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娘子这生激动作甚,也不是我一个人瞧见的,大伙儿都在嘀咕呢。”

  纪望菊看着一向温和的元慧茹反应那么大,被她一声呵斥给吓了一跳,小了些声儿道:“他们忌惮着大婿不敢说,可大婿是我们自家的人,我这不是才过来同你们说一嘴叫你们留心着嘛。”

  “咱桃哥儿才有孩子,可不能叫人钻了空子去。”

  “女子哥儿的都把脸半包着,一路上过来我都还没太留意着。”

  纪望菊道:“倒是那个叫什么盼儿的在跟前跳来蹿去,哎呀,我说这桃哥儿怎么也没说好生过问。”

  黄蔓菁眼见纪望菊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拉着她道:“事情不是三姐想的那样,我与三姐直言吴家老三和咱家阿戍没有你说的那层关系,三姐切莫在与人说此事。”

  纪望菊正欲反驳,觉得这两人糊涂,又听她道:“若是话传到了阿戍耳朵里,你晓得他厉害的。”

  听了这话,纪望菊打了个寒颤,连平府上遇见起义兵的事情尚且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敢惹那尊大佛,立时便闭上了嘴。

  她缩了缩脖子:“得,反正话我跟你们带到了,要是后头出啥事儿你们可甭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话毕,纪望菊有点自讨了没趣一般,挽着她的篮子去了。

  桃榆蹲在一边挖野菜,实在把她们的谈话一字不漏的都听了进去。

  见着纪望菊走了,他过去:“事情竟朝着这方向传,那可是不能再耽搁着了。”

  元慧茹紧着眉心:“当是如何做才好,就叫他们母子俩住过来,当是昭告了大伙儿?”

  桃榆道:“还得把大家伙儿召集起来,直接把这桩事给宣布了,如此才省的他们在私底下议论,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想到纪望菊的猜测,桃榆也有点生气,要是叫霍戍晓得了,还不知道会如何。

  “眼下大家才到此处,生计乃头一大事儿,趁早宣布让大家知道了,议论两日反倒是也就过去了。若是在同州城那边,日子安定,大家也无事,不知还要说议指点多久。”

  黄蔓菁也赞成桃榆的说法:“是了,许这是个最好的机会了。咱们这批乡亲算是死里逃生出来的,那些礼数教条也只太平饱足的日子里是顶天的事儿,乱世之间能过活已然是最大的事情,这些也就不会被看得那么重了。”

  桃榆也道:“阿戍说了,咱们这边的住所还要扩建,到时候叫阿盼他们母子俩过来与干娘住一个院子。大家仰仗阿戍,阿盼是他的大侄子,谅也没人敢多嘴。”

  再者吴家虽然也举家搬迁了过来,吴怜荷带着儿子是不可能住娘家的,自行另外建造住所也麻烦,如此是最好的安排。

  元慧茹被两人说的踏实了许多,于是便去寻了吴怜荷到家里来,一起商量了这件事。

  吴怜荷听闻底下已然传闲话,不免大骇,且还是这样的话,实在是不好听。

  原本她是想儿子考了功名傍身再认祖归宗,谁晓得同州会动乱,现在虽已有秀才功名,却也没有太大用场。

  别的她倒是都不怕,就怕连累了儿子的名声和娘家那头的子女,兄长倒都已经成婚,但还有个弟弟正当龄。

  几人仔细商量着对策,未曾全然把事情定下来,下午些时候,上山的几人倒先回来了。

  桃榆为着吴怜荷赵盼的事情午觉都没睡,外头有些喧嚷,他起身出去瞧,见着回来的几人,眸子不由得睁大了些。

  几人收货颇丰,赵盼一手拎着两只野鸡,手里的花羽鸡毛色油亮,比家里养的走地鸡要漂亮不少,此时还在他的手里扑腾着,竟还有气儿。

  “这鸡是活的,得要家伙困着才行。”

  元慧茹连忙取了两个大背篓出来:“先扣在背篓里。”

  肖甬跟霍戍紧随其后进来,两人一个扛了头鹿,一个扛了头鬃毛发硬的野猪回来,这两野货已经没了气儿,血流了一身,连带着两人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

  独是黄引生在后头慢悠悠的进来,他背了个背篓上山去挖草药,结果看见他们打猎很是得劲儿,索性是随着他们看热闹去了,草药不曾挖上两根。

  背篓也被打的野兔子给占据了。

  “这才去大半日的时间竟有如此收获!”

