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都扣下了吗?怎么样,有没有伤亡?”

  桃榆见着走进来的霍戍,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刚才他就听见外面有吵嚷声,听到大伙儿说匪徒已经被制服了。

  他本想跟着出去看看,但是他娘不让他出去,说先在屋里等等。

  外头还乱哄哄的,匪徒凶悍,生死打杀,只怕出去看见了不该看见的,怀着孩子见血不好。

  桃榆情绪容易波动,确实也见不得那些血腥的,便稳住心神没有出去。

  霍戍在门口扶住了急慌慌过来的人:“怎么没有问我有没有受伤。”

  火急火燎想知道情况的桃榆听到一脸严肃的霍戍道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怔了一下。

  屋里的黄蔓菁和元慧茹见此笑了一声,转悄悄地走了出去。

  “那你受伤了吗?”

  “并非第一个问,左右也是不在意我有没有受伤,说来又有何意义。”

  桃榆从方才的紧张气氛里缓过了些神来,扯了霍戍的衣角一下:“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说这些酸话。”

  “这前前后后还没有两柱香的时间,那么快就解决了,我知道你肯定没事,这才没有问的。”

  霍戍嗯了一声。

  桃榆正想要再开口,忽然闻到霍戍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捂住口鼻有些干呕。

  现在他是一点异味也闻不了。

  霍戍连忙退开,看着桃榆不适他眉心紧蹙,想顺顺他的后背,却又不敢靠近:“怎么样?”

  桃榆摆了摆手:“不要紧。”

  霍戍见着洗脸架前还好有些冷水,他直接过去把沾了血的衣服脱了。

  桃榆没有再嗅到霍戍身上的味道就好多了,他道:“外头乱糟糟的是不是还要处理,我没事,要不然你先去把外面的事情处理了再回来洗漱换衣服吧。我去给你烧一点热水。”

  霍戍却只道:“不要紧,我现在用冷水洗了再出去。”

  桃榆蹙起眉毛,见他执意如此,还是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觉得霍戍的举动有些奇怪,这并不像他往日里的作风。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桃榆听见外头吵嚷的声音,大家似乎还没有回去。

  他担心道:“是不是伤亡的有些惨重?”

  霍戍道:“没有人伤亡,只有两个受了伤,是我叫村里的人都在外面等着。”

  桃榆睁大了眼睛:“那你还在屋里磨蹭,这显得我多不懂事。”

  霍戍擦了手脸,他慢腾腾地穿着干净的衣服。

  当初他在东南部选地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打听过了这片有些什么势力。

  张冗开始就跟他说了这一片有很多散匪和小寨子,但具体有多少他也不知道。

  这边不像是东北部,以段赤的瓦阳寨为首要势力,要想发展,必须要得瓦阳寨首肯。

  东南部很多势力其实就是受瓦阳寨的驱逐才迁到南边的,东南部势力多,但不大,互相骚扰意图吞并对方而强大起来。

  只要不是像段赤那样的势力前来攻袭,霍戍也都不太担心,他心里是有些底的。

  但是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尽可能的没有伤亡,即便是这边的势力并不强大,但若是不防守,对方前来偷袭,难免不会伤及无辜。

  霍戍生气的是他既然已经安排了防守,但手底下的人却玩忽职守,并不把这件事太放在心里,消极懈怠。

  倘若是按照他的安排来,今天山匪在隧洞外就该发现了,及时发出信号,山匪也不会有机会跑进村子里来。

  他选出这样一个地方,为的就是敌寇没有机会进村,如果像今天这样的话,这片地事就失去了他的优势。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选一个靠近县城的地方,如此来往起居反倒是更方便些。

  桃榆听完他的话,也觉得村里的人确实没有对防守这件事上心,他几次三番看见村里值守的人领了武器光耀武扬威,似乎忘记了武器原本的作用。

  也不怪霍戍会生气。

  他给霍戍倒了一杯茶:“如此也确实该警醒一二。”

  霍戍在屋里呆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慢腾腾的出去。

  院子里站满了人,原本还在吵嚷着说话,看见霍戍从屋里出来,一时间全都噤了声,纷纷看向了霍戍。

  霍戍扫了一眼大院儿,人大抵都在,他转看了一眼纪扬宗,见他微微点头,那当是全部人都在了。

  让大家等了那么一阵,也没有人敢进去叫霍戍。

  院子里一片死寂,无声胜有声。

  许是也心虚知道做错了,没等霍戍开口,当夜值守的几个人一步一千斤重般慢慢走了出来。

  值守的年轻人不敢看霍戍的眼睛,头快吊到了胸口上:“霍哥,是、是我们值守不利,这才让匪徒进了村,险些害了大家。”

