沈随并非自愿,而是被自己用算计抢夺来的这一点,江乔有时也会很害怕,害怕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把沈随从自己身边夺走。

  就像是守护金银财宝的恶龙,江乔选择将沈随牢牢在身边看住,强迫他留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江乔内心的不安还是无法消除,仿佛一片看不见边际的黑色海洋,无时无刻不浮现暗藏汹涌的波涛,永远无法平息。

  内心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对他耳语——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沈随真心深爱过的那个人回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支离破碎。

  恶龙终究被勇者打败,他所守护的财宝,最后也不会是他的。

  高高在上的傲慢外壳里,装的是一颗惶恐不安又胆小的心。

  为了克制内心的恐惧,江乔将自己拥有的一切,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沈随,傻瓜一样想要用这种方式将沈随留住。

  可勇者还是出现了。

  不只是沈随,他的所有都被这个曾被他赶走的人夺走。

  于是耀目的财宝没了,就连恶龙都粉身碎骨。

  白念……

  江乔看向自己打了吊针的左手,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浮现,细长的手指上空空如也。

  那里本来该有一枚结婚戒指的。

  神圣的教堂,白发苍苍的威严神父,阳光自教堂精致漂亮的彩绘玻璃透入,破碎又五颜六色的光块落在他手中的白色玫瑰上。

  身穿黑色西服的沈随眉眼温柔,食指与拇指捏着一枚镶嵌着钻石的银白指环,执着他的手,珍之重之地为他戴上。

  然后便是誓约之吻。

  他们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宣誓,从此以后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灵魂合一,不离不弃。

  如果结局定格在那时候就好了。

  沈随真的从未喜欢过自己吗?

  那些全部都是假的吗?

  江乔无数次的自问,而答案似乎早就明显到不能更加明显了。可他还是无法接受,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答案,那么江乔宁愿听到谎言。

  好难受。

  身体深处不断钻出透入骨髓的冷,可皮肤与呼出的气息却都是滚烫的。旁边病床上的病人正痛苦的呻吟着,隔壁病房里的小孩子因为不愿打针而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江乔睡着了。

  -

  “已经办好了。”

  江书洲从满桌的文件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神游许久。他放下手里的钢笔,捏了捏眉心:“A市所有的场所都通知完了?”

  他面前,身材高大,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一板一眼的回复,语气中没有任何起伏,比Siri还像Siri:“是的,根据您的指示,我已经向A市所有高档娱乐场所、酒店及房地产中介所都进行了通知,禁止他们再接待江二少爷。”

  “不是江二少爷。”江书洲摘下眼镜,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里透着满满的算计与精明,骨节分明的食指上一枚宝蓝色的戒指,那只手指在办公桌面上轻敲,“江家如今的二少爷是白念,那才是我真正的弟弟。李秘书,你的消息已经不灵通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秘书神色不变:“抱歉,总裁,我会尽快改口。”

  江书洲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于是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交流,偌大的办公室里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江书洲从老板椅上站起,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的办公室在整个江氏大厦的最高层,因此得以随时随地俯瞰整个城市。

  顽皮的阳光宛如精灵在高楼大厦的反光玻璃间跳跃,繁华的车水马龙被他踩在脚下。宛如蝼蚁。

  江书洲将烟送到了唇边,吸了一口。

  说实话,当初第一次接到白念的联系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一场玩笑或者恶作剧。

  江乔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他们江家捧在手心里宠了二十多年的小祖宗,竟然是个被抱错的赝品。

  得知真相的瞬间,江书洲想到的并不是江乔,而是他那对无度溺爱幺子的父母。

  花了无数的钱,投注了数不清的疼爱,为其瞻前顾后铺平了道路,结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们耗尽了心血,却是在帮别人养孩子。

  而真正的宝贝疙瘩,则在他们的帮助下,被那个赝品赶到了国外,还被赝品夺走了相恋数年的爱人。

  江书洲有点儿想笑。

  回想起江父江母得知真相时,那难以置信、悔不当初的表情,江书洲心情很好地扬起了眉,将白色的烟雾深深吸进了肺里。

  从来身居高位,俯视一切的高傲之人,骤然得知自己犯下了愚蠢到无以复加的错误,还长达二十多年。

  江乔其实从来都没做错什么,如果硬要说有什么错误的话,那就是他实在太蠢了,蠢得简直可爱。

  如果他早些意识到江父江母实际上是对只会将自身私欲摆在所有东西前面的人的话,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也就不至于会那么震惊和难以置信了。

  那种自私之人就算知道是自己的错误,也不会承认的。他们只会通过践踏他人、转移责任的方式,借以弥补过失。

  江乔恰好就是那个牺牲品。

  是的,仔细想一想吧,要说整个江家里,白念最讨厌的人,那一定非当初对他横刀夺爱、还得到了本该属于他多年宠爱的江乔莫属。

  而为了哄好这个遗失了二十多年的宝贝疙瘩开心,用毫无感情的冷漠方式把江乔赶出家门,无疑是赔罪的最好方法。

  这也是江父江母最想看到的结果:曾经的疼爱全都是错,于是江乔的存在就像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们曾经犯下的错误。让他彻底离开,再也不见,也许能够令他们自私的心得到些许解脱。

  江书洲微微勾起唇角,想:如此一来,江乔大概也终于能理解一些这些年来,自己的感情了吧。

  自从江乔出生后,他就变成了家里的透明人。无论做得再好,得了多少个第一,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得不到父母的半个眼神和半点关注。而江乔什么都不需要做,就能轻而易举夺得一切。

  最后,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用来继承公司家产的工具人,江乔才是父母真心疼爱的宝贝儿子。

  如今江书洲早就过了渴求亲情的年纪,只是内心中陈年积攒下的厌恶是去不掉的,哪怕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也不能。

  而且他还时不时还得帮江乔这个好弟弟擦屁股,表演兄友弟恭的戏码。

  累得要命。

  如果白念是自己的弟弟的话……

  那真是比江乔这个娇纵又任性的家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江书洲不在乎谁是自己的弟弟,他只要一个不会惹事的,能分离父母注意力的听话傀儡就好。

  兄友弟恭?

  江书洲望着足下细小微尘般的行人,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

  那种无聊的假戏,演到这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