  纪扬宗在外头听见村户说他们几个在山里弄到了东西,也赶着回来瞅一眼,进门就见着被丢在院子里足有一两百斤的大野猪。

  肖甬在一头的水缸前舀了些水冲手,道:“渝昌山林广袤,北部人烟稀少,山里的货比想象中还多得多。我们还未曾走远,就在周遭的山林里猎到的。”

  渝昌别的不说,诸多比不得同州城,但拿猎捕山物来说,可要比同州容易多了。

  同州城繁荣,人口密集,山林不如渝昌多,喜好山珍又出的起钱的人遍布,为此山货卖得起价,猎户便也不少。

  像今天这样的收获,肖甬以前在山里守住着,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有这么多。

  今日上山,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猎捕,他也又一回见识到了霍戍的厉害。

  这么蛮横的一头大野猪,竟然没挖陷阱,就叫他生生给制服了弄下山来。

  诸人看着喜人的收获,高兴归高兴,却不免也担忧:“周遭的林子都如此多野物,岂非是危险,要是冲下山来伤人可咋办啊。”

  霍戍道:“肖甬在附近的林子里设了些陷阱,近期我们会常上山猎捕,到时候附近林子里的野物学聪明了就会往深山里躲避,不会常出来。”

  “大伙儿也多注意着些,看好自家孩子别乱跑,若要上山,结伴而行。”

  来看热闹的农户点了点头。

  有些眼热的看着纪家院子里躺着的野货,这些可都是肉啊,鲜鲜的肉。

  “有没有受伤?”

  桃榆跑到霍戍跟前去,看着他衣裳上的血。

  霍戍正欲回答,不想桃榆先捂住嘴,有些不受控制的干呕。

  他连忙退开了些,自己身上一股腥臊味。

  黄蔓菁见此道:“我给你们烧点热水冲个澡吧,一身黏黏糊糊的都是血也不舒坦。”

  霍戍道:“劳娘多烧些水,这山猪和鹿得尽快处理了。”

  黄蔓菁笑了笑:“嗳,不想咱过来第一日就还能宰上猪。”

  “以前在明浔村的时候还得要逢年过节才行呢。”

  水温热的时候霍戍便打了水去洗了个澡,桃榆突突的跟着人跑去了屋里。

  房间跟在同州一样,卧房连着一间净房,桃榆就在屋里等着人。

  往素里动作极快的人不过半刻钟就冲完了澡,这朝竟洗了一炷香的时间。

  桃榆还想等着看霍戍剖大山猪呢,心想这人莫不是掉净房里了,正想进去看看,就见着霍戍一身皂角清香的出来,居然连头发也洗了。

  桃榆连忙翻了一块干布襟出来,给霍戍擦了擦头发。

  “活捉了几只山鸡,都是母的,应当会下蛋。”

  霍戍坐在桌边,由着桃榆给他擦头发。

  桃榆眸子微动,知道霍戍什么意思,今早上给他的那颗鸡蛋已经是最后一颗了,之前在同州可是每天都要吃土鸡蛋的。

  这边没养家禽,没有鸡蛋,要买也只能等过些日子逢十才出去。

  崽子的爹又不想亏待崽子,这朝是山鸡也要弄一只回来下蛋才行。

  “嗯,山鸡蛋当是更滋补,宝宝定然被你喂的壮实。”

  霍戍偏头看了桃榆一眼,碰了碰他的肚子:“他现在倒也不必要那么壮实,太胖了不好生。”