  “值守的时候你们都在哪儿。”

  几个年轻人颤抖着唇,不太敢张口。

  霍戍的声音突然变冷:“说。”

  “吃了晚饭我有些犯困,就先回去了。想着吃口冷茶就去值守的。”

  “我、我肚子疼,就……”

  四个人值守,有两个就没去,去的两个也没警惕,等着人都从隧洞里过来了才发觉,田五郎险些被抓住,跑时挨了刀,好在熟悉村里的路,身上全是血先跑了回来,否则已经死在了路上。

  这些话说出来大家都静默了,值守的几个人悲愤交加,既觉得很丢脸对不起大家,出了事情也十分畏惧霍戍,今夜的事情也让人后怕,站在院子里低着头啜泣起来,浑身跟筛糠一样。

  霍戍才不管是哭是闹,又或者谁暗中说他欺负人。

  他冷声道:“我不是什么官也不是什么吏,若是你们不想听我的安排一开始张口便是,我决计不会为难。既应承安排,却又消极以待,是想害我还是害谁。”

  “不止一回两回说过渝昌匪徒猖獗,要小心警惕。为谋大家的生计,这才安排壮力轮番值守,如此可是为我一人?”

  霍戍道:“昔日诸位家中有壮力随商队出行在外,我为这些替我谋事的而顾其家眷。今下既然商队已经平安返还,家中恢复了支柱,我也便没有义务再继续照拂。”

  “眼下是别有安排或想返还同州的可自行前去,我概不会阻拦,省得余下心不齐之人。”

  此话一出,一众人都慌了起来,原本还只有值守的几个人反省认错,这朝大家都开始反思起来。

  “霍哥,我们是决心跟着你和里正的。”

  “值守的事情不光是今夜的问题,是我们所有值守的人都疏忽没有警惕,这事儿是我们不对。”

  “原来同州大家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总以为匪徒只是存在于说谈之间,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打上来。经此一事,大家一定会小心警惕起来的。”

  村里的农户汉子都站出来告歉,表决心。

  倒不是为了敷衍霍戍,今天的事情确实把大家都吓到了,原本欢欢喜喜地吃着团圆饭,结果差一点就闹成了丧酒。

  谁想起来都阵阵后怕。

  幸亏是商队的人都回来了,要不然匪徒进村里来,绝对不会那么快地拿下。

  到时候即便是制服了匪徒,却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大家都是一家人过来的,不管是死伤了谁,少不得都会散一个家。

  霍戍的这番训斥并没有错,如果大家提高警惕的话,按照霍戍的部署来,大家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光张嘴说也没什么用,过些日子好了伤疤又忘了痛,我看不如制定个罚惩来,要真的还有人再懈怠的话那就进行处罚。”

  有农户提议,倒可算说了句公道话,想来也是这回吓狠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还得要有所约束。”

  大家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可行。

  “阿戍,你看这样如何?”

  霍戍道:“好,那便集思广益做成公约,诸人敲定好了再回去。”

  纪望菊听说要弄完了才能走,登时便道:“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家………”

  “就听霍戍的,今晚定好才算决心,安稳的事情不能拖拉,先前大家没有住处害怕山里下来野兽,不都赶着把住所建造好么,今天定规矩也一样。”

  “好好好,就今天定下。”

  霍戍叫出蒋裕后和赵盼,由纪扬宗主持着大家制定。

  院子里登时又喧闹了起来。

  桃榆一直在后头听着,见此才走上来。

  “学聪明了,让大家自己制定。”

  霍戍道:“军营里那一套惩罚不适宜此处,要犯事儿能军法处置抽鞭子也就省事儿了。”

  不过打了谁,谁来打,都是麻烦事情。

  今朝的事情是底下的犯害成这样的,没理还得他费心思给制定惩处,到时候费时费力弄出来,再不依,更是徒增烦恼。

  这不是惩罚他们,是惩罚自己。

  院子里闹腾了许久,中途桃榆就有些发困顶不住了,霍戍先带他去洗漱了一番,把人送去被窝里躺着了再去守着。

  好在折腾了个把时辰,纪扬宗先将集众议草拟好的条约拿了上来。

  依照大家的意思,凡事靠自觉还是有些难,值守队伍还得要人监督才行。

  为此除了值守的队伍,另要组建一队监察,不时突击查检。

  凡是未曾提前报告而擅离职守的人员按时辰计算,一炷香一斗米归公。

  情节严重者,不服管教,或者给村里造成大的损失则罚以劳力。

  开垦荒地归公,或者在公地种植粮食归公等;