  桃榆不由得笑了一声。

  “对了。”

  桃榆趁着给霍戍擦头发的空隙,顺道把今天的事情简单的与他说了一遍。

  霍戍闻言眉心一紧:“既是如此,那就宣告吧。”

  他微微思索,道:“一会儿让爹去通知大家,今晚各家都不必做饭了,来大院里吃山猪肉,趁此把事情宣布。”

  桃榆眼睛一亮:“是啊,以前村里过年宰猪都要吃刨猪饭热闹一下,大家高兴的时候把事情一说,是个好机会。”

  “就让爹来说,反正村里大小事情都是他张口宣布,他与乡亲有威望,开口最合适不过。”

  于是霍戍分解山猪的时候,纪扬宗便去通知了大家。

  现在大伙儿都团住在一片上,一声吆喝出去,谁都晓得了,

  各户里还来了一两个帮着做饭的。

  晓得现在谁家都没太多能吃的,便把今天挖的野菜都自带了过来。

  一百来号人要一同吃饭,还是有十几桌子,但这头没有那么多桌凳,于是纪扬开他们就临时弄了木板拼定了长桌,到时候就吃流水席。

  一百多斤的野猪,又几只兔子,还有鹿肉,弄来怎么也尽够吃了。

  霍戍这边把山猪烫毛刮皮,分解开肉直接就拿过去或是炒,或是炖。

  猪下水全没糟蹋,前来帮忙的村户直接装在盆里端去河边清洗了干净带回来,猪边油熬出来,直接用做炒菜。

  大院儿里囤的有料子,是阿予跟十一在县城里买回来的,倒是不缺这些东西。

  天色暗下来时,炊烟寥寥,各家的小锅大锅都贡献了出来做菜。

  大院一片儿都弥漫着一股热菜肉香味儿,山风一吹飘得老远,在半山间砍树的汉子嗅到这味道,老早就馋的不行了。

  没想到过来还能吃上刨猪汤,大伙儿都很高兴。

  这么些日子了,路上吃口肉已然是好得很,这夜吃得上好些肉,谁人能不喜悦。

  帮忙的人多,虽是饭做得晚,但天黑时,菜还是都烧好了。

  诸人喜气洋洋的把菜端到才做出来的长板桌上,一张长桌能容纳下二十多个人,四张长桌就把人都安置了下来。

  菜也随意,除了炖煮的大菜每桌都有以外,可能这桌上的是炒猪腰子,那桌上的是炒猪心,菜差不多,菜式没分那么匀。

  天虽然黑尽了,月亮也不够亮堂。

  但周遭点起灯笼,燃着火堆,还是足够照明。

  纪扬宗招呼着大家吃,四月里山风吹着菜容易凉,吃口热的比什么都强。

  大伙儿干了一天活儿也都没客气,油炒的肉香的不行,又还是跑在山里的野猪肉,比家养的肉要瘦些,更劲道。

  “在同州可没这口福,猪肉十几文一斤,山猪肉可是要翻倍的价格。”

  “城里瞧见过好些回卖山猪肉我都没舍得买,倒是没想到逃难了还能吃上一口。”

  凳子不够,大伙儿站着吃的也痛快。

  冒尖儿的夹菜,桌上的肉也管够。

  桃榆也好多日子没有吃到鲜炒的肉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很喜欢大葱或者芹菜炒的瘦肉,就着米饭能吃两碗。

  这边没有种菜,便用了水芹菜和野葱分炒了瘦肉,味道只有比家养猪香的。

  他吃了一大碗饭,空着多吃些菜,这才没有吃第二碗。

  饭到中茬,纪扬宗看着差不多了,便从主桌上走了出来:“诸位乡亲们,我说上两句。”

  大伙儿见此,都先停下了吃菜的动作,纷纷望向了纪扬宗。

  “乡亲们死里逃生,虽背井离乡来到了这渝昌,可幸而都是熟知的乡民,重聚于此当是大幸。”