  霍戍瞧出大家的主要意志便是以劳力惩罚为公做事。

  他觉得倒是不错,建设公地,公仓,遇到事情也可以用公仓。

  “好,既是大家一致认可的条例,彼时自遵守。便从今晚值守的人开始罚。”

  霍戍发话,大家都没有异义。

  当夜值守的几个人也认罚,要是他们躲过了惩罚,只怕心里更是愧悔,受了罚,心里的愧疚反而能得到一二排解。

  于是着晚上值夜的四个年轻人被罚一人要开五亩地出来归公,年底前交上。

  数量不少,但是自己开、举家开还是请人帮忙一概不管,公账上年底就要收上这二十亩地。

  待着折腾完人散去时,已经快子时了。

  霍戍回到屋里,房间里还留着一盏温黄的小灯。

  他轻声关上了门,走到床边去,帘子下的人轻轻翻了个身:“都处理好了吗?”

  霍戍看着还没有睡的人,道:“嗯。我吵醒你了?”

  桃榆摇了摇头,他拉过霍戍的手覆盖在自己肚子上:“小桃核儿今晚有点儿闹腾,先前在外头还犯困,躺下反倒是又睡不着了。”

  霍戍瞧着隆起的肚子,隔着一层薄薄衣衫的肚皮给他的手心传来了一阵温热。

  他正想说是不是又想吐了,忽然像是有什么力道蹭了他掌心一下,他眉心一动:“会踢人了?!”

  桃榆看着霍戍惊奇的模样,有点虚弱的笑着点了点头:“四到五个月的时候就会有胎动,这已经五个多月了才有动静,我先前还担心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在阿祖把脉说没事。现在有了胎动可算踏实了。”

  霍戍在床边坐下,他把桃榆半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桃榆的肚子,想要再感受一下小家伙的动静。

  小崽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手掌,很配合的又一次动了动。

  霍戍轻笑出声。

  一路来虽然精心的照顾着,但是桃榆害喜还是很严重。

  霍戍每次看他不舒坦,干呕想吐而面色苍白,心里都不是滋味。

  可看着他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以及现在小崽子的动静,忽然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成就、满足、喜悦一时交织其间。

  他想桃榆分明是那么一个不爱吃苦的人,却也坚持想要有一个孩子,或许就是为着这些时刻。

  他是负责照料着,不曾亲自孕育也如此的欢喜,想来桃榆的心情只会更甚。

  桃榆看见霍戍很高兴,自己也更高兴起来。

  他初次受小桃核儿伸展小胳膊小腿儿的动静折腾,有些不习惯,但现在有霍戍在身旁陪着要好受得多了。

  “以前都没有动静,偏偏今晚才有,许也是被吓到了。”

  桃榆笑道:“怎会,先前逃难过来遇见起义兵也没有半点不对,我觉着说不定以后是个贪睡的调皮蛋。”

  “别人在四五个月的时候就有了动静,他却要睡许久,醒了以后动弹起来就没个节制。”

  贪睡倒是有迹可寻,但调皮霍戍就不认同了,桃榆是个脾气好又温软的小哥儿,他有些想象不出来桃榆会生出一个淘气的小崽子。

  “那可说不准,万一要就是呢?”

  桃榆看向霍戍:“那怎么办?你就不喜欢了吗?”

  霍戍道:“我多带带也就不调皮了,不会不喜欢。”

  桃榆算着日子,还有一半的时间小崽子就要出生了,他觉得日子更有了些盼头。

  霍戍抱着桃榆,怀里的人在他的体温和保护下,或许是有了安全感,没多久便睡着了。

  他小心将人盖好,为了快要出生的小崽子,他也得尽可能地把林村建设好。

  翌日一早,霍戍便去提审了看要压的匪徒。

  这里有些人是自愿投匪的,有些人确实如他们所说是被胁迫。

  霍戍把自愿为匪的按照老规矩留了他们一条性命送去官府,剩下被胁迫的人则先前去寨子救出他们的家眷,到时候遣还回村里。

  谨慎起见,霍戍先安排了几个人带着这些人去寨子打探虚实,他们倒是没说假话,寨子里只剩下了一些老弱妇孺,也就五六个人在把守。

  霍戍得到确切的消息后,带了十来个人一同前去寨子。

  范伯一箭就将站在嘹望台上的人放倒,踢开山寨门,马踏山寨。

  听见动静的几个留守寨子的山匪见着出去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心里头其实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想跑却又不敢跑,怕是老大没得手全军覆没了,可又觉得东南部没有这么大的势力,怕到时候老大回来发现没有人守寨子不会放过他们。