  “我们当谢里正带着我们这帮子人脱离战火,有此机会重新开始。”

  乡民道:“霍戍兄弟,里正一家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子子孙孙后世都当感恩于里正一家。”

  得此一言,乡民分纷纷附和。

  纪扬宗心怀感动,抬手示意大家无需如此:“乡亲一场,相互帮扶乃是应当,不必多言,今后自当是共进。”

  “今儿趁着大家都在,又是如此欢庆之时,我顺道也同大家说一桩喜事。”

  纪望菊手里捧着根大棒骨啃得正香,听见纪扬宗的话,隐隐觉得是要说吴怜荷的那事儿。

  思绪未敛,她便听到纪扬宗道:“当初赵家老兄弟只有一个独子,受朝廷征兵北去,可叹战死沙场,赵家无后而终。”

  “不想天怜赵家,昔时村里吴家三姑娘和长岁定了亲,奈何还未完婚长岁便去了北边。吴三姑娘乃长情之人,不畏艰苦追随了长岁去了北域,与赵家留下了血脉,这些年周折流离,幸是霍戍将人寻了回来。”

  “如今把人接回,却又再受战乱之苦,好在是长岁在天庇佑,让一家子重新团聚上。”

  纪扬宗道:“现今母子俩认祖归宗,以后同在一处,还需大家多为照料。”

  吴怜荷领着赵盼出来,同一众乡亲行了礼,又在诸人的见证下同元慧茹磕了头。

  吴家人皆人在场,拿出了吴怜荷和赵长岁之间的那根定情信物簪子。

  诸人看得发愣,今天下午吴怜荷回来的事情就传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尚且未曾摆开了议论,竟来上这么一遭。

  赵盼走到霍戍跟前,给他也磕了个头,唤人:“大伯。”

  霍戍将少年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他转头看向诸人,一字一顿道:“赵盼是我袍泽之子,今为侄儿,与我一家人。坎坷重聚,此后我不想听到一句说他们母子不是的话。”

  纪望菊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大棒骨也险些落地。

  她哪里晓得事情竟是如此,猜可能是一家人,没想到是这样的一家人。

  一众明浔村的农户,乃至于邻村的人也多少听过吴家的是非,当初是闹的沸沸扬扬,不过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连赵盼都长成了那么个大小子,大家对吴家的事儿早有些淡忘。

  今再听起,虽纪扬宗的话中能寻到不少赵长岁跟吴怜荷不和礼数教条的漏洞来,可有霍戍一言,谁也不敢多置喙一句。

  如今谁不是仰霍戍鼻息而过,他说了赵盼是他的侄儿,是一家人,那便摆明了谁说母子俩不是,就是与他霍戍过不去。

  大家能逃出来,能安定下,乃至今朝可以坐在这里吃好喝好都是依仗霍戍,谁敢胡咧咧。

  “我就说瞧着这少年眼熟在哪里见过,如此一说,当真和长岁少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不是么,难为了怜荷这么些年。”

  “今团聚了喜事一桩,霍兄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纪扬宗道:“这些年吴家三姑娘拉扯着孩子不容易,却也生生把赵盼送去读书习字考上了秀才,若不是战乱,当有作为。”

  他故意提及此事,更叫诸人意外,又还将人夸赞了一通:“吴家是会教养孩子的。”

  事情便如此公开了出去,原本吴家乃至吴怜荷心里都还惴惴的,怕大家是在席面儿上做面子功夫,往后会有言语或是暗中瞧不上吴家。

  不想倒还真不曾,对吴家一如既往,对吴怜荷热情,对赵盼也是尊敬,谁也没有异样目光。

  也不知是因霍戍的缘由,还是因为赵盼有所功名。

  许也是一方面畏惧霍戍明面上不敢如何,再来是赵盼年纪尚小就中了秀才,确有本事,难保将来不是个人才。

  谁也不是傻子,于眼前,于将来,都没有必要逞口舌之闲而把人得罪下。

  再忙碌的重建之中,事情很快就过去了。