  这朝听到动静还以为自己人回来了,高高兴兴地跑来迎接却发现不对劲,连忙想要撤离却已经来不及,几支箭过去很快就把剩下的几个匪徒给处理了。

  一行人进去,为掳掠过来的寨里人大声地喊道:“黑狼死了!大家快出来,我们得救了,我们可以回村子去了!”

  听到这样的喊声,寨子里才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一些人。

  伴随着哗啦哗铁锁摩擦地面的声音,出来了些满脸怯弱的妇人哥儿。

  他们怯生生地半躲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许多人身上还有血迹,宛若一群难民。

  山匪寨子里的人根本不把掳去的平民当人看,要么当作是威胁壮力的筹码,男人不在外面厮杀做事情,他们的家属就没有饭吃。

  要么就是把他们当作牲口,洗衣做饭砍柴耕地,动辄打骂。

  对牲口反而舍不得下狠手,怕打坏了没办法使力,人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在几个男人的劝说之下,大家才相信了那些土匪已经死了。

  才来不久的人还知道哭和笑,拼命的同霍戍他们道谢,而那些被他们已经被压榨许久的,反而两目茫然有些恍惚不知所以,张着嘴迟迟吐不出话来。

  范伯跟霍守他们对此颇有些同情,他们在马场的时候也过得差不多就是这种日子,为此也很理解此番模样。

  “他们脚上的铁链有没有钥匙。”

  霍戍看着身体稍微强壮一点的平民,叫上几乎都带着铁链,他们鞋子也没穿,拖着铁链走来走去,脚踝处早已经血肉模糊。

  “有,钥匙平时都被寨主系在裤腰带上。”

  有个脸盘挺大的男子站在霍戍的马边回答道:“我们曾经想过要逃跑,我妹妹为了拿到钥匙去接近过寨主,后来却不幸被他发现了……”

  男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从他悲伤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他们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次出动,寨主多半是把东西放在了他留守的某个人身上,那些是他信得过的人。”

  霍戍道:“十一,你去那几个东西身上搜一搜。”

  “好。”

  霍戍见男子对这寨子倒是有所了解,便问:“他们可有赖以生存的营生。”

  “黑狼寨在东南边算是个小有规模的山寨,听说是几个亡命之徒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藏在这里。”

  “一开始靠着抢夺为生,但是慢慢有了自己的人手以后,便有规模的去抢掠经过这一片的商人或者去周边骚扰村户。”

  “他们很喜欢抢夺一些牲口,因着后头有一个草场,他们抢得牲口多了就想做点小买卖,不必单靠刀尖舔血填饱肚子,于是掳掠了不少的村户帮忙配种养殖,牲口多了起来,正准备要拿去县城里卖。”

  霍戍挑起了眉。

  大脸盘十分识相道:“我这就带义士去看。”

  寨子后头果然有个草场,草场不大一眼可以望见尽头,这边还有六七个人正在劳作,尚且没有得到消息,看到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惊叫了一声连忙躲去了牲口棚。

  霍戍一脸凶煞相,被人当作是土匪也毫无违和。

  倒是大盘子脸连忙解释:“大家不要害怕,这是来就救大家的义士!寨子里那帮王八蛋都已经死了!”

  大家将信将疑的走了出来:“真、真的吗?”

  “大家不信可以出去看看,我们都可以回村子了。”

  几个农户信任大盘子脸,但还是怕霍戍,总觉得他比山寨里的土匪还唬人些,避着避着的跑走了。

  霍戍看着这片虽比不得北域草原辽阔的草场,但在渝昌这种山林地里有一片也很难得了。

  山寨里确实养了不少牲口,现在在外面吃草的就有十几头,牛、羊、小马、骡子都有。

  大的马匹骡子当是出动偷袭村子的时候差不多都带了出去,已经被他们笑纳。

  至于这个草场……

  成王败寇,不用白不用。

  他们手底下可也有不少马匹,如果都屈在林村就有些可惜了,马还得跑,否则再好的都得养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